第三天了,為了不礙著廚房內的作息,顏童一直是在廚房外另起的小火爐上, 煎熬一日三帖的藥湯。晌午時分,屋外的天氣仍算涼爽宜人,但一到入夜或清晨, 煎藥的過程反而成了漫長的折磨,往往一帖藥煎下來,她的臉頰不但給凍紅,四肢 也凍得麻木。
不過這一切都還算值得!
因為除了前天的輕微發熱,裴穎風的風寒並沒加重的傾向,而在喝了她調製的 蓄神湯後,他的精神更有了明顯的好轉。看他神清氣朗,她的心情也就跟著輕鬆不 少。
掀起壺蓋,顏童探了探湯汁濃縮的程度。她忖算了下時間,接著拾起一根短木棒撥撩火勢。
孰料撥著撥著,爐底竟嗶啵一聲蹦出一塊燒紅的火星,顏童一個閃避不及,那 高溫的炭火便鑽入了她的袖口。
「呀!」
她驚喊一聲,並迅速地抖動著衣袖,可那頑強的炭渣卻在袖底貼了好半晌才掉出來,等她撩開袖擺一瞧,她凍涼的手臂上已經被燒傷了好幾處。
顏童咬牙忍住痛,清除著皮膚上的炭末。
「怎麼了?你怎麼了?」
突地,廚房裡蹦出了一名小丫鬟,她手裡抓著一張矮凳和濕巾,顯然已猜中情況。
「沒……沒事。」顏童微蹙著眉頭,對著這些天總黏著自己的錦兒笑笑。「… …你忙你的。」
「怎麼會沒事!瞧你一副痛苦的樣子,要不是被火燒到,就一定是被藥湯燙到,那表情我看得可多了呢!喏。」小丫鬟嚷道,並將手上的濕巾遞給顏童,然後在矮凳上坐了下來。
「謝謝你,錦兒。」敷上濕巾,顏童手臂上的疼痛頓時減輕許多。
盯著她,錦兒托起腮,吃吃笑道:「不用客氣,其實煎藥這種事交給我們這些 粗手粗腳的下人來做就行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呢?」
「咦?」
「嘻!我說,雖然你也是被雇來的,但我看得出來,你和咱們這些粗人不一樣。」看顏童一臉疑惑,錦兒笑得更狡黠。
盯著錦兒狡獪的笑容,顏童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知道她只是個不服小的娃 兒,而不是因為意識到什麼才這麼對「他」說!
半晌,她又逕自拿著蒲扇扇起來。
「哈!不說話就代表承認,我可足足觀察了你三天,這一回絕不會錯。拿來!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注意,錦兒自然有些不高興,她孩子氣地伸手向顏童要蒲扇。
顏童沒把蒲扇給她,反倒從懷中摸出一隻紅瓷盒,將它塞進錦兒粗糙的手中。
「你的手部凍裂了,這藥膏一天上一次,遂完藥後就別沾水。嬤嬤們如果有需要,就先將就點用,用完我再想辦法。」藥膏是她離家時帶出門的,所以量並不多。
握緊掌中的藥盒,錦兒骨碌的眼不禁瞠大又瞠大。一會兒,她嚷道。
「你……你就是這點不同,這該怎麼形容?」搔搔頭,她努力搜索腦子裡少得 可憐的詞彙,可就偏偏找不出適當字眼,來形容顏童這個她注意甚久的「男子」。 「唉!反正……反正就是不同!你既不像咱們這些下人一般粗俗,也不像那些個成 天黏住少爺的女客,穿得漂漂亮亮,其實一副壞肚腸!」
說完,錦兒又做了個嫌惡的表情。
「女客?」聞言,顏童停下了扇火的動作。
這是入莊以來,頭一回聽人主動提起有關裴穎風的事情,所以她不由得豎耳傾 聽。
「是呀!」錦兒哼了聲。「還不是一群狐狸精,逮著機會便巴著少爺不放,或 許在少爺面前她們真的美如天仙,可私底下,她們也不過是群會欺負咱們這些下人 的討厭鬼!」
「錦兒……」丫鬟的口無遮攔,讓顏童不得不擔心。若讓「有心人」聽到,恐怕會添麻煩。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顏童的眼神令錦兒不自在。「我沒說錯呀!這無 論是尚書府來的千金,還是大布莊來的大小姐,全都是一副討厭樣。唉!如果你是 個女人,那該有多好!」她搖搖頭,望著「俊美」的顏童。
錦兒天外飛來的一句,驚得顏童一身冷汗。
「如果你是女人,就正巧和少爺配一對,那麼那些個狐狸精也就不會上咱們這 來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
正當錦兒感興趣地盯著顏童瞧時,廚房內突然冒出一聲。
「哎呀!糟糕!」瞬間,錦兒像意識到什麼,她抓起矮凳轉身想逃難,可閃避 不及,仍是被從廚房走出來的廚娘一把擰住了耳朵。
「死丫頭,你又放著工作不做,盡黏住顏兄弟了!」婦人斥道。
「痛……嬤嬤,錦兒不敢了啦!」雖是求饒,錦兒仍是一副鬼靈精樣。
「還曉得痛?」她戳了下錦兒的鼻頭。「成天就愛偷懶,今天你嚼舌根的對象 要不是顏兄弟,我看你明天還留不留得住這張大嘴巴。」
「知……知道……」
說罷,婦人轉向顏童哈腰。「顏兄弟,對不住!又給你添麻煩了。丫頭的話就當胡言胡語,你可別真信吶!」
幾天下來,這陣仗顏童已瞧進不下十次,於是,她自然地點點頭。等那兩人都回廚房後,她又不自主地回想起錦兒說的話。
裴穎風果然是不乏對象的!
望著爐火,顏童陷入沉思。
不自覺,天已大亮--
***
他……進去了嗎?
半個時神後,顏童捧著才煎好的藥蕩站在裴穎風的書齋前,可卻遲遲未抬手叩 門。
因為一時失神,她居然想事情想到誤了時間,雖然與她平日送藥的時間只差了 一刻鐘,但裴穎風卻極有可能已用完早膳,進了書齋。
若她記得沒錯,初入莊時,管事就特別交代過,裴穎風只要一進書齋,任何人 --包括管事們,一律不准打擾,何況她只是個新來的小侍從?
但是……這藥湯他又非喝不可!
忖量了一會兒,顏童還是敲了門,然而,書齋內卻沒人響應。於是她又敲了幾 聲。
還是沒人應門,難道他還沒進書齋?
最後顏童只好硬著頭皮推開了房門。她張望了下,偌大的房內果真空無一人。
顏童鬆了口氣,跟著走進書齋。她小心翼翼將藥碗擱上桌,然後打算出門,可 當她回身欲走的時候,桌上的某樣東西卻吸引了她的汪意。
黑色的矩形木桌上,平鋪著一條滾著絲邊的白絹巾,絹巾質地極好,微微泛著 暈亮,而巾角以七彩線精繡的「鴛鴦浴愛圖」更是栩栩如生。
但令她一時移不開視線的,除了那雌雄愛鳥相依顧盼的圖樣外,還有那繡在巾上的成行詩句。
那是一首示愛詩,行文露骨,顏童每讀一句,雙頰便不自主地發紅髮燙。當她 目光落在詩尾的女子閨名時,心頭更是不受控制地緊縮。
呆望了半晌,顏童深吸了口氣,打算不去理會這可以明顯想像的情形。她稍微 移開焦點,但接著入目的,更令她愕然。
絹巾旁擱著一隻約莫三個指節寬的「白玉鳳雕」,鳳首偏右的造形,透露其為 一對中的一隻。
這是定情物嗎?
顏童不禁想像,那另一隻龍首左偏的玉雕,必定是在絹巾主人手中,而那絹巾 的主人……
思及此,顏童居然抑制不住地難過起來,雖然裴穎風已有意中人的情況她在入莊前就已假設過無數次,可終究無濟於事。
垂下眼睫,顏童下意識伸手探向桌上的東西。
「看來你對那些東西還挺感興趣的。」
「喝!」
書齋內突然響起的說話聲,著實讓沉思中的顏童駭了好一大跳。她倏地轉身面向聲音的來源,裴穎風就站在房內的書架前。
「少……少爺!」他是什麼時候進屋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定了下心神,顏童看見裴穎風手捧著帳本,這才恍然想起,書齋內有間專門用 來儲放帳本和重要文件的密室,除了老莊主裴天放以外,就只有裴穎風曉得進入的 方法。
既然如此,那他該不會以為……
顏童不由得心慌,她神魂未定地說道:「……顏童不曉得少爺已經進入書齋,剛剛我只是……好奇。」
「好奇?」
「是。」顏童點點頭。
裴穎風放下了帳本,跟著坐了下來。他覷了桌上那些管事剛才送來的東西一 眼,旋即又盯住顏童。
「我看好奇的不是你,恐怕還另有其人吧。」他指的是他那病榻上的爹!瞧她 方才一臉認真的樣子,想必是巴不得將東西打包起來,好向她背後的主子領賞去。
「顏童……不明白少爺的意思。」顏童不解。他該不會是將她當成了偷兒,而 「另有其人」指的是收贓的對頭吧!
「你明不明白無所謂,只要那『該明白』的人清楚就行了。對了!你……找我 有事?」
裴穎風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一面說,一面還拈起絹巾欣賞著,動作之餘,更頻頻將絹巾往鼻前湊,陶然的神態彷彿正享受著絹巾的餘香般。
見狀,顏童不禁感到些許困窘,她壓低了頭,不自然地回道:「我……沒事, 只是幫少爺送藥來,您若沒其它吩咐,那顏童便不打擾了。」
這女子還真容易逗!小小動作居然也能讓她臉紅成這般。
頓時,裴穎風興起了一股作弄她的慾望,他挑著唇邪笑。
「這麼快便想退下?幾天來我看你侍候別人倒比侍候自己的主子來我勤。廚房 裡的嬤嬤、丫頭和莊裡的雜役、家丁,他們身上的大病小痛你倒醫得挺徹底,而我 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咳!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病死了可能還喚不來人家的一點 注意。」毋須抬眼,裴穎風自然知道顏童是一臉愕然。
說罷,他更煞有其事地咳了兩聲,而顏童也果真一臉驚愕。
「少爺您這麼說真是折煞顏童了,而且您的病……」
「而且什麼?」他截斷她。「我的風寒可是一點起色也沒有,痊不痊癒得由我來說,你只管專心伺候著。」他又佯咳幾聲。
聽完,顏童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一半。
病症痊不痊癒哪有由著病人說的道理?更何況現下他的風寒早好了八、九成了!
他是存心刁難!顏童有了結論。
「少爺您……」
「過來!」裴穎風沒給她機會辯白。「過來餵我喝藥,今早我可是病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倚進了椅背。
「……」顏童的表情更難看了。
「不就是餵我喝藥罷了,你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我看我也沒有留你的必要 。」見顏童一臉不服,裴穎風補上一句。
他這算是威脅嗎?顏童蹙眉。為什麼從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以為難她這個小 侍從為樂?
許久不見她有動作,裴穎風終於肅起臉。「看來你己經作好決定。這樣吧,明 早我就讓管事清了你這幾天的薪餉,而你為定丁們看病的部份……就跟帳房多領個 二十兩紋銀,算是診金吧!」
他擺了擺手,示意顏童可以退下了。
霎時,顏童驚嚷「少爺……顏童並沒說我不願意呀!」
「願意就過來,還磨蹭什麼?」剎那間,裴穎風的表情迅速撤換,他像獵人看見獵物掉進陷阱般地暗笑。
其實餵藥對顏童而言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問題是她現在要喂的對象是個狂妄 自大的男子,但礙於身份,她心中縱有不甘,仍是得乖乖照做。
她走近了裴穎風,端起藥碗,並將一匙匙舀起的藥汁吹涼,再往他嘴裡邊送。
然而在餵藥的過程中,她手臂上那被燒傷的口子頻頻被她粗糙的袖布磨痛,而 且每一抬手,她就得痛上一回。
不知從何時開始,看著、逗著眼前的女子竟成了他裴穎風消磨時間的趣事之一 ?甚至於只要她一個困窘的表情、一個回嘴,就能為他帶來莫名的歡愉。
這是前所未有的!
他細凝住顏童,正想釐清這種感覺,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覷見顏童臉上的一抹 細微表情時,他的好情緒也就跟著消失無蹤。
他猛然叩住她提起的右手。
「呃!」一陣劇痛霎時縱裴穎風手抓之處傳開,顏童忍不住痛呼。
「怎麼?伺候我當真這麼令你嫌惡難耐?我可沒強迫你。」他誤解了她的反應 ,因而些微不悅。
「少爺,我只是……請您先放手!」裴穎風正緊緊抓痛她的傷口。
他冷笑。「只是貪財,還是只是迫不得已讓我爹逼著來監視我?」
「監視?」顏竟困惑。「我不是……呀!」
她的否認,迫使裴穎風更加重了手勁。衣袖下,她的傷口已經被抓得血水直滲 ,捱不住疼痛,顏童禁不住腿軟。
眶當!她手上的碗匙連帶摔碎。
見狀,裴穎風終於感覺有異,因為他使出的力道並不足以令她痛成這樣。於是 ,他鬆開手,改叩住她的手腕,而顏童的衣袖也漸漸滑至手肘處。
「這是……」他看見了她手臂上已然慘不忍睹的燒傷。「你燒傷了?什麼時候 的事?為什麼不及時處埋?」
原來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全是因為疼痛使然,他居然還以為她是老大不服氣!
對於裴穎風一連串的問題,顏童只能力不從心地搖了搖頭。煎完藥,她就只惦 著將藥盡快送到書齋來,根本沒時間理會手臂上的傷;而現在她更是沒空理會,因 為她的腦子已被裴穎風方纔的指控填得滿滿的了。
「少爺,顏童……確賞是老爺雇來的沒錯,但絕不是為了要監視您。我現在既 是少爺的隨身侍從,自然事事都會為著少爺,與老爺無關。」
她吃痛地瞪住他。原來他就是為了這原因而處處為難她,可是,他所謂的「監 視」又從何而來?
都痛成這樣了,居然還不忘替自己辯解!盯住顏童倔強的臉,裴穎風不得不搖 頭歎氣。他站起來將顏童拉出上椅後,便自書櫃下的儲物屜拿來一盒子的瓶瓶罐罐 。
「別動。」他挑出需要的藥品,隨即握住顏童的手腕,仔細端詳著傷處。
「這……這傷顏童會自己處理,不必勞煩少爺。」她發窘地想縮回手。
「我叫你別動。」他牢牢抓著她。「清洗傷口會有點痛,你忍著點。」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啊!」一向幫人擦藥擦慣了的顏童,完全沒想到清洗傷口居然會這麼痛。
「我早說了會痛的。」
裴穎風朝傷口吹了吹氣,而後替她上藥時,也不忘觀察她的反應,怕一不小心又弄痛了她。
漸地,顏童已然忘了再推拒。她困惑於他突然改變的態度,也沉迷於他溫柔的 低語和動作中,不知不覺,她的兩頰開始燒燙了起來。
「像你這麼容易臉紅的……『男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著。」他看見她的反應 ,不禁嘲弄。
「我……少爺您為什麼……」
「為什麼想替你上藥?」他替她包紮好了傷口。
顏童點頭。
「因為我從不虐待下人,即使是一名處處不聽使喚的隨身侍從。」他的回答真 假摻半,因為除了裴福,他從未對任何一名僕役這麼關心過。
「我……不聽使喚?」她瞠大眼。
「我沒說是你,不過你想承認我也不反對。」他因她單純的反應而低笑。
「您……」原想辯駁,可顏童卻突地停住,因為她發現,現下的氣氛是她和他 見面之後最平和的一次。
原來,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愛挑人毛病的。像是響應一般,顏童報以裴穎風一 個微笑。
「顏童謝謝少爺,這傷口稍後我會自行處理,恕不必擔心;還有少爺方才提到 的『監視』,顏童確實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總而言之,『監視』並非顏童被雇來的 目的,您大可放心!」
「你……」裴穎風頓時著了迷,不是為了顏童一番辯駁的話,而是為了她那抹發自內心的絕美笑容。
她那滿含笑意的星眸,和花瓣似的嫣唇,無一不撩動著他的感官。驀地,一股 慾望驅使著他低下頭。
「叩!叩!」
就在他的唇觸及她笑意的來源之前,一陣敲門聲響起。
哪個傢伙那麼會挑時間!
裴穎風不禁暗咒。他望住顏童那近在咫尺的微笑,旋即意猶未盡地以拇指刷過 她的嘴唇。「你的嘴……沾了炭末。」
「炭末?」聞言,顏童便怯怯地以手背擦了下嘴,孰料她這生嫩的反應,又硬是撩得裴穎風慾望再起。
這時敲門聲又不識趣地二度響起,於是裴穎風只能打消念頭。
「誰?」他問。
「是老奴,少爺您不是叫人找我嗎?」門外,裴福正等著對帳。
「福叔……」裴穎風想起了正事,他望向顏童。
顏童連忙蹲地收拾起碎杯盤。「……少爺若無吩咐,那麼顏童便退下了。」收 完,她往門口走去。
「你手上的傷,記得處理。」盯著她,他不忘補上一句。
雖然他的語氣聽來像命令,但顏童仍是回頭向他頷首。「是的……謝謝少爺。 」
「謝我?」
望著顏童的背影,裴穎風不由得搖頭輕笑。如果她曉得他剛才想吻她的話,她還會想謝他嗎?
一進門,裴福便瞧見裴穎風難得的一派悠閒。
「童兄弟怎麼了?瞧他臉色有些怪異。」顏童的困窘和裴穎風的笑容令裴福有 些怪奇。
「沒什麼,我的風寒好了,而『他』卻得了風寒,現在正發著熱,所以臉紅了 點。」裴穎風隨便應了句。
「原來是這樣,那還真糟糕!大夥兒的痛都讓他給醫好了,沒想到他自己卻給 病了。要不是有童兄弟的藥帖,我這肩疼的老毛病還不知得犯上幾天!」
裴福不疑有他,一面翻著裴穎風遞給他的帳冊,一面歎氣說道。
「她也替福叔看了診?」
「是呀!沒想到他年輕歸年輕,醫術倒還不差,日後跟著少爺一定能幫上不少忙,不像老奴……唉!就連這次北上運馬也沒能跟隨。」
自從裴天放病倒後,裴福一直自責,就連現在和裴穎風說話,也是左一句該死、右一句對不住的。
見老人臉色一垮,裴穎風立即轉回正題。「福叔,前天托您清點莊內馬匹,北 地馬還剩幾匹?」
裴福怔了下,回道:「呃……扣除該給城內馬站的,仍余三十匹。」
「三十匹,其中有無贏病?」
「除了斗傷約兩匹公馬外,其它狀況良好。」
「好,這是這一季的合同,您看看。若無意外,一個月後我會將不足的匹數分批運回莊,屆時您再依約定的數量分送十六莊。」
他將合同遞給裴福,裴福看完內容,不禁訝異。
「少爺,這馬價……」
合同上的馬價實在低得離譜,扣除成本,利潤根本少得可憐,更何況還要千里迢迢將馬從北地運到南方!
「擾價的結果。」他的驚愕在裴穎風意料之中。
「但是……」
「只此一季,所以馬匹送至各馬莊時,務必交代『銀貨兩訖』。」想起了麻煩事,裴穎風不自覺伸手按上了兩鬢。
「少爺?」裴福擔心。
「不打緊。」他擺擺手。「擾價的元兇若不早點揪出來,風波一定還有再起的 時候,到時勢必還得忙上一陣的。福叔,穎風北上期間,就勞您和十六莊多應和。 」
「是,一切有老奴。」
見裴福振作,裴穎風暫且安了點心。「那麼接下來,挑選北上的人手……」
***
出了書齋,顏童走在往廚房的長廊上,心中的悸動未曾稍減。
撫了撫唇,裴穎風逼近的鼻息似乎仍在,方才要不是那陣敲門聲,她還真的以 為,他是想吻她了!
可是事實證明那是絕無可能的,因為他畢竟沒有吻她,何況她現在在所有人眼 中,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他若真有此念,那不成了「斷袖之癖」了嗎!
而且他那嗅著絹巾的舉動……
想到這,顏童的心情不由得落了一半,她的腦子不由自主地浮現絹巾主人的名字。
芙蓉--百花之冠的芙蓉,她一定生得極美,而他……必定也極戀著她吧!倘 若芙蓉便是裴穎風的意中人,那麼她是不是就該有所覺悟了呢?
在一切尚未確定之前,她的心只怕是無法平靜了。端著碎杯盤,顏童忡忡地往 廚房踱,怎知一個不小心,她居然在轉角處撞上另一頭的來人。
「哎呀!哪個冒失鬼走路眼睛盡住口袋裡揣!」裴玳兒的貼身丫鬟小琲禁不住 驚嚷:「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撞著?」
見一地的碎杯盤,小琲又更是心急地往自己主子身上探,深怕她沒被撞著反被劃出口子來。
「小琲我沒事,你瞧瞧對方有沒有傷著,我這椅尖老是撞傷人的。」玳兒憂心 地交代丫寰。
在確定玳兒沒事後,小琲這才氣沖沖的插起腰準備罵人。「我道是哪個傢伙撞 了人不道歉……呀!原來是你!」她盯著半伏在地上的顏童。
「童哥哥!」玳兒連忙望向地上的人。「……小琲,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沒 ?」
聞言,顏童忙不迭支起身子直擺手。「沒……沒關係,我站得起來,倒是玳兒 小姐,顏童有沒有傷著您?」
「傷?傷得可大哩!這回不簽終身契留在莊內為僕為役,怕是永遠賠不了了!」小琲接道。
「小琲!」玳兒瞪了存心損人的丫鬟一眼。「瞧你就愛整人,我什麼時候撞著 了。居然還要人簽終身賠償?怕是你這丫頭喜歡童哥哥,要他在莊裡待久點吧!」
「小姐!」
玳兒一句話羞得小琲直往她身後躲,嘴兒還嘟得老高。
「童哥哥別在意,小琲就這個性。」她看著蹲在地收拾杯盤的顏童。
「是顏童的錯,小琲姑娘不過是護著小姐罷了。」
玳兒笑笑。「童哥哥剛從大哥的書齋出來嗎?」
「少爺和福總管正談著公事。」顏童點頭回道。
「他們一定是在談後天北上運馬的事,這幾天一定很忙,童哥哥你一定也不得 閒吧?」
「我?」
「是呀!娘說爹不准福叔跟著大哥,而你是大哥的隨身侍從,又會醫術和記帳,大哥自然不會漏了你。這……大夥兒都走了,莊裡可又要靜上好一陣子。」玳兒略感落寞地說。
北上運馬?顏童怔忡,裴穎風壓根沒跟她提起過。
垂下眼,玳兒歎了口氣。「既然如此,玳兒也不好礙著童哥哥,在你們回來之 前,我也只好天天上『百芎園』陪我那些花花草草解解悶了。」
玳兒的兩隻黑眸隨著抑鬱的語氣轉呀轉地,突然間,她眼睛一亮。
「咦?這是什麼?」她伸手從輪椅的右輪間拉出一個「異物」,那是一隻紅絨 合口袋,她掏出袋內的東西瞧了瞧。「這個……是琉璃嗎?」
她手上的晶瑩佩飾,正隨著她的把玩閃著純淨的光。
她的琉璃!
隨著玳兒困惑的一問,顏童倏地抬起頭。她著急地看著玳兒的手中物,又連忙 探向自己已然空無一物的腰間。
糟糕,一定是剛才撞掉了的,萬一玳兒認得這琉球娃兒,那一切就完了!
「……玳兒小姐,那東西……是顏童的。」她急著想要回。
孰料玳兒只是認真地端詳起琉璃娃兒,沒聽進顏童的話。
「玳兒小姐!」她又喊。
「嗯?」玳兒這才抬起頭。
「那琉璃是顏童的父親留下來的,是廬品!」顏童緊張得手中直冒汗。
「贗品?但是……奇怪,這琉璃我怎有些眼熟?」
「這東西雖然不怎麼值錢,但對我而言,意義卻勝於價值,所以……丟不得!」顧不得禮數,顏童將手伸至玳兒面前。「小姐……」
「喂喂喂!手伸這麼長作啥?你以為咱們小姐會吞了這玩意不成?」剛剛還躲在玳兒身後的小琲,一下子又站到前頭來。
「我……」
「小琲!」見狀,玳兒連忙制止。她將琉璃收回袋中,並交還給顏童。「這琉璃娃兒對童哥哥一定意義非凡,是玳兒失禮了,對不住。」
雖然嘴裡這麼說,可玳兒仍不免有些失望。她相信只要再多讓她瞧一會兒,一定就想得起在哪兒見過它。
「謝謝小姐。」拿回琉璃,顏童便立即納回腰間。
望向顏童已收拾好的碎杯盤,玳兒無奈地道:「看來童哥哥一定還有很多事得 打理,玳兒也不好打擾,這樣好了,等童哥哥自北地回來,得空再到我那兒聊聊天 ,好不?」屆時再將琉璃借上一倍,有無見過應能得知。
「……好。」顏童鬆了口氣。
「一言為定!」玳兒朝「他」嫣然一笑,而後便讓小琲推著離開。
盯住主僕兩人的背影,顏童仍是忐忑不安。
琉璃娃兒是成對的,男娃兒自小她就傍身攜帶,而女娃兒應該在裴穎風手中, 日前末見他拿出,所以玳兒應該沒見過吧……充其量,她還是只能臆測。
然而此刻除了琉璃的事之外,她的心頭又莫名地著了一道慌兒。
北上運馬?裴穎風真會帶她北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