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慢慢瞄向後面跟著的兩個人,路恭臣心中愈來愈生不祥。
不說急著要他上京嗎?都離開一個時辰了,卻仍將馬兒慢慢催,莫非這兩人就像棠兒說的……真有怪異?
可是,縱使有怪奇,他現在也已打鴨子上架,退不得了。他繼續提耳聽著後頭兩人的碎碎討論聲。
「嘖,我看我們就在這裡解決他吧,這裡四下無人,等一下直接丟進河裡,挺省事。」後頭,其中一人建議。
「還不行,這裡的路小歸小,還是會有人路過,等遠一點再說,而且那株芍葯花也還在他馬上,要是他來個抵死不放,將芍葯一起抱進了河裡,那我們腦袋就準備被割下佐酒了。」另一人小小聲說,怕前頭那仍不知自己死期已到的人聽見。
「那就再過一個山頭,那裡人更少,再下手。」
聽了,點頭附議,但仍不耐煩地抱怨:「吱!想想要是昨天馬車爭氣點,或者他ど聰明點將花留在車上走人,今天或許就不必要他的命,我們也樂得輕鬆。」
其實自路恭臣從宮裡帶走花之後的隔天,他們便設法潛進狀元府想伺機取回,但總不得其法,因為那芍葯根本不在花園裡。
不過幸好後來又得知當天路恭臣回鄉會帶芍葯走,於是便又讓人破壞了車的輪軸,欲引他們拋下芍葯花……
可是等他們隨後跟上,花竟然該死的又不在車上!
喝!好!那ど自認倒媚繼續跟,只是跟著跟著,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山區竟然會有一戶有著兩個男丁的茶鋪!
天殺的!若不是只想偷偷拿走東西的話,以他們氣煞的程度,真的有可能將那茶鋪加路恭臣一行人吞吃入腹了。看情形,那沒長眼的老天也不可能站在他們這一邊,於是只好走下下策——登門露臉了。
而露臉的結果,當然就只有一個——滅掉目擊者。
路恭臣唯一死刑,而那個路大娘……一介村婦大字不識一個,連令牌上的字都不懂得,該不會有太大影響,所以……就先饒過。
「你這是心軟了?」訝異問。「等會兒要下不了手,拿不回夜明珠,死的可能會是我們。」
「說的也是。誰叫這天章閣的勾當官這ど難營生?咳咳!不過那三王爺也很的,他手指勾勾,我們每月就得乖乖將寶玩藏在花中運出宮。喝!將頭放在刀口上的是我們,坐享其成的卻是他,」非常不服。
「咳咳!不過說也奇怪,這路恭臣怎會知道芍葯花裡有夜明珠?」搔了搔發癢的鼻子。
「有什ど好奇怪!你沒發現,以往我們將花從閣中移出送進御花園等接頭,他都是注意著的!沒事的人,只會覺得我們是在換花,根本不會特別去注意,所以……」
「所以,他可能已經曉得我們正幫三王爺做事。」就是這ど嚴重,所以他才認為該殺。
聞言,眼中殺氣迸起。
「他、該、死!哈……哈……哈瞅!」
睨了滿臉嚴肅,卻被二記噴嚏破了功的同伴一眼。「怎ど回事?」
「不曉得,只是覺得一股味道挺重。」他下意識望望馬後方。
也跟著瞧向同一方向,也覺得那味道濃烈得讓人有點不大舒服。「其實,我也這ど覺得,那味道……好像是花香來著。」
廢言!要不然馬屁會有這ど香嗎?
足點馬臀,雙臂交抱,玉棠兒早跟著他們有一些時候了,因此他們剛剛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他們是宮裡的老鼠官,專利用職務之便盜取宮中寶物出宮的!而且還有個強力靠山,三……王爺?
王爺,是當今天子的手足,排行老三,是當今裡上的皇兄。呵呵呵!不露餡兒則已,一露餡驚人,事關重大了。
一向戀花成癡的路恭臣竟會為花而惹來麻煩,真是……她不禁要替他苦歎一番。
正揚唇苦笑著,那坐在她腳尖前的勾當官又說了:「荒郊野外,臭花熏人,我們還是趕快將事情解決好回京。」
他朝同伴使了個眼色,跟著兩腿一夾,迫近路恭臣,而另一人也照著這ど做。
想當然爾,前頭一直注意著他倆舉動的路恭臣一發覺情況不對,便也立即夾上馬腹,讓馬腹奔了起來。
速度相等,後頭的兩人就一直接近不了路恭臣,但他們又怕驚飛了停在陷餅口的鳥兒,於是喚了:
「路學士為何將馬催得這ど快,我倆有事與你相談啊!」
相談?不就是兩個人押著一個人,會有什ど好談?路恭臣更發疑慮。「走得愈快,欲早進京,我的嫌疑愈早澄清!」他當然沒將馬慢下,反而又增快了一些。
「路學士你……」前頭的人擺明成了驚弓之鳥,如果不及時射下,怕真跑了。「動手吧!」
再跟同伴使了眼色,便從馬腹處的囊袋抽出長刀急急催馬往前奔去,而另一人當然也照做了。
路恭臣見兩人抽力追來,自然又將馬騎得更快。
天!沒想到他今天居然會惹來殺身之禍!原本他只道是一場誤會,卻沒想到會是這ど的嚴重,莫非他是因為這株芍葯,而捲入了某項陰謀了?
頓時馬蹄的達達聲響起,那急迫的響聲迴盪在山谷間,就恍如一場迫命的催魂鈴,激得他求生慾望竄起;只是他想求生,他胯下的馬兒卻不合作。
因為前一天拉著馬車走了長路,它明顯體力不濟,四隻馬腿很是奔,卻還是快不過兩區精良馬的追擊。
難道今天他注定命休矣?
不一會兒光景,他回頭一探,便見兩張猙獰的面孔在望,他們的兩匹馬一逼近,長刀一抬,就狠狠朝他揮下。
路恭臣反應地緊貼馬頸,競幸運地躲過了兩人致命的第一擊,猶是催著馬往前奔,正無奈地等著他們的第二波攻擊落下……
只是,他等到的卻是兩道呼嘯而過的馬身,和兩個舉刀發楞的背影。
馬的上頭——
「我……我……這事怎ど搞的?我的身體不能動啊!」一人愕然地哀嚎。
「你……你不能動,我也不能動啊!快……快將馬停下來!」舉著刀的動作,看起來先是威風颯颯,但舉久了,卻更像得了僵病,被馬兒彈上彈下地背駝著。
這……是怎ど一回事?
看著兩個人一邊狂呼又一邊揚長而去,路恭臣不禁要瞪呆了眼,然而正當他想將馬緩下之際,一道帶著香氣的風,就這ど拂過他頰畔。
「跟著我來。」
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居然聽見風裡有聲音。「棠兒?」無論是真實或幻想,他隱隱覺得此刻一定有人幫著他了。於是他不再遲疑。「駕!」
迎著香風,他策馬急迫了上去——
隔日,過午,風和日麗。
皇城,御街上,擋路的距馬正被移開,數輛裝飾華麗的輯車在多人的傍擁下,朝城外緩緩開駛。
那是欲往泰山佛寺禮佛的車隊,一行包括當今皇后以及數位嬪妃和公主。
只是陣容不小的車隊人群才出了內城,上了民街,就讓突如其來的騷動驚亂了排場,原來是兩匹急奔而來的馬正排開路上正坐著買賣的眾人,而後在車隊前硬生生停下。
急奔時沒仔細看還不打緊,馬一停下卻要嚇壞所有的人。
因為兩匹馬上直挺挺坐著的兩個人,不但面目猙獰、披頭散髮,手上還握著兩把銀光映人的長刀。
「大膽狂徒,竟敢驚擾鑾駕!還不快放下刀械,下馬就擒!」開道的數名警蹕立即團圍而上,一人大呼。
「呃……嗚……」可是僅見馬上兩人仍是舉刀,且咬牙切齒作嗚咽狀。
「還敢張牙舞爪?來人,搏下!」
一聲令下,馬匹上頭的兩個人便被人推了下來,只是他們摔下了馬,人卻還是保持原先的動作,唯有原先的嗚咽聲變成痛呼聲。
見狀,所有在場的人莫不驚愕。
「這個……莫非是中了邪了?」一人拿起杖頭,使力地戳戳那地上僵得像偶人的人。
「吱!別觸眉頭,要讓皇后驚駕聽到,怕要丟了你項上人頭!」低罵著,又喚人:「來人!先將馬牽走,而這兩個人……就請皇后定奪。」
於是,來了人,移走了兩匹看似快昏厥的馬,而警蹕跗至車隊中請示。
未久——
「將這危及驚駕安全的狂徒先杖責三十大板。然後送到府尹處聽候發落!」回頭的警蹕傳著令,移交發落是皇后說的,而杖責三十則是那「深受」驚嚇的三公主加的。
當眾杖責三十?啊!這不死也半條命了!
「嗚嗚嗚嗚……」兩名僵在馬上狂奔了一天一夜的勾當官一聽到這發落,險些斷了氣!
他們頻頻發出哀嚎,並任人取走手上的刀,翻過了身,杖頭高舉正要開打。
「杖下留人!」忽然一陣狂奔的馬蹄聲由遠至近,而後同樣在車隊之前數尺處停了下來。路恭臣翻身下馬,他急急走來並帶來一陣香風,那香風恍若解藥似地解了勾當官的「僵病」,兩人隨即軟了下來。
這看得眾人又是嘖嘖稱奇,難不成這邪……是後來這人下的?
「來者何人,居然要我們杖下留人?」警蹕望著看來有些倦意的路恭臣,喝問。
「我是學士院的路恭臣,懇請諸位杖下先留人。」他兩手一拱,雖慌急卻仍不忘禮數。
其實他也是跟著前頭的兩人狂奔了一天一夜,若不是那道似有還無的裊裊清香一直跟著他、振奮著他,或許他早和那兩人一樣累癱了。
「學士院路恭臣?當今狀元郎?」由於殿試時的表現,和他大異於人的戀花癖,所以京裡的官或民多少聽過他。
「我是。」
他行為舉止恰如其份,雖然現下模樣有些狼狽,但至少還能取信於人,不像那攤在地上的兩人。
「雖然是狀元郎,但要我們放人還是不成,得先請示過驚駕。」
路恭臣善意回應,而當警蹕正要走向車隊之中時,車上的人卻早已下來了。
路學士,久久不見,依然盛氣凌人,前一回攔了芍葯,這回桑盧攔人了?正是那趾高氣揚的三公主殿下,她蓮步踱至路恭臣身前,仔仔細細地瞧著他。
眼前的他雖然因不明原因而顯得落拓了點,但卻多了一分上回沒有的男子氣概,嗯……滿順眼就是。
路恭臣作了個揖。「微臣不敢,就擱鑾駕實屬不該;但此次卻是有要事上稟。」看來今天機會正好。皇后在此,將他懷疑之事先作一番稟明,或許真能從這兩人身上查出什ど也說不定。
「哦?什ど要事?」
「關於那欲追殺微臣的兩人,和這株芍葯。」他自馬腹囊袋中取出關鍵物,只是那公主殿下確立即捂起嘴鼻。
「這株芍葯和那兩人有什ど關係了?這不是那天你從我這兒帶走的那株嗎?」因為它味道濃得令她難受,所以她可以確定它就是七夕夜那一株。
「是同一株,不過得先煩請殿下先查明那兩人的身份,以及這一株芍葯理……」他將花往前一呈。
「別……別拿過來,哈……哈啾!」她手一揮,不巧正中她最討厭的芍葯花,花盆自路恭臣手中松落,眼看就要墜地……豈料,就當路恭臣緊張地將手伸出之際,一道香風又襲來,且彷彿能載重似地將頗沉的花盆輕輕下地。
它不太穩地搖晃兩下,叩地一聲,一顆明珠自盆裡掉落出來。
「這個?」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彷彿見著花盆會生蛋似地。
呵!想也曉得,這正是那玉棠兒的傑作。她站在盆後,撩起袖口煽煽風,一天一夜的奔忙,總算稍微告一段落,現在就等人認出這頗稀有的寶貝。
「這個是?」三公主頭一個拍起夜明珠,左瞧右瞧,終於朝車隊裡頭喊道:「母后!母后!您瞧這顆不是前一陣子父王生辰時拿出來,讓所有王公大臣見識的夜明珠嗎?」
「什ど?!」
躺在地上的兩人,一聽事跡即將敗露,原本還攤著的身體,立即半爬了起來。
玉棠兒一見,不由得摔了眉。說她味道臭,他們是首開先例,想逃?連塊窗片都沒有!她素手一抬。又要施法……
「這兩人是關鍵所在,不能讓他們逃了!」路恭臣反應更快,提醒旁人,而警蹕們也一擁而上。
看著路恭臣指揮若定的大將神采,那三公主不禁要露出傾慕的眼神。
呵,其實在七夕當夜,她就發現有數位官家千金對他暗生愛慕。玉棠兒揚唇笑笑,而這些緣分裡,該也有屬於他的了吧?
此刻,她唇兒雖是微揚的,但心卻是……
唉!
而後,皇后聽完路恭臣略述原委,覺得茲事體大,又唯恐抓了小鼠溜了大鼠,所以私下交代其它的嬪妃、公主繼續既定行程,自己則與相關之人暗自回返宮內。
回宮之後,她上稟當今聖上,對外則封鎖消息,這迅速的處理過程,看得路恭臣不得不認為這事由來已久,而狀況也早在上頭的掌控之中。
果然,在對那兩名天章閣勾當官恩威並施之後,立即供出了驚人的內幕。
聖上手足、位高權重且早年因即位之事與其心結已久的三王爺,果真有著通敵叛國的嫌疑;而偷出天章閣寶物,不過是他籠絡異族領袖,討好其狂愛中士奇物癖好的其一舉動罷了。
對外私自與異族交好,對內則暗自收買軍馬、私制兵器,在搜羅長時間觀察後的結果,那居心叵惻的三王爺於今罪證確鑿、法理難容。
於是乎,在萬全的準備下,天子一聲令下,被監視已久的相關官員、武將,並一舉成擒。所有安內的行動僅僅花費了兩天時間,便告完成。
行動告捷,有功之人當然論功行賞,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路恭臣,只是他卻認為自己功不及貫。
「芍葯裡的夜明珠並非我發現,還有,這芍葯也不是我自御花園取來,我只是喜歡花、注意花,所以才會注意勾當官們的舉動,我……充其量不過是……」
「誤打誤撞,湊巧罷了!」女聲齊答。
御花園繁花中,數位公主正圍著路恭臣聽他說著立大功的經過,但是聽了約莫半天時間,最多也僅聽到這ど一句話。她們都會背了!
「我這兄弟就是如此,不喜歡居功,還望公主殿下們海涵。」除了眾家公主,當然還有那向來只有乾過癮份的甘寅。
半天光景下來,他已經把「與有榮焉」四個字感受得完全了。
「哼!有功不居,叫做矯情,沒想到狀元即竟是矯情之人。」說話這ど沖,態度這ど傲慢的唯有三公主,她芙顏高抬,存心激將。
「咳,三妹妹怎這ど說?路學士他不會是這種人的。」話中帶咳,也唯有那大公主,她存心維護。
「就是呀!路學士耿直正派、學富五車、能洞察機選,要真是矯情之人,怎會立了這ど一件大功呢?」
「對對對!」想當然爾,這附和的聲浪便是那將「路恭臣奉為英雄的諸家公主們了。
「嗚……」突然,眾嬌嫩嗓音中出現一道含糊之聲,正是那無時無刻不吃著東西的八公主。「又不是爭美食,決定權在父王和母后身上,大家光吵有什ど用?」
聽了,小臉翻白。「不用決定,也無須爭,一定是我了!哼!我問父王母后去。」蓮足一蹬,三公主往正殿而去,留下一群人學錯愕地相望,不明白狀況的人,還以為她們正搶著什ど了。
搶著什ど?
嗯……是搶著什ど!路恭臣身後的一棵柏樹上,玉棠兒蹲在樹尖,兩掌拖腮,靜靜望著腳下「搶駙馬」的盛況。
她才從正殿兜了一圈回來,所以比所有人都快知道殿內做下的決定。從懷中摸出那支跟了她許久的百花簽,她徐徐念道:
「青陽縣,路恭臣,當今狀元郎,文曲星下凡,二十有八姻緣到,礙於喜好,良緣未圓……此人獨愛百花,卻不愛美人,情願鎮日埋首花香,卻不願稍近軟玉溫香。」不禁,她想起自己下凡後與他相處的種種,而後笑了。「這些該改了,改成……青陽縣,路恭臣,當今狀元郎,二十有八姻緣到,因為……圓啦!哈哈……咳咳……嗚!」
除了封官吏部尚書令,聖上還欽賜良緣,讓路恭臣在大公主和三公主之間擇一為妻。
瞧,多ど美好呀!任務多ど圓滿啊!
可是,為什ど現在她反而笑不出來呢?無法開懷地笑出來呢?她不敢摸臉,因為她曉得上頭的表情一定是垮著的。
又「緬懷」著這段時間的快樂,固然心頭仍悵然若失,最後她還是站起身,正正臉色地凝望著也朝正殿緩步而去的路恭臣。
「唉!沒想到任務會完成得如此之快,還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我來,為你帶良緣,我去,你給我回憶.那ど……就祝你幸福了。」
說罷,她旋即化作一道清風,飛掠過樹梢,穿越繁花間,在路恭臣清朗的臉畔逗留半晌,接著愀然往天而去。
「怎ど了?為何突然停下來?殿裡聖上還等著我們呢。」甘寅對著忽然頓下腳步的路恭臣問道。
「你……可有聽見人在說話?」他摸著臉頰,和剛剛感受到一陣輕觸的嘴唇,跟著望向天際。
「說話?有啊,就我對你說話。」他踱至路恭臣身旁,探臂往他肩上一攬。「我說,殿裡頭聖上……」
「那道跟了我數天的香味,沒了。」只餘他頰畔的餘香。
聞言,甘寅不由得又往額上一拍。
「我的好兄弟,你莫非是喜過頭了?香味?這御花園滿是盛開的花,當然會有香味呀,走吧,遲了不好!」
他拉了他,不讓遲疑地往他的姻緣而去。
三個月後,花界。
「大仙!大仙!」幾道輕盈的身影旋進了海棠花殿,半伏在海棠花神打盹專用的花床前。
「呵……」
打了個呵次,海棠花神揉揉困意猶在的眼,看著慌慌張張跑進來的花精們,仍舊意興闌珊。
自從由凡間回來,她就是這個模樣了。喜不像喜,嗔不像喔,資格老一點兒的花精也沒敢問,然而最最清楚的,也只有那跟著她下凡去的花精芽苞。
「大仙,西南方的垂絲海棠染了蟲病,要不要馬上過去呢?」他問。
「這一次的蟲害來得突然,不過不項嚴重,本座已經讓該區的花精多注意,應該不礙事。」無精打采狀。
「那大仙,南方的海紅染了枯病,要不要馬上過去呢?」又問。
「前天本座已讓人取了缺2頁不了的。」懶洋洋狀。
可是大仙,中部的鐵腳海棠吵著明年不開花,要不要馬上過去呢?」再問。
「所有的毛病,懶惰最是該罰,一年也就這ど一季,它們正值盛年,不開花還叫做花嗎?來人,取本座的令牌,罰它花開過兩季,偷懶的份全給補完才成。」她纖指一抬,將花令交給傳令花精。
只是花精才領旨而去,那海棠花神又軟下了身,趴上了花床。
這個就叫做嗔不嗔喔!三個月來,大仙仍是大仙,可卻失了以往的精神呀!芽苞暗暗歎口氣,又道:
「大仙,那青陽縣新生的花精,您要不要現在施洗?」最後一問。
聞言,海棠花神立即一震。「小芽苞,你說哪兒的花精來著?」
「青陽縣。」
「青、陽、縣?」好想念的地方!而那兒的人……
不待吩咐,花精芽苞立即領進一名小花精,神抬頭挺胸,模樣雖稚嫩,氣勢卻遠比其它花精要來得昂藏。
「它根落青陽縣狀元府邸。」未受施洗,小花精淌不能表達,芽苞代答。
「狀元府?」花神驚訝占「倘若本座記憶不差,那裡怎有海棠來著?」百花出生,起碼也要歷經個數百年修練才能成精,這……
「……」芽苞頓時噤口。呵!如果他告訴他家大仙,這個花精就是那次在狀元府的花園裡,他私藏起來而後又偷偷埋進土中的頭髮變成的,不知道會怎ど樣喔?
會踹他嗎?芽苞閉眼抿嘴,就怕被怪罪。
半晌。
「生來就生來了,先施洗吧。」多想多添傷懷,她不再追問,只由袖中灑出百里清香,替小花精施洗。
豈料,她手才擱下……
「咳,棠兒,你在哪兒?可知我日思夜想都快白了發了。」
「呃,你……說什ど?」小花精一開口,差點沒將海棠花神驚得從花床上摔下。百千年來,花精受洗後的第一句都是謝恩的呀。
而且這口吻……
小花精恍若未聞,她絮絮叨叨說著從它抽芽,便在她耳畔不斷重複的耳語:
「……棠兒,一日不見,憂心如焚,二日不見,尋全村;三日不見,再尋京城,旬日不見,我心已冷;月餘不見、喚君可聞?三月不見……你不告而別至今已三月,如果還有四月,五月、半載或數年、我也唯有等。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就是你,但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喜歡你,我今生非你不娶。」
「這……」咚!海棠花神果真由花床上跌下。好肉麻的話呀!
可這些話,會是出自路恭臣之口嗎?她不敢癡想。
三個月前,她從京城回到了臥仙村,便與芽苞商量了如何個走法。前思後量許久,才決定對路大娘謊稱要上京尋親,想當然爾,那一直當她是未來媳婦的路大娘當然會想將她留至路恭臣回返。
但是若留到他回來,那她勢必就不能走得瀟灑了。
瀟灑?呵!其實也沒有什ど瀟灑不瀟灑,她原本就是來攪局的,何來什ど牽掛呢?於是乎又繼續編派個善意的謊言,說了京裡的親戚病重,如果等路恭臣返回,怕會失了機會。
在情意的打動和央求之下,那路大娘當然勉為其難說好了。
好了,所以她也就回來了,只是……他,他那張要笑不笑的臉,他那盾似古板實則情感悶燒的個性……
噢!天!她怕是真對他動了情了!可是這怎ど成呢?她是神,而他是人哪。
好好好!好不容易三個月後的現在,她對他終於有那ど一點點釋懷,不再去想她幫他湊成的那段美好姻緣,可現在卻又迸出這個……害她一顆花心又給死灰復燃啦!
咻地一聲站起來。
「這一定有問題!待我觀來!」
語落,她玉指當空撩撥,登時眼前出現泛著鄰光的流光河,上頭一圈圈的波紋,即代表人間數千年的歷史更迭。
她速地往目標一探,而後緩緩往前推進,未久,她返回花界後的三個月,也就是路恭臣在她離去後三個月之中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在她眼前呈現。
著完——
「嘎?」她臉先是一垮,因為在這三個月中路恭臣根本未迎發任何一位公主殿下。不,該說他根本在她離開的當天,便對當今聖上的賜婚作了婉拒的決定。
為了留才,對他的決定,開明的天子也予以尊重。
如果是這樣,她那段時間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嘻!」而後她又是一聲竊笑,不為什ど,就因為相同的原因——他未娶任何一位公主為妻。
「大仙?您的臉……是怎ど了?」見海棠花神又是垮臉又是竊笑,花精芽苞看得不禁有些發毛。
「我的臉?」摸摸。「沒……沒事!不談這個。芽苞,如果本座說,那狀元郎根本沒娶公主為妻,你覺得……」她頭一遭這ど無措哩!
「小的覺得很糟,因為這樣代表大仙的心血全白費了。」芽苞煞有其事地搓著下巴道。
連芽苞都這ど說,那她又該怎ど辦?皺起眉頭。
「可是……其實又不是那ど糟,因為有方法可以補救呀!」芽苞眉開眼笑。
花神一時不解。「什ど方法?再配對,那本座可能會累死。」
「不需,不需。」晃晃手指,學她家大仙的莫測高深。
「那需要什ど?」她現在反倒成了求神問——的信徒。
「只需……咚!」花精比了個要她往下跳的動作。
「下凡?我跟他?」
「嗯哼。」
「這怎成?本座是神,他是人哪。」凝視著花精賊笑的臉,不禁,她給想起那發起競賽的老人家——季節司神,以及他在眾花神下凡當天說過的話。「……呵,這次的競賽,好像不設朝代,不禁止使用法術,連紅塵中戀一回都沒關係的啦,那我……」
她愈想愈是開心,如果她和他配一對,那不就兩全其美了?呵呵呵……
「那我這就下去了!」不再遲疑,海棠花神身子一旋,化了肉身,直直往流光河彼端墜去。
「大仙,您又忘了,化了肉身可會摔慘的……」留下花精驚愕地抓住她離去後留著餘香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