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又輕快的音樂讓他得到放鬆,餐廳的老闆更體貼的安排了較隱密的座位給他,讓他既可以清楚的觀察到每一位進門的客人,又可以暢所欲言。
手腕上的表總是提醒著他必須分秒必爭的工作,可是父母的謬論讓他不得不細想他和薛韻兒之間的問題。
自她住進班家的第一天,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好似變得理所當然。
例如,她的父母因為工作意外身亡,懷著愧疚的心情以及對她的疼愛;她很理所當然的在他父母的呵疼下成長。
又如她始終懷著寄人籬下的心情,更一味的想以工作報答他父母的恩情。
為了報恩,她更理所當然的接受成為他妻子的安排。
然而,除了恩情,他等待的是另一份情感的產生;可是,已經等不下去的是失去耐性的父母,隨著新生兒即將誕生,也許……等待已失去了意義。
現下他不只得想個方法打消父母荒唐的想法,也得一併解決她嚴重的報恩情結才行。
四周的騷動終止了他的沉思,他看見剛走入餐廳的薛韻兒。
精緻的五官和細膩的瓜子臉成就一張完美的臉蛋,冷艷的氣質迅速奪去所有人的目光,行進間的優雅姿態毫不矯揉造作,利落得讓人無法追上她的腳步。
「我帶來新人瑞尹文的資料,我想……你是要跟我談這個人。」
她尚未坐定,馬上將手上的文件夾打開。
他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遞了杯水給她,他將她的注意力自工作上拉回。
「如果要談這件事,我們在公司談即可。」
她冷艷的麗顏忽然一黯。「今天,我想不出有什麼事比這件事還要重要。」
「你除了工作,再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更重要?」他冷靜地問完,立即看見她眼中的一絲慌亂。
唉……
他再次無聲的歎息。
她怕他,她始終在怕他!他很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只是,她的表現一直以來都未曾改變。
「我……我不知道。」她就像作弊被老師捉到的學生,不安的道。
「那麼,我們一邊吃、一邊聊。」他誠摯的說完,立即要服務生將餐點呈上。
看著簡單的西式開胃菜,薛韻兒雖然不明白他為何邀自己用餐,卻也順從他的安排,靜靜地享用他為她決定的菜色。
她對吃一向不講究,卻也會偏食,對紅蘿蔔更是敬謝不敏;可是,當她發現每一道菜都摻雜著她最討厭的紅蘿蔔時,卻只是皺著眉頭挑開那些食物。
見狀,他不禁皺起了眉。
他相當瞭解她,自然知道她討厭什麼、喜歡什麼。
可,她寧願一聲不吭的將紅蘿蔔堆成一座小山,也不敢有所埋怨。
這就是她一個固執的女強人,也是只聽命於他的小女人!
她對他唯命是從、從不反抗;他不希望她如此委屈自己,可是她偏偏讓自己的委屈成為習慣。
「這裡的料理很不錯。」
他輕聲開口。
也許是他突然打破沉默,她很明顯的嚇了一跳,為了掩飾,她連忙點頭。
「是、是呀!」
「這套餐點最特別的就是,每道菜皆已去除紅蘿蔔的怪味道,而且可以吸收主食的精華。」
他又說。
「是、是嗎……」她開始對他異常的行徑感到不解。
除了工作,她始終無法自在地和他獨處,沒來由的壓力會讓她不自覺地喘不過氣;她可以應付公事上的一切難題,但是面對他,她……是害怕的。
「你不問我,到底為了什麼事,必須大費周章的找你出來?」
他的目光一直緊緊的鎖住她,讓她更為慌張,她開始語無倫次了。
「你、你要說就說……我沒意見。」
靜默了片刻,更加凸顯她的慌張,他決定不再拐彎抹角。
班宇澤直截了當的問:「你愛我嗎?」
話完,他只看到她手中的刀叉全飛了出去,桌子也因為瞬間的碰撞險些移了位,她則是錯愕地低呼一聲,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唉……」他無法不歎氣,他只說了一句話而已,結果……「唉!」
她因為太過驚愕居然躲在桌底下,寧可幫忙服務生收拾殘局,也不願面對他。
「韻兒?」他耐心地等待她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和她周旋下去;今天,是該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
「你、你等一下……」
她的雙手胡亂的在地板上摸索,直到服務生都已離去,她才緩緩的探出一顆頭。
見他凝視著自己,眼中藏著一抹笑意,她的心又是一陣狂跳;企圖拉過椅子坐好,臀部忽然不聽使喚,令她又跌了一跤。
「韻兒!」他展露笑容道:「你還好吧?」
「還好、還好……」她連忙坐好,卻很沒膽的垂著頭。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不客氣的追問,因為他必須得到答案。
「你、你怎麼會問我這個……」她怯生生的反問。
「因為,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問過你這個問題。」他理所當然的回答,「也許,我們之間看似平淡,那是因為我一直放縱這些問題存在,不去理會。」
「平淡?放縱?」她覺得他的話有所保留,終於抬眼正視他。
而他,格外嚴肅的神情著實駭人,她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仍被嚇了一跳。
「沒錯!我太放縱你了!」
他放縱她……她無法否認這是事實。
她承認,從未有哪一對夫妻如他們一般,他的放縱讓她幾乎忘了他是她的丈夫,他和她之間的親暱舉動,除了一起吃飯,再無其他。
「我……我做錯了什麼?」她問。
他搖頭,「我不知道該說你做錯了,還是做對了;但是,我想還是來得及補救。」
「補救?」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並不反對娶你?」知名男模於初中時結婚的新聞,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不是因為爸媽……」
「爸媽沒有決定我一生所愛的權利。」他定定的看著她,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有機會逃脫,「韻兒,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她真的慌了!他從不對她提起感情的事,她更順其自然的在尚未感受到愛情之前,讓自己對他的情感變成親情。
「你……你愛我?」她艱困的問出口,同時也因為他話裡的涵義感到震撼——
他的放縱,不是因為親情,而是愛情!
他是一個如此冷靜的人,他愛人的方式則是包容和放縱,讓她在安適的環境裡,順理成章的忽略了他的感情……
「你、你忽然這樣問……」
「因為,如果不說清楚,我們的婚姻將成為爸媽遊戲人間的第一個犧牲品。」他吃了口茶,淡漠地說出殘酷的事實。
「什麼意思?」
他簡單地做了說明,睨著她忽白忽青的臉色,他倒認為這是個不錯的現象。
「離……離婚?」
她喉嚨乾澀得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因為,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班家。
離婚,簡單的兩個字卻代表了,原本親密的兩個人即將恢復成個體的事實。
雖然,他和她看起來就像兩個個體!
但,現在她好慌亂!直到此時她才察覺到,她對他不是只有單純的親情……一股被埋藏了許久的悸動,始終找不到機會萌芽。
「我想,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所以才要你來這裡。你應該要接受現實了。」班宇澤意味深長的說完,立即接收到她不解的眼神,他輕輕地轉動她手中的婚戒,冷靜地說:「我想,我們該做些夫妻該做的事了,好讓爸媽打消要我離婚再娶的念頭。」
「例如呢?」
她不太懂。不過她迫切的想知道他已擬定的解決辦法,畢竟她不想失去被他慣壞的權利。
「夫妻該做的事嘛……」
班宇澤眸光閃動,令薛韻兒不自在的閃避他灼人的視線。
他眼中的訊息,她一定很清楚!
他愉悅地宣佈:「第一,你該搬入我們的房間了。第二,繁雜的工作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每天回家吃晚餐是我這個丈夫一定會做的事。第三,為我生一個小孩。」
聞言,她的雙頰登時染上紅暈。
她沒有預料到他居然這般直接的表態,所以一陣羞赧後,她趕忙抽回被他緊握的手,支支吾吾地說著:「你怎麼說得……像做功課似的?」
「是有點像。」
語畢,他神情自若的吃著茶。
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自然安心許多,唯一令他不滿意的就是,她失去自信且唯唯諾諾的態度。
「你吃飽了嗎?」
他才問完,她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緊張地開口:「你要回去了嗎?那我先走了!」
見狀,他心中暗忖——
看來,他必須要在那三項約定中再加一項,那就是要她認清他是她丈夫的事實,並不是可怕的上司!
當他結賬的時候,她已經等不及的衝出門;他朝她飛也似的身影瞥了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
奔至MD大樓,薛韻兒的心才得以踏實,警衛及員工必恭必敬的態度也讓她迅速恢復正常,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仍是班宇澤提出的幾項約定。
所謂夫妻之間的事,她壓根兒沒想過!原以為,她會這樣為班家賣命一輩子,關於感情的事,她不敢妄想。
可是,他卻給了她一份期待,讓她的心不再平靜。
他喜歡她?
她想反駁他,這是不可能的!可是當她看見他堅定的眼神時,她將這句話吞了回去。
凝視電梯內鏡子中的影像,她打量著自己的容貌,這該是讓她引以為傲的一張臉;當年還是模特兒的她,不曾為自己創下的驚人天價而心動,也不曾為自己享有的明星待遇而感到驕傲,因為她將這一切當成了班家的給予。
她有什麼優點值得他喜愛?
亟欲平復心情的她,卻因為他的話,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找回平日的冷靜。
「你在幹嘛?」夏孟竹按著電梯的門,冷眼瞧著薛韻兒呆若木雞的模樣。
薛韻兒猛然驚醒,睨了她一眼。「要進來還是出去?我要回辦公室。」
夏孟竹迅速走進電梯,心中所想的卻是薛韻兒和班宇澤的問題;班宇澤對她說了什麼?他們的計劃又是什麼?
「大哥和你說了嗎?」夏孟竹忍不住好奇地問。
薛韻兒敏感的反問:
「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當然知道一些事。」夏孟竹苦惱的皺眉道:「爸媽想用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逼你生小孩……關於離婚的事,是我告訴大哥的。」
「我知道。」
她想不出還有誰膽敢傳達這等大事。
「你知道?」
夏孟竹訝異的看著她。
薛韻兒的表情更為冷漠了,她瞪著夏孟竹,冷冷的道:「我知道你懷孕對班家來說是一件大事,更是兩位老人家殷切期盼的事!你是個引子,告訴他們我犯了多大的錯誤;然而,如果你是來諷刺我和班宇澤結婚這麼多年卻無法受孕,我看大可不必了!」
聞言,易怒的夏孟竹無法忍受的反駁:「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會引發這種結果難道是我願意的嗎?說什麼你也會不甘心吧?你為這個家賣命多年,卻因為這樣的理由要你拋棄現有的一切,你一定很難受。」
不甘心!
她無法否認這是事實!她為這個家付出全部心力,結果呢?唉……她雖然不甘心,但也無法不接受,不是嗎?
「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情,我現有的一切永遠都是屬於班家的。」
薛韻兒漠然地說完,隨即走出電梯,二十七樓迎賓櫃檯內的秘書立刻朝她們點了點頭。
薛韻兒一刻也不停留的回到了她的辦公室。
夏孟竹跟在她身後,見她坐入辦公椅後,立即不客氣地道出薛韻兒多年來的心結:「你開口閉口都是班家,你到底有沒有將這個地方當成你真正的家?」
薛韻兒的心一沉,在父母雙亡的那一刻起,她幾乎忘了心痛的感覺,以及……她真正的家。
「你是個攝影師,不需要我提醒你一直不務正業的事實吧?」薛韻兒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所以催促著夏孟竹離開。
夏孟竹卻因猜中她的心思,得意地挑起眉。「你看吧!不管我是不是嫁進班家,我始終覺得你和大哥實在生疏得可以,你不能受孕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能怪我。」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薛韻兒坦言:「我只是想,如果爸媽真的因此逼我離婚,我沒有不遵從的道理。」
「你說什麼!?」夏孟竹瞠眼大叫,「大哥沒有和你一起想辦法嗎?你怎麼說得好像你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你……」
「我和他之間有沒有感情,用不著你來評論!」
「但是,至少在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馬上、而且堅決地反對!」
夏孟竹絕不相信薛韻兒一如外表那般冷情。「他……他不是找你談過了?」
薛韻兒微鎖著眉;和班宇澤獨處時,她很弱勢,因為他擁有絕對的主導權,他可以輕易的牽引她思考的方向。
可是一個人時,她已在思緒沉澱後找回冷靜。
「他的計劃,我尚在考慮參與的可能性。」薛韻兒只能這麼回答,畢竟她不喜歡向別人談及自己的感情,那會讓她不自在。
「你怎麼說得……仿若事不關己?」夏孟竹驚天動地的大喊:「我拜託你!大哥在不在乎你,你應該看得出來吧?看不出來,你可以用心去感覺啊!離婚耶!還是……你根本不在乎?」
薛韻兒的心隱隱刺痛起來,也許吧!離了婚就代表她和他最親密的關係已經結束。
「至少,我還是會在這個地方為班家效力,只是頭銜變了。」
薛韻兒將視線移向桌子上的公文,今天的會議依然安排到傍晚,工作就是她的生活,她寧願這樣過日子,也不要被莫名的情感擾亂她的平靜。
「你……」
不管夏孟竹尚有話要說,薛韻兒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以上司的口吻命令她:
「不管我要做什麼都不關你的事!還有,為了你的肚子著想,別和我吵架。我記得淳這次回來只能待一個星期,如果你要跟他回意大利,那麼在這之前,你還有……」
薛韻兒睇著電腦螢光幕,冷冰冰地道:「你還有三本雜誌的照片要拍,四場秀要走!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話……」
「下去!」
薛韻兒銳利的目光猶如刀劍,不客氣地朝夏孟竹砍去。
夏孟竹身後的門也在此刻開啟,秘書群已一字排開的想和薛副總討論公事;夏孟竹深知班家人公私分明的態度,她不好再多說什麼,立刻閉嘴走了出去。
薛韻兒的心何嘗不因自己的話而受傷,面對秘書,她卻自然的收起被班宇澤牽引而激盪不已的心情,以冷若冰霜的面容去應對。
她只能這麼做,才能做回熟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