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間典型的英國農舍窗裡傳出一陣奇魅的異國音樂望進去.一個黑皮膚的女人盤腿坐在地毯上彈著一把古怪的琴。在她前面,她的高徒正配合音樂,翩翩起舞。
莎梅看著薇妮青出於藍的舞技,眼中不時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這個英國姑娘是大生的舞者,不管她教什麼,總是一學就會,而且跳得更好,她的舞姿彷彿水上的詩篇,流轉寫意,而她眼中則寫著年輕的夢幻與渴望。這是第一次.莎梅發覺她真的長大了。
而且長成了一個美女。當她停下來時.莎梅凝望她渾圓修長的腿、纖細的腰肢,以及溫柔起伏的胸口。心裡充滿了驕傲。
「你跳得太好了,甚至你的母親都比不上。如果你是在蘇丹的寢宮,一定是他最鍾愛的妃子, 不定會當上他的皇后」薇妮喘息未定,盈盈地笑了「我真的那麼好嗎.莎梅?」
「你是天才中的天才。」
薇妮在她邊坐下,褪下手鐲交給她。「我喜歡跳舞,可是永遠比不媽媽,她才是最好的。」
薇妮的母親芙蘭在法國鄉下出生,父親是個舞師,女兒繼承衣缽,卻大大轟動了巴黎,滿城觀眾都為她的舞藝深深傾倒。當時她的花名叫做喬丹娜,所到之處,王公貴卿都爭相交結。她被譽為是歐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舞蹈家,聲譽之盛,無人能比。
然而就在她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帶著她的女僕平空消失了、許多人四處追尋她,卻都徒勞而返,她就是失蹤了。關於她的一下落,眾說紛壇.事實是芙蘭愛上一個英俊而多識的英國人貝華德。他帶著芙蘭北渡英吉利海峽,在英國結婚定居,薇妮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
「你比你媽媽跳得還好,」』莎梅說、「她跳舞是為了父親的期望,你的舞卻是出自內心的喜愛。你媽媽又跳芭蕾,你學的舞就廣泛多了。」
薇妮看著她的伴護和唯一的朋友,並不真正相信她的話。她覺得是莎梅太偏愛她了,所才會有這種感覺。說起莎梅的故事,那也是一段曲折的傷心史。她生在土耳其後宮.母親是蘇丹最寵愛的妃子。然而老王死後。新王即位,把他父王的妻妾全都賣給奴隸販子,莎梅也在其中,那時她才14歲。
總算是她的造化,薇妮的外公那時正在阿拉伯,偶爾看見奴隸攤子上,一個跟他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瑟縮地站著,動了惻隱之心把她買下來,送回去給他女兒芙蘭做伴。莎梅跟著芙蘭讀書識字,因為天資聰穎,學會了許多種語言。芙蘭嫁給貝華德時,莎梅也跟著她到了口家。等到薇妮呱呱落地,莎梅就是她最無微不至的保姆了。
薇妮的父親是個旅行家,他出身富裕,卻生性漂泊不定,芙蘭嫁給他之後,也心甘情願地隨地雲遊四方。薇妮出生之後,他們帶著小女兒和莎悔,照樣瀟瀟灑灑地四處遊歷。
薇妮12歲那年,隨著父親回英國老家探望祖母。他們要走時,薇妮的祖母堅持孫女兒留下來接受正規教育。華德夫婦無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從此以後,每年只有在聖誕節時薇妮才能和父母相聚。若不是莎梅陪在她身邊,她的成長歲月一定會悶死她。平常和莎梅談談講講她們遊歷過的地方,成了她最大的消遣。她和莎梅都希望有一天還能和她的父親一起環遊世界。
莎梅住在蘇丹後宮時學過各國舞蹈,她把這些舞一股腦兒都教給了薇妮,芙蘭則教女兒芭蕾。等住到與世隔絕的康瓦爾,因為日子實在不好打發,莎梅便裁了各式舞衣,教薇妮穿起來,跳舞遣興。不過薇妮的祖母不大贊成她跳那些花花俏俏的舞,通常都必須等她做完其他功課,才許她學舞。 幾年下來,薇妮的舞藝越來越精湛.莎梅稱讚她的其實都是實話。
自從去年春天她的祖母去世之後,薇妮的心情一直好不起來。尤其是和莎梅獨處荒村,寂寞就像蝕骨之痛,更讓她抑鬱寡歡。這會兒薇妮站起身來,走過房問。「我要換件衣服去等郵車,說不定今天會收到爸爸媽媽的信。」
莎梅注視薇妮,心中充滿了愛憐。她知道薇妮的父母都疼愛她,可是他們自己就像追尋彩虹的孩子一樣,忘了他們在英國的責任。
薇妮等了郵車回來,莎梅不用問也知道她沒有收到信,那個可愛的孩子臉上明擺著落寞與失望。
莎悔跟著她走進廚房,看著她脫下披風吊在牆上的掛鉤上。「我替你熬了一些熱湯,薇妮。等你吃飽,心情就會好多了。」
薇妮搖搖頭。「我不餓。」年輕的女孩望出窗外,烏雲低壓,顯然又要下雪了。整整一個月,太陽沒有露過臉,連爐裡的熊熊烈火好像都驅不散一室的陰寒。
莎梅牽著薇妮的手,硬把她塞進椅子裡。「你得保持元氣,否則等你的爸媽來接你時,你就無法上路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薇妮柔順地點點頭,卻還是沒動桌上熱騰騰的食物,只端了一杯茶踱到窗前。她真希望有人會來看她,任何人都好。除了郵車之外,她和莎梅已經有三個月沒看到別人了。「不要老是站在窗邊,你會著涼。」莎梅警告她。
「有什麼關係?誰會在意呢?」薇妮的語氣充滿了自憐的感傷。平常她總是笑語盈盈,今天實在是心情太壞了。
「自憐對你沒有好處,薇妮,你應該多想一些快樂的事。在我父王的後宮,有個女人可以想像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她想爬上天,她就閉上眼睛,仔仔細細地形容給我們聽,她說得好像身歷其境一樣。她把這套本事教給了我,我可以教你。」
「不!我不想活在幻想的世界中,我要實實在在地活著。我要站在一大綠草如茵的土地上,感覺陽光照在臉上的滋味。」
「我想你說得沒錯,」莎梅同意道,「我相信不久之後,你就會真正地快樂,不必只是夢想了。」
薇妮的眼睛陡地一亮。「莎梅,幫我算算命。告訴我,未來我會遭遇什麼事。」她央求道。莎梅有時能夠預測未來的事,可是她總不肯幫薇妮算命。
這次也一樣。「不!我告訴你很多次了,我不會替你算命。如果你的命運不好,我並不想知道。」
「為什麼?」薇妮堅持。「也許你會看見好運呢!」
「你知道我的規矩,我從不替親近的人算命。」莎梅仍然不肯。
薇妮洩了氣。莎梅不答應的事,就算她說破嘴.她也不會點頭。「還有什麼事會比現在更糟?」莎梅實在不忍心看見薇妮失望的神情,只好勉強拉著她坐下來。
「好吧!不過如果我看見我不喜歡的事,我就不說。」莎梅握住薇妮纖細的手抓得很緊。荷妮以為她要看掌紋,可是她反而越握越緊,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薇妮。
「我看見不久之後你就要乘船出海,」莎梅開始說。「路途不清楚,不過你會進入一片金色的土地……這也不太清楚。」
薇妮盯著她專注的臉,想要看守她的思想。「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嗎,莎梅?」
「那是一個遙遠的國度,那是一個新世界,你會去尋找失去的東西。」莎梅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
「我不懂,什麼新世界?」
「我看見悲傷……」莎梅沒有說完。「這一段不清楚……」她又握緊薇妮的手。「我看見聲名、崇拜。會有很多男人追求你,可是你只愛一個。這個人會同時愛上你扮演的兩個角色,又同時拒絕她們。」
莎梅臉色轉白,彷彿已經筋疲力盡。她鬆開薇妮的手,靠回椅背上。
「這是什麼意思,莎梅?什麼金色國度?誰又會崇拜我?我會嫁給我愛的那個人嗎?你說他會愛上我所扮演的兩個角色,那又是什麼意思?」
「恕不奉告。」莎梅突然又聚精會神地看著她。「明天你會收到一封信,然後就要開始你的旅程了。」
薇妮瞪大了眼睛,聲音裡透著壓抑下住的興奮。「你會跟我走嗎?沒有你我絕不走。」
「當然.我跟你一塊兒走。」
「你不能告訴我這些預言的意思嗎?」薇妮仍然不死心。
「不!我不能再多說了,知道太多將來的事對你沒有好處。」莎梅忽然微微一笑,把她擁進懷裡。「你就像我自己親生的女兒一樣,即使有任何困難,我也會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然後任憑薇妮再怎麼懇求,她就是不肯談這方面的事了。
莎梅的預言證實了。第二天下午,薇妮洗了頭,正在火爐邊烤乾頭髮時,莎梅走了進來,她立刻問道:「有信來嗎?」
莎梅笑著從圍裙口袋裡取出一封信。「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薇妮接過信,一眼就認出她母親優雅的字跡。她小心地裁開封口,看了莎梅一眼。「我還以為你昨天是隨便說著玩的!」
「我從來不開這種玩笑,」莎梅答道。「我說的都是我看見的東西。」
薇妮迫不及待地抽出母親的信,念出聲音來。
親愛的薇妮:
我和你父親在美洲的加利福尼亞地區已經接獲來信。得知祖母的死訊,我們都非常難過。我知道,此刻你的心情一定十分孤寂。你父親已寫了一封信給我們的律師,指示他匯船費給你。你和莎梅可以搭乘三月一日出海的布爾號,船長是我們的好朋友。他答應我們,一定會沿途照顧你們,我和你父親到時會去接你。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親愛的,想必你已亭亭玉立。希望你早日到達此地,這是一個新鮮的國度,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當你看到這片金色土地時,就會瞭解我的意思。
薇妮很快看了莎梅一眼。「你怎麼知道那片金色土地?你怎能——」
「信上還說些什麼?」莎梅輕描淡寫地問道。
薇妮卻足足怔了半天,才能再往下念。
薇妮,你父親和我擁有半座金礦,我們希望能大有斬獲。這裡藏金豐富,所以淘金的人群絡繹不絕。我們的合夥人吳山姆相信我們一定會有所得。保重,親愛的,希望早日與你相會。
薇妮的眼睛亮閃閃的,跳起來轉了一個大圈,然後抓著莎梅滿場飛舞。「我們一家就要團圓了,莎梅。誰知道我們的新冒險竟是在加利福尼亞呢!」
薇妮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杆,享受吹面輕寒的海風。他們出海已經一個月了,她非常喜歡這種海闊天空的日於,船長馬南森又很照顧她和莎梅。在她感覺上,彷彿昔日環遊世界的日子又回來了。
聽到腳步聲時,薇妮不用轉頭也猜得到是誰。果然,她看見的是笑嘻嘻的馬船長。他是個金髮藍眼、高大結實的年輕船長,為人卻很穩重,而且和善。自她上船以後,只要他有機會便會來陪她聊天解悶。因為他的見多識廣,薇妮每每可以從他那兒聽到一些有用的常識,或是有趣的軼事。
「你別看這裡的海面很平靜,貝小姐。」馬船長笑著警告她。「我們正接近好望角的深海」
薇妮笑吟吟地看住他。「不必擔心,我是受過訓練的旅人;船長。在六歲以前,我就走過埃及的金字塔和羅馬廢墟。雖然我沒有繞過好望角,卻也曾經在東方遇到過颱風。」
「我知道你旅遊過許多地方;令尊經常跟我談起你的事情。」
「你認識家父母多久了,船長?」
「不算很久,但是卻一見如故。而且說來巧合,令尊和我叔叔還是同學呢!」
馬船長凝視那張浴在落日餘暉中的瞼龐,為那完美的氣質驚歎不已,貝薇妮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美麗又有教養,她的一舉一動都輕盈悅目,令人愛煞。
「如果令尊生在另一個時代,一定是個偉大的探險家,貝小姐。他的經歷之豐富,委實令人歎為觀止,你知道,能讓一個船長驚服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他的話說得極好,既捧人又利己。
薇妮嫵媚地笑了、「我懂你的意思,船長。家父是天生的旅行家,他和家母已經環遊世界好幾趟了。小的時候,我也跟他們一起周遊各地。直到我12歲時,家祖母認為我應該學著做一個大家閨秀,才把我留下來。家父認為世界會是我最好的教室,但是奶奶的看法和他不同。」
馬船長聽著薇妮柔和的語音娓娓訴來,聽得都入神了。「結束旅遊的生活你還喜歡嗎?」
「不喜歡!我的女紅很差,讓奶奶很失望。她常說要把我教好真難,而且幾年下來.她也不能確定她的心血是不是白花了。」
船長有趣地看著她。「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嗎?」
她回他一個微笑。「這個問題我留給你打分數,船長。」
那樣丰姿嫣然的笑容讓他心跳加快了許多。「貝小姐,你是我聽見過最完美的大家閨秀。」他發現自己的語氣未免大熱烈了,趕快換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告訴我,貝小姐,你一個人飄洋過海會不會害怕?」
「我不是一個人,船長我的伴護跟我在一起。」
「對了,你的伴伴。我想她是東方人吧!或許是印度人。」
「差不多了,莎梅是土耳其人,不過後來我外公是在阿拉伯發現她的,她是我最親近的朋友。」
「你一定等不及要和令尊令堂團圓吧?」
「是的,」薇妮垂下眼睛。「我奶奶過世了,我必須再回父母的身邊。」
「我明白了。加利福尼亞是塊新生地,去淘金的都是男人,那裡女人很少,你去了一定會非常引人注目。」
「請你告訴我加利福尼亞的歷史好嗎,船長?我對那個地方一點也不瞭解。」
船長轉頭望向大海。「加利福尼亞是某些人的黃金夢,也是另一些人的噩夢。自從1848年發現金礦以後,全世界各地的人就蜂擁而來。在我看來,他們是在糟蹋最大的寶藏,雖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我相信它是一塊流著牛奶與蜜的土地,一個人只要灑下種籽,就會開花結果,帶來豐收。」
「聽你的口氣倒像個熱愛土地的人,船長。我還以為你愛海洋呢!
他大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上船嗎?因為我家有三艘船,還有三個兒子。你看,我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我能重新開始,我寧可到加利福尼亞去買地務農,而不是淘金。我喜歡種植.看著作物成長,還是西班牙人的想法透徹些。」
「西班牙人對加利福尼亞有很大的影響.是不是?」
「沒錯。那兒本來是西班牙人的,後來又屬於墨西哥,很多西班牙人仍然住在那裡,過得像個國王一樣。有些人是貴族,出身非常高貴,他們都只講西班牙話。如果說加利福尼亞有任何可以吹噓的地方,應該就是那些西班牙大公了。」
就在這時候,一道巨浪洶湧而來,看來他們是進入危險地帶了。薇妮攏緊披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最好下去,貝小姐。我們越接近海岬.海浪會越危險。」馬船長實在捨不得結束談話,他完全被薇妮的風采迷住了。不過任務當前,不能分心。
薇妮看看來意不善的海浪,抬起頭來,太陽已經躲到雲層後面,天空一片烏黑。「我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繞出去呢,船長?
「運氣好的話,一個星期就夠了。怕的是天氣不好,恐怕就得久一點。據那些老水手說,如果好望角聽見你的聲音,就不肯放你過去了。」
看見馬船長還能談笑風生,薇妮也微笑點點頭。「那麼我先告退了,船長。」
加利福尼亞
麥斯走上通往大廳的石階,黑色的靴子落地無聲。他擔心的一天終干來臨了,今天他就要見到自從他12歲生日以後就不曾再見過的未婚妻崔伊蓓。雖然崔家的農場和「北方天堂」相連,麥斯卻從沒見過伊蓓,因為她小時候就跟母親回返西班牙。不過他和她的父親很熟。現在.他們終於又要見面了。
然後不久就要結婚。麥斯對這樣的婚姻並不特別嚮往,萬一他的新娘很醜怎麼辦?或者更糟糕,很沒趣的話呢?然而西班牙傳統深植在溫麥斯的血液當中,他也許不會喜歡家裡為他做主的妻子,可是地還是會娶她。他的祖父從小就教他,溫家人的作為一定要符合身份,符合社會的期許。
走到祖父的書房門口,麥斯聽見他祖父正在向客人道歉,因為他的兒媳和孫女去了遠處的一座教堂,今天晚些才會回來。「如果她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一定會留在家裡。」溫龍索說。
麥斯歎了口無聲的氣,他真希望自己陪了母親和妹妹一起去,他推開門,首先看見的是他的祖父。溫龍索已經70歲,身體很不好,但是雙目仍然銳利明亮。
房裡還有四個人,兩個他認識的是崔家兩老,他先禮貌地跟他們打招呼。崔家夫婦都相貌平庸,雖然也是財主,卻沒有一點大家氣度,看見麥斯像天神似的站在眼前,氣勢上就矮了三分,說起話來也支支吾吾的,倒像他們是麥斯的僕人似的。
麥斯又暗中歎口氣,希望他們的女兒不要這麼上不得台盤才好。他轉過頭去,剛好碰上一雙也在打量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屬於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長得非常美艷,是那種在舞會上足以顛倒眾生的尤物。麥斯心裡先放下一塊石頭,至少地的未婚妻不醜,第一關算過了他便朝她微微一笑。
站在那個女孩身邊的足另一個女孩,麥斯一看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崔伊蓓,太小了。她幾乎只到她姊姊肩膀的高度,瘦小蒼內,看起來倒比較像她媽媽。然而這個小女孩有一對柔和的眼睛,和姊姊的凌歷完全不同。他看見那裡頭深刻著悲哀,突然為她感到難過。兩個姊妹穿著一一模一樣的衣服,更顯得姊姊人才出眾.妹妹黯淡無光。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只感到刺眼。
龍索看見孫子,拄著手杖。危顫顫地站起來。「過來,麥斯,我要你見一個你想了很久的人,崔伊蓓小姐,你的未婚妻。」
麥斯走上前去,執住伊蓓的手,優雅地行禮致意。他感覺她握緊他的手,眼睛再一次肆無忌憚地看住他。她也許漂亮,可是那對水汪汪的眸子可不太安分,好像隨時都要勾魂似的。
伊蓓笑吟吟地「恨不得麥斯現在就把她抱進懷裡。她的運氣實在太好了!本來對這門親事她還有些不樂意;就怕未婚夫太醜。若不是看在他們溫家是當地首富的份上,她早就逼著父母退婚了。
誰曉得她崔伊蓓福氣這麼大呢!麥斯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高傲、尊貴,還有那能夠贏得每一個少女芳心的笑容。當他那對黑不見底的眼睛掃過她全身時,她甚至會起雞皮疙瘩。
「我們終於見面了,伊蓓小姐。」麥斯禮貌地說。伊蓓垂下眼睛,裝出一分嬌羞。「是的,我們終於見面了,」她輕聲說。「家父親信經常提到你.連在西班牙的人都知道你的大名。」
麥斯點點頭沒有作聲。網撒下來了,他無路可逃。想到下半輩子要和崔伊蓓共度,他竟突然有種厭惡的感覺。奇怪,為什麼是厭惡呢?她很美,舉上得宜.和他又是門當戶對,他還苛求些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神令他不寒而裡,為什麼一想到觸摸她他就會覺得渾身的皮一緊,就像她是條蛇似的?
龍索清了清喉嚨,對崔家的小女兒露出和藹的笑容。「麥斯,再來見見崔家的二小姐,伊娜。」
麥斯誠心誠意地執住她的手,笑得很溫暖。「很榮幸認識你,小姐。」這回他說的是真心話,這個小女孩有一雙令他心動的哀傷眸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兄長的情懷,想要保護她。
其他人開始談話之後,麥斯的心思不曉得飄到哪兒去了。等他注意到祖父責備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伊蓓問你願不願意帶她去參觀花園,麥斯。」龍索不以為然地提醒他。
「那是我的榮幸,伊蓓小姐。」他只好禮貌地回答。
伊蓓折起扇子,往她妹妹頭上一敲。「伊娜必須陪我們去,」她羞答答地說。大戶人家規矩嚴格,年輕女孩絕不能單獨跟男孩在一起.哪怕是未婚妻也不行,這一點麥斯自然懂得。
「當然,請跟我來。」麥斯打開門,示意兩位小姐隨他去。其實地倒是很高興有伊娜作陪。總比單獨跟伊蓓在一起有趣多了。
「北方大堂」的花園滿栽奇花異卉,花季四時不斷,而且庭園設計氣派中不失優雅。置身花團錦簇之中.誰都會心曠神恰。
「真美的花園!」伊蓓嬌聲喊道,在寬闊的草地上轉了一個圈。這是特意做給溫麥斯看的,她對草木的興趣沒有對麥斯的大。
伊娜卻安安靜靜地坐在大理石涼椅上,因為她實在太小了,兩隻腳還觸不到地,在空中晃呀晃的,麥斯看著又是滿心的同情。
伊娜冷眼旁觀,看著她姊姊又在施展魁力,準備迷倒她的未婚夫。伊娜看見姊姊耍過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把她想要的男人迷得團團轉。在西班牙,崔伊蓓素有艷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呢!
不知道這個溫麥斯會不會被她迷倒,伊娜想著,向他瞄過去,正遇見他溫和地看住自己。然後,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摘了一朵紫羅蘭給她。
「美麗的花朵易謝,然而美麗的心靈卻水不凋零。」麥斯說。
伊娜怔怔地看住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剛念了兩句她最心愛的詩句。這個人除了英俊得出奇之外,性格也跟別人不同。以前追求她姊姊的人對她從來不屑一顧,可是麥斯卻如此體貼,她真不希望他掉進伊蓓的陷阱。
伊蓓刷地攏起扇子。「人家還以為你要娶的是我妹妹呢,麥斯。 她冷冷地說。「或許你覺得我妹妹比我漂亮?」她惡毒地說。
麥斯藏個住心裡的驚異,看著她就像她是一頭怪物似的。他不能想像伊蓓為什麼要對妹妹這麼殘忍,難道伊娜還不夠可憐嗎?伊娜讓他想到自己那自幼就被全家捧在手心裡呵護大的妹妹莉雅。比較之下,這個蒼白的小女孩實在太不幸了,他對伊娜笑了一笑,舉起她的小手輕輕一吻。「我認為令妹的內在美更吸引人,伊蓓小姐,我樂於與她為友。」
伊蓓看見她妹妹笑意盈盈,更是火冒三丈。不過她還記得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不宜太過囂張,所以只是微微一笑,把這件事放過去了。「我們結婚以後就住在這裡嗎?」她甜蜜蜜地問著,又裝得羞人答答。
「當然,這幢房子的西翼屬於家族的長孫。下一次你來的時候,我會帶你去看看,也許你想重新裝修。」
「我們為什麼不住主屋呢?」伊蓓問道。
「因為我爺爺是一家之主,所以他住在主屋。」
麥斯彬彬有禮,言行中肯,可是伊蓓感覺得到,他不像別的男人那麼迷她。「我想西翼一定很美。」她說,別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這座花園也通我們的廂房嗎?」她特別強調我們兩個字。
「對,從這邊往右看,那座噴泉上面就是主臥室的陽台,陽台上有階梯通花園。」
「我們不能現在就去看看嗎?」伊蓓撒嬌地說。她想跟她的未婚夫多一點時間相聚,讓他愛上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麥斯不喜歡她。她在西班牙有過不少風流韻事,不過她相信麥斯不可能知道。但是也難保,萬一他聽到一點風聲就麻煩了。
麥斯卻覺得耐心已經用完,他只想早早擺脫伊蓓。明知祖父稍後會斥責他無禮,但至少比跟伊蓓在一起好得多。「非常抱歉,伊蓓小姐,我現在必須走了。我答應過家母,要到教堂去接她回來。」
「你要走了?」她嘟著嘴說。
「很抱歉,我不能不去。家母和捨師回到家時天一定黑了,我不能讓她們單獨上路。」
「路上有危險嗎?」伊蓓還不死心。
「很可能,今天早上,有個家丁報告他發現了熊的蹤跡。」麥斯說得冠冕堂皇,其實說穿了都是借口。他的確答應過他的母親,不過也不必這麼早上路。
伊蓓看說他不動,一張臉登時垮了下來。「們才剛認識,人家還有好多話要問你呢!你就寧可去陪你媽媽.也不肯陪我?」
麥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對不起得很。要不要我現在陪你們回屋裡去?」
「不要,我想留在花園;」伊蓓人發小姐脾氣。「反正你比較喜歡我妹妹,就送她一個人進去好了。」
麥斯不以為忤地大笑,向伊娜眨眨眼。「你們會留下來用晚餐吧?到時候再見了!」他一點頭,瀟瀟灑灑涇自去了。
伊蓓氣得怔在當場,一腔怨氣無處發洩。一轉身,就看見伊娜嘴角掛著一個可惡的微笑,分明是在譏笑她的失敗。伊蓓心頭火起,一把搶過伊娜手裡的花,一折兩半,往地上一丟,又踏上去踩了兩腳。
「你以為他送你一朵花,就表示他愛上你了嗎?你這個醜小鴨!」她尖刻地說。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他不過是同情你罷了,別會錯了意,你這個八怪!」
伊娜挨慣了罵,這時也並沒有待別難過,反而有絲奇怪的勝利感。「不!我沒有會錯意。」她平靜地說,望著地上被她姊姊踩爛的花瓣,心中又說道:「我知道他同情我,但是他的同情沒有惡意。我想他是用心來看我,就像他也用心在看你一樣。總有一天,他會看透你的。別會錯意的人應該是你.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