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簡愛》/夏綠蒂·白朗特
「你以後想當幼教老師嗎」徐明靜問,及肩的長髮整齊地束在身後,容貌雖然秀麗典雅,表情卻顯得有些嚴肅,一板一眼的。
「是的,我從以前就一直想當幼教老師。」喬可嬡的兩顆眼珠子閃閃發光,整個人充滿青春活力。「謝謝苑長僱用我,給我一個吸收經驗的好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的努力學習,成為一個成功的幼教老師。」
一直以來,她就喜歡小孩子也立志當幼教老師,因此正修讀幼兒教育的她利用暑假期間,到這所「聖安琪亞幼兒學苑」應徵當暑期幼教助理,當她接到僱用通知時,簡直高興得快翻過去了。
滿懷幼教熱忱地和苑長徐明靜懇談一番後,她便由一名老師帶領到一間教室。
「小朋友,過來跟新來的喬老師問好。」帶領她的老師介紹道。
整齊劃一的童稚聲音隨而響起:「喬老師好」 ,
「各位小朋友們好。」可嬡笑容可掬的回應。
聽他們喊她老師,再瞧那一張張圓嘟嘟、紅撲撲的小臉仰望著她,她清秀樸素的臉上掩不住喜悅與興奮。
這些孩子都太可愛了
向來很有孩子緣的她,很快便融人孩子當中,同他們一起遊戲,一起學習,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在她聽來天真而充滿童趣,她不住會心而笑,心中不斷慶幸著,能來幼稚園工作實在太棒了
在小朋友們的歡笑聲中,不期然,她發覺一個小女孩總是獨自坐在角落,不和其他同學一塊兒玩。
可嬡走過去,蹲到小女孩身前,看看別在她胸前的名牌,溫聲問道:「喜沁,你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玩」
歐陽喜沁兀自低頭不說話,手裡拿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你在畫什麼」可嬡再問。
她仍不理會。
「你在畫你媽媽嗎她好漂亮喔」可嬡不死心。
歐陽喜沁的手停了一下,突然大力的在紙上的「媽媽」上亂畫一通,洩憤似地畫得一片凌亂。
可嬡微微一怔,靜靜看著她,並不阻止或斥責,任由她發洩,心裡猜測也許,只是也許,她和她母親之間的互動不足,才導致她的孤癖離群。
就她所學,兒童快樂第一要件在於家庭的溫暖與母愛是否滿足,許多兒童之所以會有偏差行為,就在於缺乏這個要件。
當歐陽喜沁把整張紙塗得一塌糊塗時,才停下動作,手裡緊捏蠟筆,依舊彆扭地不肯抬頭看她。
可嬡拿來另一張白紙,隨手畫著,「中間一個大圈圈,旁邊兩個半圈圈,裡面兩個小黑點,再加一個橢圓形,你看,老師畫的是不是很像無尾熊喜沁有沒有看過無尾熊呢」
歐陽喜沁再靜了半晌,慢慢的抬起頭來看。
可嬡大為驚艷,那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孩子。
粉嫩圓潤的心形臉蛋,淨白無瑕的肌膚,清澈水靈的大眼睛,濃密如羽扇的長睫毛,紅灩灩的櫻唇,以及深褐色絲綢般的捲曲長髮,她首次覺得,原來小孩子也可以用「美麗」來形容。
歐陽喜沁像個精雕細琢的瓷玉娃娃,玲瓏無瑕,美得不似真實。
可惜的是,她的神情不像她的名字一樣歡悅,唇瓣緊抿,秀致的眉目間深印著一抹不該出現在稚齡兒童臉上的愁鬱。
孩子最是不懂隱藏心思,可嬡明顯看出她很不快樂。
可嬡把造型簡單的無尾熊放在她面前。「對了,無尾熊是什麼顏色老師忘了耶喜沁記得嗎」
歐陽喜沁看了看,拿起灰色的蠟筆,緩緩的替它著色,並畫上身體。
「哇喜沁畫得好棒喔」可嬡毫不吝嗇的大加讚賞,「你一定很喜歡畫畫,長大以後要當畫家對不對」
歐陽喜沁終於望向她,點了點頭,童音如鈴的開口道:「嗯,我長大以後要當偉大的畫家,像畢卡索。」
這孩子這麼小就知道畢卡索,了不起
「畢卡索很偉大喔,不過老師相信,你以後一定可以比畢卡索更偉大。」可嬡不斷的加以讚美鼓勵。
她深信,讚美不僅可以使孩子快樂起舞,更能啟發她的潛能,而一句嚴厲或冷漠的批評,將可能扼殺一個未來的天才。
「真的嗎」歐陽喜沁開始展露笑容,頰邊笑出兩朵甜甜的酒渦。
可嬡一見她春陽乍暖的笑苗,眼睛彷彿被燦爛的陽光閃到,都快睜不開眼去直視她了,但是又捨不得移開視線。
天哪,這個孩子實在太過漂亮啦
漂亮到光只是看著,就會讓人感到頭暈目眩,很難想像世上怎麼會有漂亮到這般程度的孩子。
所謂的天使,大概就是長這個樣子吧
幾天下來,可嬡在孩子堆裡如魚得水,並且努力不懈地打開了歐陽喜沁的心房,與她建立起深厚的情誼。
慢慢的,歐陽喜沁開始會加人其他孩子們的遊戲,不再總是孤癬的坐在角落,自然而然地笑容也多了,也不再鬱鬱寡歡。
「喬老師,你是怎麼辦到的以前那孩子彆扭得很,不管怎麼好說歹說都不肯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午休時間,另一個女老師問可嬡。
「老實說我也沒做什麼,只是和她多說說話而已。」可嬡忍不住問出心裡積壓已久的疑問:「張老師,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何其他老師不敢主動親近歐陽喜沁」
張老師左右瞄了瞄,壓低聲音道:「那是因為苑長不喜歡有人太親近那個孩子,以前有幾個女老師就是因為這樣被開除了,雖然你是暑期工讀生,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為什麼」可嬡不解。
「你不知道她爸爸是誰」張老師面霹訝異。
她必須知道嗎她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是誰」
張老師如釋重負似地,「幸好你不是想來這裡釣凱子的拜金女,你應該知道,我們學苑是擎宇集團創辦的,只收集團主管的子女,所以每個學生的家世背景都不簡單。」
可嬡聽得模模糊糊,嚴格說起來,她是來這裡「釣孩子」的,至於那些被拜金女覬覦的凱子,她才懶得理他們,哪邊涼快哪邊閃吧
「那又如何」她隨口漫應。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她應該知道什麼。
「你不知道就算了,也沒有必要知道,更不需要知道要做好該做的事就夠了。」張老師說完走去忙自己的事。
可嬡有點莫名其妙。「奇怪,歐陽喜沁的爸爸到底是誰張老師幹嘛這麼神神秘秘的」
「老師。」
軟嫩的童音喚著她,她轉頭,看見歐陽喜沁站在身後。
她微微一笑。「喜沁,你怎麼不睡午覺小朋友都要睡午覺喔」
「我怕作噩夢,睡不著。」歐陽喜沁鬱悶的回道。
「嗯……睡不著啊,那怎麼辦呢」可嬡想了想,「這樣好了,老師雖然來好幾天了,可是對這裡還不是很熟悉,喜沁帶老師參觀好不好」
「好」她用力的點一下頭,一口答應。
她們大手牽小手,在寬闊的校園裡散步。
當可嬡看到養在玻璃溫室裡的兔子時,驀地靈光一閃,笑著對歐陽喜沁說:「老師教你唱一首叫『小白兔愛跳舞』的歌,我不高興的時候,只要唱這首歌,心情就會跟小白兔一樣快樂了。」
她拉起歐陽喜沁的小手,放在頭上做兔耳朵狀。「這是喜沁的兔寶寶耳朵,來,跟我一起跳,小白兔愛跳舞,月光底下學跳舞,時—光一去不回,不要耽誤快快快——」
可嬡—邊唱,一邊拉著歐陽喜沁跳起可愛的兔子舞。
起初歐陽喜沁被強迫笨手笨腳的跟著,但不久後就放開矜持,一蹦一蹦的又叫又跳,開心的笑了。
「我要唱快一點,你也要跳快一點喔」可嬡開始加快節奏。「小白兔愛跳舞,月光底下學跳舞,時光一去不回,不要耽誤快快快小白兔愛跳舞月光底下學跳舞……」
「呵呵呵——」歐陽喜沁大笑著跟在她身後,手舞足蹈。
她們一遍又一遍的唱著、跣著,玩得不亦樂乎,歌聲笑聲在蒼翠的綠蔭中歡樂跳躍,沒發覺遠處有兩人正在注視著她們。
「你不過去嗎徐明靜問。
「不用,我該回公司了,我只是顧路過來看看。」
歐陽襲的眼光放在許久不見笑容的小女兒身上,以及那個令她開懷歡笑的年輕女子,漆黑的墨瞳裡,隱含著一點點的詫然、一點點的曬意。
「你有多久沒聽到喜沁的笑聲了?」
歐陽襲的眼神一黠。「很久了。」
「是啊,自從雪娜丟下她離開後,她就很少笑了,如果雪娜不回來,你打算如何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停了一下,再道:「孩子不能沒有母親照顧,你知道我一直很樂意擔任這個角色。』她的話帶著暗示成分。
他沉默不語。
「你愛雪娜嗎」她徐徐再問。
「她是我的妻子。」他摸稜兩可的淡應。
「當初你是因為她懷了喜沁才和她結婚的,不是嗎」
「我愛不愛她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管這麼多,你只要管好這家幼稚園就夠了。」他說完,漠然的旋身離開。
徐明靜沒跟上,目送他俊挺的背影離去,原本平靜的眸子裡,閃過一道不平靜的晦暗陰芒。
傍晚時分,家長陸陸續續的來接孩子回家,孩子們一個個離開了,最後只剩下歐陽喜沁。
她靜靜的坐在窗邊,不哭不鬧的等候著。
窗外烏雲密佈,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一片灰濛濛的。
可嬡收拾好教室,準備回家時經過走廊,才發覺歐陽喜沁還坐在教室裡,回復到先前悶悶不樂的神色。
「喜沁。」她輕喚。
歐陽喜沁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垂下頭。
可嬡走到她身邊,「你還記不記得老師教你的『小白兔愛跳舞』,我們來跳舞好不好」
歐陽喜沁不搖頭也不點頭,沒聽見似的不做反應,心房再度封閉。
「下雨了,老師想起一首下雨歌,淅瀝漸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給我,浙瀝浙瀝,嘩啦嘩啦,啦啦啦啦」
歌聲輕輕柔柔的,雨聲滴滴答答的,交織成一首樸實而動人的樂章。
媽媽……一滴晶瑩水珠由歐陽喜沁的眼中淌落,滑過粉嫩的臉頰,緊接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天空下雨了,下在臉兒上,也下在心兒上。
可嬡看了心疼不已,憐惜地經撫她的臉龐,揩去她的淚水。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但歐陽喜沁倔強地咬住下唇,硬是不肯哭出聲音。
「沒關係,不會有人罵你的。」
「我不哭……媽媽最討厭我哭……只要我一哭,媽媽就會好生氣……」歐陽喜沁哽咽著說。
「老師保證不會生氣。」
她用力的搖搖頭,壓抑習慣了,儘管眼淚一顆又一顆的滾下,但她依舊不讓哭聲從嘴裡洩漏出來,強忍的模樣教人心疼極了。
「偷偷告訴你,老師小時候很愛哭喔,噓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喔」可嬡對她眨眨眼說道。
歐陽喜沁抽噎了下,終是克制不住的放聲大哭,嗚嗚咽咽的傾訴:「嗚……媽媽討厭我,所以才不要我……—爸爸也討厭我,因為是我媽媽才會走……嗚嗚嗚……我好想媽媽……可是媽媽都不回來……嗚……」
唉,又是一個父母離異的可憐孩子。
雖說單親家庭在這個新世紀比比皆是,但沒有孩子是不需要一個健全家庭及父母的愛的。
可嬡在心裡慨歎一聲,伸出手擁抱她,讓她在她懷裡盡情宣洩,「乖,喜沁的媽媽絕對不會討厭喜沁的,一定是媽媽出去辦其他的事,例如去買玩具和漂亮的衣服給你,像喜沁這麼可愛的小孩,她喜歡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討厭你呢」
「嗚嗚……真的嗎可是爸爸討厭我……」
「誰說我討厭你」
低沉飽富磁性的男性嗓音傳來,可嬡回過頭,看見一名身材高挑、肩膀寬闊的男子站在教室門口。
天色已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孔,但覺他有一股強大的氣勢,光是站在那兒,就能讓人感受到無形的威勢。
雖面容模糊,但陰影下,他的雙眸炯然如火炬地朝她射來,宛如帶著魔魅力量,有那麼一剎那撼動了她的心魂,定住她的身與眼。
歐陽喜沁止住哭聲,小手慌張的抹去淚痕,垂下頭,畏怯地喚道:「爸爸。」
可嬡聽出她的聲音有小小的顫抖。
喜沁怕她父親
可嬡轉向他,再一次確認的問道:「你好,請問你是喜沁的父親嗎」
「她剛才不是已經叫我了」他的態度頗為不耐。
可嬡的眉心打起一個皺折,稍感不快的心忖,原來他強大的氣勢,是源自於他的粗魯無禮。
歐陽襲舉步走近她們,可嬡才瞧清他的長相。
他的臉部線條剛毅有型,劍眉朗目,不是爾雅斯文的類型,但任誰來看都會一致贊同他是個英俊的男人。
然而縱使他充滿男性魅力,但抿成一條線的嘴使他看來很嚴厲,不苟言笑,至少不會是個親切隨和的人。
有點面善;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的頭髮和衣服濕濕的,可能在外頭淋了雨,冷慍的眼和皺起的眉看上去,像是剛遭遇到某種挫折,壓抑著一絲憤怒。
也許是因為他的高大造成視覺狹隘,產生一種壓迫感。
歐陽襲低低咕噥一聲旁人聽不清楚的話,抬手撥開黏在額頭上的濕發,露出方正有型的額頭。
為什麼只是個簡單的動作,由他做起來會讓人感覺帥得不得了
可嬡的胸口莫名地怦了一下,心跳忽地加快了一點點。
天,這人簡直就是從簡愛裡走出來的羅徹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