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室裡,茶香氤氳地瀰漫,酷愛泡茶的宋銘聚精會神地泡著他剛買來的春茶。
「槐寧,來,嘗一嘗今年的春茶,這是我今天才買的,這茶很好,剛入口的時候會覺得有點澀,但一下喉整個香味就會回升,連舌頭都是甘的。」
「唔……」蒲槐寧將聞香杯放在鼻下輕嗅,「香!慧莊,你也試試。」
「你們兩個,今天的目的不是喝茶吧?」黎慧莊攤開手中的筆記本,這是她數十年來未改的習性,談正事時一定隨身攜帶筆記本。
「唉!我每天在公司面對三個手上拿記事本的秘書,回家還要面對拿筆記本的老婆。」蒲槐寧皺著濃密的雙眉說道,看到他的臉就像看到蒲強一樣,兩個人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蒲傑則比較像母親,在個性、個表上都比蒲強陰柔得多。
「你們這對恩愛夫妻少在我們面前作戲了。」說話的是宋母舒文蕊,她是個很開朗的人,有著一張不顯老的娃娃臉,常常對人說二個女兒是她妹妹。「想假裝怨偶啊?演戲的功力未免太差了,乾脆我來幫你們吧!給我一百萬,包你們一個月內變成怨偶。」
「你別鬧了,害人家變怨偶會遭天打雷劈的,喝茶吧!這茶真的不錯。」宋銘多年來一直想說服妻子陪他喝茶,無奈舒文蕊是咖啡的愛好者。
「偶爾吵吵架架可以增進生活情趣嘛!你真是不解風情,我怎麼會嫁給你呢?怪我一時糊塗,被你的情書給騙了。」她這話是半認真、半開玩笑,寧銘為人相當內斂,是個習慣把感情放在心裡的人,無奈舒文蕊極度偏好浪漫的生活,她整天巴望著宋銘會突然送她一束花什麼的,但是結婚二十多年來,別說花了,連甜言蜜語都沒聽半句。
「喝茶,喝茶,我們聽聽慧莊說些什麼。」宋銘顧左右而言,讓一直想找他吵個架以增進生活樂趣的妻子再度破功。
於是舒文蕊只能喝著咖啡生悶氣。
但黎慧莊可高興了,其實今天這個聚會是她發起的,目的是討論她所擬定的『計劃』。
「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宜築和我們家蒲傑的事。」
「是什麼事?」舒文蕊興奮地問。
「你們都不知道嗎?他們兩個好像在交往耶!所以我的計劃是……」
她話還沒說完,舒文蕊便急得跳腳,拚命搖晃著宋銘細瘦的身子問:「真的嗎?真的嗎?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宋銘被她晃得手中的茶都快潑出來了,但見他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茶,慢條斯理地說:「怎麼可能不知道!蒲傑那孩子一天到晚在扇窗子間爬來爬去的,我的書房就在宜築的房間下面,我怎麼會不知道?」
「是真的嗎?」蒲槐寧一聽羞愧極了,他沒想到自己苦心教育的兒子竟然會做出這樣不光明磊落的事,再看到舒文蕊氣得臉都紅了,心裡是又氣又過意不去。「宋銘,文蕊,真是對不起,我一定會叫那小兔崽子負責的。」
「這麼好玩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舒文蕊氣得猛捶打宋銘。
蒲槐寧萬萬沒想到舒文蕊是在氣這個,是他太落伍了,還是他們太先進了?
宋銘彷彿看出蒲槐寧心中的疑問,於是趕緊喝掉杯中的茶,說:「別緊張,我信得過蒲傑這孩子,他跟我們家宜築自小一起長大,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會亂來,更何況宜築是個很有分寸的孩子,他們倆絕不會做出越軌的事。」
「就是這樣才要緊張啊!」黎慧莊接口道:「根據我的計劃表,今年應該是蒲強辦婚事,明年才輪到蒲傑,他們倆可以一畢業就結婚,可是現在的年輕人流行試婚、不婚,萬蒲傑那孩子也來個一輩子試婚怎麼辦?」
「唔,這倒是不可不防,我們得先想個辦法才行。」舒文蕊很認真地思考著,「有沒有辦法可以強迫他們結婚啊?」
身為丈夫的兩人面面相覷,卻連苦笑的表情都不敢做出來,更別說潑盆冷水去澆熄愛妻的白日夢了,這不是因為『怕太太』,而是體諒愛妻為他們辛苦了一輩子,偶爾為自己找些娛樂並不為過,所以兩個男人頗知情識趣地喝著茶,很有默契地決定不理這檔子事。
兩個女人吱吱喳喳地討論著,話題一度扯到孫子身上,完完全全的不對焦,舒文蕊每每要很費力地把話題拉回來,才能繼續談下去。
旁邊的兩個男人,一個是事業成功的大企業家,一個是專搞學術的研究者,對於這種企劃、執行的工作自是得心應手之至,因而對愛妻那些夢話成分居多的計劃都捏了一把冷汗。
「我說慧莊啊,我們為什麼不把範圍擴大呢?反正我們要撮合宜築和蒲傑,何不趁這個機會,順便把宜馨的蒲強也送作堆算了。」
含心不足蛇吞象!一對都不見得搞得定了。
「對喔!乾脆這樣好了,連宜笙、蒲賢一起來,宜笙年紀還小,先讓她跟蒲賢培養感情也好,成了的話更好,如果不成也無所謂,這樣就可以彌補我們當年的缺憾了。」
提到她們當年的缺憾,兩個男人就頭大了起來。
在他們成為鄰居前,舒文蕊和黎慧莊並不認識,誰知比鄰而居後,兩人一見如故,成為親密的手帕交,還吵著要重舉行一次婚禮,享受兩對新人一起拜堂的樂趣,而那時的黎慧莊正懷著蒲強呢。
「對不起,親愛的老婆大人,」聽著她們愈扯愈遠,蒲槐寧鼓足了勇氣開口,「可不可以讓我說一句話?」
「你終於想到要出一份力了,我還在想如果再過一分鐘你還不開口,我就搬出去住三個月了!」搬出去住一向是黎慧莊對蒲槐寧最嚴厲的懲罰。「快說吧,我們洗耳恭聽。」
「是這樣的,俗話說得好,你可以牽驢子到河邊,卻不能逼它喝水。對孩子們也是如此,如果他們彼此不相愛,那不是害了他們一生嗎?所以我覺得在你們進行計劃之前,是不是該先探探他們的意思呢?」
「這倒是,」舒文蕊推了一下宋銘,「你幫忙出個主意吧!看要怎麼不著痕跡地試探他們。」
其實,早在她們討論之際,宋銘就想好了一連串的進行步驟,只是礙於不便破壞妻子的樂趣,所以才沒有說出來。
「嗯……」宋銘假意思索了一下,然後才把自己早就擬定好的計劃低聲說出來。「就是這樣,你們覺得如何?」
「這樣好嗎?」黎慧莊面有難色,「宜築這孩子一向心思細膩,人又聰明,我所我笨嘴笨舌的應付不來。」
「這你不用擔心,愈是這樣,宜築愈不會起疑心,反而不容易識破機關。」
「那蒲傑就交給我羅。」舒文蕊自信滿滿地道。
計劃談完,四個人都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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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蒲傑反而起了個大早,平常他星期天總會出門去玩或是打工,但現在他是『宋宜築』,而宋宜築的星期天是怎麼過的,他一點概念也沒有,因此他只能窩在房間裡,隨意地翻著宜築的書架上的書。
其實他很想下樓去找宋家姐妹聊天,又怕自己不太瞭解近幾年宜築的家庭生活,會因而被看出破綻。
於是他便搬出了厚厚的相本,百無聊賴地看著以前的照片。
一張張幼時的照片在他眼前飛掠,孩提時代的歡樂似乎跟照片活了起來,朗朗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略微發黃的照片裡,宜築那小小的身子隱藏在樹葉裡,一旁是他在嚎啕大哭的臉,他想起那次因為被蒲賢和宜笙一激,不會爬樹的他硬是去爬那棵高大的鳳凰樹,結果下不來,宜築得知後,還打了蒲賢一頓,爬上樹來救他下去。
當然,落地後他還是被重重地數落了一頓,那時他好傷心,覺得宜築的話傷了他的心,就哭得更厲害了,後來還是宜築替他擦掉眼淚、鼻涕,牽著他的手回家。
這一直是宜築式的溫柔,她的溫柔並不是表現在輕聲細語上,而是出自她的心,可是他怎麼會把這些事都忘了呢?
想起無數的童年往事,他才發現小時候真實地濫享著宜築的溫柔,而現在,宜築不再對他溫柔,是她把溫柔給了別人?還是……他不再有資格被溫柔對待了?
唉!那時候真的幸福啊,不用像現在一樣,要努力地裝出一副男人的模樣,真累人!想想,他覺得自己挺虛榮的,他實在沒必要為了那些用來滿足自己虛榮心的女朋友們,而跟宜築賭氣的。
就在他陷入自責情緒時,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宋宜笙像陣風一樣掩進來。
「二姐,你在幹嘛?」她走近『宋宜築』,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低頭一看,發現攤在桌上的相本,「真的奇怪了,你怎麼看起這個好了?」
「無聊嘛。」看著宋宜築房間裡晃,蒲傑的心裡毛毛的,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會露出馬腳。「你來幹嘛?」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啊?做妹妹的我關心你都犯天條啦?」宜築築表面上很鎮定,腦袋卻不停地轉著,想查證昨天所聽到的謠傳。
他輕輕地咳了一下,盡其所能地在臉上推出關心的表情,緊挨著『宋宜築』坐下,說:「二姐,嗯……你放心,我不是來跟你借錢的,我只是覺得……你這幾天都怪怪的,不像平常的你。」
蒲傑一聽這話不禁急了,不會吧?難不成被發現了嗎?他緊張地看著宋宜笙,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麼化險為夷,偏偏現在宜築又不在身邊,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沒事,真的,我有很奇怪嗎?有嗎?」
「你現在就很奇怪,跟你當了十幾年的姐妹,我還沒看過你這種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樣子叫經,我發誓絕對不是我神經過敏,你一定有問題,再不然就是有事情瞞著我。」
他當然有問題,也當然有事情瞞著她,因為他是蒲傑,而不是她真正的姐姐--宋宜築。蒲傑在心裡叫苦連天,他真希望宜築立刻出現在窗邊,想個法子把他弄離開這個目光烔烔的宋宜笙身邊。
唉!想想以前還真幸福,什麼事都有宜築罩著他,就算蹺課也有宜築的救命筆記可以依靠,哪像現在……不對,現在沒有時間哀歎,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安然過關。
「說真的,二姐,你……最近身體還好吧?」宋宜笙小心翼翼地問,深怕刺激了她,雖然沒聽說流產的人不能受刺激,孕婦卻是不能受刺激的,就她想來,流產的人應該和孕婦差不多吧!
「嘎?!」宋宜笙這麼一說,蒲傑才猛然想起,這一陣子他都是藉病逃遁的,可見裝病這一招還滿管用的,於是他趕緊皺起眉頭,病懨懨地說:「是啊,最近身體一直不太舒服。」
「你的肚子沒事吧?」宋宜笙情不自禁地盯著『宋宜築』的肚子瞧,她知道裡面已經沒有寶寶了,但她就是忍不住好奇。
對喔!他怎麼忘了,現在正是『生理期間』,這個病可裝得名正言順極了,現在他連心虛都不必了。
「還好啦,前幾天痛得比較厲害,現在好一點了。」
「W我……那個是不是真的會痛?」宋宜笙每次一想到護理課老師所說的分娩過程,整張臉就會好像很痛似地皺成一團,在她的觀念裡,流產的痛一定和分娩的痛不相上下,一想到二姐居然能忍受,她就由衷地感到佩服。
蒲傑聽後怔了一下,心下覺得很奇怪,難道宋宜笙居然不知道生理會教人痛不人欲生嗎?還是天底下竟有女人不會生理痛?但他轉念一想到宜築好強的人性,就全然理解了,宜築一定是痛死了也不會說,因為他從沒看過宜築抱著肚子哭的模樣。
「當然很痛,痛得我都快死了,唉!沒辦法,誰教我是女人呢?」蒲傑對這句台詞感到得意至極,他真是天才呀!這下子宋宜笙沒理凡懷疑他了吧?
誰知道這番話聽在宋宜笙的耳朵裡,含意已完全走樣了,就她自身的推論是,原來流產確是真有其事,再加上蒲傑出色的演技,更讓她覺得眼前的二姐的表情還真有些歷盡滄桑的感覺,典型的為愛受苦也值得。
「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不說出來呢?就算你不想驚動爸媽,跟我或大姐說都好呀!你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種事總是不太好。」
「我只是不想讓大家擔心罷了。」蒲傑覺得自己和宜築真是愈來愈像了。「你可別到處亂說啊!反正我已經沒事了。」
「你真的要瞞著爸媽啊?」宋宜笙是很想去打小報告啦,再不然也要修理蒲傑一頓才甘心,可是不管怎麼說,她覺得還是要尊重當事人的意見比較好,就算不能照辦,也得參考一下。
「又不是什麼大事,就別告訴……爸媽了。」蒲傑覺得這個宋宜笙真是莫名其妙,不過是生理痛,幹嘛緊張成這樣?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只好守口如瓶。」她站起身來,拍了拍『宋宜築』的手,「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如果你有什麼事要的我幫忙的話就儘管說,我破例不收錢。」
宋宜笙對自己的大方感動不已,她雖然是個守財奴,但在面對手足時還是很有姐妹愛 的,她高昂著頭走出房間,讓蒲傑鬆了一口氣。
又一次漂亮地化解了危機,蒲傑真想給自己一個響亮的喝采,但是自己給自己喝采就沒意思了,於是他走到窗邊,打算告訴宜築這件事。
待在蒲家的宜築正拿著吸塵器清理房間,一抬頭就看到他站在窗邊,蒲傑連忙露出微笑,對她招手,誰知他正想開口說話時,宜築卻一把將窗戶關上,還拉上窗簾,理都不理他。
好吧!既然宜築不跟他說話,他也有辦法。
蒲傑走到書桌前寫了一張字條,然後折成紙飛機。記得小時候兩人吵架時,都是用這種方法對話,常常就這樣寫一寫、玩一玩,兩個人就和好了。
他將折好的紙飛機拿到窗前,拿幾枚硬幣投向對面的窗戶,一直到花了他七塊錢,宜築才又將窗戶拉開,他抓穩時機,將紙飛機射了過去。
原以為宜築不久後也會有紙飛機射回來,誰知道宜築只是看一看,就當著他的面把字條揉成紙團丟到垃圾桶去,寒著一張臉再度關上窗戶。
蒲傑不禁有些沮喪,若有所失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了,為什麼呢?
他從來不知道,宜築不理他竟會教他這麼難過,就算是在任何人都不理會他的反抗期,宜築還是一直在他身邊,可以說這種情況是他從未經驗過的,這甚至比兩人靈魂交換的事還教他頭痛。
他呆呆地站在窗邊,連蒲賢進了房間都不知道。
「在看什麼?」蒲賢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嚇了他一跳。
「蒲賢,呃……賢哥,找我有事嗎?」
「還在冷戰啊?」蒲賢望著對面房間,隱約聽得到吸塵器的聲音,「今天早上真把嬸嬸嚇了一跳,蒲傑那小子居然在打掃房間,我們都在猜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喔!你找我是要談蒲傑的事嗎?」
「沒有啊,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只是蒲傑今天真的奇怪,我剛聽小笙說,你今天也很怪,所以我在想,你們兩個的『怪』是不是有關係。」
「誰曉得她在生什麼氣?我才懶得理她。」想到宜築剛才的絕情,他就覺得很生氣。
「好啦!」蒲賢像小時候一樣,撫弄著『宋宜築』的頭髮。「別不開心了,不要讓蒲傑那傻子壞了你的心情,我帶你出去玩好嗎?」
不過向來很喜歡這種親暱動作的『宋宜築』竟然猛烈地揮開了蒲賢的手。
「不要這樣摸啦!我討厭人家弄我的頭髮。」
蒲賢一怔,為什麼宜築的反應會變得跟蒲傑一樣。
但是蒲傑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報露的馬腳,因為他的心全被宜築的冷漠給佔據了。
為什麼兩人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很快地和好呢?宜築真的不再理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