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暮青掏出早已準備妥當的大紅包塞到她的手上,語重心長的叮嚀道:「過了這個年就二十五歲了,也該有所長進,別一天到晚像匹野馬似的……」
「要留一些給人『探聽』!拜託,大哥,你能不能換點新鮮的詞?我都會背了。」袁虹虹老大不高興的收起大紅包,她這個大哥老說她不長進,依她看來,大哥他才是愈活愈回去了。
話說大哥大四那年冬天,父母離奇的因車禍雙雙喪生,她願以為再怎麼悲痛難以接受,大哥至少也會熬到大學文憑。她萬萬沒料到大哥會就此一蹶不振,甚至還因打架滋事數度被請進警局,最後還被退了學。
那端日子大哥的消沉讓她好擔心,甚至懷疑大哥是不是瞞著她什麼?可是大哥隻字未提,抽煙、喝酒、結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日子過得乏善可稱。直到父親生前的好友薛伯伯開導點醒了渾渾噩噩的他。
可是……袁虹虹屈指一算,八年了吧,這八年來大哥雖然不再酗酒、打架滋事,但他的狐朋狗黨卻愈來愈多,儼然成了一個小幫派似的。
而她一點也不喜歡大哥的那些「兄弟」,大哥當然明白她的感受,但他依舊是我行我素。
「好吧,你打算何時嫁給楊哲?」他的拜把兄弟單戀他的妹子已是眾所皆知的事。
「我只當他是哥兒們。我的事你少瞎操心,倒是你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其實莉榛還不錯,你考慮看看。」她斜搭著她老哥的肩,豪邁不羈的模樣沒有半絲的淑女味。
「只要是女的,你都說不錯。」袁暮青嗤她。
袁虹虹輕歎口氣,「不是我愛抬槓,你也真」挑食「,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同性戀。」從她懂事以來還沒見過她大哥和哪個女人拍拖過,和那票狐朋狗黨膩在一起的時間倒是滿多的。
袁暮青擰上了濃眉,他這個妹子說起話來就是這般的不忌。「我很正常。」
「唉,老哥……」袁虹虹換了個姿勢,灑脫的單手摟上她大哥的肩,「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心思是不是有個讓你刻骨銘心的女人,否則你怎會對每個女人都不感興趣。」如果不是,那麼這世上和他老哥「個性不合」的女人未免也太多了。
這些年來對她大哥主動示好的女子燕瘦環肥應有盡有,文靜、活躍的從不欠缺,偏偏她大哥沒個看中意的。久而久之她不免有些懷疑她大哥是心有所屬了。
刻骨銘心!只怕這形容詞還不夠貼切呢!袁暮青暗笑自己的癡。
這麼多年他未曾或忘心中的那個倩影,哪怕她音訊全無,哪怕她已嫁作人婦,他……就是忘不了她。
「別談這些有的沒的了,一會兒楊哲和阿迪他們要來,你可別又像往年,把人家做做樣子包的紅包盡數收進自己的口袋裡了。」他扯開話題。有些事適合獨自沉澱,有些事情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誰教他們打腫臉充胖子。我不收還怕折了他們的意咧。」她說話的同時庭院裡已傳來嘈雜聲響,「蝗蟲群來了,我回房玩電腦遊戲,有事別叫我。」她朝尚未開放的大門做鬼臉,乒乒乓乓的邁步上樓,還故意發出嚇死人的甩門聲。
「大哥--」率先進門的楊哲打著招呼。
「大哥,新年快樂。」魚貫而入的眾人七嘴八舌的喊著。嘈嘈雜雜的熱鬧聲響頓時塞滿屋。
然而在袁暮青的內心深處卻依然孤寂。
袁暮青窩在自己的書房裡。
雖然美其名為書房,其實藏書並不多,充其量只能說是辦公室。在這裡可以監控他整個庭院以及隔壁道館的一切動靜,還有只有他的密碼能進入的「霍門」系統。
南霍門……他支顯擰眉,思緒已然飄遠……
那年冬季他忍不住對伊人的思念,從學校的資料裡尋得羽文的住址尋找前往時,想不到樓房已易主,只從鄰居口中得知她帶著父母匆然遷走,至於她何去何從沒有任何人知悉。
就連劉喬葦也為桑羽文的不告而別跳腳不已,據他所知,劉喬葦到現在還沒放棄尋找羽文的舉動。
當時同樣不想放棄的他開始從何欽的身上探尋羽文的可能去處。他壓根不相信她會看上一個無賴的地痞流氓。
但何欽封鎖了消息,並差人傳話給他,譏笑他這個手下敗將有何資格探他和羽文之間的「家務事」。
他不甘心!這份感情他輸得太窩囊,一向自高自傲的他竟然輸給一個不學無術,作奸犯科的幫派分子。
無法平衡自己的得失心態,他開始自暴自棄;但緊接而來的卻是父母驚傳的車禍噩耗。雙重的打擊使得他陷入這一生中最苦最痛的低潮期。
那端日子,他只覺他的人生已然沒了希望,也徹徹底底的把虹虹是需要他這個大哥照顧的事給忘了。
他徹底墮落了,而且墮落得相當賣力。好像在刀光劍影的黑道裡闖出一番天地才是他下輩子的重頭戲一般。
他這種行屍走肉,拿命當兒戲的生活態度,逼得他父親生前的好友薛志生不得不出面干預。
「給我一個好理由,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幫你達成叱吒黑道的願望。」
他記得當時薛伯伯和他促膝長談時眼眸裡閃現著異樣的光彩,身後他才明白那是算計的眸光。
他真的徹徹底底教薛伯伯給算計了,只因他當時讓妒火蒙了心。
從小喊到大,看起來十分書卷味的薛伯伯竟然是南霍門的總執事!他無法形容當時的震愕。
「霍門」這個帶著濃厚神秘色彩的組織在他那段委靡的日子裡時有耳聞,它的總部聽說在中部,底下再分出南霍門及北霍門兩支部,據說它的門主及南北兩大執事通常是不露臉的,亦正亦邪的作風是道上人士閒磕牙時常探討的話題。
然而這些捕風捉影對他袁暮青來說並沒什麼意義,讓他兩眼發亮的主因只有一項--何欽是北霍門的人。
所以當薛伯伯直截了當的詢問他是否願意接下他的棒子時,他根本沒多做考慮,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只是當他見過門主霍如松,得到移權的首肯,正式起誓接掌南霍門時才懊惱的發現,其實霍門並不是什麼黑組織,何欽只是北霍門裡一個不成材,令人頭疼的小角色,只因他和北霍門的執事有點親戚關係,只要沒出什麼大紕漏,大夥兒就睜只眼,閉只眼,讓他在北霍門統管的運輸公司當個小小的主管。
難怪當初薛伯伯硬是不透露任何一絲關於「霍門」的口風,只說除非他宣誓成為霍門的一分子,否則他不能「洩漏機密」。
這算哪門子的機密?根本是在欺騙他接受一個無形的自我約束,因為霍門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南北「各自為政」,也就是說身為南霍門的一分子,他根本不能濫用私權懲處屬於北霍門的何欽,更何況他是由薛伯伯力薦才榮登南霍門「負責人」的寶座,薛伯伯的顏面豈能容他為所欲為。
當然,他也可以和薛伯伯來個一翻兩瞪眼,誰教薛伯伯的「心術不正」;偏偏,他是個守信重諾的人,所以只好認栽了。
動不了何欽,他只有將所有的精力寄托在他自營的道館生意上。其實,他捫心自問過,面對這般的局面,他似乎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怎麼說呢?!如果他真的卯上了何欽,萬一他自己有個什麼閃失,那虹虹該怎麼辦?換個角度,如果出事的是何欽,那已經是何夫人的羽文會不會怪他奪取了她夫婿的性命?她會不會恨他一輩子?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是何種心態,再怎麼說,他和羽文之間終是她背棄他在先,他應該恨她的,可是……他還是愛著她,就算有一點點的怨,也教歲月給吞噬殆盡了。
這麼多年來,在他身邊圍繞的女人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曾經他也試著把她忘了,但強迫自己遺忘的結果卻換來更深的思念,幾度午夜夢迴,無邊的思念更是揪得他心慌。
於是,思念成了他每日的早課。坐在書房裡,他就任由她的形影虛幻的將他圍繞,任由她亦怨亦嗔的嗓音縈繞一室,不再壓抑、不再克制,讓它盡情宣洩到精疲力盡,籍以減輕夜闌人靜時的孤寂。
只是,這樣相安無事的日子在年前掀起了絲絲的波浪,似乎有人在暗中動虹虹的腦筋,不是天外飛來一塊磚,就是突然殺出一輛不長眼的轎車。當然粗枝大葉又少根筋的虹虹並不把它當一回事,可好似他這個做哥哥的已是草木皆兵。
就拿昨天的事來說吧,要不是那個叫亞力士的男人眼明手快拉了虹虹一把,此刻躺在醫院裡的大概就是她了。
想到這兒,袁暮青原本微擰的濃眉更是打上了好幾個解不開的結。
虹虹一向被他看得緊,據他所知虹虹並沒交男朋友,可是這個叫亞力士的男人卻……是虹虹刻意瞞著他結交的朋友?或是另有玄機?
不管怎樣,他不能冒一絲絲的險,故意激走在醫院休養的亞力士雖然卑鄙了點,但這個男人失憶得太過巧合,他不能單憑虹虹的片面之詞就相信他對虹虹全無殺傷力。為了亞力士的不告而別,虹虹和他嘔氣到現在,哎!為什麼煩心的事總是一樁接一樁?
敲門聲枝回了他的思緒,他瞧了眼手錶,深吸了一口氣提了提神,先前在他臉上的落寞瞬間掩去。
進門的人是楊哲。「早,大哥。」
「今天起得這麼早?」袁暮青淺笑道。要是他猜得沒錯的話,準是虹虹這被寵壞的丫頭一大早就跑去擾人清夢,搞不好還打鴨子上架的硬把人家拖出門切磋一頓武藝了吧!
楊哲靦腆的搔搔頭,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對虹虹真的沒轍,不過,這不是他大清早跑來見袁暮青的目的。
「大哥,我們調查了這麼多年的事終於快有結果了。」楊哲興奮異常,追查多年謀害大哥雙親的兇手一直是他們幾個兄弟多年來努力的目標,如今撥雲見日,他相信大哥連日來的抑鬱定會一掃而空。
「哦。」袁暮青的神情出乎想像的冷淡。發現父母死因有疑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我們鎖定的那個目標並不是主使者,你一定猜不到我追查到的主使者是誰。」楊哲難得有興趣賣關子。
「是何欽嗎?」
「啊!大哥早知道了?」楊哲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
「只是猜測。其實我懷疑虹虹遇襲也是他一手包辦的。」
「那個叛徒!我真想把他的頭砍下來當椅子坐。」
「殺人得償命,何苦?」天知道他有多想親手宰了何欽那個王八,但他不能不為羽文多做設想。
「大哥!」楊哲惱著火,「你的意思是不報仇了?!」
「何欽跑去日本了不是嗎?」半年前何欽走私毒品被警方查獲便潛逃出境,據他暗查,何欽是躲在日本,甚至改名換姓了。羽文跟著他想必日子過得並不安穩。
「難道就這麼算了?」
楊哲氣惱的一句話問進袁暮青的心底。難道他真的就這麼算了?血海深仇竟教兒女私情牽絆住,他百年之後將以何顏面見已逝的父母?
「再說吧!我們又查不到何欽的地址。」他試著安撫楊哲的怒氣,兄弟們把他的血海深仇看做是自家的事,他真的感動,但他實在不想再提那段愛恨情仇的往事。
「可是我們……」
突響的電話鈴聲介入了他們之間的對談,楊哲很識相的結束對話退身而出,他知道那支電話是霍門的專屬號碼,也就是說他的大哥現在有要事在身,不管待會兒談話的內容重不重要,他都不該「竊聽」。
袁暮青給一個讚許的微笑,楊哲的恪守本分真的無從挑剔。
待楊哲將門完全帶上後,袁暮青握上了話筒……
「袁暮青。」他報上姓名。
電話那端傳來蒼勁低啞的嗓音,「小伙子,是我。」
「霍老!」袁暮青有些微驚,霍門的門主霍如松已經很久不再管事了,怎會……
「有空嗎?我想和你聊聊……」
※ ※ ※
如果真的只是聊聊,那他也就不必如此苦惱。坐在飛往日本的飛機上,袁暮青心情相當沉悶。
那天他只身前往西子灣會晤霍如松,他相當清楚霍老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霍老竟堅持要他做這趟日本之行。
霍老會知曉他在調查父母車禍的真相這件事他並不詫異,畢竟他是霍門的門主,耳目眾多是必然的事。
然而,再怎麼說這也是他的私事,而他一向是公私分明。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必須和何欽做個了斷,那麼他會先卸下南霍門的擔子。只是他沒想到霍老會推他這一把,在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實在沒把握見到何欽時會不會受自己感情的羈絆,忘了霍老一再交代他只要取得何欽販毒的證據,讓他繩之以法就算清理門戶了。
再者,如果他見到了羽文呢?是逃?是避?還是把她搶回身邊?若是她開口要他放了何欽一馬,那他又該如何?
天!他實在不該來這趟日本!當時他應該堅持回絕霍老的「命令」,只是渴望再見到羽文一面的衝動讓他猶豫了。所以他能怪誰?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局面全是他的咎由自取啊!
「大哥?」堅持同行的阿迪喚著閉目沉思的他。
「嗯?」
「系安全帶,飛機要降落了。」
「到了!」他的思緒飄得太遠了。
「下機時別忘了加件外套,外面正飄著雪呢。」袁暮青一路上的失神恍惚阿迪全看進眼裡,只是他單純的以為大哥正為虹虹和亞力士的事煩惱憂心。
「哦--」他隨口應著,眸光飄向機窗外覆著白雪的島國……
羽文……這樣的城市你不覺得冷嗎?
※ ※ ※
一身的西裝革履,袁暮青戴著有顏色的隱形鏡片,再貼上遮至上唇的假鬍子,現在他的身份是中美混血兒--喬治·方。
「我知道,你在飯店等我,和楊哲保持聯絡,小心保護虹虹。」袁暮青邊戴皮手套並交代道。
「虹虹的事楊哲絕不會置之度外,你的安全才是我們擔心的焦點。還是讓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怕你去了壞事。」
聞言,阿迪臉色一沉。
袁暮青略揚唇形,他拍拍阿迪的肩,「和你開玩笑的,別這麼認真。」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
瞧阿迪一臉的興奮,袁暮青真不忍心潑他冷水,但是……就是因為有危險,所以他不想讓阿迪隨行。「幫忙看好行李、護照。東西丟了我可會心疼哦。」他還在抬槓。
「大哥--」阿迪好懊惱。
「行了,我讓櫃檯幫我叫了車,應該已經等在飯店大門口了。」袁暮青灑脫的踱向房門口。
「大哥,如果覺得事情不對勁就別勉強,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阿迪提醒道。
袁暮青朝他揮揮手,什麼話也沒說,逕自帶上房門。
他真的不知還能說些什麼,畢竟謊言說多了也會心虛的。他明明毫無把握,心底明明懸著不安,在這個時候他沒有多餘的力量去「安撫軍心」。
計程車司機按著地址將車停在一座大宅的前面,袁暮青尚未下車,門口的警衛已上前盤查。
袁暮青抬眼望去不禁苦笑,這個何欽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光是一個大門就動用四個大漢站崗!
何欽的排場做得挺大的,一層一層通報上去,袁暮青足足在樓室裡待了十分鐘。
「方先生?!不好意思,我沒料到你來得這麼早。」何欽客套的握手致意,打量別人的眸光可謂無禮之至。
「哪裡,哪裡,是我來得唐突。」袁暮青跟著虛偽應對,也有點懷疑何欽是不是認出他來了。
「方先生這趟打算停留多久?」
「看情形而定……」嗆鼻的香水味教袁暮青忍不住回眸看向推開門扉而入的女子。
「我是不是打擾到兩位了?」婀娜多姿的女子款步而入,她挨在何欽的身邊偎著,一點也不介意在陌生人面前貶了身份。
「律子,向方先生問安。」當中袁暮青的面,何欽摟上律子的纖腰。
「幸會。」袁暮青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酒家了。不過何欽毫無顧忌的當眾摟著女人讓他為羽文暗抱不平。「岡田先生,如果你另有要事我改天再來拜訪。」既然這名律子小姐在這裡現身,那就表示羽文不可能在此露面。他心裡暗忖道,卻驚愕的發現他把見羽文一面當成是這趟前來的目的了。
「方先生別誤會,律子是我的秘書。何況方先生遠道而來我都還沒盡地主之誼呢!律子,向桑園訂桌酒席,我要陪方先生好好喝一杯。」
「岡田先生太客氣了。怎好意思讓你破費。」袁暮青嘴上婉拒,心裡卻教桑園這兩個字翻攪得波濤暗湧。桑園?羽文會不會就在那兒?
「怎會!我和你好像挺有緣的,套句中國的成語就叫一見如故,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面?」
「不會吧!這是我第一次來日本,除非岡田先生到過台灣。」袁暮青提高警覺的說道。
「不瞞你說,我是道地的台灣人。」
「真的!我以為你是日本人呢!」何欽的意圖讓袁暮青一頭霧水。他當真是對他不設防,抑是另有所謀?
「那方先生呢?」何欽睨了他一眼。
「什麼?」
「你的眼珠子不是黑色的。」
「是啊,我是混血兒。」何欽比他想像中精明。
「不瞞你說,你長得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哦,是嗎?能夠介紹我們認識嗎?」還說不瞞你,簡直睜眼說瞎話,他袁暮青才不會有他這種無惡不作的朋友呢!
「改天吧,律子應該帶我們準備好車子了。還是你想先去看看珍珠養殖場?」
「客隨主便,你怎麼說怎麼是,我沒意見。」事實上他根本沒興趣看什麼珍珠養殖場。想見羽文一面倒是真的。
「那我就自行安排行程羅。」何欽瞇著眼笑得詭異。
袁暮青也同樣在心裡算計著--他該從何處著手才能逮住何欽的狐狸尾巴?還有,桑園之宴他能否一嘗宿願再見伊人一面?
怎麼回事?他頭昏腦脹得厲害。袁暮青迷迷濛濛的睜開眼,一時之間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搓揉著發疼的心和額際,他很快的打量屋內的擺設,在桑園的片片斷斷,一點一滴慢慢的匯入他的腦海。
他很失望,因為桑園並沒有他預期的那個人,是他自己多心了。因為失望所以他多喝了幾杯,想不到日本酒的後勁這麼強,當他起身想告辭時才發現自己的不勝酒力。
不用猜測,他一定是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才沒印象自己是怎麼躺進這張大床的。那麼……他會不會酒後吐真言,洩了自己的身份?慌忙的將手移往嘴唇,呼--幸好,假鬍子還在。
應該沒露了什麼破綻吧?否則他怎還能安然的躺在床上?何欽若發現他就是袁暮青,恐怕他早已見閻王去了。他逐一分析道。
啊--糟了!現在什麼時刻了?他一直沒消息,阿迪只怕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匆忙的翻開被褥,一陣嗆鼻的濃烈香水味從忽然開啟的門縫裡竄了進來,然後律子勻稱的美麗身軀呈現在他的眼前。
「醒了?」律子的媚眼在他的俊臉龐游移不去。
「嗯。」袁暮青擰緊雙眉--因為律子那令人渾身不舒服的香水味。
可是律子卻誤會他是宿醉未醒。「別勉強起床,頭很疼吧?」說著說著她修長的手指便自動自發的幫他按摩著太陽穴。
「謝謝。現在幾點了?」不著痕跡的躲開她的碰觸。
「下午三點。」律子一點也不以為意。
「什麼?!下午三點?哦,老天?」他未免也醉得太離譜了吧!
「方先生和人有約?」律子遞上一杯熱濃茶。
「不是,只是懊惱自己。」不管律子的意圖為何,只要是何欽身邊的人他都得小心應付。「何……岡田先生呢?」
「他正在忙。」律子有所保留的說,其實何欽的毒癮愈來愈重,三天兩頭的便需要打上一針,十分鐘前他的毒癮又犯了。
「這樣啊。我如果不告而別也太不禮貌了,不如……岡田夫人在吧,我向她告辭也一樣。」也許能在律子的身上問出一些羽文的近況。
「哪有什麼岡田夫人?岡田先生還沒娶妻呢!」
「怎麼可能?!他不是……他年紀也不小了。」他險些失言,只因這個震驚實在太大了。
「他啊,年紀是不小了,可是命也不長啊。再說依他喜新厭舊的個性,想要定下來根本不可能。我在他身邊也待了三個多月了,頂多再個把月就會有個比我年輕的女人頂下我這個秘書兼情婦的工作。」律子對何欽的怨言也頗多。
「他這麼無情?看來是我的資料有誤,我的資料上記載著他在台灣結過婚。你確定岡田先生沒老婆?」袁暮青佯裝納悶。
如果何欽不曾結婚,那麼羽文所嫁的難道另有其人?而如今又在哪裡?他一直以為她跟著何欽遠渡重洋定居到日本來了,這趟日本之行他也滿懷希望期盼能再見到她的倩影,想不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你對我的老婆這麼感興趣嗎?」何欽不知何時進了房門,他突然的插入這句話著實嚇了房內的兩人一大跳。
「岡田先生……」律子的臉色大變,何欽一向喜怒無常,方纔她咒他來日無多不知被他聽見了沒?「律子,泡壺茶吧。」何欽平淡的語氣讓人猜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岡田先生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律子小姐滿不錯的,如果岡田先生尚未娶妻,何妨讓我做個紅媒。」袁暮青硬是拗了下來。
「方先生不是也尚未娶妻嗎?如果你對律子的印象這麼好,何不把她定下來?」何欽依樣畫著葫蘆。
「君子不奪人所好,岡田先生就別尋我開心了。」袁暮青臉上陪笑,心裡可全不是那回事兒。磋!跟他來這套!律子的品味他簡直不敢恭維。
讓兩個男人這樣讓來讓去的,律子心底挺不是滋味,只是在何欽面前她還不敢造次,擔心何欽會秋後算帳的她只好乖乖的升火煮茶。
「女人,只要有錢,要幾個有幾個,沒什麼奪不奪人所好之說。」何欽明擺著他的財大氣粗。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閣下看中意,不管那女人的意願如何,你都勢在必得?」何欽的說法讓袁暮青相當反感。
「沒錯。」何欽倒承認得大方。
「即使那名女子心中另有所屬,你照樣會強取豪奪?」這回,袁暮青直接表露他的不屑。
「通常只要我想做的事,沒人阻止得了我。」當然,並不是沒有例外。桑羽文那女人能在重重封鎖下逃離他的掌握便是例外之一。
「你不怕報應嗎?」袁暮青腦海裡突地有了念頭,當年羽文執意和他分手是不是受了眼前這無賴的威脅?
「報應?呵!報應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可從來沒見過。這兩個字只是宗教信仰用來混騙人心的說詞罷了。」
真的是話不投機半句也嫌多,袁暮青早知道這人是不可救藥了。「我一夜未歸,住在飯店裡的朋友一定等得心急,不如我改天再來拜訪,打擾了。」還是先回飯店和阿迪商定一下對策,既然確定羽文不在何欽身邊,他已經沒有什麼顧慮了。
「不多留一會嗎?我還有好多人生觀想和方先生切磋一下呢!」
「不急在這片刻嘛,來日方長。」袁暮青敷衍道,起身準備走人了。
「是來日方長啊!八、九年都過了,哪在乎這一時半刻。」何欽話中有話的給了袁暮青一個暗示。
原本已邁出步伐的袁暮青霎時頓住了腳步,「你……」何欽發現了什麼嗎?他暗忖。
「方先生,不,我該叫你袁先生才是。」何欽白了他一眼,對於袁暮青錯愕萬分的表情十分的滿意。「我千方百計想除掉你,今天既然你自投羅網而來,我哪有讓你全身而退的道理。你是插翅也難飛了。」
「為什麼?是因為羽文嗎?」
「我讓你們消遙快活的日子也太久了。」何欽摸出一把滅音槍抵上袁暮青的眉心,「你先去陪你父母敘敘舊,等我找到羽文那小賤人一定會大方的送她過去陪陪你們解解悶。」語意中何欽已然承認袁暮青的父母是他設計謀殺的,而且連他也不曉得桑羽文目前身在何處。
「你第一眼便認出我來了嗎?」袁暮青困惑道。
「只是有點懷疑並不是很確定。你很想知道哪裡出了岔是吧!在桑園裡你的確表現得無懈可擊,但你的酒量太差。在送你回來的車裡,你不斷的低喚著羽文的名字--」
原來如此。「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沒卒下殺機?」
「毫無反抗能力的獵物殺了是有那麼點掃興,怎麼樣?你想求饒嗎?跪下來舔我的腳趾頭我也許會考慮考慮。」何欽趾高氣揚的眸睨著。
袁暮青反倒露出笑容,「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不過我並不打算這麼做,何況你也沒機會了。」
「你……」何欽納悶的望著袁暮青有恃無恐的雙眸,淺藍的隱形鏡片裡倒映著律子的臉龐。他狐疑的回頭,早已站在他身後的律子抓著一直針筒直直的戳進袁暮青看準時機緊拽住他不放的手臂。「律子,你……這是……」他恐懼的眼瞪得好大好大,一向對他唯唯諾諾的律子竟然胳臂兒往外彎!
「沒錯,是你最鍾愛的古克儉,感覺還舒服嗎?」她用了好幾倍的劑量,再加上何欽先前才剛打完一陣,只見何欽的嘴角抽搐得變了形,奄奄一息的癱軟在地只剩絲絲游息。
「你為什麼要救我?」按理說他和律子也不過剛認識,何況他對律子客套得近乎……輕視吧?律子不會毫無知覺的。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看不過岡田的無恥作風,平日作威作福欺負像我這種靠男人吃飯的女人也就罷了,連好人家女孩也吃干抹淨,這種男人死一個便少個禍害,沒什麼好惋惜的。」律子十分江湖的說道。
「可是……你怎麼善後?」這算是「七逃人」的獨特作風嗎?看來他還嫩得很,袁暮青十分感慨。
「放心啦,岡田原本就嗜毒,如今他死於用量過多並不會太讓人疑竇。這裡的事你就別管了,趕快回台灣找你的愛人要緊。」律子熄掉原本準備泡茶用的爐火,嘶嘶的瓦斯氣緩緩滲入空氣中。
「瓦斯……」
「少土了,老師沒教過你吃完東西記得擦嘴嗎?」
袁暮青作夢也想不到,他和何欽之間多年的仇恨糾葛,竟然是讓律子這個日本女人畫下句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