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笙微微瞇眼,警戒的注視四周向他團團圍來的飛車黨成員,一邊暗暗衡量自己左手腕的傷勢,足不足以對付這群二十上下的血性小伙子。
「喂!老頭子,你走是不走啊!×的!欠扁是不是?!」
一根鐵棒在他面前揮舞,很威喝的,江笙卻連眼也不眨一下。
「李宓究竟在什麼地方?」折騰了好幾個小時,見不到李宓,江笙是絕不甘休的。
「在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不過,就是不在這裡,你快滾吧!刀子可是不長眼睛的,到時把你的右手也給廢了,就別怪老子了。」
說罷,人堆中迸出一陣輕蔑的笑聲。
江笙唇邊牽起一抹冷笑,往前跨了一步,像是挑釁一樣。
「×的,臭老頭子,你真以為老子不敢動手是不是?×××的,大伙上。」
「上」字一落,眼看一陣刀光劍影,直直的就要朝他劈下。
「住手。」吼聲自後方傳來,眾人微微一怔的轉過身子。
「阿豐?你在搞什麼鬼?」大塊頭放下鋁棒,不解的瞪視突然叫停的夥伴。
阿豐看也不看眾人的直直走向江笙,在他面前下腳步,睇著他,「宓姐真的不在這兒,不過她要我交代你一句話,叫你別再來找她了。」
一陣寒意突然襲上江笙,「什麼意思?」
「這個,也是她要我交給你的。」阿豐抽出口袋的紅色信封,神情冷凝的遞給江笙。
「喜帖?!」江笙眼前閃過一片黑。
「她和元井預定在後天完婚,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收到你的祝福。」
祝福?!她希望能夠收到他的祝福?!
江笙神情漠然的旋過身子,使盡了全身的力量,緩緩跨出了第一步、第二步……離開這個屬於李宓的地方。
☆ ☆ ☆
窗外雨在飄,莫札特的音樂揚蕩在四周,白子霖伸了個懶腰正要直起身子,門外卻突然傳來護士小姐的尖叫聲,嚇得他差點兒閃到腰。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衝到門口,只見護士小姐受驚的捧著心口,而他的同窗好友——江笙狗吃屎的趴在她腳邊,地上則散落著一堆酒瓶的碎片。
「你在搞什麼鬼?!」白子霖不可思議的挑高了眉,一把拉起渾身濕漉漉的江笙。
「喝酒……我來找你喝酒的……咦……酒呢?」江笙疑惑的皺眉,一身的酒氣醺得白子霖差點打酒嗝。
狐疑的攏起眉峰,白子霖一邊吩咐護士打掃鎖門,一邊揪著江笙走進診療室,跟著丟給他一套乾淨的衣褲,拉起了布簾。
「別借酒裝瘋啊!」白子霖對著布簾瞪眼,「我認識你十七年了,幾瓶紹興都難不倒你的,別裝瘋賣傻的吐在我的診療床上,聽見了沒有?」
等了半晌,沒有反應,也沒有換衣服的聲音,白子霖困惑的瞇起眼,「江笙?江笙?」
依然沒有聲音。
挑高眉頭,白子霖上前拉開布簾,望見那張面對窗外黑夜發怔的臉孔,眼底立刻竄過一抹憂心。
「我以為你睡死在診療床上了。」白子霖依然是不羈的玩笑口氣。
江笙坐在床上,臉上浮起一絲不具任何意義的微笑,「我很想睡,可是我睡不著。」
「所以你來找我?」白子霖緩緩斂去了笑意,「發生什麼事了?」
「李宓要結婚了。」江笙苦笑,「你知道,新郎不是我。」
白子霖眼中掠過一抹瞭然,「還要酒嗎?我樓上還有幾瓶珍藏的白蘭地。」
「沒有用的。」江笙突然抱住頭,聲音微弱的呻吟,「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什麼樣的感覺?」
「像我父親走後的那種茫茫然……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再多的酒精也麻痺不了我自己……」
像是在抽搐,江笙的雙手緊握成拳,彷彿要把全身的悲痛捏碎。
白子霖沉默的駐足一旁,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不知自己能表達什麼。
「她要我祝福她……」江笙忽地抬起頭,慘澹的笑著,「你相信嗎?她竟然要我祝福她!?」
「我——」
江笙腰間的行動電話響起,打斷了白子霖要說的話,眼看好友並沒有接電話的意思,白子霖歎了口氣,替他接起了電話。
江笙毫無意識的盯視空中的雨絲,毫不理會白子霖和彼端的對話,身體裡的靈魂早已出窮,直到白子霖一臉質疑的推推他的肩膀。
「關若采是你什麼人啊?」
「若采?」江笙微微困惑的抬起頭,跟著又別開臉,「告訴她我不想接她電話。」
「不是她打來的。」白子霖盯著納悶抬起的眼瞼,猶豫道,「是醫院,她割腕自殺了。」
☆ ☆ ☆
天亮第一道曙光透進這間粉白的病房,明顯的看清江笙臉上泛青的鬍髭,還有一臉疲憊倦累的滄桑。
「睡一下吧!」一旁的白子霖望向床上若采蒼白的面容,又轉向好友,「有我這個醫生顧著她,她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江笙緩緩搖首,「睡不著。」
很諷刺的結局,一夜之間,他愛的女人要和別的男人共訂鴛盟了,而他不愛的女人,卻為他自殺躺在醫院裡。
江笙啊江笙,原來你執著的愛情,不過只是個笑話而已。
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想哭或想笑,還是真的麻痺了?江笙連牽動臉部肌肉苦笑的力量都消失殆盡。
「江……」若采微弱的聲音驚動了兩人。
「我在這兒!」江笙沉穩的應道,任由她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白子霖則識時務的退了出去。
「現在……你相信了嗎?」若采努力的對他微笑,「我說過……我會為你而死的……七年了……你應該相信我對你的愛無人能比……」
江笙漠然的沒有反應。
愛?什麼是愛呢?曾經他以為他和李宓之間不需要那個字,就可以感受到彼此濃濃的愛意,而這個女人滿口的愛語,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而現在……現在……他不敢肯定了,所謂的愛情已顛覆了他對愛的認知。
「江笙?」若采看不見他臉上任何一種屬於感動的表情,甚至連一點點的憤怒和咆哮都沒有,不禁掙扎的要起身。
「別動。」江笙按住她,卻還是被她死命的抱住。
「不要再丟下我不管,江笙。」若采在江笙胸前哽咽的掉淚,「不管你和那個女人發生過什麼事,我統統都可以不在乎,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好……」
委屈的淚水揉濕了江笙的襯衫,他毫無所覺的的後著她哭得顫抖的背脊,腦海裡卻回想著李宓背上的舊創,忍不住緊緊擁住懷裡的女人。
「江笙……」若采滑下一行淚,愈加環住了他的胸膛。
☆ ☆ ☆
「你真的要這樣做?」
白子霖握著手中的方向盤,睇了他一眼又繼續道:「不眠不休的照顧她?如果你根本無心的話,就不應該再對她好而招來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我算是她在台灣惟一的親人了。」江笙面無表情的說,「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
「照顧的方法有很多種。」白子霖挑著眉,「她不過是割腕失了點血,犯得著讓你回去整理行李,到醫院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的守著她嗎?」
神經病!白子霖很想臭罵他一頓。同情歸同情,倒也不必氾濫到這種程度吧!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怎麼喜歡她。」江笙微挑起眉。
「我對美女一向沒有偏見,只是那個女人——」白子霖瞇起眼睛,「這麼說吧!李宓的複雜並不帶心機,比起那個心眼多的女人要可愛多了。而且——」他將黑色富豪開進巷子裡,「我討厭以死威脅男人的女人,太歹毒了。」說著,他斜睇身旁的好友,「如果我是你,我會告訴她割腕的成功率不大,乾脆跳樓比較省事點,連急救都免了。」
「你比她還歹毒。」江笙牽起淡淡的笑容。
「非常人必須以非常法制之。」白子霖聳了聳肩,「前面那棟白色大廈是不是?」
江笙點頭,黑色富豪隨即駛入停車場,兩人搭上電梯至五樓。
「這就是我困了一年的地方——」
江笙的聲音嘎然而止。,那頭凌亂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女孩站在他的公寓大門前,手中緊緊抱著一個深色檜木的匣子,是阿咪!
「你——」江笙確定自己沒看錯人。
「我特地請假北上來找你的。」阿咪努力的對江笙微笑,「你公司的人告訴我這兒的地址,我已經等了好幾個鐘頭了。」
「裡面坐。」江笙拿出鑰匙。
「不!」阿咪搖頭,迎視兩個男人詫然的眼神,隨即捧出手中的匣子。
「這是——」江笙遲疑的接過沉甸甸的匣子。
「我知道你現在對宓姐的看法,但是事情並不是你看見的那樣。」阿咪眼眶突然浮上淚光,「這匣子是阿咪的寶貝,是我從她住的閣樓裡偷出來的,這匣子裡的東西會告訴你所有的事實。」
江笙震驚的望著手中的匣子,重複著:「所有的事實?」
「我希望你看了這些東西,能夠回去阻止宓姐做傻事。」阿咪拭去眼角的淚水,緊抿著嘴角,「為了我們這些手下,她不得不接受元井水澈的條件和他結婚,但是她不瞭解我們寧可不要這條命,也要她過得快快樂樂的。」
「阿咪——」這小女孩的堅決震懾了他。
「我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我也不偉大,但是我最起碼知道宓姐對我有恩,而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讓她為我們煩心。」說著,阿咪忽然對他深深一鞠躬,「我希望我沒有看錯人,江大哥,從今以後,我希望你能讓宓姐幸福。」
「阿咪——」江笙怔怔的看著她走進電梯,然後轉過頭來對他微笑,跟著電梯門合上,帶走了她眼角的一抹淚光。
「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白子霖喚回他的注意力,「我們最好看看匣子裡有什麼東西。」
兩人進了屋子,坐在沙發上,江笙小心翼翼的解開匣子的繩子,翻出一張張排列整齊的剪報,所有有關他與「綜藝門」的消息,順序有秩的鋪成了一排,還有……從前他送給她的黃絲帶。
江笙忽然閉上眼睛,無法承受內心的衝擊。
「這應該是她的日記,你看不看?」白子霖從匣子翻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他。
「接過冊子,江笙深吸了口氣,修長的大手微顫的翻開了後半冊,仔細審視李宓飛舞的字跡:
我又作夢了,這已經是七年來的第兩千多次,夢見媽媽在我面前上吊的慘狀,夢見自己哭著逃到江笙的房間,又夢見他掉淚的向我告別……
小雨怎麼還在飄?這樣的痛怎麼會沒有盡頭呢?
他出現了,像挾著萬鈞的力道不容忽視。
七年了,他還是一點兒也沒變,但是我變了,我不再是從前的宓兒。
我們起了爭執,我逃出了白子霖的醫院,命運安排得很滑稽,我以為只是生命中的壇花一現,但是三天後,他卻執意走進他空白了七年的生命。
他廢了一隻手……我好像看見七年前江笙的夢想碎在我眼前,而捏碎那個夢想的人是我。
即使白子霖不威脅我,我還是會這麼做的,因為我愛江笙,四千三百多個日子,將近我一生的歲月……
冊子啪的合上,江笙再次閉上眼睛,強忍住心中衝上鼻頭的酸意。
「不看下去?」身旁的白子霖凝視他搖首的神情。
「夠了。」她已經在日記中承認對他的愛,他又何必再看李宓其他的傷口和掙扎?
痛的人不僅僅是她,以他愛她的程度……總而言之,現在不是他崩潰哭泣的好時機。
他必須阻止她!
看著好友那張毅然決然的表情和直起身子的動作,白子霖在心中一陣呻吟。
他當然知道這傢伙想做啥,媽媽的隆地咚!兩天下來東部和北部往返三次?不會吧!
「我負責搞定你的關若采。」白子霖乾脆先發制人,「李宓你自己看著辦。」打死他都不願再折騰第二次。
愛情的力量是很偉大,但是干他什麼事呢?又不是他在愛!
「那——若采就麻煩你了。」江笙毫不遲疑的走向大門。
「OK!」白子霖泛出笑容。
關若采?他倒很想看看那個女人暴跳如雷的模樣,應該……很有趣吧!
☆ ☆ ☆
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輕輕嚼著江笙方才替她削好的蘋果,半臥在床上的關若采緩緩浮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一刀割得很值得,她看得出來江笙已有軟化的跡象,難怪這老掉牙的苦肉計流傳了千百年,到現在都還有人奉之為金圭玉臬。
若采臉上的笑意更深,直到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
「江笙?」走進來的是白子霖,若采不禁微微變了臉色,「江笙呢?」
「趕回東部了。」白子霖大刺刺的坐進她對面的沙發,「他要我留在這兒照顧你,一時片刻的他抽不了身。」
「回東部?」心中一陣不祥,若采急急坐起身,「他明明答應要留下來照顧我的,為什麼突然趕去東部?!」
白子霖微笑的望著她,沒有作聲。
「是為了李宓?是為了她對不對?」若采像瘋了一樣的咆哮起來,不得白子霖回答,掙扎的就要爬下床。
「你還站得起來?一點兒都不覺得暈眩腿軟,渾身沒有力氣嗎?」白子霖目光譏諷的瞪視她僵住的神情。
「你是什麼意思?」若采蒼白的臉頰浮上不自然的紅彩,美眸死瞪著他。
「先打電話到醫院求救,『順便』告訴他們江笙的電話號碼,時間算得恰好準確的再割那麼輕輕的一切,你真的很聰明。」白子霖對她微笑的攤開兩手,「我猜得一點兒也沒錯,是不是?」
若采一張粉頰紅得像夕陽,「你——」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白子霖的笑容不減,「敝人在下我剛好和救世主的行列沾了點邊,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病人了。」
若采臉上的緋紅褪去,惡狠狠的瞪著他,「我這樣的病人?」
「割腕的成功率不高,更何況是那麼無關緊要的輕輕一刀。」白子霖冷犀的注視她,「你要是真的想死,大可以跳樓啊!咻——砰的一聲,肝腦塗地,多麼壯烈又美麗,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啊!」
「你——」從沒見過這麼變態冷血的男人,若采氣極的找不著適合他的形容詞,不由得迸出口道:「你有神經病。」說著,她快步走向門口,未料白子霖忽然起身,一把捉住她受傷的手腕。
「啊——」若采立刻痛苦的尖叫。
「你找不到江笙的。」白子霖稍稍放開若采的手。
痛楚的眼淚自她眼角迸出,她猛地抽回手,惡狠狠的踹他一記,卻被他迅捷的閃過。
「我會找到他的。」若采丟下話,無心再和他糾纏,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眼看江笙就要成為她的甕中龜,說什麼她也不能讓李宓壞了她的好事。她一定要找到他,非找到他不可。
白子霖看著她氣沖沖的背影,不覺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留不住。為什麼就是有一堆白癡,死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嘖!」
☆ ☆ ☆
「你在開玩笑?」
昏黃的光線下,阿豐頓下敲桿的動作,一雙濃黑的劍眉不可思議的挑起,雙眸定定注視那張異常堅決的小臉。
剎那間,他幾乎認不得那是自小和他從育幼院一起逃出來的夥伴,他不記得阿咪的臉部線條曾經那麼柔美而堅毅,那麼……震懾人心。
「你說過,為了宓姐,什麼事你都肯做。」阿咪面無表情的敲進一顆紅球,「現在要你做掉宮老,你卻說我在開玩笑?」
「這不是做不做的問題。」阿豐丟下球桿,神情浮上惱怒,「這是去送死,非但幫不了宓姐,還可能讓她更快下九泉,你搞不搞得清楚啊?」
「我只知道這是惟一的方法,明天——明天宓姐就要嫁給元井了。」
阿豐怔怔注視著那張堅強無比的小臉,腦袋開始在思索,「你以為想做掉她就可以做掉她嗎?那輛黑色賓士最起碼也有三個持槍的彪形大漢,更何況宮老行蹤一向成謎,再加上那些防彈玻璃車窗——」
「大塊頭已經找來了三把手槍,槍對槍根本不成問題。」
「大塊頭?!」阿豐掉下了下巴,難以置信的瞪視阿咪,「他也加了一份?」
阿咪冷冷地頷首,「現在就差你這一份了,我們要你引出宮老。」
「你們——」搖了搖頭,阿豐合起嘴巴,不敢相信這個瘋狂的計劃。
「這條命算是宓姐替我重新打造的。」阿咪再次敲進一顆緣球,我想過了,就算要我現在替宓姐丟了這條命,我也在所不惜。」
阿豐定定注視她半晌,「我不確定能不能引出宮老,一向是她安排見面時間和地點的。」
「試試看。」阿咪對他泛出笑容,「我們只有孤注一擲了。」
「孤注一擲?」阿豐苦笑的拾起球桿,簡直太荒謬了。
「阿豐?」阿咪坐在檯子上,背對著他突然喚道。
「什麼?」他瞄準Kiss球與球間的距離。
「我想和你一起死。」
聲音雖低不可聞,但他仍清清楚楚的聽到這七個字,手中的球桿跟著一歪,目標球彈了回來,沒有進袋。
「你說什麼?」阿豐挺直身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有,沒什麼。」阿咪轉過頭來衝著他笑,兩顆眸子水盈盈的。
不知怎的,阿豐心裡突然泛起一陣酸意,將阿咪那張笑臉深深的烙進心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