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歷史上的大詩人都不免如此,想春光是多麼綠意盎然、蓬勃生機,像闕詩詞,意境優美而引人遐想嚮往,像首歌曲婉轉激昂而撩人雀躍不已。
春天!
台灣最南角的縣市──屏東倒便是如此「恆春」──四季如春的樂土,樂蓉蓉笑若桃花偏心的想著。父母在她國一時就發生意外去世,是這裡熟悉的山、水、花草樹木和阿嬤親切的撫慰弭平失怙的傷口。
在這塊土生生長的地方,她百分百是戀家一族,呵──深吸一口氣,連空氣都帶著香甜。好高興回來了呢!
念護專和離家寄宿,樂蓉蓉連作夢都想著暖暖的屏東家鄉,氣候溫暖帶有海的氣息,人情熱忱中感受得到和煦的陽光,對她而言,「春日」小鎮猶如日日春的世外桃源永遠充滿幸福與歡笑。
剛畢業再學習是必要的,所以她應允了老師的推薦,到台北大醫院實習。
一想到馬上又要離開這裡實在好難過,表面上是很不情願的賣面子給阿嬤,留下來暫時接管家裡的幼稚園,心眼裡其實她樂歪了,即使是充當個最不像園長的娃娃園長也甘之如飴。
南台灣氣候受綿延秀麗的海岸線影響,四季變化不大,民風純樸熱忱,生活步調優閒,是非常怡人養生的城市。
春日鄉下這個漾滿春意氣息的地方,四面方向靠近臨台灣海峽的枋寮,亦是如此,有兆退休的老人家時常因北部濕冷的節氣變化,老舊零件發生警訊,所以乾脆包袱款款像雁鳥般南遷,像許爺爺、許奶奶就是這樣成為巷口的一份子。
初期那「台北來的」是鎮上人家茶餘飯後最喜歡討論的人物焦點,但時間久了他們待人一直都客客氣氣的,距離就慢慢在日常彼此的爽朗招呼中消失。
不過前幾個月許家來了一大一小的訪客又讓大家起了好奇心,聽說是許爺爺的兒子、孫子,兒子當天晚上就回台北,留下叫阿嘟的小男孩。
許奶奶和以前讀書時期的好友樂勝男通了電話,阿嘟隔天就中途插課進聖心幼稚園就讀。現在則是樂蓉蓉較為關注的「問題學生」,她試過許多方法都沒有辦法讓他嚴肅的小臉蛋開朗。
「阿嬤,你又拿人家什麼好處交換?」樂蓉蓉印象中自己的祖母可不像一般慈祥長者那麼好講話。
樂勝男風韻猶存的姣好面容緊皺,「黑白講啥?進我聖心唸書可不比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托兒學店,金字標記耶,別人從學期初開始排隊都不見得排得到名額。」好神氣喔,不過聖心的確是值得她驕傲的,口碑一流,甚至還多次榮獲縣府頒發優良獎。
問題是,樂蓉蓉剛才問的重點不是這個,差點又被她「老人無老人款」給混過去了,「許奶奶答應你什麼條件?是打賭還是饋贈?」
樂勝男「賭」性堅強,就算表面上得維持幼稚園園長的形象,大小朋友眼中的好鄰居、好教育者,私下家人和親近的朋友都知道那是假的,有許奶奶這麼個熟知內情的舊友,樂勝男怎麼捨得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不乘機「荼毒」對方一下。
「別假了啦。」樂蓉蓉心想,還想裝!
「嘿、嘿……」蒙不下去了,樂勝男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出詳情,「『膨肚囡仔,攏給你看透透』,也沒什麼啦,反正你許奶奶閒著也是閒著,當聖心的榮譽董事可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殊榮,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讓她佔點便宜也無所謂。」
可別以為聖心的榮譽董事像其他公司行號一樣,掛個名領乾薪而已。事多不便沒有車馬費,還要二不五時幫忙募款義賣,所以沒點「利用價值」的身價還真當不了。
不過這些前提都並非為了私利,募得的款項除了成立貧戶學童獎助金,聖心每學期也固定免費讓幾位小孩入學,其餘金額全數捐贈認養世界各地的貧童,許奶奶面慈心善就算樂勝男不提這件事,她和許爺爺也會義不容辭。
「還有呢?」
哎呀,真不愧是祖孫相依為命,都藏不住什麼秘密。樂勝男只好老實招了。
「再來就是我明天要到越南胡志明市的協城,那裡的小朋友情況好糟糕,我們好幾個師父、醫生要一起過去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至於捐贈,當然是多多益善。」
「這是上次那個頭顱有兩個人的大、嚴重變形小嬰孩阿福的故鄉?」樂蓉蓉那雙智慧的眸光看得樂勝男無所遁形,心虛的傻笑點頭,「好啊,你去,這幾個月我在幼稚園不用擔心。」
「不是啦,以防萬一嘛,如果有什麼急事你可以找許奶奶,多個關照總是沒錯。」
「還有呢?」
哇,不得了,樂樂簡直成精了,什麼事都猜得快又準,真弄不懂誰是長輩,誰是晚輩,她這個阿嬤可憐兮兮的自憐自艾,心想以後還怎麼混啊。
「阿嬤,別忘了你拖延我晚三個月到台北上任的時間,我可是隨時可以後悔喲……」
當下,樂勝男裝模作樣「唸經」起來,「唉……現在小孩一點孝心都找不到了,還能指望他們養老嗎?你許奶奶命和我一樣苦,和媳婦處不來,自己兩老搬到南台灣眼不見心不煩,沒想到年紀一大把還要為孫子操勞,以前教她早點結婚就不聽,兒子也晚婚才會有阿嘟這麼小的孫子,她以後還有得煩,不像我早早嫁給你阿公,你現在都大了也懂事了會幫阿嬤分擔工作……」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樂蓉蓉一下戳破她的伎倆。
又是訕笑!樂勝男在心裡嘀咕,「其實你也算是人家的晚輩,讓她多照顧點也沒錯。一個月後你要到台北工作,我絕對不准你去住醫院的宿舍,正好她家公寓有個房客退租,可以先空下來等你,樓上樓下的維恩多少可以照看你一些;再來那地點交通挺方便,還有那醫院的幾個主治醫師她蠻熟的,她會交代他們多關照你,能少排夜班就少排一點,還有也別分配到急診室去……」
昏倒!樂蓉蓉反對道:「阿嬤,你這樣讓我怎麼跟其他同事相處,好像我有什麼特權一樣,而且維恩大哥都已經忙到得將阿嘟送回來,他哪來的精神工夫照顧我,你別製造人家麻煩了。」
「這我不管,你從小氣虛體弱,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得這麼健康,醫院裡不乾淨的東西那麼多不小心怎麼行,不然你就別去,待在春日的小診所也可以。」樂勝男心想,老人家就是有這點優勢,說不贏可以光明正大的耍賴。
「阿、嬤──」樂蓉蓉嘀咕歸嘀咕,還不是得乖乖聽話。
台北的醫院是畢業時都是就和她談妥的,約也簽了,不得反悔,而且剛從學校學了一堆課本上的知識畢竟不夠充實,她的想法是等到同時具備麻醉師及藥劑師資格,再回屏東服務鄉親。
看阿嬤一副理直氣壯又不放心的頻頻偷瞄她,樂蓉蓉臉上裝著生氣的表情裝得好辛苦。
恆春素為人知有芬蘭來的馬莉娜阿姨,無私無我的為當地村鎮奉心盡力,恆春因為有她而「恆春」;事實上還有許多善心默默不為人知,樂勝男也是其中之一,樂蓉蓉對她又敬又愛,可有時也真被她的頑性惹得又惱又好笑。
笑了、笑了!樂勝男看孫女露出笑意,肆無忌憚的繼續坦白從寬了……
夕陽餘暉,太陽的威勢略減。
充滿幼童歡鬧聲的聖心幼稚園,這群活潑可愛、精力充沛的小朋友帶動了所有活力的運轉;家長們神情滿足又驕傲的陸續各自接回自家小孩。
和全身充滿動力的孩童待了一整天,幼教老師一個個筋疲力竭。
「張老師再見,樂老師再見。」
每個小小臉蛋充滿天使般的笑容,興高采烈的小手緊緊拉著家人有力的臂膀,回到他們溫暖的家庭。
「哇,累斃了,終於耳根清靜許多。」張碧雲這個藍天白雲的名字是形容屏東標準的好天氣,她健康小麥色的皮膚,圓圓可愛的開朗臉龐也像極了當地固有的特色。
這所自家經營的幼稚園,張碧雲可以喊辛苦,樂蓉蓉這園長的孫女總不好跟著推波助瀾。
「他們都挺可愛的呀,」樂蓉蓉笑笑的對一位小朋友揮揮手,「像天使一樣。」
「他們作亂的時候才像惡魔,你沒看見剛剛遊戲時間瘋起來橫衝直撞的樣子,簡直是世界大亂。」張碧雲皺著眉頭舉拳頭,很受不了的樣子,她們一走進教室,「瞧!」滿地的玩具、紙張、書筆……
「我來幫忙收拾。」樂蓉蓉已經彎腰開始動手。
張碧雲不好意思的加快手腳,「我來啦,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一起做比較快,其他都是都先跟娃娃車走了。」工作中閒聊,樂蓉蓉對張老師上課方式的印象頗深,便隨口問道:「你怎麼會想從事幼教工作?」
「考上師範念的就是幼教系,聖心是這裡最好的幼稚園。」張碧雲聳聳肩表示就是這樣子嘍。
「你看起來真不像幼教老師。」這點樂蓉蓉又要佩服阿嬤的英明睿智了,如果換是別家幼稚園說不定不敢任用張碧雲,然而事實證明她相當盡職又有活力,和學生很能打成一片。
「我與眾不同啊。」張碧雲也笑出來。
她們兩人年紀相當,豆蔻年華,皆窈窕而健康,給人一種「哇,年輕真好!」的驚歎,然卻是完全不同典型。
樂蓉蓉認同道:「你的確是,你很有健康美,很勇於表現自己。」
張碧雲一頭時髦的及肩羽毛剪髮型,上身常是緊身或短得露出肚臍的短衣,下身則是流行的及膝窄裙或低腰長褲,配上寬高的涼鞋,雖然在南部人的眼光看來不算驚世駭俗也相去不遠了。
「你老實講沒關係啦,我早聽他們叨念習慣了,他們覺得我露東露西不秀氣,我還認為那群女生穿得醜死了,土裡土氣、中規中矩,這是哪門子的打扮呀,我這樣亮麗點不是很罩嗎?」張碧雲很不以為然的說。
儘管樂蓉蓉自己不適合這樣的裝扮,可是人各有型,張碧雲是很有獨特的風格,「有自己的風格最重要,你滿不錯的呀。」
「謝謝,我不是說你和她們一樣,其實我還很羨慕你怎麼曬都曬不黑,看起來就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不必裝也很秀氣,那種氣質別人學也學不來。」
「愛生氣的氣質啊?」她們這樣互相捧來捧去,好像屏東就數她們兩個美得冒泡咧,樂蓉蓉打趣道。
「我還沒看過你生氣,不過漂亮的人生起氣來說不定也別有風味,」張碧雲擠眉弄眼學電視上公子哥兒調戲良家婦女,自己開心得樂不可抑,「南丁格爾大概就像你這型的,如果我是病人一定找你看護,還好我是幼稚園老師,小朋友對老師的穿著不會太大意見,我最討厭穿制服,尤其是白護士服,一點曲線都沒有,病人看到我八成會逃之夭夭,怕被我虐待、扎錯針等等之類的。」她說完還挺樂的,自己呵呵大笑個不停。
「他們會被你迷得七葷八素才對,我啊,一開始到醫院實習的時候也發生好多糗事,幫病人打針我抖得比他們還厲害,那些人差點沒被我嚇跑,還有曾經救護車送來車禍傷患,手啊腳啊流了好多血,帶我的學姐剛好有事離開一下子,我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先做好清理工作,然後醫生趕到時還分不清哪個是病人呢,因為我比傷患臉色更難看,而且很丟人,沒等他們離開我已經吐得東倒西歪,被攙扶到別的病房了。」
樂蓉蓉自己邊說邊微笑,畢竟她克服這些毛病努力走過來了,可是張碧雲開始還很客氣的憋住,最後忍不住了乾脆捧腹大笑,還誇張地跪倒在教學地板上起不來。
「很高興我的糗事這麼有娛樂效果。」樂蓉蓉自嘲。
「不……是啦……」張碧雲上氣不接下氣,「實在……太……太好笑了,比我當老師被家長當成小太妹拐帶人口還好笑。」
「幼稚園裡的小朋友被拐的人是愈來愈多啊,他們都喜歡張老師,回去又一個介紹一個,園長應該頒發你業績獎才對。」
「園長才應該請你來當老師,耐心十足!以後老師們覺得很煩時,就找你說說以前的糗事好了,保證精神馬上振奮數倍,」
「謝謝捧場,那我該多製造一些糗事才可以,這麼有醒腦效果。好了,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家吧,我再巡視一遍門窗。」
「OK,明天我再幫你搞定娃娃車路線的麻煩。說實在的,你這個代園長做得也挺不錯的,乾脆轉行嘛,有你在我們都輕鬆許多。」張碧雲建議道。老園長雖然人很和氣,可是年紀上差距,感覺上她的威儀多少會造成些距離,有的意見根本不好表達。
「哦──我阿姨會很凶嗎?」樂蓉蓉促狹道。
她善良的臉想嚇誰?張碧雲才不把她的「恐嚇」放在眼裡。「當然不是,但是不像和你一樣,隨便談笑也無所謂,比較無拘無束。」
「哈!小心我打小報告說你鼓勵我篡位。」見她不甚在意的做了個鬼臉,樂蓉蓉笑了笑說道,「其實我阿嬤求之不得呢,可是我不想那麼早就順了她的如意算盤,現在她每天有事可忙,腦筋靈活、身體健康,如果到時真正退休以後,生活反而沒有重心,老人家的一堆毛病就全來了。好了啦,你都要趕著回家了,我們還東扯西扯聊這麼多。」
哎呀!的確快來不及了,張碧雲火燒屁股的隨即說Bye──bye。
樂蓉蓉鎖上教室門,沿著花圃優閒漫步。
幼稚園等於是她第一個家,求學期間她已經好幾年沒仔細瞄瞄園裡的變化,反正阿嬤不在,回去也是一個人,倒不如四周逛一逛。
這裡沒有她不熟悉的角落,有幾棵樹木、花叢的辯識牌子還是幼年時期她親手做的。
沉溺舊日流光歲月,卻倏地撞到個同伴──
「大家都回去了,許仲睿你不可以一個人待在這裡,發生什麼危險怎麼辦?」
這聲音是張碧雲的,她摸到現在還沒回家呀,樂蓉蓉笑瞇瞇的循著聲音去嚇人。「你真會蘑菇耶……」
張碧雲一看到她,鬆口氣急忙走過去。「我和朋友有約會真的鐵定遲到了,許奶奶八成忘了來接他,他坐在那裡不知道有多久了,問也不答話。」
是阿嘟!「我來,你快走吧。」樂蓉蓉才朝他走過去,張碧雲想想又將她拉到一邊談話。
「他在班上表現得一直很不合群,會不會是家裡有什麼問題?或者不喜歡被送來和爺爺、奶奶住,小孩子當然習慣有爸爸、媽媽……」
「好、好、好,我都知道了,你再不走,小心被你朋友列為拒絕往來戶。」樂蓉蓉將她往門口方向推。
許奶奶家的事樂蓉蓉聽樂勝男說過些,不過別人的家務事她不想做二手傳播,張碧雲走了以後,樂蓉蓉坐到許仲睿──阿嘟的身邊並沒急著開口。
春風拂面,蝴蝶翩翩,落日霞紅滿天,他們就靜靜的享受別有滋味。
她突然跳起來拍拍褲子,他嚇了一跳,小小俊俏的臉龐好不容易顯現真正的表情──驚惶不定。
樂蓉蓉不覺莞爾,兒童的世界本來就應該無憂無慮、天真無邪,一個六歲大的小孩不該有這種早熟的憂傷,她的心隱隱被牽動,宛若回到父母剛過世,她恐懼、不安與叛逆,急著想掩藏自己的那段悲傷時日。
「走吧,回家嘍。」不等他有反應,她牽起他的小手走,經過守衛室時,她向守衛道:「阿伯,晚上麻煩你了。阿嘟,向守衛伯伯說再見。」
「哪裡、哪裡,樂小姐明天見,小朋友再見。」
她就站在那兒不動,直到阿嘟羞怯又不情願地揮了揮手,樂蓉蓉才回了笑,輕輕緊握一下他的手以示嘉許。
黃昏,他們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幼稚園離樂家僅十分鐘距離,她和樂勝男通常習慣沿路散步回去,至於許奶奶家的新紅瓦洋房還要再加上十分鐘車程。
「老師怎麼知道我叫阿嘟。」走了好一會兒,阿嘟才別彆扭扭的囁嚅道。
「聽許奶奶叫你的呀,奶奶年紀比較大,有時候她有事忙忘了來接你,阿嘟以後就來找阿姨一起回家,知不知道?」
她見他小腦袋瓜不知在想什麼大事,圓滾滾的眼兒眨了下,又靜悄悄的不講話了。
「許奶奶和園長阿嬤兩人都是很久、很好的朋友,朋友就是不管何時、何地,當其中一個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事都會和對方分享。我們做朋友,好不好?」她耐心地說再說。
他考慮了良久,似乎不帶什麼指望,「你是大人,如果你也很忙呢?」
樂蓉蓉心為之一酸,想必他爸爸、媽媽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許爺爺、許奶奶年紀大力不從心,就她所知,許爺爺只要是到書房寫書法,或和朋友下棋就不准任何事情打攪,許奶奶也有講不完的電話,不然就是什麼婦女會活動……
「我偶爾會有大人的事要忙,不過我盡量努力,不會忙到沒時間陪你分享心事的啦。」她輕快的給予承諾。
「我爹地、媽咪也這麼說。」他小小聲的一句透露著無奈。
阿嘟一個勁兒的低頭猛走,踢著路邊小石塊。
靈機一動,她拉著他停下來,然後轉到一戶鄰家,他們的莉莉剛生了一窩小狗。
莉莉是瑪爾濟斯品種,抬頭看到樂蓉蓉是熟面孔,又賴洋洋的躺下去,四隻圓滾滾的小毛球擠在身邊吸奶。
「好可愛,對不對?」樂蓉蓉問道。賓果!小傢伙早已被迷住了,她很慶幸帶他來是對的。
「我們今天先回家,許奶奶這麼晚還沒見到你人影一定擔心死了,明天再早點來看莉莉。」
「明天?」他驚喜的問,手離不開幾隻小狗仔。
「嗯,待會回去和許奶奶說一聲,明天下課我們早點來,莉莉已經認識你了,說不定明天它會讓你抱抱小狗狗。」
「好。」阿嘟高興得直點頭,依依不捨的和她走回大馬路上,還不停的回頭望。
努力了這麼多次,樂蓉蓉真的高興阿嘟已跨出第一步,大人小孩彼此間開始建立起依賴的友誼,隔閡就在回家的這條路上逐漸消弭。
許奶奶緊張的身影在門口向路口來回張望,直看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映入視線中,才回頭喊張媽準備開飯。
「許奶奶對不起,沒有先打電話,害你擔心了。」樂蓉蓉急跨步對著銀白髮絲的長輩靦腆道歉。
「沒有,今天應該是許爺爺去接阿嘟,他有朋友來結果太晚去幼稚園,守衛說了阿嘟和你一起回來,沒什麼不放心的,幼稚園有沒有需要我……」她注意到孫子異於平常閃耀的神采,眼裡打著問號還沒問出口。
「奶奶、姐姐,我剛才看到小狗狗喔……」阿嘟已興奮的迫不及待地對祖母比手畫腳。
許奶奶聽著、聽著眼眶微濕,心想這小孩子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明天阿姨還要帶我去看狗狗,奶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許奶奶連聲應道,任何能讓孫子重展笑顏的事,即使難如登天他們也會設法辦到,何況是這小小的要求。
「嗯……許奶奶,那我先回去了。」樂蓉蓉舉步告辭,不欲打斷他們祖孫溫馨的場面。
「留下來一塊吃飯吧,阿男又不在,你一個人開伙多不方便。」許奶奶不容拒絕的挽留。
卻之不恭,樂蓉蓉笑笑點頭,「好吧,叨擾了。」
「好耶,樂樂阿姨留下來一起吃飯,我告訴爺爺去。」
「這孩子喜歡你。」許奶奶略有感慨道。阿嘟像陣龍捲風,叫叫跳跳了一會,喊著找他爺爺去了,留下她們兩人慢慢走在後頭,「我們許家唯一不能給他的就是母愛,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沒見過這麼不負責任的媽,當初如果沒打算全心照顧阿嘟就該小心防範別生孩子,會生不會帶,真是造孽哦,兩夫妻像陌生人一樣,維恩整天窩在學校不見人影,大人不想小孩,苦的都是小孩子。」對樂樂她就當是自己人,一些家醜並不避諱的抱怨著。
「別想這麼多了,我想過度期過去就沒事了。」樂蓉蓉像平常跟阿嬤散步一樣勾著許奶奶的手臂,對許家的這些家務事只聽不發表意見,「而且阿嘟有你們疼啊,就像阿嬤以前照顧我無微不至一樣。」
「唉,還是阿男好命喔,有你這麼乖巧、懂事的孫女,不過這話別讓你阿嬤聽到,不然的話又要神氣得半天。」許奶奶這時竟浮現出調皮、不服輸的神情,樂蓉蓉也常在阿嬤身上看見,她們倆真有趣,從年輕直鬥法到孫子都有了,還是喜歡樣樣較量。
「你和樂勝男真是寶,」她心想,她們兩人歲數加起來都超過了一百三了耶,還像小孩子一樣,好不好笑?「阿嬤出國前也沒讓你閒著。」
「她要我玩個基金籌募會,這是好事又可以和她別別苗頭,可是你也知道,每天擔心阿嘟,那小孩子太早熟了,這年紀的小孩哪個不是吵吵鬧鬧要玩具、去兒童樂園玩,他現在根本連話都不太愛說,我還在想繼續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今天打電話叫他爸爸想想辦法,真多虧了你。」
「阿嬤出國前還特別交代我要多照顧阿嘟,可是有時候一忙真的也沒多留意,阿嬤知道了准罵人。」樂蓉蓉不太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阿男學教育的,還是她細心,阿嘟住在這裡快一個月,我們也是最近才開始真正擔心起他來。」
「許奶奶放心,我很喜歡阿嘟的,以後會多花點心思開導他。」
今天看到她對阿嘟的影響力,許奶奶笑了,「先謝謝你了,不過你很快也要到台北工作了,不是嗎?」
「再一個多月吧,對了,阿嬤麻煩許奶奶幫我張羅的,不要再那麼費事了,單單把房子讓出來就損失幾個月的房租,這樣不好啦。」
「胡說八道,以我和阿男的交情,你等於像自家小孩一樣,沒差那幾萬塊錢房租,你一個小姐到台北去,住家安全一定要謹慎才行,維恩就住在八樓,你呢,在五樓,他雖然不常在家,不過總是多個照應,三更半夜有急事要商量,也有個可以信賴的人。」
「可是醫院裡有宿舍,而且有同事……」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聽勸,」許奶奶像想到自己兒子、媳婦般不勝欷噓,「反正你阿嬤也不贊成,你乖一點別再推三阻四的。」
樂蓉蓉心想,幾十年好朋友不是當假的,其實許奶奶和阿嬤的都一樣「鴨霸」,可謂旗鼓相當,難怪愈吵交情愈深。
樂蓉蓉笑了笑沒來得及說什麼,阿嘟中氣十足地大喊,聲到人也到,煞車不及的衝到她懷裡。
「奶奶、樂樂阿姨吃飯了。」
「你洗手了沒?」樂蓉蓉跟他玩鬧了一會檢查他的手。
「我去洗。」阿嘟急切的回頭就跑,惟恐她生氣。
看他這麼乖反而令她覺得難過,他需要更多更多的關注來消除不安感。
許奶奶欣慰的看孫子活蹦亂跳,回過頭又重拾話題,「醫院裡病菌這麼多,工作是不得已,下班時間好不容易可以輕鬆、輕鬆,住宿舍那會舒適,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醫院……」
「喂,有話吃完飯再說,樂樂一定肚子餓了,你還拉著她聊天。」許爺爺也出來喊人了。
「吃飯、吃飯,阿嘟今天應該胃口會好一點了吧。」許奶奶進了屋,瞪了老伴一眼,「我是在勸樂樂到台北別住宿舍,什麼聊天,她一個女孩家住宿舍沒熟人照顧,到時阿男發飆你自己去應付。」
「許爺爺。」樂蓉蓉隨後進來恭敬招呼,許爺爺以前從軍中轉任政務官,雖然退休了氣勢中自有一股威嚴。
許爺爺想到阿男那個和自己老婆不相上下的「恰北北」的撒潑樣,還是避而遠之為上策。
「樂樂啊,好在你跟你阿嬤一點都不像,我跟你說,宿舍別去住了,別跟許爺爺、許奶奶見外。」說到底他還是迫於淫威的遊說起來。
她抿了抿嘴笑,長輩們都這麼說了,她再拒絕就被人說不懂事了。
餐桌上少不了阿嘟重複又重複的談狗狗的事,許爺爺、許奶奶看小孫子高興成這樣,基於彌補心態答應買一隻回來送他,阿嘟興奮得無以復加,飯也吃不下了。
還是樂蓉蓉轉開阿嘟的心思,餵他吃了些飯,但成效不大,他只吃了一點點。她想他晚上睡覺時,八成睡夢中想的都是莉莉那家門口的汪汪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