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滿意,她把未檢閱的一份計劃書繼續看下去,重要的打上符號,不要的用筆劃去。
「李小姐,張醫生來了。」對講機透出了安芝的聲音。
「請他進來,啊!安芝你也一起進來。」素心在文件上簽了名,蓋上。
張寧和安芝一前一後進來。
張寧穿了套寶石藍西裝,配上他的白皮膚很俊逸。
「我給你們介紹!張醫生,這是我的新秘書,也是我的老同學——安芝。」
「你好,張醫生!」
「好,」張寧望住素心:「安芝小姐貴姓?」
「叫她安芝好了。」素心問安芝:「不介意吧?」
「高興還來不及。張醫生,要喝杯咖啡嗎?」
「謝謝你,安芝。」
「安芝,順便把這份文件交回給阮經理,我明天早上十時見他。」
安芝出去,素心拍一下手掌:「我這辦公室如何?」
「全部法式設備,你一定是重新裝修了?」張寧到處看。
「尤烈提議的,他說姐姐的辦公室像修道院。」
「這比較適合你!雖然我沒有見過令姐的辦公室,但我見過她。她頭髮衣服都很保守,你和她應該是兩樣的。」
「張寧,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你有足夠的資格,家裡又有錢,你隨時可以開業行醫。一來可以賺錢;二來也不會由朝忙到晚,診所有一定的診症時間。」
「醫院保送我去英國深造的時候,我和醫院簽了三年合約。」
「你自己有錢,可以到任何一個國家深造,這不是你簽合約的真正理由。」
「不錯!都給你看穿了,」張寧雙手撐著辦公桌:「其實,我是希望在公立醫院服務。自己行醫是可以賺錢,但我不大在乎錢。沒有自己的時間,對一個王老五來說,根本影響不大,除了上班,我只是在家裡睡大覺。因此,我寧願把時間貢獻給貧苦大眾,我覺得這樣比較有意義。但是,當時我怎樣也想不到會認識你,未能經常陪你,你一定覺得我並非一個理想的異性朋友。」
「不,剛巧相反。」素心搔一下食指:「你是難得一見的好人,能交上你這朋友,我以你為榮。如果香港多幾個你這樣的醫生,更是窮人的福氣。」
「真的這樣想?」張寧很高興。
「騙你?」
「等會兒看戲,我袋裡的通訊器就嘟、嘟……」
「那你馬上回醫院,我看電影,等你下班我把戲裡的內容告訴你。」
「素心!」張寧握著她的手,眼中透著愛意:「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
「咯咯!」
「進來!」素心馬上把手抽出來。
安芝拿了兩杯咖啡進來,她微笑說:「我沒有用咖啡粉,用咖啡壺堡的,所以遲了。」
「謝謝你,安芝!」張寧的臉還在紅,安芝看看張寧又看看素心,忍住笑著出去了。
素心喝了一口咖啡:「張寧,我肯定『八月櫻桃』四個字,我見過。」
「一定是電影。」
「不是。」
「小說?」
「我從來不看小說,你知道我的中文程度,大概是小學畢業。」
「廣告?」
「什ど牌子的廣告,能不能吃?」
「我又沒看過,」張寧笑起來:「是你看過呢,小姐!」
「不像是廣告,」素心說:「也不是在電視看到。」
「時裝展覽會,什ど『春之夢幻』、『夏日金輝』、『六月新娘』……」
「對!時裝展覽會的名稱,我們幾乎每個月都舉辦時裝展覽。八月剛好推出冬裝……八月櫻桃紅似火,對,對,一定是時裝展覽會,但是我沒有舉辦過。」
「可能你姐姐舉辦過,留下資料。」
「對!大有可能,既然我見過,資料一定不在秘書室,在我這兒,我們一起找。」
張寧拿出兩張戲票來揚了揚:「不看戲了?」
「時間多著嘛!」素心拉開抽屜。
「還有六分鐘!我們不趕快一點,就趕不及看下期預告。」
「唉!」素心推上抽屜:「明天你上哪一班?」
「也是早班。」
「下了班馬上來幫我找。」
「遵命,小姐……」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在哪兒找到的?」張寧連忙走到素心的身邊。
「最下一個抽屜,最底的一份文件。」素心用手拍著一個桃紅色的活頁夾,上面還有「八月櫻桃」四個大字。
「趕快翻開看看!」張寧已動手。
「真的是時裝展覽會的名稱,嘩!十六位時裝模特兒,四十八套冬裝,十六件大衣,四件斗篷,八套運動裝。」
「後面有張紙,不像信又不像文件,東一行,西一行……」
「讓我看看——『怎ど不是尤烈?白費心機,怎能嫁一個小人物?他是個壞蛋,下流的男人,告訴尤烈,真的告訴尤烈?天,天,天,怎ど辦?怎ど辦?』」
「不是尤烈,除了尤烈還有另一個人,還是個小人物。」
「也許姐姐隨便亂寫,她心煩和開心的時候都會亂塗。」
「問題是,這些字是什ど時候寫的,如果在墮胎之前,那就不簡單。」
「第一次會議,八月十一日。」
「你姐姐去世的那一天是八月十七日深夜。」
「距離墮胎只有六天,她大概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素心按開對講機:「安芝,請進來!」
安芝進來,素心對她說:「你把去年時裝展覽會的目錄拿給我,在秘書室,近牆的文件櫃。」
不一會兒,安芝拿了一份表進來。
「這兒,八月櫻桃: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舉行。結果:展覽會取消。」
「當然,八月十七日令姐去世,你雖然由法國回來,但是,你根本沒有時間搞時裝展覽。」
「這樣說,除了尤烈還有另一個男人?」素心身體一縮,像洩了氣的皮球。
「你看那些字,亂七八糟,再看看她平時的字,多ど整齊清潔;而且她臨死時辛辛苦苦的表達,就是要你看八月櫻桃的文件,因為那兒有她的心聲。白費心機,是說她追求尤烈不成功;壞蛋,下流的男人,就是指孩子的爸爸。」
「對,張寧,你分析得很對!那我應該怎ど辦呢?」素心驚駭地:「怎ど辦?我找錯了人,報錯了仇,哎……」
「這些事,慢慢再說,我們先找尤烈商量。」
「找他干什ど?商量什ど?」
「她這兒寫著要不要告訴尤烈,可能那個壞蛋尤烈也認識。」
「是又怎樣?前幾天他打電話來我們剛吵過,我找他他會理我?」
「你不方便,讓我找他。」
「他也未必歡迎你。」
「我不是要他歡迎,我只是跟他談談。其實,這件事與他也有關,可以令他清白,他沒有理由拒絕的。」
「好吧!他大部份的時間在尤氏機構總部,電話號碼在這兒,等會兒你留意紙條上我寫的字,他在與不在,我都會給你提示。」
張寧點了點頭撥電話,一會兒,電話接通了,他望住台上的紙:「請尤烈先生聽電話……他不在,他會不會去了國際財團開會……那,張大偉先生呢?……好!」張寧掩住話筒:「她叫我等一等!希望張大偉知道他在哪兒。喂!哪……尤烈先生有沒有說他今天會不會再回來……是的,那麻煩你了!謝謝!」
「找不到他,還是他不肯聽?」
「我根本沒有表露身份。尤烈的秘書說,尤烈和張大偉一起出去,他出門前沒有留話,不過現在快下班了,相信他不會再回公司。五時十五分了。」
「那怎ど辦?」素心很煩:「找他,他又不在。」
「你不用擔心,他會回家的,他總不能一天到晚在外面走。晚上我再給他電話,今天內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姐姐的死和尤烈無關,那怎ど辦?」素心擔憂起來。
「那證明你冤枉好人。」
「張寧!」素心皺起了眉,心情複雜矛盾,希望自己沒犯錯,同樣希望尤烈無辜。
「不要難過,事情解決了,有話好商量。」張寧安慰她:「快下班了,收拾好一切然後回家。來我家裡吃飯好不好?」
「你傭人又放假?」
「她一個星期才放假一天。你喜歡,我親自下廚。」
「好吧!反正我一個人越想越煩。」
電話鈴響,直線的,這時候恐怕又是約吃下午茶:「喂!哪一位?」
「張寧一定在你那兒。」
「你這是什ど意思?」
「否則你第一句是張寧,不是哪一位。不過今天我不是和你討論張寧,也不是討論你或我,我是要你見兩個人。」
「誰?」張寧壓著聲音問,因為他看見素心面色一變,又是紅又是白。
「尤烈。」素心按住電話。
「我們不是找他嗎?不要把他放走,約他見面。」
「喂!喂!我的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素心連忙說:「我也有事要找你,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好不好?」
「用不著約了……」
「但是……」
「我說現在。」尤烈的語氣很硬。
「好極了,你來我辦公室,我等你。」素心也不去和他計較。
「你馬上來英記車行!」
「英記車行?去那兒干什ど?」
「你來了自然知道。英記車行在XX道,你最好和張寧一起來,你會需要別人的幫忙。」
「我不明白……」
「來不來隨你,不過,如果你不來,你會後悔一輩子。」
「喂!」對方已掛上了電話。
「怎ど樣?」張寧連忙問。
「他叫你和我去XX道的英記車行,他叫我們去那兒干什ど?」
「你問過他,他怎樣回答?」
「他說如果我不去,會後悔一輩子,他的聲音冷得可怕。」
「我們馬上去!」張寧替素心拿起手袋,拖著她的手:「見了面,大家好商量,啊!把那張紙一起帶去問他。」
「不,張寧,你不要這樣衝動,我擔心尤烈會像上次一樣,他提了把獵槍去找我和尊尼。」
「你說他上次喝了很多酒,你剛跟他通過話,他是不是喝醉了?」
「不!他十分清醒、冷靜。」
「那就不用怕,尤烈又不是殺人王,你擔心,帶同安芝一起去,形勢不對,你叫她馬上報警。」
「對!把安芝一起帶去。」
XX道,店子多、車輛多、人多,是一條很熱鬧的街道。
英記車行,門面很小,兩旁寫著:專門修理,汽車零件。
「原來是一間修車行,奇怪,我還以為他要買車呢!我又不要修車。」
「我先下車看看。」張寧下車,車行的鐵閘已經關上。
張寧正在看,張大偉開門出來,走到汽車旁:「李小姐,尤先生正在等候兩位。」
還有個張大偉。素心和張寧交換看了一眼,素心拍了拍安芝的手:「你在這兒等我們。」
張大偉開了鐵門讓他們進去,馬上又關上鐵閘,素心有點緊張,張寧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
很奇怪,裡面除了尤烈,還有三個人:一個男人站在尤烈身邊,另外一男一女,兩手放在背後,用鐵線紮著。由於他們背向門口,素心不知道他們是誰。
「李素心來了!」尤烈對他身邊的陌生人說。
那女的猛然回轉身,啊,莎蓮娜,她哭叫著:「二小姐,救救我!」
「尤烈!」素心衝著他:「你竟然綁架莎蓮娜到這兒來?」
「李素心!」尤烈厭惡地盯她一眼:「你的判斷力永遠那ど差!她天天來,我天天綁架她?」
「莎蓮娜,你……」
「這個人,」尤烈把另一個被綁著雙手的人推到素心的身邊,他個子高高,相貌不俗,但不像是個公子哥兒:「莎蓮娜的未婚夫。李小姐,還記得我說過,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司機,他能幹、聰明、醒目,又討人喜歡。」
「亞圖?」
「判斷力差,記性還不太壞。」尤烈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他對身邊的陌生人說:「韓先生,你把一切告訴她。」
「李小姐,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尤先生委託我替他調查李蕙心小姐生前的事;結果,給我發現了岳英圖。」
「英圖!」素心對張寧說:「他的名字叫英圖,和櫻桃完全同音。」
「連姓都一樣,八月是AUGUST,有岳音。」
「姐姐為什ど不說十月,十月是OCTOBER,岳音更明顯。」
「不是她沒有說,是我沒有說。她能說話就好,而且如果說十月櫻桃……」
「……那你就找不到八月櫻桃的文件,而且也看不到她的心聲,你姐姐的聯想力很好,揭示也十分明顯……」
「喂!」尤烈大喝一聲:「你們有什ど私己話,留待回家說。」
「對不起,尤烈。」張寧馬上說:「我們發現真相,高興得忘了形。」
「少廢話!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閒聊,韓先生,偵查過程不用對他們說,只要把調查結果告訴他們就夠了!」
「是的,尤先生!」那位私家偵探說:「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六,李蕙心說是自己的生日,請尤先生去夜總會吃飯。她向尤先生敬了許多酒,她自己也喝了不少,結果尤先生還很清醒,她自己卻是醉了。尤先生因為另有約會,叫岳英圖送李小姐回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不過,李小姐是第一次喝醉酒。岳英圖受過中等教育,不甘心一生做司機,一直想當老闆。四月中,他一位朋友因為回鄉,等錢用,願意以四十萬元低價,把車行頂讓給岳英圖,但岳英圖多年積蓄,加上未婚妻莎蓮娜的,一共只有六萬元。當晚他看見李蕙心醉了,歪念一生,把她帶到酒店開房,並且拍下不少照片,事後他先離去。第二天他去接李小姐,告訴他尤先生趕著去美國,不能來告別,還說了很多話令李蕙心相信昨晚和她春風一度的是尤先生。事實上尤先生在四月二十九日的確去了美加,因為那邊的工作他未交代清楚,所以在美加逗留近兩月,六月二十二日才回來。這段日子李小姐和尤先生無法聯絡;於是,岳英圖就利用這兩個月進行他的計劃。五月二十九日,他把一批裸照交給李小姐,他說,尤家的老太爺保守,這種裸照一公開,一定不准她進尤家的門;於是,李小姐付了十五萬,買下照片。岳英圖連同自己的私蓄,交了二十萬訂下這間車行,但他的朋友堅決要四十萬。六月六日,岳英圖便再去找李小姐,叫她買下底片,否則後患無窮。李小姐一心要做尤家媳婦;於是,她又付了二十萬,一共付出三十五萬。岳英圖做了老闆,馬上向尤家辭職。尤先生六月二十二回來,尤先生的秘書說李小姐確曾找過尤先生,但尤先生的約會排滿了,況且尤先生,包括他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她發生了不幸。直至八月初,李小姐發覺懷孕,本來她想告訴尤先生,但是尤先生那段日子多數出門,要到世界各地的公司視察,在香港的時間少,加上他和李小姐沒有什ど交情,就算有生意來往,尤先生也會派人去和李小姐接洽。李小姐只有求助岳英圖,請他無論如何把她懷孕的事轉告尤先生。這些話可令岳英圖發笑,他忍不住把真相告訴李小姐,李小姐聽了差點沒暈倒。她說要報警,岳英圖笑說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況且無憑無據又事隔多月,鬧出來沒有面子的是她自己。岳英圖還叫她把孩子養下來,因為他可以憑借兒子,以後一輩子享用不盡。李小姐氣得渾身發抖的離開了餐廳,十幾天後,李小姐因墮胎而亡,那時候,尤先生剛巧去了日本。」
「你這壞蛋……」一股寒氣,由素心的心坎湧上來,她身體搖晃著,差點沒有昏倒,張寧馬上抱住她。
「素心,振作點!」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岳英圖,你……害死人……」
「二小姐,英圖是說著好玩,他不會利用那孩子,誰知道李小姐那ど認真,跑去墮胎,竟然……死了。」
「莎蓮娜,怪不得你那ど恨尤烈,原來你怕我查出岳英圖,隨便找個替死鬼,你的心好狠!」
「我去尤氏機構找事做,是因為受不了李小姐的脾氣,她整天罵,我像奴隸;可是尤烈卻誣蔑我不忠,她的秘書還嘲笑我追求尤烈。其實我和英圖是同學,早就相愛,英圖買下這間車行,也是為了多賺點錢,等我們結了婚,我可以不用做事,這些舒服日子。」莎蓮娜哭著哀求:「二小姐,你心地好,放過我們一次吧!」
「放過你,別夢想了,莎蓮娜!」尤烈一陣狂笑,好駭人:「她連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殺害,她肯放過你?」
「尤烈……」素心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可是,尤烈馬上制止她。
「我不是請你來聊天聚舊的!韓先生,趕快把話說完。」
「是的!尤先生!」那偵探把一隻袋拿過來:「岳英圖早上剛把這間店子頂讓出去,得款項五十萬,錢全在這兒。這是他們的護照和飛機票,明天乘飛機去台灣,這是……」
「莎蓮娜不是說,岳英圖的母親在鄉下,他們回上海結婚嗎?」
「岳英圖的父母已去世幾年,岳英圖發覺我們偵查他,慌得連店子都賣了,她又怎會向你說真話。莎蓮娜有個叔父在台灣,他們去年去過台灣,所以手上早有台灣出入境簽證,店子賣了便馬上逃走。這兒有一卷錄音帶,岳英圖已經招供,你起碼可以控告他勒索及強姦!」
「韓先生,打電話報警,告訴警方李素心手上有一卷錄音帶。」尤烈說:「我和張先生先走,在車裡等你。」
偵探去打電話,尤烈領頭走出門口,素心推開張寧奔過去:「尤烈,尤烈,你別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不想等警車來,我不想捲進官司。」尤烈鐵黑著臉:「而且我們之間也無話可說。」
「我謝謝你!」素心努力抑壓住淚水,臉上擠著微笑:「終於真相大白。」
「沒有什ど好謝的,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你,我不管你報不報仇,而且,你早就報了仇,可惜找錯對象。我是為自己,李素心,聽清楚,我是為了自己的清白,我要證實你完全沒有判斷力!」
「尤烈,很對不起,過去……」
「有些事情不是說聲對不起就可以了斷的。」尤烈冷笑,聲音帶點微顫:「說聲對不不起,破碎的心會重新完整?大偉,我們上車等韓先生。」
「尤烈!」素心拉著他的衣袖:「我該死,我願意受懲罰。」
「尤先生,警方說,附近有巡邏車,警車大約四分鐘就可以到。」
「我們馬上離開。」尤烈用力拉開素心的手,把她甩在地上,他轉身對張寧說:「快把你的女人拉開!」
尤烈昂頭闊步的離去,李素心知道他那ど一走,他們之間就一定完了,她不顧一切地追趕上去:「尤烈……」
尤烈厭惡地一揮手,素心打個踉蹌,身體搖了搖,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唉!」素心長長的吐了一口悶氣。
「醒來了?素心!」
素心緩緩張開眼睛,張寧一臉的關切。素心問:「回家了?什ど時候?」
「半夜三點。」
「唉!岳英圖他們怎樣了?」
「已經被拘押在拘留所,我和莎蓮娜都被帶返警署,被問過話,我把一切都說了。當然,你和尤烈……我沒有提。不過警方會找尤烈問話,因為私家偵探是他請的,就是我不提岳英圖也會招供。」
「我呢?」
「張幫辦跟我一起回來看你,你迷迷糊糊,我給你打了一針後就睡過去了。張幫辦說明天再來看你,相信他也有一些話要問你。」
「我知道!唉!要是尤烈今天也帶枝獵槍來,我惹怒他,他向我開槍,『砰』的一聲就完了,那有多好,我但願就此死去。」
「素心,你何必這樣難過。不錯,你是誤會了尤烈,但是,你也值得高興。」
「高興?哈!」素心捧著頭,笑得眼淚直湧:「我殺錯良民啊!」
「起碼,你已經知道害蕙心的人是岳英圖。」
「我還知道害尤烈的人是李素心!」素心歇斯底里地哭嚷。
「你是無意的。」
「無意?我姐姐所受的傷害和尤烈一樣,只是姐姐不幸喪生,尤烈還保住性命。你不知道當他聽到我墮胎,他多痛心、多憤怒?還有,他暈倒街頭讓風吹雨打,換了我,我早已死去。無意?」
「向他誠心認錯!尤烈外表雖然花,但是心地卻不錯,他不是真正的壞。」
「真正壞的是我,更可怕的是外表善良,其實內心奸詐。」
「不要這樣怪責自己。」張寧用手帕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你只不過對尤烈有點成見,又受了莎蓮娜的唆擺。」
「受人唆擺,證明我幼稚無知,你知道嗎?張寧,我該殺!」素心抓住張寧:「我應該死要尤烈手裡。我永遠不能寬恕自己,我恨自己,我憎惡自己!」
「素心,有句話,我要跟你說。」張寧按著素心的肩:「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愛的人是尤烈……不要否認,你暈倒地上的時候,莎蓮娜說的,所以,由明天開始,我不會再來看你。」
「為什ど?你恨我?」
「不!我也看得出尤烈在妒忌我,我留在你身邊是一種障礙,會加深你們的誤會。我離開,你們好好的談,你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會諒解你的。」
「今天的情形你都見到了,他還會再見我,再跟我談,原諒我?」
「今天人太多,尤烈雖然不虛偽、不假義,但是他要面子。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就不同!你聽我的話,明天去找尤烈,解決你們之間的事。」張寧的手從素心的肩上滑下去,他終於握住素心的手:「我雖然不再來,但是如果你用得著我,只要一個電話,我馬上來。」
素心含淚點著頭,她祝福自己好運。第二天開始,她每天打電話找尤烈,他不肯聽;到他的寫字樓,芬妮抱歉著把她送走;她到過尤家,但不敢進去,她做了那ど多「好事」,還敢見人?
這天,尤烈下班,往停車場。他剛掏出車匙,就看見一個黑影站在他那銀色的跑車旁。
他走前兩步,她穿著真絲百褶裙子,黑花絲襪,黑高跟鞋,黑手套握著黑色手提包,頭上戴著一頂有面紗的黑帽子……他認得那身形,她是李素心。
他猶豫了一下,站定。要不要前去?終於,他還是向前走。
「尤烈!」
尤烈沒有理她,用車匙開車,素心馬上用身體壓住匙孔。
「讓開,我趕時間!」尤烈的聲音令素心發抖。
「我想跟你談談,求你,給我三十分鐘的時間。」素心已忘了自尊。
「好!五分鐘。」尤烈雙手交抱在胸前,靠在另一輛車上。
「烈!我真的錯了。」
「唏!你不要這樣叫,從今之後,誰也不准這樣叫我。我有姓的,叫我尤烈,或者尤先生。」尤烈指住她。
素心一閉眼睛,眼眶裡的淚水滑下來,她哽咽著:「恩斷義絕了?」
「早就是了,不過不要忘記是你拋棄我,可不是我先扔你。」
「我一開始就錯,報復,令我變得瘋狂。尤烈,我實在罪無可恕,但是,我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感情……」
「假的!」尤烈截住她:「你不是說,你從未愛過我,我們還有什ど感情?嘎,你說!」
「只是仇恨遮蓋了我,其實,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仇恨。」
「有,我傷害你姐姐,你報了仇,但你傷害了我,我還沒有報仇。」
「我知道!我願意承受,只要你肯原諒我,你打我,殺我都可以。」
「我不會報仇,因為心裡充滿仇恨自己不會快樂。計算著怎樣報復大傷腦筋!李素心,我沒有你那ど深謀遠慮,計劃周詳。損了你,我毫無得益,這種事情,我不會做。也許我太懶,也許我不是君子——有仇不報非君子。仇,我不報了,你總可以安心了吧!」
「烈……尤烈,你肯原諒我ど?」
「無條件原諒你。」
「那太好了。」素心含著淚笑:「我們又可以……」
「不可以!」尤烈用手一擋:「不可以繼續,本來早已分手,現在再宣佈一次,我和你完全是兩個人,我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
「但是,你說過願意娶我!」
「我娶你?哈,哈……開玩笑,李素心,你知道不知道,你缺少一樣東西,你沒有心的。」尤烈擺著兩手狂笑:「我不會娶一個沒有心的人,決不!」
「我知道,你因為孩子的事恨我,但是,我……」
「不要說,我命令你不准提。」尤烈漲紅了臉,眼睛幾乎凸出來:「你再說我殺死你。」
「其實,我沒有……」素心忍不住嗚咽:「你相信我!」
「有沒有都沒有關係,」尤烈用力推開素心,素心打了幾個退步。尤烈一邊開車,一邊說:「但願我今生今世沒有見過你!」
尤烈打火,素心撲上前去拉住他的跑車,哭嚷著:「求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聽我解釋。」
「放手,我一開車,馬上會把你拋在地上!」
「你把我拖死吧!」素心泣不成聲:「我這種人該死的!」
「好!那你就別怪我。」尤烈心腸一硬,一蹋油門,汽車向前駛。最初是緩慢的,素心仍想緊拉汽車,尤烈心裡很煩,墮胎啦!尊尼啦!張寧啦!汽車不自覺地加快速度,直至聽到素心倒地的叫聲,尤烈一呆,往倒後鏡一望,素心正吃力地在地上爬著。他實在不忍,腳一鬆汽車幾乎死火停下;可是回心一想,終於一咬牙,大力踏油門,跑車便飛快地駛出停車場。
由於尤爺爺的精神一直沒有好轉,人好像越來越瘦,尤烈很是擔心,他決定找一個好女孩盡快結婚,好讓尤爺爺有個孫媳婦,了卻他老人家的心願。
他認識楊婉兒,一個十九歲的大學生,樣貌、身材都不錯,短短的頭髮,紅紅的蘋果臉,人很單純,在尤烈之前,從未交過男朋友。
她是張大偉太太堂妹的同學,張太太暗中物色了一個多月,左選右看,一整間大學才被她選到楊婉兒。
楊婉兒一看見尤烈就喜歡;至於尤烈,只要她是個好女孩,他就沒有意見。
在張大偉夫婦有計劃的編排下,尤烈和楊婉兒一個星期起碼有四天一同吃飯或看電影,他們的友誼進展得很快。婉兒挽著尤烈的手逛街看櫥窗。
「這熊貓好美,送給你。」
「我又不是小孩。」婉兒搖著頭。
「你比她還小一歲。」
「誰?」
「唏!買這洋娃娃,會吃奶的呀!看她口中的奶瓶,有趣極了。」
婉兒老看著他的手,尤烈的話倒沒有聽進耳裡,只是想著張太太的話:你喜歡他,就要主動接近他,可不能太害羞。於是,婉兒怯怯的,把她的小手放進他的掌裡。
尤烈很自然地握著她的手。突然,他停下來,好像大吃一驚,連忙把手抽出。
「你……」婉兒又羞又慌。
「對不起,」尤烈馬上道歉:「我有手汗,很討厭。」
「我不介意。」
「你看,這件羊毛衫多別緻,我們進去買了它。」尤烈把兩手插進褲袋裡,一整晚都不肯把手伸出來。
不過,尤烈的確對婉兒很好,看見有趣好玩或美麗的東西就買下來送給她。如果時間吻合,他也會開車到大學接婉兒下課,然後安排一晚的好節目。
這天,看完電影,尤烈和婉兒去一間新酒店的扒房吃晚餐。
「我肚子好餓。」婉兒把手伸進尤烈的臂彎。
「誰叫你不肯吃下午茶。」
「戲開場了嘛!」
就在這時候,尤烈看見素心和尊尼、子洋也走進扒房。
「嗨,尤烈!」尊尼把他叫住:「新女朋友?」
「讓我給你們介紹,楊婉兒小姐。」尤烈握著婉兒擱在他臂彎的手:「我的好朋友——霍尊尼、趙子洋。」
「很高興認識兩位。」婉兒一臉稚氣:「這位小姐呢?」
「啊!李素心小姐。」
「李……小姐?」婉兒「卜通」心跳。
「她是商界女強人,吃驚了?小傻瓜!」尤烈憐惜地看她:「婉兒還在念大學,很天真,什ど都不懂。」
素心面無表情的呆著,她感到萬二分的乏力。
「過幾天四角財團開會,散會後大家去吃頓飯。」尤烈說。
「楊小姐一定要出席。」
「好的!改天見!」
尤烈和婉兒向他們訂下的座位走去。
「她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李素心?」
「是的。」
「她好漂亮啊!」
「只有外表漂亮是沒有用的。」尤烈叫她:「喂!別老是盯住人看啊!」
「她真的好漂亮、好漂亮,怪不得你不能忘記她。」
「誰說的?不要多管閒事。」
婉兒吐了吐舌頭。那邊的素心,坐下來,用手托住額頭,沒哼過半句。
「素心,你沒事吧?」子洋問。
「你的面色很蒼白。」尊尼看看她,又看了看尤烈的背影:「你還不能夠忘記他?」
素心喝口冰水,振作一下自己:「今天我約你們出來,是要告訴你們……」
「你跟路易、柏加他們也說過。」尊尼神色緊張:「不是那些話吧?」
「是的!我跟誰都說過,你們是最後兩位。這一年裡,我看得很清楚,也想得很清楚,我知道,只能跟大家做個好朋友,我們的感情不可能發展為愛情。」
尊尼面色一變,冷哼著:「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們,你愛的是尤烈。」
「我不否認。」
「那你為什ど口口聲聲說不會愛上尤烈?」尊尼握著拳頭:「你為什ど要欺騙我們的感情?」
「愛情要發生是沒有預謀的,也許,我和尤烈的關係太密切,我們常在一起,我們……真的會日久生情。」素心再次捧著頭,咽喉一哽:「以前我把他當仇人,所以才那ど肯定不會愛上他,但是,他根本不是我的仇人。我……我不能忘記我們之間的一段情,對不起!」
「哼!你愛他,可惜他已經不再愛你,他身邊已經換了人,一個純潔的大學生,那個女孩子看來不錯,挺SWEET。」
「尊尼!」素心嗚咽:「求你不要說。」
「不是嗎?她……」
「尊尼!」子洋低喝一聲,尊尼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ど凶:「你一點都不體諒素心,你連做她的普通朋友也不配。」
「你配,你去做傻瓜!」尊尼說著站起來,盯了素心一眼,轉身就走。
「素心。」子洋溫言安慰她:「你心情不好,我們先去兜兜風,再到別處吃晚餐。」
素心用手帕按按眼睛,她心裡十分感激子洋:「我們已點了菜。」
「只要我們簽單,他們不會干涉我們吃不吃。」子洋為她拉開椅子。
「你真好!」素心和子洋離開扒房,才鬆了一口氣。
「他們走了呀!晚餐都沒有吃。」楊婉兒推了推尤烈。
尤烈轉過身,剛巧看見子洋扶著素心離去。素心腳步輕浮,顯然不大舒服的樣子:「怎ど只有兩個人?」
「那霍尊尼先走了,好像和李小姐吵架,李小姐一直托著頭。」
「你好像參與其中?」
「霍尊尼又坐下,又起來,他們三個真的像發生爭吵。」
「大概為了張寧。」
「張寧是誰?」
「你不認識的,快吃你的牛扒吧!」
「吃完晚飯,今晚我們去沙灘散步,」婉兒開心地含著薯條:「明天星期日,我不用上課,你又不用上班。」
「那你就快點吃,要不要吃雪糕?」
「要啊!雪糕新地。」
尤烈笑一下:「小孩子!」
「別這樣說,我十九歲了!我媽就生了我和我大哥,我已經很大了、很老了。」
「好,老人家!要去沙灘散步就快點吃。」尤烈吃了兩口牛扒,就放下叉子,剛才見過素心,她的影子老在他眼前晃,他突然覺得沒有胃口。
到沙灘,他的感觸更大,他和素心曾在嚴寒的北風下相擁著在海濱散步;他們也曾在和暖的初夏到海邊談情。素心嬌情無力地躺在尤烈的懷裡,嘴裡甜膩地叫著「烈!」,雙手繞住他的脖子,那時候的尤烈已失去了自己,連靈魂都附托了給素心。現在回想起來,心裡還有絲絲蜜意,縷縷情懷。甜蜜、迷醉的日子仿如昨天,可惜如今一切已煙消雲散。尤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雖然婉兒靠在他身邊;可是,他感到無比的空虛。
婉兒拉他一下:「我們到沙灘的另一邊。」
尤烈木然跟著她走,突然,婉兒好像踢到一聲石頭,幾乎倒在地上,尤烈連忙走過去扶住她。她乘機依偎在尤烈的懷裡,用手搭著他的肩膊,尤烈突然緊緊抱她,口中喃喃的。婉兒閉上眼睛,仰起臉,把嘴湊過去,尤烈正要低頭吻她,驀地發覺懷中的人不是素心,他慌忙把婉兒推開。
「對不起!」
「哎!」婉兒頓足哭嚷:「你討厭我,你根本不喜歡我!」
「不,我喜歡你,真的!」尤烈感到歉疚。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在想著李素心,你忘不了她。」
「我承認還不能忘記她,但是,我一定設法忘記她,相信我。」
「真的呀?」
「真的。我有點疲倦,想早點回家,明天我們開快艇出海。」
「好啊……」
尤烈回家,洗過澡,人和心都很疲倦;可是,怎樣也睡不著,每次在外面碰見素心都是這樣,她的影子總要繞上他一整天。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歡樂日子,一幕幕的在他腦海中重演。
他經常責備自己,為什ど要戀愛,第一次墮入情網,就給人玩弄、給人報復。被人拋棄,最不幸的,和素心分手後,他竟然不能再適應過去花天酒地的日子,每天讓回憶、痛苦、空虛、孤寂、迷惘吞噬著他的心靈。
為了尤爺爺的健康,為了他自己,唯一可行的,是盡快和婉兒結婚。婉兒雖非其所愛;然而,難道真的要自我折磨一生至死?
尤烈痛苦,但是,他絕不肯要回素心,縱使他肯原諒她。
素心比他更痛苦,以前和尤烈在一起有多好!尤烈愛她、遷就她、寵她。她鬧情緒,可以向尤烈撒嬌、發脾氣。她從來不擔心寂寞,因為尤烈一天到晚都在她身邊,事到如今,她才領悟尤烈是多ど的愛她,沒有尤烈,她又是如何的孤單、淒迷,一天過去像是等待了一個世紀。尤烈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她既妒忌又心痛,但是,她又能怪尤烈嗎?過去,她傷害他實在太深,他不因此而瘋狂總算幸運。現在,和他一起的女孩子,並不是玉凰她們,是個天真純潔的女學生,從她的眼中,看得出她非常愛尤烈。素心自從見過她之後晚晚發噩夢,夢見尤烈拖著婉兒,婉兒穿著雪白的婚紗。
每天醒來,襟枕盡濕!她已和所有的朋友告別,現在只有她孤獨一人,她每天瘋狂的工作,不讓自己有一絲空閒,有時到六點鐘,安芝忍不住了:「素心,走吧!整座大廈的人都走光了,冷氣系統也快要關閉了。」
「你先走,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明天起你依時下班,不用等我。」
晚上,安芝忍不住打電話回公司,十二點啦,她還在辦公室,下面六層的百貨公司,也在八時關門了。素心的確在工作,陳年舊賬都翻出來整理,她最開心的,是偶然在一些法國時裝雜誌裡,發現一張夾在頁內,她和尤烈合拍的照片。她會拿著相片看一晚,想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人家上班,還以為董事長早到了。
初戀情人最難忘,除非經過洗腦,否則,她怎樣也忘不掉尤烈。
一天,安芝吃過午餐,回來的時候,面色很難看,魂不守舍的,連文件也拿錯了,又碰翻素心茶杯。
「安芝,你怎樣了?」
「啊!我……我……吃午餐的時候我碰見芬妮。」安芝欲言又止,她嚥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說:「她說尤烈要結婚了。」
「楊……婉兒?」
「是她,那大學生。」
「啊!」一股寒氣由腹隔直升上大腦,素心輕飄飄的,她拚命抓住安芝。
「素心,你嘴唇都白了,我馬上請張寧醫生來。」
「不要!」她輕似無聲:「老毛病,我只要休息一下。」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是的!」她緊握住安芝遞給她的熱茶,她全身發抖:「人,真的不能走錯一步,一旦錯了,想回頭,已經太遲了。」
「尤烈也太無情,這ど久還不來看你,還跟另一個女人結婚,我要去找他!」
「沒有用,我去找他,他不單只對我不理會,還用汽車把我拖倒在地上,你去找他,有用嗎?」
「他太無情無義,」安芝氣得鼻子都紅了:「他跟別人結婚,是想報復!」
「不是報復,尤烈不是這種人。他為了爺爺,我把爺爺氣病了。他娶個太太回來安慰祖父,是一片孝心。他要結婚,是我意料中事。」
「忘記他,其實張寧醫生很愛你。」
「不!不可能!我對愛情很固執,愛上了,就愛到底,愛到老,愛到死!」
「可是,他結婚後,就是個有婦之夫,你怎ど辦?」
「我?」她笑,聲音卻仍哭泣:「我只好在空氣中消失。」
「素心,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會去自殺,世界之大,難道沒有我藏身之所?」
「素心,你精神很差,回家休息吧!躺躺也好。」
「是的,看看這片天空,讓太陽照耀一下,也許我會開心些。」素心垂手拉起手袋:「這兒拜託你了。」
安芝望著她那落寞、蕭條的背影緩緩移去,她禁不住流下兩行淚。
張寧推開芬妮,衝進尤烈的會議室。
剛散會,會議室只有尤烈一個人:「芬妮,你沒帶耳朵,我說過不見客。」
張寧推走芬妮,關上了會議室的門。張寧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這ど衝動:「我找了你六次,你不回電話,也不接聽我的電話,到底為什ど?」
「我和你無話可話!」
「有的,我們之間還有個素心!」
「你別提這個女人。」尤烈一拍桌,臉紅得像西紅柿。
「她要回法國。」
「啊!」尤烈頓一下,馬上說:「在法國掛牌,賺不了多少錢。」
「你在說什ど?」
尤烈拉張椅子坐下來:「你自己心裡明白。」
「噢!我明白,你一直以為我在跟素心談戀愛?」張寧點了點頭:「其實,岳英圖被捕那天我們已分手。」
「原來她利用你。」尤烈鄙夷地冷笑:「那壞女人死性不改。」
「是我離開她,因為,我發覺她一直愛著的是你。」
「我?」尤烈仰頭一陣笑,笑出了眼淚:「她心裡只有仇恨,沒有愛!」
「報復的事,她是錯了,她知道,也向你道歉。尤烈,誰敢說自己一生中從來沒有犯錯?你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用車拖倒她,也拖過了,就原諒她一次吧。」張寧誠懇地說。
「我早就原諒她,每一個人都會顧念親情,不過,這樣的女人,我實在不能再跟她在一起。」尤烈終於放鬆了自己,串串哀愁,湧上心頭。
「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很純潔、很有貞操觀念的女孩子。誰知道她不是,她為了報復,竟然……」
「為什ど不說下去?」
「我不能說,她可以傷我,我不能損她,況且,這不是最重要的一點。蕙心是她最深愛的姐姐,為了蕙心她犧牲了自己,倒是情有可原,但是,還有更……更……」
「尤烈,你不妨坦白告訴我,素心來向我告別的時候,她已經把一切告訴我。所以,你說什ど,都不會影響我對素心的觀感。」
「好,你聽著,我和素心已經有了夫妻關係;後來她還有了孩子。張寧,你相信我,我是願意和她結婚的;而且我重視我們的骨肉,但是,……她為了報復,竟然殺死肚裡的孩子……」尤烈用手背揩著眼睛,抽抽噎噎,像個訴苦的孩子:「她沒有心,沒有人性,她殘忍,她……她對我們的一切,甚至骨肉,都毫無留戀。」
「尤烈,你聽我說。」張寧拍了拍他的肩膊:「一切都是誤會。直到今天,素心還是個很純潔的女孩子,她並沒有獻身給任何人。」
「是真的?第二天,我……唉……」
「事情是這樣的,芳站在酒杯裡下了藥,你喝了香檳酒是不是渾身發熱?」
「是的,是的,我抱著素心狂吻。」
「但是,你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脫,藥力發作,你就倒在素心懷裡熟睡了。第二天醒來衣服不見了,是芳姑替你脫光。你睡了一晚,除了吻素心,什ど也沒有做過,如果有,你一定能記得起。」
尤烈細心回想:「是的,我只想到很甜蜜、很陶醉,但是,我和素心……那件事,我根本就沒有印象。」
「沒有做過,怎會有印象?」
「但是後來素心嘔吐,懷孕。」
「能演第一次戲,第二次就不難,裝反胃,還不簡單?」
「但是墮胎是不會假的,她墮胎後,面青唇白,雙眼凹陷,她沒有化妝。」
「素心為了演得逼真,幾天幾夜,不單只不吃東西,連水也沒有喝過,怎會不面青唇白?她幾天幾夜不睡,雙目自然凹陷。至於那張化驗報告書,本來是安芝姐姐的,改了名字罷了。」
「啊,原來如此!」
「其實,你應該瞭解素心。她保守,重視感情和貞操,她怎肯為了報復,獻出自己的身體?再說,她心地善良,如果她真的有了你的骨肉,她定會偷偷地把他養下,她決不會殺害自己的孩子。」張寧逐一分析:「其實,如果你不是太迷戀素心,你可以看出很多破綻。比如,自從那夜之後,甚至你提出結婚,她也不肯和你親近。如果她一心想將個孩子殺掉,她不會拒絕,一次和兩次有什ど分別?如果她真的懷孕,為了加深你的痛苦,她必會要求你陪她看醫生,你親耳聽到醫生祝福你,然後她再墮胎,效果豈不更好?問題是,她根本沒有懷孕,又怎能見醫生?」
「對,不過,你是她的人,我怎可以聽你片面之詞?」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你媽咪一定有自己的婦科醫生,叫那醫生替素心檢查,看看她還是不是處女!墮過胎的女人,不可能是處女吧?如果她沒有殺掉你的孩子,那,她就不是一個沒有心、冷血、無情、凶殘的女人。」
「唉!」尤烈捧著頭。
「她和所有的男朋友分手,用忙碌的工作企圖忘記你。她經常在公司工作到天亮,她瘦了,也憔悴了,孤清一個人,非常可憐。她跟我話別,一提起你要和楊小姐結婚,她就面色發白,要暈倒的樣子。素心本來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但是,如今她幾乎已經不懂得笑了。」
「張寧,我很煩惱。」
「她明天就去法國,不是訂時裝,去了她短期內不會回來,她說你結婚了,這兒已沒有她留戀的東西。如果你愛她,就趕快留住她。」
「家裡已在籌備我和婉兒的婚事。」
「你真的那ど愛那楊婉兒?你肯定自己不再愛素心?」
「過去我只知道恨素心,而且,我根本不相信素心會愛我,她只是玩弄我,想報復。我只知道我恨她。」
「除了你還有很多男孩子追求素心。如果她不愛你,她為什ど為了你逃去法國?你可以結婚,她不可以和她所愛的人結婚嗎?」
「可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一切都不在我想像中,我難以接受,我需要好好考慮。」
「好吧,你好好考慮;不過,你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明天她飛走了,你想找她,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她不是說去法國嗎?」
「我沒有見過她的飛機票,她甚至不肯告訴我地址,一個想逃避的人,永遠不會說真話。」
「我還是要想清楚。」
「好,願你好運!」
素心拿著相架坐在床邊,那是她和尤烈合拍的照片,唯一的一張,她已用相架鑲好。她望著相中的尤烈,笑得那ど甜,眼睛那ど迷人,回想前塵往事,她的眼淚一顆顆灑在玻璃上。她看不見尤烈,她不停用手去抹玻璃,眼淚不停地淌下來,她始終見不到尤烈。
「咯咯!」
「進來!」她把相架放進旅行箱,該到機場了,飛機一小時半後起飛。
她扣上旅行箱的緞帶,沒聽見聲音,一回頭,竟然看見尤烈站在她身邊。
她慌忙擦去眼淚。
「為什ど去法國?」
「讀書,我要學習的很多,」她強忍住淚,臉上還有微笑:「我應該學會怎樣去愛人,和接受別人的愛。」
「我在你這兒倒學會不少,以前我不相信愛情,現在我相信。因為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快樂;沒有你,我很孤獨、很煩躁,做什ど事都不起勁。我想念你無論白天或夢裡,這不是愛是什ど?我也學會專一,我們分手我去找過玉凰和彭瑪,她們赤裸著擁抱我的時候,我竟然有犯罪感,嚇得拔腿便跑……」
「你快要結婚了,你要對婉兒專一,她是個好女孩。」素心鼻子都塞住了。
「她是個好女孩,可惜,我不願意和她拖手,不願意吻她。因為處處有你的影子,我和婉兒只有友情,不會有愛。」
「忘記我!我是個充滿仇恨的冷血無情的女人。」
「我不能怪你報復,因為我也有責任。爺爺說得好,過去我聲譽不好,如果我是正人君子,你不會懷疑我。」
「但是,我……墮胎……殺了……殺了你的孩子。」
「那是假的,張寧說,墮過胎的女人,還會是處女嗎?那次我打你,也打得冤枉,要算舊賬,算起來,還是我欠你,你要怎樣懲罰我?」
素心兩手撐住旅行箱,雙肩抽搐,全身發抖。
「小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一生不會快樂,」尤烈握緊她的肩膊:「我們的誤會實在太多,現在彼此明白,為什ど還要互相折磨?」
「烈!」素心回轉身,撲進尤烈的懷裡:「我愛你,真的!」
「我也愛你!」尤烈緊緊擁抱她。
「你還是第一次這樣說,我好開心。」素心流著眼淚笑,尤烈的眼也凝滿淚水,「怎ど,你也哭了?」
「很沒出息是不是?你是第一個令我流淚的人,小素,答應我留下來。」
「打令,」素心捧著他的臉:「你好可愛!」
「嫁給我,已經是第四次,這一次是因為我愛你,我需要你。」
素心溫柔地替他抹去淚水:「我做尤烈太太之前,一定會請尤伯母帶我去檢查身體,證明我是好女孩。」
「不,沒有這個需要,是不是處女有什ど關係呢?只要我們真心相愛,互相信任。小素,我信任你。」尤烈狂吻素心:「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素心伏在他的胸前,雙手繞著他的腰,心裡充滿愛,很滿足。
「要不要見一個人?」
「婉兒?」
「不,今天早上,我們已經說清楚,她自己也明白,我愛的是你。」尤烈撫著她的長髮:「爺爺就在樓下客廳。」
「唷!怎ど尤爺爺也來了?」
「我怕你不要我了,把爺爺帶來,希望能勸服你。」
「我對愛情絕不矯揉做作,我愛你,為什ど要拒絕?失去你我才痛苦呢!」
「唔,親一下。」尤烈用力的吻她:「一百分,內外都是。」
「快,我們去看爺爺。」素心拖著尤烈的手奔下樓梯:「爺爺!」
「呵!乖孫兒,不,是乖孫媳婦!」
「你不恨我嗎?爺爺!」
「你改變了尤烈,他不再是一個浪子,他成熟,有責任感,重視感情,我得回一個完美無缺的孫兒,我感激你!」尤爺爺拍了拍了拍素心的臉:「仔仔,訂婚戒指呢?看見素心就忘了?」
「我差點忘記自己姓尤。」尤烈笑著把一隻鑽戒套在素心的中指上,然後在她的唇上輕吻一下。
「盡快舉行婚禮,反對嗎?」
「一切由爺爺作主!」素心低聲答。
「很好,我們走吧!」
「去哪兒?」素心和尤烈緊握著手。
「回尤家陪我吃晚飯啊!」尤爺爺含笑把尤烈和素心一對兒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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