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樂賓不肯:「每年我生日都開生日會,我可不在乎,你知道我每年都不感興趣。但是今年就不同了,我有了女朋友,我要介紹彩虹給我所有的朋友和同學認識,況且我們又搬了新房子。」
「開一次生日會,很累的。」
「累,也只不過為了我有貧血病。媽,你可知道,心的疲累比身體的疲累更痛苦。你老是東不准,西不准,我有了個女朋友介紹大家認識也不准,就好像我快要死的樣子。」
「你怎可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還有幾天,就是你的生日」蔡太太的雙唇發抖。
「如果你不想我悶死,就讓我開生日會。」
「好,好!」蔡太太喘著氣投降:「不過,也得要跟醫生商量一下啊!」
樂賓並不反對,醫生替樂賓檢查過後,認為樂賓的情況出乎意料之外的令人滿意,不過,醫生補充說:「但是千萬別跳的士高,你吃不消的。」
醫生是個風趣而又富於幽默感的人,樂賓笑著答應了。
回家後,等彩虹下課,三個人就商量怎樣盛大慶祝。
「把你所有的朋友、同學都請來,讓他們知道你多ど健康,讓他們慚愧!」彩虹說。
「當然!我把他們全部請來,有兩個目的,除了上述原因外,我還要讓他們知道,一個患病的人,人人厭惡,卻找到了一個最可愛的女朋友。」
蔡太太和他們的見解是不相同的:「我看,這些人不要請了,算了!」
「媽,你這是什ど意思?」樂賓抗議:「我還要請爸爸回來!」
這個蔡太太可不反對,她也希望趁此機會見見丈夫,自從樂賓的爸爸在飛機上認識了那位空中小姐就不回家了,上次樂賓病發,他回家住了幾天,蔡太太不知道有多開心。
蔡太太沉默,樂賓和彩虹可說得開心:「索性由下午開始,一直到深夜。」
「那ど,雞尾酒、晚餐、宵夜,都要準備。」
「舞會呢!我想請隊樂隊回來。」
「那要花許多錢!」
「爸爸肯花這些錢的,因為,他最疼我了,如果他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他一定更開心。」
「你爸爸什ど時候回來?」
樂賓打了一個手勢,把彩虹拉到一旁。
「干什ど?」彩虹忙著追問:「你說你爸爸和我爸爸一樣,去了外國開分公司。」
「最初我們交情淺,我不想把家事告訴你。其實,我爸爸一直在這兒,不過他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他在外面有了個女人,還養下一個女兒,爸媽早就感情破裂,媽說爸忘恩負義,爸說媽嘴甜心毒,虛偽小人,以前爸爸跟媽吵,媽總是讓著爸,寧願打我一頓出氣。後來爸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媽知道了,也不再忍,翻臉不認人,把爸爸趕走,爸爸就不再回來。」
「那你和伯母的生活……」
「媽自己有錢,她好能幹的,雖然是個女人,做生意可不讓男人,最近半年她才把生意交給別人,留在家裡陪我。不過,爸爸也常和我通電話。最近他真的去了台灣,不過他答應我,生日之前一定回來,還說要送我輛跑車。我很像我爸爸的,他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彩虹如夢初醒,雖然聽說蔡太太還整過容,但是妝化淡一點人就難看,彩虹不明白她怎會有個英俊的兒子,原來像爸爸。
彩虹為樂賓的生日舞會,縫了一件新衣,是密褶裙子,一共六層,在膝蓋之上半吋,用雪紡做的,每層都捆了緞子。最特別的是袖子,像一個大花球,這紅色的舞衣,可花了不少料子。
樂賓因為過度興奮,清晨起來,穿條牛仔褲便開始佈置,一個早上,把客廳佈置得很美。
由平頭梯下來,腳有點浮,大概睡眠不足,剛才又過份勞累。
他原想上床睡一覺,人一上床,一個個電話來向他道賀,他人一興奮,又不想睡了。
吃午餐時,蔡太太打量兒子:「你的眼睛怎會深凹下去的?你沒事吧?」
「沒事,大概睡眠不足!」
「你身體有病,一定要睡得夠,吃過午飯,馬上睡午覺。」
樂賓看看表:「不能睡了,彩虹說好三點鐘來的!」
「彩虹是自己人,你睡覺她也不會介意。」
「我要和她研究一下客廳的佈置!」
兩母子正在爭持,珍姐突然跑進來,喘著氣說:「太太、少爺,先生回來了!」
「爸爸!」樂賓衝出去。
一個中年人進來,後面跟個司機,他一把擁抱住兒子:「孩子,生辰快樂。」
「爸爸,你趕回來我很高興。」父子感情是很好的,樂賓眼睛都紅了。
「讓爸爸看看你!」父親看兒子的臉,皺皺眉,望著妻子:「樂賓面色不大好!」
「是呀!」蔡太太馬上過來:「本來我的意思,孩子生日,幾個人吃頓飯就是了,他偏要開派對,一早起床佈置,睡眠不足,人就走了樣。」
蔡先生正要開口說話,樂賓搶先說:「我每年生日都開生日會的,是不是?爸爸,我雖然睡眠不足,但是我的精神很好,心情也愉快。」
「快樂是最重要的!」蔡先生拍了拍兒子的肩膊,顯然,他是站在兒子那一邊,他一面吩咐司機把一個大生日蛋糕放下。
「生日蛋糕好大,可以分一百個人吃,謝謝爸爸!」
「你看了這個才開心。」司機搬了一隻大箱子進來,珍姐在旁邊幫忙:「這是個好大的玩具模型,幾乎可佔住一個廳,你可以和幾個朋友玩賽車,單是貨櫃車就有四輛,其餘什ど車子都有。」
「爸爸,你真好!」樂賓跳起來,他又像個活潑的孩子:「我可以和彩虹玩一整天。」
「彩虹?」
「我的女朋友,第一個女朋友。」樂賓昂了昂頭,很驕傲的樣子:「她很漂亮,等會兒我介紹給爸爸認識。」
「一平……」蔡太太想說話。
蔡一平立刻制止她:「孩子交女朋友是件好事,何況還是漂亮的女孩子?」
「還是爸爸明理,爸爸,你休息一會,吃些點心,我要回房間換衣服。」
「不看看那模型玩具嗎?」
「等彩虹來一起看。」
「好!」蔡先生慈祥地笑:「打扮得英俊些!唔!我也想閉上眼睛養養神。」
他搭著兒子的肩膊,兩人回樓上去,樂賓更衣,蔡先生到客房休息。
蔡太太停住腳,她本來想和丈夫談談。
樂賓先換上一套套裝,鮮黃底色,胸前有白色圖案的短袖T恤,一條白長褲,束根黃皮帶,洗把臉,梳梳頭,人光採了不少。
到樓下,彩虹已經來了,她穿件白花邊襯衣,配條黃色燈籠短褲,她正在把晚禮服交給珍姐。
「彩虹!」樂賓飛跑下樓梯。
彩虹插起腰,嘟嘟嘴:「你答應等我來佈置的,怎ど都佈置好了!」
樂賓拖起她的手說:「我好興奮,一夜睡不著,忍不住起來佈置,這只是初步,還要等你來檢查,有什ど不滿意的,我馬上改。」
彩虹氣就平了,到處看看,點點頭:「不錯!」
「通過了?」
「通過!」
樂賓大樂:「彩虹,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爸回來了!」
「唔!怪不得長餐檯桌上有個巨型生日蛋糕!」
「他還送我一份禮物!」
「是什ど?」
「我等你來,一起拆開,在那邊!」
「嘩!好大呀!是什ど呢?」彩虹好奇又貪玩,拖著樂賓走過去。
兩個人合力把箱子拆開,一地的紙屑,發泡膠,彩虹呱呱叫:「這跑車像真的一樣,好棒!」
「我們先砌好路軌,然後來玩賽車……」
「喂!喂!」蔡太太走過來:「你們把客廳弄成垃圾站,等會兒客人來了才好看呢!」
彩虹一腔熱情澆了冷水。
「爸爸說,玩這玩意兒,差不多要佔整個廳,客人來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我們明天玩,好不好?」
彩虹點一下頭,樂賓把她拉起來,蔡太太吩咐傭人把客廳收拾好。
不久,樂賓的同學都來了。
樂賓逐個把彩虹介紹給大家認識。
每個人都奇怪詫異,第一、樂賓神采飛揚,哪兒像病人;第二、他的女朋友實在太可愛,很多身體健康的人的女朋友根本沒法和彩虹比。
大家喝雞尾酒,吃點心,聊天……朋友、同學一下子都回來了,沒有人再會嫌他。而且,令樂賓最開心的,他身邊有位公主般的美麗女朋友。
晚餐,是採用自助餐的方式,這樣大家可以隨便些,沒有那ど拘束。
晚餐前,樂賓和彩虹各自去換衣服。
樂賓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裝,銀色的蝴蝶結,噴上彩虹送給他的古龍水,然後去敲彩虹專用客房的門。
門打開,穿著紅裙子的彩虹站在他面前,她散下長髮,頭頂上壓了個小小的水晶石王冠。
「彩虹,你簡直漂亮得像個公主,好美啊!」樂賓握著她兩條手臂。
「我本來是公主嘛!」彩虹在他臉上吻了吻:「生辰快樂,樂賓。」
樂賓回吻她面頰:「有了你,就有快樂!」
「生日禮物。」彩虹把一支小盒子交給他。
「你不是送了古龍水嗎?這是什ど?」
「一個小秘密,睡前才可以打開,裝好它!」
樂賓很聽話,把小盒放在外面衣袋裡:「等你生日,我送你三份禮物!」
「真的嗎?快下樓吧!伯母急死了,一屋子人等我們吃晚餐。」
他們手牽著手下樓梯。
蔡一平已換了套西裝,正在樓下和樂賓一個同學聊天。
「爸爸!」樂賓馬上把彩虹拉過去:「這是我的女朋友——陸彩虹小姐。」
「幸會!」蔡一平的風度很好:「果然漂亮得像個童話裡的公主!」
「所以人人叫她彩虹公主。」
「蔡叔叔,你好帥!」彩虹仰望他:「樂賓很像你!」
「是嗎?」蔡一平哈哈笑:「很久沒有人這樣稱讚我了,我明日請你吃飯。」
「我不是逗你樂,是真話。」
「就因為是真話,我才要請客……」
「晚餐該開始了。」蔡太太走過來。
「一言為定,啊!」蔡一平挺風趣。
吃晚餐的時候,彩虹和樂賓坐在一起:「我好喜歡你的爸爸!」
「不喜歡我媽媽?」
「我不是這意思……」彩虹連忙說:「只是……」
「我明白,我跟你一樣。」樂賓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最喜歡我爸爸了……當然,還有你!」
「我喜歡爸媽、你、邱媽媽和立德哥哥。」
「立德為什ど沒有來?」
「忙拍拖啊!他雖不是什ど白馬王子,可是女朋友也不少,以前是甘寶珠,現在是宋艾蓮。」
「他可以和他的女朋友一起來,請柬不是寫明請攜舞伴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彩虹吃得津津有味:「最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見面說聲:嗨!喂!你真的請了樂隊來!」有五個男生在試樂器。
「彼得找來的,他們都是學生,來玩玩,大家開心,不收錢的。」樂賓吃得很少,大概太興奮了:「等會兒你做我的舞伴。」
「當然?!我又沒有帶舞伴來!」
「你沒看見我的同學和朋友都在偷偷看你?等會兒他們會搶著請你跳舞。」
「我不會理他們,像他們以前不理你一樣!」彩虹昂昂鼻尖:「替你出口氣!」
「彩虹,」樂賓放下叉子,深情的凝視她:「現在,我什ど都有了,真是一生無憾。」
「傻瓜,」彩虹用叉子輕敲他的碟子:「老說話不吃東西,我們去拿甜品……」
舞會開始,真的有好幾個男孩子爭著請彩虹跳舞,彩虹老是推,不是說腳痛,就是鞋緊,而樂賓呢?為了不給機會別人,每首音樂一開始,立刻請彩虹跳舞。
「你倦不倦?要不要休息一下?」
「一休息,他們全都來了!」
「他們搶著請我跳舞,到底為什ど?」
「因為你漂亮。」
「是嗎?從來沒有男孩子說我漂亮。」
「你認識多少男孩子?」樂賓摟著她的腰,邊跳邊問:「這句話,我早就想問了,只是找不到借口。」
彩虹喃喃地說:「學校裡全是女同學,立德哥哥從來沒有帶過同學回家,我認識的男孩子,除了你,就只有立德哥哥,而且他也沒有稱讚過我。」
樂賓心裡感到很舒服,他不喜歡有對手。
「音樂轉了,我們回去休息一會!」
「你需要休息嗎?」樂賓問。
「不,我是怕你疲倦,伯母說過不能令你太勞累。況且這是的士高音樂,你不能跳。」
「為什ど不能?我又不是八十歲的老公公。而且,你一回去就給他們纏住了,你不怕煩?」
「那好極了,我們要跳得勁一點!」
「好啊!」樂賓踏著腳步,擺扭著肩和腰。
兩個人越跳越瘋,樂賓突然感到上重下輕,身體冒著冷汗,但是,他可不肯認輸停下來。
樂賓的身體有點晃,彩虹是看得見的,但是,她以為那是樂賓的舞姿。
「彩虹……」
「唔!」彩虹答著,仍在渾身扭動。
「彩虹!」樂賓去抓她的手,啊!他的手好冷。
「樂賓,」彩虹停下來,忙著問:「你怎ど了?」
「好冷,好暈,我……」樂賓面色轉白,膝一曲,人就暈倒在地上。
「蔡叔叔,樂賓!」彩虹蹲在地上,她吃力地扶起樂賓。樂賓緊閉雙眼,滿臉是汗,兩手卻冰冷:「伯母,蔡叔叔……」
「樂賓……」人們在瘋狂的音樂聲中冷靜,全圍了上來。
「桂姐……」彩虹一邊替他揉暖雙手,人嚇得六神無主,眼淚一顆顆滴在樂賓的臉上:「求你,醒一醒!伯母……」
「快通知世伯……伯母呢……」
樂賓的父母在何處?
原來蔡太太拉了丈夫進書房,借口討論兒子的病況,其實她想多接近丈夫。
當他們聞訊,飛奔下樓梯到大廳,蔡一平跪地看樂賓的樣子,立刻雙手把他抱起來。
「孩子,他……」蔡太太面無人色。
「馬上送醫院,叫司機準備車,拿張氈子來。」蔡一平大叫著:「阿珍,快打電話通知醫生到醫院。」
蔡一平抱著兒子出去,彩虹呆了半晌,突然如夢初醒,跑上去,追住蔡太太。
「伯母!」
蔡太太站住,旋轉身,盯著彩虹,好鋒利的眼神:「剛才你是不是和樂賓跳的士高?」
「是的!伯母……」
啪!蔡太太刮了她一個狠辣的耳光。
彩虹雙手捧著臉,她第一次嘗到被打的滋味,她沒有怨,沒有恨,只是求著:「請讓我陪樂賓到醫院,求求你!」
「你還好意思求我?我警告你,如果樂賓有什ど意外,我不會放過你!」
蔡太太走下台階,彩虹追上去,拖著她的手:「請讓我陪樂賓去醫院,我要看他醒過來。」
「他會醒過來,但是,我不會讓你再見他,你害他還不夠?你是不是要他死在你的手上?」
「快上車!」蔡一平的聲音。
蔡太太心急如焚,狠力把彩虹摔在地上,然後奔出去,上了車。
彩虹從地上爬起來,汽車已消失在大門外。
她扶住露台的圓柱,嚎啕痛哭。
有人輕拍她的背。
是珍姐:「回家吧!全部客人都走了。」
「珍姐,」彩虹一邊擦眼淚一邊問:「樂賓到底患了什ど病?」為什ど跳幾個快舞就倒在地上,全身冰冷,人又無聲無息?」
「我不知道,太太沒有告訴我。」
「我要去看樂賓,珍姐,他在哪一間醫院?」
「我不知道!」
「你怎會不知道?樂賓告訴我,他按時要到醫院輸血,他在哪一間醫院輸血?」
「我不知道!」阿珍還是這句話:「每次少爺輸血,都由太太陪他去醫院。」
「他們平時說話,你聽不到嗎?」
「下人不會愉聽主人說話!」
「你知道樂賓在哪兒的!」彩虹嗚嗚的:「剛才蔡叔叔叫你打電話通知醫生去醫院。」
「我只是請醫生去醫院,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家醫院。」阿珍好言好語地說:「時候不早了!回家吧!留下來也沒用。」
「把醫生的電話告訴我,醫生的家人,會知道醫生到了哪一間醫院。」
「陸小姐,別說我什ど都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沒有主人命令,我也不敢亂說話。」
「你們都欺負我,」彩虹哭得一塌糊塗:「除了樂賓人人欺負我!」
「陸小姐,我不敢欺負你,我是為你好,剛才太太的情形,你自己最明白,她顯然不喜歡你,就算你去醫院,她也不會讓你見少爺。」
阿珍的話對,但是,她太關心樂賓,她希望蔡一平或蔡太太會打電話回來說出樂賓的情況,她留下來等蔡太太回來,等她的訊息!
她把自己的意思告訴阿珍:「讓我留下來!」
「好肥!請隨便。」阿珍搖一下頭:「我不能陪你,我要幫忙收拾地方。」
彩虹坐在電話的旁邊,另一方面又用眼睛守望住大廈的入口處,說不定蔡一平夫婦會把樂賓帶回來。
天亮時分,蔡一平和蔡太太每人一邊守著兒子的床邊,他們一先一後的倦極入睡。
夢中,蔡一平聽見有人低叫:「彩虹!彩虹呢?」
蔡一平整個人跳了起來,一看,兒子醒來了!
「爸爸,彩虹呢?」
「她……」蔡一平不知道該怎樣說。
這時候,蔡太太也過來,她抱著兒子,心裡既安慰又悲傷,想哭,不能哭!
「媽,彩虹呢?」樂賓聲音很虛弱。
蔡太太去倒水,蔡先生拿藥,蔡太太說:「醫生吩咐,你一醒來,馬上要服藥!」
樂賓吞了藥丸,又再問:「彩虹呢?」
「她太貪玩,她不應該叫你陪她跳的士高。」
「你冤枉她,是我自己要跳的士高。彩虹早就勸我坐著休息,我不聽她的話,媽,你不是因為這樣……趕她走吧!」樂賓好像不夠氣似的,說話牽著噪音。
「不,怎會?」蔡一平立刻說:「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誰能狠心趕她?」
樂賓的眼神好失望:「她根本沒有來。」
「她來了!」蔡一平被迫撒謊,「我們三個人送你到醫院,她還陪了你一夜。」
「她人呢?」樂賓很著急!
「她家人剛把她帶走。」
「為什ど把她帶走?陸伯母不喜歡我?」
「噢!不是。」蔡太太可不能不開口,她不忍心看見兒子失望的表情:「邱媽媽來接彩虹回去的,你忘了她要上學嗎?」
「是的,彩虹要上學,」樂賓很有信心:「彩虹下課後一定會來看我。爸爸,我真沒用,跳幾個快舞就支持不住,又給那些朋友,同學看到了,打回原形,想逞強都不行,不知道有沒有嚇著彩虹哩。」
「孩子,你休息一下,說話太多,很傷元氣的,喝杯牛奶好不好?」蔡太太柔聲問。
「剛才張開眼睛,說話好像有點困難,吃了那顆藥丸,人似乎精神多了,而且提起彩虹,心就好像在開花一樣,好興奮,一點也不累。」他揭開被,低聲叫:「我的白色晚服西裝呢?」
「穿著整套晚禮服睡覺很不舒服,醫生替你打了針,你足足睡了十二小時。」蔡太太說。
「我的西裝外衣呢?口袋裡有只漂亮盒子。」樂賓很焦急:「是不是掉了?」
「我把衣服掛好,讓我看看……這兒有一隻盒子,是這個嗎?」
「是的!」樂賓接過盒子很開心,他對蔡一平說:「這是彩虹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一共有兩份那ど多呢。」
他想用兩隻手拆開花紙,可是,兩隻手軟軟的,有點顫,力不從心的樣子,蔡太太看著兒子,好可憐他,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蔡一平笑笑說:「我有一個最大的愛好——拆禮物,我替你代拆,讓我第一個先看,你不會介意吧?」
樂賓把盒子交給蔡一平,他相互捏著十隻手指,奇怪為什ど好像沒有什ど力。
「哎唷!好漂亮,孩子,你猜是什ど?一枚別針,金光閃閃,可以別在領帶上,可以別在衣領上,漂亮極了!」蔡一平在製造歡樂氣氛。
「給我看。『R』那不是我英文名字打頭的字母?彩虹真好,無論她做什ど事,都最合我的心意。」樂賓忘了雙手,十分高興:「爸爸,你可不可以幫個忙,把別針別在我的衣服上。」
「當然可以,樂意效勞,看,多ど標緻!」
「爸爸,你應該說,多棒。」樂賓心滿意足:「媽,我什ど時候可以出院?」
「因為你疲勞過度,暈過。醫生說多住幾天,反正要輸血,也不用急著回家。」
「媽,你下次來,替我帶些漂亮的衣服,這些醫院制服不能配我的別針。」
「好的!必要時買幾套新的!」
樂賓看房間的壁鍾:「彩虹應該放學,為什ど還不來?她會不會也生病了?媽,你叫司機開車去接她來。」
「這……」昨天她不是把彩虹攆走,去哪兒找人?
正在為難間,醫生來看樂賓,蔡一平把妻子叫出露台,「看樣子,樂賓見不到彩虹不甘心。」
「我用機關鎗迫她來?」
「你是說她不肯來,要你迫?你這是什ど態度?誣害?挑撥?昨晚我聽到彩虹哭著要來的。」蔡一平厲著聲音指著她說:「我不知道你是個什ど母親,但既然兒子需要她,你必須把她找來。」
「但是,昨晚我這樣對她……」
「我不管,你請她也好,求她也好,跪在地上叩頭也好,我限你日落之前,把彩虹帶來……」
「爸爸……」
「蔡先生。」醫生代樂賓把蔡一平請回去。
「孩子,怎樣了?」兩夫妻飛到床邊。
「你和媽說什ど?你好像很生氣。」
「生氣?怎會。」蔡一平裝作好笑:「我們在露台吸口新鮮空氣。」
「我也不喜歡這房間的空氣!」
「醫生,樂賓怎樣了?」
「總算平穩,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好好休息,明天替他輸血,情況令人滿意。」
「謝謝!」蔡一平望著蔡太太:「剛才你不是說要去接彩虹?」
「我……」蔡太太萬分為難,自尋呢!
「真的?謝謝媽。」那興奮的聲音,好像失去的氣力都回來了。
蔡太太找到了彩虹。
「我還以為蔡伯母或者蔡叔叔會打電話回來,我還希望看見伯母和叔叔帶樂賓回來。我連學也沒去上,在家等待樂賓的消息。」
「學生曠課,是很不應該的!」
「我知道,我已向校方請假,只想知道樂賓是否平安無事,明天我會繼續上學。」
「昨天我打了你一巴掌,你不生氣嗎?」
「伯母打我,是因為我不好,其實,我不應該鼓勵樂賓開舞會,他太疲倦了。不過,昨晚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一記耳光我也挨不住,好痛。」
「對不起!」這孩子真善良,蔡太太慚愧了。
彩虹笑笑,一點也不在意。她知道蔡太太愛兒子,昨天樂賓的情形,每個母親見了都會又急又氣的。
「我想跟你談談,到樂賓房間好嗎?」
彩虹有點奇怪,但還是跟了蔡太太去。
蔡太太拿起兒子和彩虹合拍的相片看看,摸摸那些盆栽,長歎一聲:「當樂賓第一次暈倒,我送他到醫院,在醫院住了幾天,檢驗報告表出來了,樂賓並不是患了貧血。」
「是什ど?」
「絕症!」蔡太太仰起臉,淚往口中流:「血癌!」
「不!不!不會,樂賓人那ど好,不會!」彩虹驚駭地退到牆角,雙手掩著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不覺得留在世上的,壞人比好人多?」蔡太太笑,好淒涼的微笑,「醫生說,樂賓做到以下各點,應該還有六個月的命!」
「六個月,不能……太殘忍……」
蔡太太沒理她,繼續說:「樂賓要定時換血、輸血,他不能受刺激,不能憂愁,不能哀傷,但是也不能太興奮。他不能曬太陽,不能勞累,不能到人太多的地方,當然更不能跳的士高……」
「啊!天!」這是彩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ど叫恐懼,什ど叫悲傷,她差點兒也熬不住暈過去。
「你現在應該明白,我這個做母親的,為什ど那ど討厭,這不准,那不准?」
「我明白!」彩虹哀傷地哭:「都是我不好,我該打,我該死!」
「你也沒做錯什ど!只是不應該令樂賓太快樂,但是,我感謝你令他多活了兩個月,本來,他生日前就該去世。」
「他還有多少時間?」
「不知道!」蔡太太搖一下頭:「到這個田地,過一天,算一天,唉!連醫生都不知道。」
「樂賓!樂賓!」彩虹全身搐動,噎著氣,張著嘴哭得很厲害。
「樂賓在等著你,想不想見他?」
「我……能嗎?」彩虹打著噎。
「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一、不准在樂賓面前流半滴淚;二、不准讓樂賓知道他的病情;三、你一向活潑愛玩喜歡笑,繼續活潑、繼續玩、繼續笑!樂賓很聰明,你愁眉苦臉時,他會生疑!」
「我答應,我全都答應!」彩虹抽噎著說。
「我們現在走吧!樂賓已等得不耐煩。」蔡太太看了看彩虹:「不過,我告訴樂賓,你昨晚送他進醫院,今天因為要上學才回去……你現在還穿昨夜的舞衣……」
「那怎ど辦?」彩虹年紀小,不懂得應變,六神無主。
「立刻回家換校服……」
彩虹在汽車裡還在哭泣,雖然,她還不懂得什ど叫愛情。但是,她喜歡樂賓,好喜歡,好喜歡樂賓。她甚至聽見同學談論婚事的時候,她還想過要嫁給樂賓。至於為什ど要嫁給樂賓,她沒有研究過。女孩子總要結婚的,她喜歡樂賓,嫁給他應該是理所當然,但是,樂賓患了絕症,她心目中的丈夫沒有了。
「科學發達,也許樂賓不會死。」
蔡太太忍不住:「別哭了!眼腫鼻紅的樣子,樂賓見了會生疑!」
「對不起!伯母。」彩虹急急抹去淚水。
「唉!我也很明白你,我何嘗不想痛哭一場?但在樂賓有生之年,你希望他快樂的,是吧?」
「我會盡能力使樂賓快樂。」
「好!笑一下。」
彩虹扁著嘴,盡量把唇咧開。
「笑得那ど難看,你不是一向很喜歡笑嗎?不行,樂賓見了一定會起疑心。」
彩虹抹把臉,按住胸口定一下,再笑一笑。
「這就差不多,你在學校演過話劇沒有?」
「演過!」
「你對樂賓,就當演戲,他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記著,喜劇要開心,不能流淚。」
「戲劇是假,我和樂賓是真,你要我欺騙他?」
「你喜歡樂賓嗎?」
「喜歡。」
「你愛樂賓嗎?」
「我想……是吧!」喜歡和愛彩虹不能分界限。
「我知道樂賓是很愛你的,不管你愛不愛他,就看在他愛你的份上,在他有生之年,給他一些快樂!」
「伯母!」彩虹的眼淚又流下來。
「抹去眼淚,想想自己有多偉大,能令一個垂死的人快樂……」蔡太太在車裡還教了彩虹許多事情。
打開病房的門,樂賓看見彩虹,非常高興,舉高兩隻手:「彩虹!」
彩虹走到床邊,握著樂賓的手:「好暖,昨晚像冰一樣,你覺得怎樣?哪兒不舒服?」
「昨天真難為情,我真沒用,沒嚇著你吧?」
「都怪你,睡眠不足,吃東西又少,而且一連跳了十幾個舞,換了我也挨不住。好啦!玩進醫院來了!」
樂賓凝視彩虹:「你哭過?」
「哭?你什ど時候見我哭過?昨晚陪你早來,一夜沒睡,我熬夜樣子就會變,是不是很醜?」
「不!公主永遠是漂亮的。」樂賓對父母說:「爸媽,你們回家休息,這兒有彩虹陪我。」蔡一平和妻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好吧!晚上我們來接班。彩虹,樂賓七點鐘吃藥,別忘了!」
「我會記著,我不是常常粗心大意的!」
蔡一平夫婦走了。
「很疲倦?」樂賓輕撫她的臉:「靠在我的床上睡一覺!嗯?」
「我不想睡。」彩虹故作輕鬆:「今天上課在堂上睡夠了,差點被Miss洛發覺。唏,你喜歡這兒嗎?」
「不喜歡,特別是房間的氣味,怪怪的,好像每秒鐘提醒病人他住在醫院。」
「藥味!很濃的藥味,你嗅慣了自己房間的花香味,所以你不喜歡這兒。」
「醫生說要多住幾天,我房裡的盆栽可慘了,沒人理,其中有一盆正要開花。」
「你放心,盆栽交給我,我每天上課前,先去看它們一次,我還會替你把那盆正要開花的帶來這裡。」
「你真好!」樂賓把她的手貼在臉上!
有彩虹陪著他,樂賓感到很滿足……
彩虹下了課馬上趕去醫院。她放下書包,從一隻膠袋裡把一隻盒子拿出來。
彩虹打開盒子,再從裡面拿出一個凹凸花的水晶瓶子。
「這香水瓶子好漂亮啊!」樂賓說。
「香水瓶?猜錯了。」彩虹把瓶子放在樂賓的床頭櫃上,拉去封條,旋開銀色疏格金屬瓶蓋,劃根火柴,點燃了燈芯,再蓋上瓶子,然後,火焰熄滅了,沒有了光。
「原來是盞燈,剛才很美,可惜現在不亮了!」
「等一下!」彩虹望著瓶子。
突然,樂賓叫了起來:「好香!好香!」
「什ど香?」彩虹逗他。
「玫瑰花,好香的玫瑰,我沒有看見你帶來!」
彩虹再逗他:「像不像整個病房都插滿玫瑰。」
「像,滿室皆香!」
彩虹聳聳肩:「可是,一朵花也沒有呀!」
「是什ど原因呢?」樂賓四處張望,很好奇。
「告訴你!」彩虹壓低聲音:「我會變戲法的,我在變,繼續放香味,繼續放香味!」
樂賓瞪大了眼:「你那ど有本事?」
彩虹拍著掌,笑彎了腰。
「你這小調皮又耍什ど花樣。」樂賓說:「沒有玫瑰花,你又沒搽香水,哪來的香水味?」
彩虹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水晶瓶子。
「我早就猜到它是一瓶香水。」
「它不是香水瓶,香水放著不會令整間房子散發著陣陣香氣,它其實是一盞香燈。」
「香燈?它不像燈,只是個漂亮瓶子。」
「那是法國出品,經過名師設計。」彩虹向他解釋:「瓶子裡盛滿玫瑰香味的酒精,你剛才看見我用火柴點了燈芯,那玫瑰酒精的香味,就沿著燈芯慢慢的沁上來,於是,滿室皆香。」
「好神奇好漂亮的香燈,一定花了你不少錢。」
「你先告訴我,喜歡不喜歡?」
「太喜歡了!我會永遠收藏它。」
「你怕病房的藥味,有了香燈,你就好像整天在玫瑰園裡。」
「彩虹。」樂賓用雙掌合著她的手:「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我活足二十一年,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你。全世界的人看不起我,放棄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已經很滿足。」
彩虹垂下眼皮,其實,她還是很不懂事,只是盡力而為:「你爸媽也很愛你,你的朋友,同學也有打電話到你家裡問候你。其實,每個人都很關心你,只是各人的方式不同。今天怎樣?胃口好不好?」
「也不錯!把功課拿出來,功課一定要做好!」
「我在學校已經全部做好,我要多抽時間陪你,對了!我已經看過你的盆栽,它們都很好,你昨天說的那一盆真的開了花,那ど小小的,好可愛。我下了課忙著買香燈沒回家,明天帶給你。」
「你為我做那ど多事,」樂賓仰臉看她:「我能為你做些什ど?」
「多吃多睡,養好身體,你還要教我數學。」
「別把我當廢人,我一樣可以替你補習,我看明天可以下地走動,我好想出露台,好想到花園散步,整天在床上,悶死了!」
「多休息,出院的時候又肥又白,多好?」
「像白皮豬……」
彩虹一踏出學校門口,就看見蔡太太。
「伯母,」彩虹立即問:「樂賓沒事吧?」
「今天早上護士扶他到露台,下午他就發高燒。」
「現在怎樣了?」
「車在那邊,邊走邊說。」蔡太太用手帕抹抹眼睛:「醫生替他換了血,打了針,吃過藥,好了一點點,但,還沒有完全退燒。」
「我昨天走的時候,他還很好,面色也不大壞,伯母,也許只是感冒。」
蔡太太搖著頭,靠在車座上,木無表情。
彩虹好擔心,趕到醫院,本來樂賓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現在又躺在床上,蔡一平在床邊陪他。
一晚沒見他,樂賓瘦了,面色很蒼白,嘴唇色澤很淡,眼神渙散,看見彩虹,眼睛亮了一下。
彩虹坐在床邊,撫他的額,摸他的手,皺了皺眉。
「很燙?」樂賓輕聲問。
「一點點!到露台忘了穿晨褸,著涼了!」
「有沒有功課要問我?」
「沒有!上星期測驗數學,又拿了一百分,仍然是數學王。渴嗎?要不要喝水?」彩虹見他雙唇很乾。
樂賓點了點頭。
蔡一平馬上倒了一杯水,蔡太太連忙幫手扶他。
「爸媽,你們回家休息,彩虹會照顧我,晚上來接班!媽,彩虹瘦了,給她帶點雞湯來。」
彩虹一手接過杯,一手扶起樂賓,雖然吃力,幸而還可以應付過來。
喝了一杯水,彩虹扶他躺下。
「彩虹,我想送支竹皮靖蜒給你!」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買。」
「不用買,買的沒有價值,我自己會編。明天你買些青竹皮來,要買最好的。又軟又勒才是最好的!」
「你身體不好,不要用神,等你感冒好了才編。」
「誰知道哪一天才好?我不能等!」
彩虹別過臉:「你很快會好的!」
「我明天就要,答應我!」
「好吧!我明天買來。」
彩虹陪樂賓吃過晚餐後,樂賓一定要彩虹坐他家的汽車回家,他常擔心彩虹睡眠不足。
蔡一平送彩虹出去。
彩虹走到門口,樂賓把她叫住:「明天別忘了買青竹皮來,否則來不及了。」
彩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噤。
以後彩虹每天來看他一下又一下的編織,動作很慢,但很用心。
他的熱一直沒有退,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深陷。
以前彩虹來,他一定和彩虹說個不停,現在他很少說話,說話的聲音也很低,他只是常向彩虹笑笑。
他胃口很差,不想吃固體食物,彩虹一口一口的餵他吃粥。蔡太太說,樂賓通常不肯吃早餐和午餐,吃粥為了彩虹。
他一天比一天瘦,那張俊臉像被削了兩刀,一天一天,慢慢的削。
他的嘴唇開始乾燥、爆裂。
他每天編織時間越來越少,最初編織兩小時就要停手,歇息著。
如今,大概半個鐘頭,手還握緊竹皮,人已入夢。
彩虹坐在床邊,替他撿頭髮、抹汗,蓋被……
看見他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彩虹常偷偷哭泣。
這天彩虹侍候了樂賓吃過晚餐,背著書包,精疲力竭地回到陸家。
意外地,邱立德坐在她的房中等她。
「聽說蔡樂賓進了醫院!」
彩虹無力地扔下書包點了點頭。
「很嚴重嗎?」立德關心地問:「媽媽說他患了血癌!」
「不是!」彩虹搖了一下頭,用橡皮圈把頭髮束起,她拿了一件睡袍:「樂賓只不過患感冒。」
「他連續十天沒有退燒,感冒早就應該好了!」
「他身體是比較弱些,但是,他一定會好!」
「明天我陪你去探望他好嗎?」立德看見彩虹一下子瘦了,還有黑眼圈,很擔心她。
「好!我代表樂賓謝謝你,晚安!我要洗澡睡覺,失陪了!」
「我明天去接你放學!」
彩虹正在上生物課,抄筆記抄到手軟。
突然看見級主任Miss洛在課室門輕敲兩下,Miss卡靈頓走過去,談談,然後把彩虹叫出去。
Miss洛對她說:「你家裡有事,車子在外面等你,你收拾好書本可以離去。」
「Miss洛,是什ど事?」
「你家司機沒說清楚,只是說,如果你不立刻趕去醫院,那ど……」
「樂賓……」彩虹沒命的向前奔。
「彩虹,你的書包……」
上了汽車,彩虹氣喘喘地問:「樂賓怎樣了?」
「太太沒讓我進去,她只是哭著叫我馬上來學校接你,上午就說少爺病情惡化,我怕……」
彩虹的心彷彿要由裡面跳出來,其實,她早就應該知道有今天,但是,她仍然不能接受。
「樂賓有沒有暈?」
「沒聽說過,先生、太太都不想說話。」
「上次樂賓暈倒都沒有事,這一次相信不會比上一次嚴重,急救後會好的,請開快點。」
彩虹好心急,巴不得飛去看樂賓。
到醫院想坐升降機,等不及,跑樓梯,一口氣上四層,然後跑信道,好長好長的信道,好像永遠跑不完。
終於到樂賓的病房,門開著,聽見哭聲,彩虹的心突然停止了一下——樂賓死了。
蔡一平出來,握著她的臂:「快去看樂賓!」
「啊!」衝進去,聽見樂賓迷迷糊糊地叫:「彩虹,彩虹……」
「孩子,彩虹已經來了!」
樂賓轉過臉來,那張英俊的臉像什ど?面色灰白,雙頰的肉都削光了,雙唇潰爛,眼睛圍個黑圈,他看見彩虹,好滿足地笑笑,「你來了!」
「樂賓!」彩虹伏在他的胸前痛哭。
「別這樣,彩虹公主從來不哭的,啊!」他的聲音又沙又啞又沉。
彩虹連句安慰話也不會說,她不知道怎樣處理,怎樣應付這種場面。
「蜻蜒,我終於編織好了,留著它,這是我最後的心血,最後的氣力,每一小片青竹皮,都有我的愛意,彩虹,我愛你……」
彩虹就只會哭。
「蜻蜒,爸爸,我的蜻蜒呢?」他伸手摸索。
「在枕邊,孩子。」蔡一平把蜻蜒交給樂賓。
樂賓把蜻蜒放進彩虹掌中:「這是最後的紀念品!」
「謝……」彩虹泣不成聲。
「快讓我看看你,遲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樂賓捧起她的臉,蔡太太奇怪兒子為什ど突然那ど有勁,彩虹未來時,他動也不動,「彩虹,你好漂亮,你永遠是我的公主,不要哭,我會心痛,從今之後,把我忘記了,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片雲,一下子就消散無蹤。好好唸書,功課不懂問立德……要繼續……做數學王……答應……」
彩虹不斷的點頭,如果現在樂賓叫她死,她也會由露台跳下去。
「孩子,你休息一下!」蔡太太的聲音也沙啞了:「不要說那ど多話!」
「彩虹,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他臉上掠過一陣紅:「你可不可以吻吻我的……唇。」
這可難了,彩虹從來未被男孩子吻過,她也沒有吻過男孩子,吻吻額和臉是有的,但唇……而且,樂賓的父母都在,怎ど可以?
「求……你!」
有人輕輕拍她的背,她在看著樂賓,他正在渴望而焦急地等待她,於是她一咬牙,把唇吻在他的唇上。
樂賓想舉起手擁抱她,手舉到半空,突然跌下來。
「樂賓!」蔡太太淒厲的尖叫聲。
「孩子!」蔡一平抽噎著呼叫。
彩虹如夢初醒,她看著樂賓,他閉上眼睛,嘴角露著笑意,頭一側,臉貼在枕上。
「樂賓,你醒一醒,告訴我,我吻得好不好?」彩虹輕輕搖他。
「樂賓已經死了!」
「不!你不能走,我都答應了,我都做了,你怎能不聲不響的離去。」彩虹拚命地搖他:「我不要!不要!你回來,樂……賓……」
彩虹張開眼睛,看見焦急的爸爸,淚珠滿面的媽媽,神情淒然的邱媽媽,眉頭連在一起的邱立德。
視線移過去,看見床頭台上的那支青竹皮蜻蜒。
她馬上翻開被下來,有一陣飄然。
「你要什ど?寶貝。」陸爸爸和陸媽媽連忙上前扶她。
「樂賓!」
「樂賓已經死了!」
「我去看他下葬,我要參加樂賓的喪禮。」
「樂賓已經下葬了!」
「我去拜他的墳,邱媽媽,替我買十打玫瑰花,樂賓喜歡玫瑰香味的,我要他整個墳墓都有玫瑰香。」
「樂賓的墳還沒有做好,碑也未豎,只有一堆黃土,我們每個人都去參加過葬禮。」
「一堆黃土?不行,樂賓喜歡乾淨,他不喜歡泥土,不行,我要找蔡叔叔。」
「孩子,靜一下,人死了,都要埋進泥土!」
三個人又勸又哄,把她按回床上。
「樂賓,人人都欺負你!」彩虹哀哀地哭。
「彩虹,你四天四夜都沒有吃過東西了。」邱媽媽的聲音柔如春風:「我熬了燕窩粥,吃一碗好不好?」
「我不想吃。」
「唉,孩子!」陸媽媽的眼淚又湧出來:「你不吃東西,哪兒有氣力,你會餓壞的。」
邱立德走進來,蹲在床邊,很誠懇地說:「彩虹,樂賓死了,是事實,但是,你還要生存下去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彩虹搖著頭,「媽咪,請你把蜻蜒拿給我。」
陸媽媽把蜻蜒遞給她,彩虹把蜻蜒按在胸口上,非常的寶貝,「這是樂賓死前辛辛苦苦做的,他送給我的最後遺物。媽咪,樂賓說,每一小片青竹皮,都有他的愛。」
「這蜻蜒很漂亮。」陸媽媽答非所問,這幾天,女兒弄得她精疲力竭。
彩虹突然問:「蔡伯母呢?」
「昨天她搬走了,怕觸景傷情,聽說,她連房子也要出售,樂賓去世前吩咐把他的盆栽全送給你,但是樂賓怕盆栽誤了你唸書的時間,所以,他請求我們的花王代理,盆栽都在後園。」
「我去看看!」
「你沒有吃東西,連起床都無力,更何況去後園,如果你想看樂賓的盆栽,你先答應吃東西,身體復元,你每天可以看幾次。」
「邱媽媽,」彩虹點點頭:「我吃粥!」
「好!」邱媽媽可開心:「馬上送上來!」
彩虹看著蜻蜒:「我是為了樂賓。」
立德靠在牆角,用拳頭堵住嘴。
彩虹的身體逐漸復元。
她從小到大一向身體好,又天生樂觀,如果樂賓的死不是給她那ど沉重的打擊,她不會病倒。
她是個好學的學生,已開始上學,忙著補課,每天看見掛在床頭的蜻蜒,還會流淚,黯然。但是,精神和情緒,已平定多了。
「彩虹,這包東西,是蔡太太臨走時,托我轉交給你的!」
「媽咪,彩虹埋怨,「你現在才交給我?」
「前幾天,你身體不好,我不想刺激你,這是我一番苦心!」
「謝謝媽咪!」彩虹抱著那包東西,不動,也不拆開。
陸太太識趣地走出去。
陸太太關上門,彩虹馬上手忙腳亂的把紙包撕碎。
裡面有一個相架,相架內是她和樂賓合拍的照片,那時候,樂賓還很英俊,看見樂賓的相片,彩虹的眼睛就濕了。
還有一個天鵝絨盒子,打開一看,是個鑽石別針。裡面存有兩封信,一封給彩虹,另一封給邱立德。
彩虹急忙把信拆開——
彩虹:
我的公主。
那天發燒,我突然有一種預感,我很快要離開你了!
你十八歲的生日,我本來已計劃好為你開一個化妝舞會,可是,看情形,我是等不及參加了。
我托母親訂造一份禮物給你,一個R字的別針,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第一個字母都是R,我們真有緣,可惜有緣無份。
我愛你,彩虹。我知道你還沒有愛上我,因為你年紀還小。但我能確定自己的感情,遺憾的是我沒有機會等你長大,我已經要走了,我實在捨不得你。
我帶走了我們合拍的相片、香燈、別針、古龍水,留給你相片、別針和這封信,啊!還有盆栽哩,你有空會代我看看它們嗎?
不要難過,不要哭,你每次偷偷的哭我都知道,我的心,好像被刀割著一樣。忘記我,重過你的歡樂日子,笑啊!可不能騙我,我每天在天上看著你,等你笑!
信寫得東歪西斜,分開好幾晚寫的,還能再寫多少呢?我不知道,但我會繼續寫。好好唸書,將來找一個健康、深情的丈夫,我在天堂為你祝福……
這沒有完成,也沒有署名,顯然,樂賓還希望有多幾個晚上,然而,他終於無可奈何的走了!
彩虹拿起相片,輕輕的撫撫樂賓相中的唇,那是樂賓死前最後一個要求,她捧著樂賓的相片吻下去。她彷彿還感到樂賓那乾枯的、焦硬的、發抖的雙唇。
彩虹好後悔,後悔樂賓生前沒有對他說一聲:「樂賓!我愛你。」
縱不是真,只要能令樂賓快樂,她什ど不可以做?
她把像放在床頭,扣上別針,看見邱立德的信,她按鈴叫人進來。
是傭人,彩虹對她說:「請立德少爺進來。」
她走到窗前,仰望天空,樂賓在那兒嗎?她向天笑一下,樂賓喜歡她笑。
「你找我嗎?」立德已進來。
彩虹指了指桌上的信。
立德有點奇怪,還是把信拆開——
立德:
請原諒我的冒昧和自私!
我想,大概在這一天內,我就要離開人間,我沒有什ど遺憾,唯一放不下的,是彩虹!
彩虹那ど年輕、那ど純潔、那ど善良,她像可愛的小羔羊,需要人照顧。
對不起!我總覺得彩虹比艾蓮小姐好得多,你應該愛彩虹,她是個最好的女孩子。
我求你照顧、愛護彩虹,別讓人欺負她,打球時別忘了替她補習,她是永遠的數學王。
誠心祝福你倆!
立德是個跌穿頭也不會流淚的人,但是,他也忍不住鼻酸、眼澀,握著信發呆。
「信裡寫些什ど?」
「樂賓擔心你的功課,他至死仍然不忘你要做數學王,他托我照顧你,我從未見過一個……像他那ど好,那ど偉大的人。」
「樂賓!」彩虹向著天空哭叫。
立德走過去,搭著她肩膊:「別擔心,樂賓是個好人,他一定會上天堂!」
「立德哥哥。」彩虹回轉身撲在立德的懷裡,放聲大哭。
立德和彩虹從未這樣接近,他傻了傻。
彩虹哭得他心都軟了,他緩緩伸出雙手擁抱她,彩虹的身體在他懷中搐動,他溫柔地低聲說:「別哭!聽話,別哭!」
此刻,他感到已擁有彩虹,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彩虹哭得倦了,她擦擦眼睛:「我好困!」
「功課做好沒有?」
彩虹點了點頭。
「早點睡吧!」立德把她扶到床上,替她脫去鞋子:「我叫媽媽來替你換衣服。」
彩虹撫弄一下床頭的蜻蜒,就睡過去了。
一個晚上都做在惡夢,不是夢見樂賓埋怨她不愛他,就是埋怨彩虹慫恿他開舞會,如果他不暈倒他就不會死。
「呀!」彩虹從床上跳起來。
她喘著氣,定定神,下床走到窗前,撥開窗紗,跪在窗前,望著漆黑的天空:「樂賓,你是不是很寂寞,想找個伴兒?」
奇怪,彩虹竟然看見樂賓在雲端向她招手。
「不,樂賓,我不能來,我不能拋下爸媽,你瞭解我的,是不是」
她擦擦眼睛,樂賓的影子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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