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道突來的聖旨,讓他整個計劃全部打斷。
尤其在跪聽完聖旨的內容後,狄無塵的表情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呆若木雞!
但一旁的馮即安可不作如此想,他認為老大哥簡直是鴻——下!狗運當頭!白白從天上飛來這等好事,普通人都要歡喜得上天,八成這消息唬得狄無塵高興到極點了,將軍耶!這官兒也不算小了,雖然是為個女人受封,但仔細一想,對男人來說,這沒什麼好怨的嘛!
說實話,早在狄無塵那一劍義無反顧地砍下嚴正的腦袋後,他對這種結局,根本就是樂觀地預期著。
『老大,也差不多是時候了。』他拍拍狄無塵,笑得好像自己才是被賞的那個人。
等楊公公後腳跟一踏出門,馮即安見狄無塵還在發傻,不滿地捶了捶他的肩。
『拜託!老大。在兄弟面前,你就別裝了,高興就笑出來吧!兄弟不會介意的。
論美貌,清黎郡主不知勝過朱樂姿幾倍;論個性,朱清黎也許凶了點,但她說話可有意思,你就別不知足啦!』
他是不用裝了,但卻非常、非常地介意,一等到理智飛進狄無塵的腦海,加上楊公公的身影在門口清失,他飛快旋身轉頭,一拳把正在猛拍他肩膀,還笑容頻頻的馮即安打得老遠。
然後,狄無塵再次展開手裡仍捏得死緊的聖旨,想到方才擺出那一臉的驢樣,只為——謝恩!他居然還謝恩!謝謝這將會殺掉他的恩!
他媽的!這次不但全毀了,他還狠狠賞了自個兒一大耳光,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那個倒楣的男人!
撞上牆的馮即安撫了一下頭,確定自己還活著,再捏捏下顎,幸好也沒碎!他歎了口氣,不怪狄無塵的暴力行為,怪就怪在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退步了。
老天!這是他跟狄無塵共事三年以來,最不可思議的—天,因為他沒見過狄無塵氣成這德性!
以前的綠臉根本不算什麼,這回不但帶綠,還慢慢漲成了豬肝色。但這結果到底是件好事,不是嗎?馮即安搔搔頭。唉!最活該可憐的就是他,這拳挨得簡直冤枉透頂,他委屈地想。
本來就是這樣嘛!嚴正的人頭可是狄無塵自個兒要去砍的,那些狗屁清白之類的鬼話也不是他教狄無塵說的呀!要說狄無塵對朱清黎沒半點心思,他敢挖了自個兒眼珠子給人當暗器打!
『出去!我要靜一靜!』狄無塵氣得連嗓子都啞了。
馮即安這次什麼話都沒吭一聲,飛也似的『逃』出去。
一等門拉上的聲音響起,狄無塵叉著腰,模樣像極了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
他來回走動,邊走還邊展開聖旨猛瞧——白紙黑字,還是皇上御筆親書。
不!他不敢相信,狄無塵捧著疼痛無比的頭,想不透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他一向不愛居功討勞,但自認這些年來也是戰戰兢兢、忠心耿耿地替朝廷做事。但九王爺居然這麼對他,連那個昏庸的小皇帚居然也管起這檔事來,為了什麼狗屁面子,頒了聖旨下來,把那個潑辣的朱清黎『賜婚』給他?
『賜』耶!他還得一臉若無其事地謝萬歲,謝謝天又謝謝地!謝謝皇上又謝謝公公!
他根本不稀罕受封為什麼武德將軍,這種不實際的東西,不要也罷!
但厄運不僅於此,皇上還要他保護那潑婦的安全!
有沒有搞錯!有那堆金釵銀簪的存在,他才是最需要被保護的一方!
朱清黎!他頹力地歎了口氣,想到日後要跟動不動就手來腳去兼滿口粗話的女人一道生活,狄無塵愈想愈膽寒,他呻吟了一下,九王爺難道不知這樣——他會死得更快!
教他怎麼去面對那女人呢?他還嘲笑她說哪個男人娶到她,算他倒楣!
門外為他賀喜的鞭炮轟得震天價響,他氣得奔進馬廄,正想騎馬出城,卻在上馬的時候,一方沾了血跡的繡帕自他衣袖滑出來,沒等落地,就被他接起來。
被迫接受這樁姻緣的怨恨忽然沉澱了,狄無塵驀然想起朱清黎捨身相救的那一幕,心頭升起暖意……
這繡帕,他一直揣在懷裡沒離身過,為了是他心裡那分厘不清的牽絆。
在王府外告別她時、在山洞裡抱著她時,該死!他恨恨地想,那種不確定的感情總是包圍著他!
偏偏這種感覺一點道理都沒有!
* * *
跪接聖旨的另一頭,同樣鬧得亂七八糟。
『欽此,謝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府大廳裡的人全都跪下來齊喊。然後,事情就發生了!快得讓人無法思考!
從走進王府至今,侯浣浣從沒這麼痛快過!
她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掙開蘭嵐和小雁,然後飛快地撩起繡裙,一腳踢翻了自念完聖旨後便笑得像龜公的老太監,再搶過九王爺手中那面黃色破布,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那愚蠢可笑得聖旨給撕得稀巴爛。
眾人目瞪口呆,之後,蘭嵐一翻白眼,搶先昏倒在地;九王爺瞪著她,琅蹌地搶過一旁的侍女的扇子,開始猛扇自額上流下的冷汗;李仁則跪下來,輕喃著膜拜上蒼;那老太監的嘴則張得大大的,下巴彷彿嚴重脫臼得無法再合攏;其他下女則哭得臉上花成一團,有幾個還不忘解下腰帶想要拋上橫樑,先圖個自盡,好避免遭受到株連九族的罪刑迫害……
但是!以上這些畫面全都只是侯浣浣的想像。如果不是動作太慢,讓她娘和小雁那干人馬有機可趁,齊力把她壓得死緊,連嘴都給摀住呼不出口,侯浣浣一定老早就衝出去,就依著她所想的那樣,一腳踢翻那老龜公,不,是老太監!然後再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那愚蠢的聖旨給撕爛!
賜婚給一事『無成』?不會吧??
侯浣浣的腳忿怒地一踹,一個負責壓住她雙腳的大嬸痛得大叫。一直等楊公公走了,所有人才顫巍巍地吐出一口氣。
媽的!侯浣浣惱怒地揉著被壓麻的肩膀,這下,她非跟小韜走不可了,管他結果會怎麼樣!
才想完,侯浣浣立刻跳起身,在一片『恭喜郡主,賀喜郡主!』的諂媚聲中,如風似的捲回房內,開始收拾東西。
跟在後頭的小雁嘰嘰喳喳說了什麼她全聽不見,她的七孔已經冒火,容不下任何聲音。她和狄無塵?天啊!這是什麼組合?
百分之百是可惡的九王爺跟皇帝老子沒事咬耳朵搞出來殘害她的詭計!
弄不好……她下意識地咬住袖子,恨恨地想,弄不好,那隻大灰熊也有一分!
那個臭男人,只不過是激將法,說他像張揚而已,就這麼卑劣到想綁她一輩子,哼!
沒度量!
『姊姊!姊姊!你要去哪兒呀?』朱樂姿聞風而來,見她一臉怒氣,笑得更是花枝亂顫。『這是好事嘛!不是有人說,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皇上願意為一個來歷不明的的女人賜婚,該感激涕零啦!』說完,掩著嘴又虛情假意地笑起來。
侯浣浣不動聲色地抽下頭上的玉簪子。
反正就要走了,多個敵人或少個敵人對她而言都沒差。
『唉!還不過來恭賀清黎郡主,都快二十歲了還有人要,可真是喜事!』朱樂姿對外頭幾個打掃的下人喊。
『恭喜,恭喜!』然後一陣笑聲此起彼落。
『鬧夠了沒有!』
那枝簪子還沒出手,九王爺的吼聲暴怒地傳來,朱樂姿臉上變了色,其他人全跪下來。『王爺千歲、千千——』
『千什麼千!合著都想氣死我是不是?除了清黎和小雁,統統給我滾出去!』
朱樂姿一跺腳,惱怒地撒起蠻。『父王,女兒又沒有說什麼!一個粗野的丫頭,值得為她跟女兒凶嗎?』
『她是你姊姊!』王爺瞪著他的么女,這孩子的性子跟死去的妻子一樣:心眼狹小又無知,不能怪他作爹的心眼老愛朝外偏;蘭嵐這對母女比起王府出身的女人,簡直一個像天、一個是地。『出去,你也這麼想嫁人是不是?好!改天我請皇上也替你許配一個,省得你成天吱吱喳喳,吵個沒完!』
朱樂姿含淚,氣沖沖地走了。
『王爺對她太凶了,樂姿還小!』她捏著包袱,把簪子不落痕跡地揮回頭上。
『別理她,那孩子是被慣壞了,才這麼無法無天,不過——』他看著她那一大包,嘴角忽然揚起來。『你也不是好惹的,要是樂姿真的跟你鬥,我還真擔心她會吃虧!那一包是做什麼?打算逃婚?』
『什麼逃婚?這檔事打從一開始就沒問我的意見,是我嫁人耶!干您們什麼事?
這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的?』她瞟著眼,『威脅』地瞄了王爺一眼。
『不是!』王爺忍著笑回答。『是狄無塵在刑場上說的那些話讓皇上動了心,所以——』
『天殺的!』她詛咒一聲。『我就知道那傢伙一定也有份!』
『別罵粗話!』王爺皺眉。
『我跟你講,我絕對不答應嫁他。』她喊。
九王爺想到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大事,他真想留下來看好戲,不過完婚前,還有許多事等著要辦呢!
『無塵可不這麼想,這樣吧!他人就在外頭,我讓你們倆談談好了。』
『喂!喂!我不要跟那隻大熊談,喂!王爺,你別走哇!』她丟下包包,跟上來要拉他。
拉開門,生平第一次以上位之尊,王爺側身讓狄無塵先進,而後飛快閃出;就這樣,侯浣浣迎上那張許久未見著的鬍子臉!
錯!這男人居然是沒鬍子的,清澈的眼睛、寬正的鼻樑、飽滿漂亮的嘴唇,好看得不得了。
乖乖!這是打哪兒來的人?她瞪著他那兩道濃眉,好像看到什麼怪物。
『要出門?』看看她的包袱,狄無塵打趣地問一句。
『究竟是怎麼回事?』忘了問他幹嘛要刮鬍子,侯浣浣這時可火得很!她其實很想他的,可是在他面前,面子問題比什麼都還重要,而且,記得嗎?這隻大灰熊根本不在乎她!侯浣浣沮喪地想。
但目前看來,這灰熊看起來該死得好極了,尤其那抹得意的笑,還真有點兒喜氣洋洋。
喜氣洋洋?老天!她忘了,她可是被『賜』婚給這個男人,依她的個性,簡直是天大地大的恥辱!
『你明知故問。』他仍沒想通對她的感覺,他不懂,明明就是很討厭的女人,但是從黎軒小築出來後沒幾天,他卻想死了她。想她身上淡淡幽香,念她橫眉豎眼的醜樣,還有——他發誓自己真的不對勁了,自己居然想念她愛砸人的毛病。
或者自己真的是變態,是被虐狂也說不定!
『等一等!』他舉起手,瞄見她正抓起一枝毛筆。
拿他削鐵如泥的寶劍下注,這女人絕對不會是想拿這枝筆來寫字。
侯浣浣楞了一下,看他輕聲吩咐縮在角落的小雁出去,然後把門緊緊帶上。
『可以動手了。』他微笑鼓勵。
就算她不想丟毛筆,也不得不丟了,這混蛋居然無視她的存在,侯浣浣氣瘋了。
舉凡桌面上有的,茶几上擱著的,還有櫃子裡收著的,統統無一倖免。
屋內『砰碰』大作,遠遠已走至迴廊的王爺難得地掩嘴大笑。
她丟得氣喘吁吁,而狄無塵邊笑邊閃的輕侮態度更令侯浣浣怒火中燒。
『如果你以為我會乖乖嫁給你,那你是在作夢!狄無塵!都是你害的,你吃撐了沒事跑到刑場去幹嘛?你根本就是故意在刑場說那些鬼話的!』她尖叫著,出其下意,抓住身後的硯台用力砸向他。
他再次敏捷躲開,卻閃不掉硯台裡漆黑無比的墨汁,霎間,他雪白的新衣裳成了潑墨山水,有幾滴還飛濺至他臉頰上,狄無塵提手去拭臉頰,心底咕噥著要是他真把她娶進門,第一件事就應把這粗野的丫頭扛起來痛打一頓!
唉!壞就壞在他還得擇日成親,在這之前,該死的她怎麼都還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郡主!
沾上墨水的他終於失去那股產高在上的氣勢,尤其在他提手去抹之後,有半邊的臉都是黑的,簡直就跟土人沒兩樣!侯浣浣得意地想。
『你看起來很醜,根本不像將軍,倒像個犯人,狄無塵!』
『醜也醜不過你潑辣的行徑。』他回嘴。
『你嫌我潑辣!』她怪叫。『狄無塵,我要是不潑辣,你早就死在嚴正手裡了,管你當時有沒有傷在身!』
『這倒是真的,不過為了你最不屑的面子問題,我已經還清了。而且,我連我終生都賠下去了,你有什麼奸嫌的,已經賺夠本啦!』他不敢刺激她,卻也不願苟同她的話,只好低聲埋怨。
可恨!他看起來居然比她還不情願這樁婚事,就算她已過適婚年齡,總還不至於到人老珠黃的地步吧!
『娶我有什麼不好?我告訴你,能娶到我是你狄家燒好香保佑,也是你狄無塵三世修來的奸福氣!我又沒有缺條胳臂、斷條腿,多少男人想我想得要死,你居然敢嫌我……』
『郡主,保重、保重啊!』幾個下女在外面不敢進來,只是頻頻大喊。
『看來,王府也不像你說的那樣沒人情味嘛!』他微笑,為她方才不經意流露的真心話歡喜。
然後,她看起來又想殺人了,狄無塵掃過桌上,能丟的都丟光了,只剩一個寶藍色釉甕花瓶。
感謝上天!這女人雖然凶,至少還有點常識,這珍貴的玩意兒可禁不得她一摔!
『是呀!黎妹妹!黎妹妹!快開門哪!文逸哥哥來看你啦!』
聽到那尖拔高入天空的男聲,她怒火更熾,俏臉漲得通紅,胸腔急遽地起伏跳動。
狄無塵的眼光不由自主被她衣襟下那豐滿高聳的胸脯所吸引,他自覺很下流;可是,唉!他是男人,而眼前這丫頭不管有多凶悍,總歸是個美艷又嬌媚的女人。
這個無聊又笑死人的借口至少撫平了他一部分尊嚴。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他名正言順、皇上賜婚的妻子!
做相公的愛瞧自己的娘子,誰敢說不可以?
小雁的插話及時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郡主,柴六郡爺來看您啦!』怯法地喊。
『對呀!對呀!黎妹妹,文逸哥哥為你送來了上好的蘇繡。快開門哪!別氣、別氣!』
狄無塵愈聽愈噁心,他對她皺了皺眉頭。
早聽蘭夫人說過,柴王府的六世子對小浣非常迷戀,莫非就是這柴文逸?想到這兒,狄無塵心頭一陣酸味橫逸。
『他幹嘛喊你黎妹妹,難聽死了!』他的口氣一陣嫌惡。
『什麼鬼?』她深吸一口氣, 狠狠對他齜了一下牙,這可惡的木頭,她真想把他撕成碎片,連跟他吵架都這麼的不專心。
要不是這桌上的花瓶是唐代流傳下來的,既貴又沉,若不是它太貴重了,她非扛起來扔向他不可。
她走到門前,再大力拉開門,柴文逸沒防她這一開,貼在門邊的身子像皮球似的圓溜溜地滾進來。
『哎呀!趺死我啦!黎妹妹!』柴文逸尖銳的嗓子又響起來,後頭柴王府的下人想跟進,卻被快速關在門外。
『人家在問你,問你是個什麼鬼?快說!』沒頭沒腦的,她朝柴文逸一陣大吼。
『我是文逸哥哥呀!黎妹妹,你忘了我了嗎?從你一進府,我便是那最愛你、最疼你的文逸哥哥啊!』他淒慘兮兮地拍著袖口上的塵埃,搖尾乞憐地對她傻笑。
『沒事了,你可以出去了!狄無塵,你聽到了、你滿意了?這個鬼是最愛我、最疼我的文逸哥哥。』把柴文逸又推又擠地弄出去,關上門,她支著額頭,再度抬眼瞪他。
『黎妹——』柴文逸不死心,這次不等候浣浣點頭允許,他主動推開門衝了進來。下一秒,他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因為狄無塵捏住他的衣襟,將人抓在空中,侯浣浣望著柴文逸又咳又叫,呼吸困難,一雙肥腿懸在空中左搖右晃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
『咱們打個商量,你如果不再對我的未婚妻亂喊,我可以考慮不割掉你的舌頭。』
『黎——』柴文逸無聲地對著空氣大喘,一陣猛點頭,狄無塵再度把他丟出去。
看到柴文逸的窘狀,侯浣浣差點就要咧開嘴,可是視線一轉向狄無塵,她立刻死要面子地撅住嘴。
『他叫我黎妹妹有什麼不對,你幹嘛這麼跋扈?還有,你少亂說話,我還沒認定你是我相公!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雖然眉頭還皺著,但她的火氣已經消了一些。
狄無塵惱怒地歎口氣,拜託!不知道剛才是誰在厚臉皮地質問他的嫌棄!才一變臉,話轉得比他還快。
『皇上賜婚下來,如今你已經是我的未過門妻子了,別的男人都不許隨便亂喊!』
真是令人難以忍受,一定得做些什麼來治治他的霸道專制不可!侯浣浣想,然後使盡力氣抱住那個花瓶。
『我偏不要——』說完,她將懷裡的花瓶朝他丟過去。
* * *
打從竊案發生之後,臉色最難看的莫過於九王爺,他一直想不通的謎底終於揭曉,賀家的劫案是有預謀的,而清黎就是『公然』臥底的女飛賊!
偏偏這『公然』臥底,還是他本人又逼又哄出來的。
他沒有問她,白癡才會做這種事,朱清黎何等精明,那幫賊子又算得好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劫的是個天怒人怨的賀家,不少老百姓還因此叫好,面對這事實,王爺再怎麼生氣,也得緘口不語。
不過他總有法子對付朱清黎的,見鬼!她還是他的女兒呢!做老子的要是敗給小丫頭,那他的王爺也別幹了!
所以賀家劫案發生的當晚,朱清黎就被『勒令』,在完婚之前,得乖乖待在黎軒小築裡,不得自由行動;而且,狄無塵還得隨侍一旁——這一著棋夠把她制死了!
而狄無塵呢?對賀家劫案這件事,他也曾一度起疑心,但是卻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而發生劫案後的第五天,他終於接到武天豪的消息,七採石追到手了。這件事讓狄無塵雀躍萬分,立刻讓馮即安按照著指示去取回石子。
在黎軒小築內,侯浣浣還是一個德性,她明知九王爺限制她行動的用心,卻不介意,反正能藉此一報當日被逼進王府之仇,未嘗不是件快事。
一切都在她意料中,賀家這一票,可不止有三百萬兩,只除了那道意外的聖旨,她咬牙切齒地想,不!她絕不嫁給狄無塵,鬥不過那男人已經讓她夠丟臉的,沒理由還為他賠上一輩子;而且——
侯浣浣抱胸,氣呼呼地一陣亂走。而且,他居然還敢意指她賺夠本了,沒得好怨。
『可恨的傢伙,混蛋!』她張口罵出來,吼聲打斷了午後的寧靜。
一隻鴿子忽然自空中轉個圈兒,親熱地停在她肩上,侯浣浣隨手摟住了彩彩。
她走出房,想出門去見陳小韜,末料張總管早接獲王爺的命令,領著一堆下人左推右擠地堵在門口。
侯浣浣瞪著那些人。『幹嘛?』她凶巴巴地問。
『王爺……王爺有交代——』張總管乾笑了兩聲。
她深吸了一口氣,也罷,不能做得太過火,王爺沒把劫案交給狄無塵主理,並不代表他完全不在意賀家的事,唔!不能太不識趣,還是別公然違背王爺的話好。
但是有這些黏人的傢伙在,她根本沒機會跟陳小韜當面道別,想著想著,侯浣浣忽然回房把桌上的琴夾在腋下,走了出來。
就算見不了面也得祝福他!要不然,她和陳小韜的交情是白搭了!
『郡主,奴才幫您!』一名下人彎著腰,急著想替她抱琴,被她眼神掃開。
也不管下人驚愕的目光,她逕自走出房門,繞過長廊,拖著長長的裙擺踏上園中水榭台。
張總管等想立刻跟進,這次她動作很快,馬上轉身,肅起一張臉瞪回去。
『你們誰要是再跟上來,我就讓他吃下完兜著走!』
『郡……主……京……京城裡賀家……家才發生事情,奴才是擔心你又……』
張總管結結巴巴。
她翻個白眼,幾乎要把懷中的琴朝那群人丟去,想想他們又沒有狄無塵那種左躲右閃的好本事,這萬一要丟出人命,那可就麻煩了。
『你們認為壞人敢明目張膽地在這裡劫人?』
眾人尷尬相望,而後,一致搖頭。
『那還有疑問嗎?』她瞇著眼,嫵媚地笑了。
底下有半數男僕被她的笑勾去一半魂魄,有幾個對著她傻笑又搖頭。
『那還不走!』她變了臉,吼起來。一夥人立刻散得乾淨。
『這麼凶?』一個聲音悶悶地在花園一角傳出。
想也不用想,如果說她是專門為克王府裡的人而來,那狄無塵就是為克她而生。
『走開!』她大叫一聲。
她沒有時間了,再跟他羅嗉下去,萬一小韜進來找人就完了。狄無塵這人的性格雖然有些不羈,但只要一正經起來,就跟曉恩那口子蕭松吟一樣,頑固又迂腐。
他是個矛盾綜合體,一半像小韜、一半像松吟,雖然很難界定這種人,但她心裡明白——無論如何開明,狄無塵背後的官家思想是不容公然違逆的。
眼前是個她較量過的聰明人,他沒把賀家的事跟她想在一起,這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我已經受命要保護你了,王命難違!』聽到她的尖叫,狄無塵比她更不耐煩。
『愛跟就跟吧!隨便你,我認了。』
說完,她像男人一般,盤腿坐上了石椅,抬指一撥,叮叮噹噹的弦聲和著她悠揚婉轉的聲音唱起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燦者;子兮子兮,如此燦者何?
一首詩經唐風的『綢繆』,她把祝賀新人的歡喜詼諧唱得淋漓盡致,狄無塵不禁聽得呆了,這個凶悍的朱清黎又嚇了他一跳,她的歌喉挺好的嘛!
當然啦!人家還曾經榮獲揚州最高身價的名妓嘛!狄無塵酸溜溜地想。
看來,這趟丫頭是真的不跟他們走了。一直倚在牆邊的陳小韜把園內傳來的『綢繆』聽完,想到他和霽蓮即將在卜家牧場完婚,一抹笑容浮在眼底。
『二當家的,浣丫頭還沒出來?』一名化身為黎軒小築長工的男人從容移至陳小韜身邊。
他咳了咳,忍不住摸摸鼻子,笑道:『她不走了!通知弟兄備馬,午後陸續出城。』
『難道她真要嫁給那撈什子的鬼將軍?』那漢子低低咒了一聲。
陳小韜沒有忽略手下失望的表情。看來,丫頭的魅力還真不是蓋的,離開他們都半年了,傾慕她的人還是忠心不二,他在心中歎笑。
不過,這樣一來,他可慘了!唉!回頭光為這事要攔下義父和侯老爹那堆人,他不知得費多少唇舌、氣力才行!
園子裡,待在侯浣浣身旁的狄無塵還是不瞭解。一個沒過門的姑娘家,不唱些詩呀詞的,唱這種……難道連她唱的歌也與眾不同?呃!他注視她自得其樂地彈唱著,忽有荒謬的想法闖進心裡。
他不糊塗,一定是有事發生!朱清黎才會這麼奇奇怪怪的,扭頭,狄無塵大步朝門外走去。
『你想做什麼?』侯浣浣動作比他還快,丟開琴,人已快速地撲至狄無塵身前。
『你才想做什麼?』狄無塵繞過地,未料她又擋在身前。
『我叫你走開的時候你不走,現在我不想你走開的時候你又要走!你問我要做什麼?我才要問你是什麼意思呢!』她叉著腰,凶婆娘的本色展露無遺,口氣更是霸道蠻橫。
『怎麼,不想我走開?』一時間,他的注意力全被她的話吸走了,沒辦法!她很少說出這麼主動又曖昧的話。
『呃……』天!侯浣浣一拍腦袋,臉頰迅速發酵漲紅,為了絆住這渾人,她說了什麼白癡話?
『慢慢講,我有的是時間聽。』狄無塵抱胸,笑睇著她尷尬的表情。
『我在唱歌耶!你忽然就走掉,當然不禮貌了,至少……至少也說一兩句話嘛!
要不——」情急之下,她居然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給錢也行呀!想我那時在風月樓,一首曲兒少說也有幾百兩耶!』
霎時,他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給錢?有沒有搞錯?她是郡主耶!居然像個街邊賣唱的,跟人討賞?
『你瘋了嗎?』他憋住怒氣問。
估計時間,陳小韜這會兒應該帶著人都離開了,侯浣浣收回手,眼神又變成一種含混著刻意,卻又無辜地戲謔——
『我才沒有瘋!只是玩玩嘛!你什麼事都正經八百,才是真瘋了呢!』
狄無塵惱怒得瞪著她,噢!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喂!你來這兒幹嘛?』走沒幾步,侯浣浣轉回頭,精靈般的笑著。
『王爺要你明天回府一趟!』
侯浣浣張口欲言,但立刻又咬住唇。也好,送走小韜,她也可以準備回卜家牧場了。
* * *
又想跑!一拉開轎簾,看到角落那收妥的包袱,他氣得握緊拳頭。卜家到底給了這丫頭什麼好處,她明知自己已經被賜婚了,竟膽敢違背皇命逃婚!
難道他就這麼不值?狄無塵忿恨之餘,傲氣和尊嚴大大受損。
無所謂,反正他不會喜歡這種女人的,她只是個麻煩精!他安慰著自己,卻沮喪地發現那沒多大幫助。
一踏出大門,看到狄無塵僵硬地站在轎前,侯浣浣的心頓了一下。『喂!喂!
喂!你幹嘛站在這兒?轎子可是我坐的,你這麼重,會壓死人的。』她生氣地衝過去,邊喊邊推開他。一雙大眼還淨瞧著他,想看穿他到底對自己的計謀知道了多少。
『我送你回王府。』他硬梆梆地說。
『嗯!那你騎馬。』她又推了他一下。
『這麼緊張幹嘛?』
『我哪有緊張!』她立刻頂過去,不自覺地挺起肩膀。
『那就進去。』狄無塵下巴一頓,點向轎簾。
開什麼玩笑,他人還站在這兒呢!這簾子一打開,她做的事不就全掀了。
『我等你上馬。』她兩手板著轎門,像防什麼似的防他。
白癡女人!他喃喃咒了一聲,這回就讓她回去好了,他反正也厭了跟她打仗,等即安一把七採石拿回來,管他上面什麼賜不賜婚,反正她既然不在乎,他也不會死纏著她不放,能和她一拍兩散,日子一定會更道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