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來的是個年約三十五歲,身材偉岸、五官俊秀,穿著一身改良黑色唐裝的男子。
「怎麼啦,瞧你急的。」不疾不徐的低中音,完全吻合身上的裝扮,聲音的主人正是赫威風--赫凜凜口中的哥。
「我把『片段回憶』的圖給弄丟了。」「片段回億」是一家新餐館的名字,而她正是承接這案子的主要負責人。
「弄丟了?」赫威風微蹙著眉。
近來講究氣氛的主題餐廳愈來愈多。在業者不惜重金禮聘設計高手的競爭下,室內設計工作者無不卯足全力、挖空心思,大家都想在這塊領域上佔得一席之地。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淘汰定律下,自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赤赤驛工作室」算是歡樂新秀。威風、凜凜兩兄妹在一年半而成立工作室,原也沒想過會有聲名大噪的一天,直到赫威風以工作室名義在今年初參加一場由某大企業投資與建的社區公共規劃競圖比賽,獲得特優賞之後,逐漸打開了工作室的名氣。不少同業都以為「赤赤驛」從此就要發了,事實不然,從那次競圖後,就不曾再見赤赤驛有什麼大宗case的作品。業界流傳眾多說法,有人說赤赤驛可能是外來的和尚,賺了巨額獎金後便拂袖而去,有人說赤赤驛可能是企業搞出來的名堂,為的只是要打響形象,更有人說赤赤驛大概只是個虛擬工作室,要不為何連盛大的頒獎典禮都沒有出席,只是透過網絡感謝評審的青睞。總之,「赤赤驛工作室」就像是海市蜃樓,沒人知道它從哪裡來,也沒人知它又去向何方。
然而,就在赤赤驛消失不到半年,一家名為「凜」的工作室悄悄地開市做生意,沒有人知道幕後的真正老闆是誰,而誰又是主要設計師?但其工作室的設計風格據說與當初的赤赤驛有異曲同工之妙,消息傳開後,想一探究竟前來洽談的業主絡繹不絕,除了讓「凜」的業務經理赫凜凜大感吃不消外,又為了保證其作品的一定質感,「凜」接case就有了不成文的三不:一、不接百坪以上的case。二、位於市區的case不接。三、施工日期及完工日期之間不得少於四十五天。換句話說,他們是相當堅持不譁眾取寵的慢工出細活。不消說,同業的人幾乎是抱著看戲的心態,等著他們因堅持而喪失機會,但很不幸的,「凜」非但沒有錯失任何一筆生意,相對地,他們營造出相當優質的形象及口碑,兩造合作下來,幾乎都是「賓主盡歡」的建立良好關係。
樹大必定招風,尤其「凜」的設計圖一向從不曝光,直到成品完成,其保密程度就是為了要防範不肖同業的相互抄襲、仿造,因此,可想而知,圖弄丟了,對赫凜凜而言,除了緊張之外,她根本不知道還能幹嘛。
「知道在哪兒丟的嗎?」赫威風問。沒錯,「凜」工作室的幕後大黑手正是他。
「應該是丟在出租車上吧,我下車太匆忙,手裡拿太多東西……」
「哪一家車行?」
「嗯……我在路邊招的。」她擺擺手。「沒仔細看。」
他沉思了幾秒,說:「凜凜,你先打電話給『片段回憶』的胡小姐,跟她改約下個禮拜二,呃……禮拜三看圖,還有打電話回工作室,交代一下你比較信任的人,看看這幾天有沒有哪些店正在裝潢,別太張揚。」
「喔。然後呢?」
「然後開始祈禱那輛出租車的司機是非常有職業道德,懂得物歸原主。」
「他哪曉得我是誰?」赫凜凜一副天方夜譚樣。
「紙張上有我們的LOGO不是嗎?」
「對喔。」她眼裡重新燃起希望。
他只是淡淡的笑說:「所以,祈禱嘍。」
顯然,赫凜凜並沒有誠心禱告,否則江靜手上就不會有這麼一卷圖。
「江漓,你說這是一個女乘客忘了拿走的?」
「是啊,她好像在趕時間。」江漓,江靜唯一的弟弟,幾個月前退伍,便來投靠她,目前以開出租車業為主,是個皮膚黝黑,個性健朗的大男生。
「你們總店最近不是要大興土木嗎?想說這個可以給你參考參考。」因為黑,江漓說起話來,一口白牙特別引人注目。
只是他老姊瞄也不瞄他,全神貫注在那幾張圖上。
「匠心獨具」這是她腦中閃過最高級的讚美詞。可惜她非科班出身,不然必定能再想出更多更多的專用名詞來表達她的謂歎。既然她非科班出身,那又何以證明她所謂的「匠心獨俱」有無誇大其辭之嫌。嘿!不急,她雖不是門內漢,但幾年下來的社會歷練,總也讓她跳離門外漢的框框。
畢業之後,她找到了一份會計工作。只是這工作時間是從下午六點到凌晨三點,難不成……當然不是,瞧她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也知道絕不是啥見不得人的工作,不就是個PUB嘛,而且還是個很有格調,生意好得不得了的PUB。
那得追溯到她在就學時,她就已經是裡頭兼職服務生。當時PUB才剛起步,可能是老闆的堅持吧,他反毒、反黑、反暴力的杜絕一切有關「黑夜」的勾當,相對,他的堅持也帶給他或多或少的生活「不便」。黑白雙方僵持的結果,運氣不好的就乖乖的牢裡蹲去,運氣好一點的也因知其性紛紛轉移目標。因此,瘋狗PUB一下子在夜生活的圈子裡變得無人不曉的好去處。
瘋狗?!這店東不會太言行不一了嗎?明明堅持著什麼,卻又取了個如此聳動的店號,其實這裡頭尚有文章。瞧!入口處不正大剌剌的寫著:「ARE YOU CARZY?ARE YOU DOG?」可能有人會想來瘋上一晚,但應該不會有人想當一整晚的狗,明明是拐彎敬告消費者,卻也因此挑釁的口氣招徠更多想當人的人。
自然而然,瘋狗成了PUB界的美談。業績蒸蒸日上,分店開了一家又一家,於是江靜從一名小會計慢慢變成會計主任、再變成總店經理,當「豐果餐飲集團」成立時,江靜搖身一變的成了一團之團長,喔!不,是集團的執行長。
執行什麼?舉凡大小店的菜單、活動、業務、營收,不經手,但都得清楚。不經手?!那還「執行」什麼?嗯,還是有其它工作的,像開發新店面啦,建立主題風格啦,翻新汰舊的維持PUB嶄新的風貌啦……等等。說穿了,她執行的工作簡單的說就是大花特花老闆的錢嘛!
酷吧,領老闆的薪水,又花老闆的錢,這麼好康的事,誰也都想來參一腳,可是如果當你看到一個廿八歲的資深美少女,每天埋在一堆市調數字,南征北討的好不容易相中一個店,又不能在乎對方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牛頭馬面,硬著頭皮好不容易談妥店條件,又要開始煩惱有哪位高人可將她腦海中虛幻的圖像,用筆、線條完整的表現在紙上,甚至蓋起來,又當腦中所有創意殆盡時,另一煩惱也逐漸襲來。
在「惱惱相煩何時了」的夾縫中生活,快樂比錢還要難求。
請個固定班底可好?好,怎會不好,她也曾有一個配合得不錯的班底,誰知在接了兩個case之後,便「挾瘋狗之名」以令台北餐廳個個趨之若驚的上門求圖。結果是,每家的風格就開始夾處在有點像卻又不太像的流行尷尬期。江靜呢,這個最大的受害者,當然是一朝被蛇咬的不敢再與其配合。所以呢,她利用網絡公開競圖。
有幾回,她運氣不錯的識得幾匹千里馬,但通常也只合作一次,就忍痛say good-bye,因為這樣,縱使看到相彷彿的設計,至少她只消打掉一個店,重新來過。唉!
世風日下,人心難測喲。
時光荏苒,幾年下來,能模仿的、能生存的也就剩那些個設計師,走過來晃過去,大堆頭的同等素材、隔局。在面臨總店大改造時,她不禁頭疼的疾呼:難道長江已成一灘死水,要不怎見前浪早已死在沙灘上,卻又不見後浪推上來?
上天,感謝江漓。他是個天使,捎來了「黑暗中的曙光」。
「凜工作室」,她夢寐已求的合作對象。瞧,說得這麼可憐兮兮,那可不,首先關於工作室的三不政策,她就有兩項不合格,超過百坪又位於市區,她也曾「藐視」其室規的試著和工作室搭上線,誰曉得他們倒是挺有原則的直接在電話裡回絕了她。找上門唄,呔!誰不知道「凜工作室」除了這個公諸於世之外,其它總總皆是從網絡上得知;換句話說,只有他們找你的分,你如果想找他們,那就得試試運氣嘍。
江靜看了看圖的左上方--片段回憶初稿,周邊還畫了個簡易地理圖,她決定再碰碰運氣。
媽呀!還真是個「片段」呢!她拐了第四個彎,轉了三個轉角,再經過一條羊腸小徑……要不是衝著圖,打死她都不會知道台北有這麼一條幽靜的路,更遑論花了幾天功夫,放下手邊一切的找了來。
她從牛仔褲裡翻出被縮小成兩個巴掌大的圖,對照了現場。經驗告訴她,這應該是還停留在看圖階段,估價的明細沒有在上頭,但整體的預算金額卻大剌剌的令人咋舌。六百多萬……有必要嗎?這麼區區建坪不到六十坪的店,一坪十萬多的設計叫價費用。她在心底算了算,總店含賣場、廚房、辦公室、員工休息室……將近二百五十坪的店……初步估計二千八百萬跑不掉。
這數字閃過她的腦海,一下子她像洩了氣的汽球,頹喪的推敲著年度預算的編列空間。裝修費雖佔預算的百分之三十,三千萬也就是上限了,加上這三千萬不是總店一店獨享,還有三、四家小分店也在編列之中啊。也罷,也罷,就算是讓她領教傳奇吧,嘖嘖,這傳奇還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消受的呢!至少像她這種「唯利是圖」、錢花在刀口上的市井小民,就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拿圖回家做紀念了。
正打算穿過小徑,往回走時,小徑的那一頭轉進來了兩個身影。
兩個女人。
江靜閃在路口的另一邊,不免又啐道:連路都小到只容納兩人身寬的地方,怎麼會有人捨得砸下重金呢?唉!想不透。
女人們走得徐徐,原本輕快的交談,在見到江靜的剎那停了下來。
赫凜凜轉了頭,用眼神問業主胡小姐:「你們認識?」
在胡小姐搖頭後,她眼底閃過一抹機靈。
這女孩是大學生吧,長筒牛仔褲、緊身T恤、頭戴鴨舌帽,又是墨鏡的遮去她一半顏容,筆直的短髮倒也透露出她某部分學生特質。只不過一個大學生來這僻靜的地方做什麼?商業間諜嗎?還是不小心路過而已。
就在赫凜凜打量她的同時,江靜也在心底打上一個問號。她是誰?怎麼有點面善?瞧她手上還拿著公文包,一副洽公的模樣。洽公?喔,想必是「凜」的人吧,年齡三十出頭,是老闆嗎?是有點神似,但年紀會不會輕了些?是業務嘍,不過一家傳奇色彩濃厚的工作室會有這麼制式的人事嗎?依她看是不見得。還是……是設計師?這個假設讓江靜的情緒高亢了起來,如果真的是,那她得把握機會,想一想怎麼和她做開場……
才跨上前問:「請問您是「凜」……」
「不是。」第三人急急地便掃了她的興。「小姐,請問你找人嗎?」
「嗯……對,我找人。」江靜不忘對赫凜凜頷首致意。
「那不好意思,這塊地是私人財產,而且是登記有案的,可能不方便讓你在這兒找人。」下逐客令了呢!
「喔,這樣啊,我並不清楚,對不起喔!」不愧是「凜」的業主,滴水不露的保密工夫,終究讓她鎩羽而去,但這不是唯一可以接觸到他們的機會,只要他們仍重視曾丟掉的圖,她是有第二次的運氣。
江靜瞪著電話,重複著五分鐘前的牢騷。
「他們的網址是假的嗎?還是根本就沒人會開信箱,一封那麼重要的信……現在是怎樣,瞎了嗎?再不回電,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的把圖給賣了……簡直是莫名其妙……」
「江靜,你已經罵第三遍啦。」江漓攤在一旁,覺得莫名其妙的人是她。下午五點多正是他生意興旺的時候,她卻不由分說的要他立刻回家,就為了等一通天曉得什麼時候會回電的電話。
「幹嘛一定要我接啊?你講不就好了嗎?」江漓果然「涉世」未深,完全看不出他老姊的滿腦子鬼主意。
「因為圖是你撿到的,你比較清楚當時狀況,對方才比較不會起疑。」
「起疑?幾張圖有什麼好起疑的,又不是啥保密的東東,瞧你搞得像諜對諜似的。」連她自己發mail都沒留「回郵」的,怎能奢望對方會依上頭的聯絡電話,乖乖來電呢。
「唉!說了你也不會懂,反正我就是想知道丟圖的人跟今天我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嘛!」照江漓的描述應是八九不離十,但她就是好奇,也不知道為什麼冥冥之中就是有股力量驅動著她務必要解開這一團謎,至於幫總店談Case的成功機率,就看這謎解不解得開嘍。
電話不響,剛才所言全是白搭。正當她準備再發第三封信時,電話終於響了。
「江漓,接電話。」江靜又雀躍又緊張。「記得我剛才拜託你的。」
江漓不知他姊在與奮個什麼勁,懶洋洋的起身。「一句話,半個月房租。」
「好啦,仔啦,你趕快接電話。」她的房子仍在付貸款,江漓答應她要幫她分擔些,所以每個月會固定繳一萬塊「房租」,就不曉得這通電話能不能幫他賺到伍仟元的外快。
「喂,請問這裡有位江先生嗎?」是個女聲。
「喔,我就是。」江漓一千元進口袋了。
「嗯,我有收到你寄來的mail,說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對,我想請問小姐,你前幾天是不是有掉了一卷東西?」
「掉東西……」對方有些遲疑,後轉為驚喜。「對對,你是那個出租車司機?!」
「是。」再進帳一千元。
「你撿到了,喔!太謝謝你了。」失而復得的驚喜沖昏了凜凜,以致於她沒發現整件事的某些不合常理。
「舉手之勞,只是不曉得我要寄到哪裡還給小姐?」江靜要他套出地址。
「寄?不用,不用,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馬上去拿。」計劃生變。
「這樣啊,你等一下。」江漓捂著話筒,用嘴形問江靜下一步。
江靜偏頭想想,好吧,橫豎要引蛇出洞的,不如就這樣吧。
「小姐,」江漓放開話筒,轉述江靜的計劃。「你知不知道瘋狗?」
「PUB嗎?知道知道。」
「我跟你約八點好不好,在瘋狗忠孝店……對,總店碰面。」江漓朝他姊打了OK的手勢。
「好好,先這樣,真謝謝了,先生。」
五千元,江漓賺到了。
赫威風和赫凜凜一前一後的進了瘋狗。
PUB是赫威風在美國時,最常去磨時間的場所,倒是回來之後,一來是沒心境,二來是找不到他喜好的店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這項嗜好。而今天之所以會來,不是為別的,純粹是因為凜凜的那通電話。
「你答應他去拿圖?」赫威風在聽完她和某司機的對話經過後,清楚的頭腦馬上發現幾處蹊蹺。
「是啊,我擔心圖寄丟了。」赫凜凜以為老哥會和她一樣高興。
「凜凜,他怎麼會知道公司的網址?」
「可能是問來的吧。」
「問來的?隔行如隔山,他一個開出租車的能認識幾個搞建築的?好,就算他認識,幹嘛不在事發當天就聯絡你,還要拖了幾天……你都沒想過嗎?」
「嗯……」
「還有,你說他沒有留他信箱的mail,你也只知道他姓江,怎能確定他就是那個司機呢?」
「那……那……」她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那我還要不要去拿圖?」
他揚揚嘴角的說:「要,當然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當初兄妹倆決定走這行時,就打定不以「商業」為取向,一切憑感覺。感覺人對了,就談事;感覺事對了,繼續談理念、談合作。凡正是感覺一切感覺對了,才會開始公事公辦的進行評估施工。
而出賣感覺的靈魂人物是兄妹檔的妹妹赫凜凜,但,這並不就表示哥哥的直覺來得比妹妹差或遲頓,相反的,赫威風與生俱來的藝術感大大超越他那讀了十幾年攸關建築的妹妹。只是他太陰沉,臉上永遠掛著深不可測的笑,總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假,別說什麼虛無的感覺了,就連實實在在的肉體都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呢!關於這點,他妹可要幫理不幫親的為他申申冤了。
兄妹倆相差不到兩歲,感情自小比雙胞胎還好。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老哥一直是很溫柔的人。對長輩、平輩、晚輩,甚至他的女友們都是謙謙有禮的,沒聽過他咆哮,沒瞧過他動怒,換句流行術話,他的EQ可能相當高,所有接近過他的人無不讚美之。即使那些個無緣當她大嫂的女子分手後仍佳評如潮。這種人見人愛的好性情維持到他到一所高職任教後的兩三個月吧?有一天,他回家,神情有些許苦痛。
「怎麼突然想到要回來?」赫凜凜聽說他學校宿舍宛如天堂的舒適。
「回來處理些事情。」他耙耙過長的頭髮,一副委靡。
「哥,你……有事?」兄妹連心,三兩句話她就感到他的不對勁。
他笑了笑,摸摸她的頭說:「沒事,你學校申請的如何?」
當時,她正準備出國。
「有幾間回信了,不過我還在考慮。」
「可以拿來借我看看嗎?」
像在逃難似的,從申請學校、註冊、訂機票、辦離職手續、清理宿舍……前後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一切辦妥,然後飛了出去,然後變了個人。
兩個月後,她去和他會合,因為他先前讀的是商學院,後要轉讀建築學系,必須從頭修學分,無法和一路念建築的她選同一門科目,所以兄妹倆的作息生活並不那麼密切,尤其是他整個人寡言之後,讓喜穿黑衣服的赫威風,再也不那麼令人親近。
因此,當他們自組工作室時,就達成「兄主內、妹主外」的共識。只是今天面對這麼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時,基於兄長責任,他得跟來瞧瞧才是。
兄妹倆挑了兩個不同的位子。赫威風說這樣可以降低來者的警覺,繼而發現他真正的目的,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再現身也不遲。時間是靜止的,直到他們感覺「就是這個人」的一個年輕男孩走進店裡。
男孩……應說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小男人,一走進店裡逢人便打招呼,甚至還
在吧檯逗留了一陣子。他應是這裡的常客,兄妹倆一致的想法,否則他不可能會以如此輕鬆的態度,找到了「她」的位子後,一派閒適的坐了下來。
「你好。」講好的,他們會以牛皮紙作為信物,沒想到他還認得她。「敝姓江。」
「江先生,你好,我姓赫。」
「這是赫小姐掉的東西吧?」他向前遞了遞:「你要不要確定一下?」
她打開紙袋,作勢翻了翻,正打算開口時,江漓又說話了。
「是這樣的,赫小姐,我有個朋友最近想要開間小餐館,你是做這行的吧,能不能……」江靜說只要能問出個端倪,房租全免。
賓果:果然被哥給料中。一個年輕的計程司機,沒道理在撿到圖後不立刻聯絡他們,又如果很積極也應是在事隔多日後。她朝赫威風那頭使了使眼色,如果老哥真是神算,接下來應是江的「那個朋友」現身的時候了。
「哦?好啊,沒問題,江先生,你約個時間吧。」凜凜收到她哥的訊息,決定擒賊先擒王的看是何方神聖來探底的。
「真的可以嗎?」房租真的可以全免了嗎?!「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她。」
幾分鐘後,江靜依他所言的在賣場現身。在這之前,她早在辦公室裡盯著監視器好半晌了。
從江漓坐下來開始,她便認出屏幕中的女子是在「片段回憶」看到的人。她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曾在哪裡看過她。也罷,反正女子的真正來歷是「凜」工作室的人就好了。本以為江漓會和女子「魯」好一陣子,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搞定,而且還是她求之不得的結果。
她該不會認出她就是那天的「不速之客」吧。江靜深呼吸幾口氣,管他的,認得就認得,大不了一拍兩散,再聯絡而已。下定決心之後,她開始疾步朝江的所在位置前進,絲毫未曾察覺正有人盯著她,且是一臉震驚。
是她嗎?熟悉的身影、相仿的輪廓,甚至疾步而行的節奏……赫威風幾乎要以為是她了,那個有雙清亮眼睛的十八歲少女。但,十年了,少女應已不復當年,眼前掠風而過的人,想是另一個花樣年華吧。他眼光追隨著她,直到她走近凜凜的位子。
怎麼?她就是出租車司機口中的朋友?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黃毛丫頭找上他們工作室用意為何?赫威風捻熄手中的煙,沒打算坐以待斃的也跟著加入這一團謎樣的風暴中。
「江靜,這是赫小姐。」江漓介紹著。「赫小姐,這是我剛才跟你提過的那位朋友。」
「赫小姐……」江靜咀嚼著:「赤赤赫嗎?」
凜凜笑了笑。「是的,通常別人都會先猜是恭賀的賀。」這女生是她在「片段回憶」遇到的那女大學生,看來事情是愈來愈明朗化了。
「嗯,這姓是比較不常有。」江靜客套的說,心裡卻想起另一個姓赫的。
「江先生,還沒請教您這位朋友?」
「喔,我叫江靜,三點水的靜,是他姊姊。」江靜指指江漓。
「姊姊?」就在大家各懷鬼胎的同時,服務生適時遞來了MENU。
「江姐好。」
在瘋狗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凡在賣場看到江靜,一律改口,稱她「江姐」或江小姐」,若不小心喊出執行長好的人,很可能在慘遭白眼後,會被調到後場做洗碗的工作。為什麼?因為江靜不喜歡「頭銜」這種東西。尤其在第一現場,怕她的年輕相貌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江小姐常來?」江姐?難道她的實際年齡比外表老上很多?同是女性,赫凜凜除了對她的好奇心更上一層外,也想問問她的「養顏秘方」。
「還好。」她的辦公室是在這家旗艦總店沒錯,但有時她也會跑跑其它分店視察一些店務。像現在,她低著頭,像是在想點什麼餐,其實她是在審驗近來的菜色及價位,看看是不是有些菜色已經過氣,需不需要再改菜單
「你怎麼在這兒?」忽地,對座的凜凜出聲問出現在他們桌旁的赫威風。在出門前說好的,若非必要,赫威風是可以不用曝光的。
「喔,剛好和朋友約在這裡。」
好熟的聲音。江靜猛地從MENU世界裡抬頭。是用力過猛以致她神情錯亂,兩眼昏花嗎?她居然……居然看到一個想都沒想過會有再見面的人。雖然他的髮型變了;雖然他臉少了幾許溫和,多了幾份酷氣;雖然他身上的黑衣與當年暖色系的休閒服相去甚遠;雖然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滄桑的頹廢;雖然……太多太多的雖然,但相信上帝、相信她,她絕對不會認錯,十年前揚言要追她的赫某人,現在本尊正好端端的杵在眼前。
她想起在哪裡看過那位赫小姐了,她就是赫威風的妹妹赫凜凜!對,沒錯,她記得「威風凜凜」這四個字。如此說來,「凜」工作室是赫凜凜的嘍,那……這筆交易還要再談嗎?最重要的是赫威風還認得她嗎?
赫凜凜是不曉得她哥在打什麼主意,不過倒是配合著讓他入了座。
「這是我哥,這是江小姐、江先生。」
「赫先生。」江靜幾乎是咬著牙叫。他沒認出她來嗎?澎澎說她是馬齒徒長,跟當年一樣都沒變,不是嗎?那他為什麼還沒認出她,當年他義無反顧想追的人,全忘了是嗎?早說他是個自私的傢伙,十年了,依舊自私。
「赫先生和赫小姐是雙胞胎嗎?長得真像。」試圖喚起他一點記憶好了,她慈悲的想。
「是嗎?我以前有個學生也這麼說過。」想起來了,可不是。
「赫先生是老師?」
「曾經是。」赫威風發現這女孩的聲調與當年的江靜一樣清甜不膩。是移情作用吧,他逐漸對女孩產生好感。「你很像我那個學生,她也姓江。」
豈止很像?!赫威風你這個善忘的死老頭!
「是嗎?」
「嗯,十年了,她應該也廿八十九歲了吧。」他陷入某種思緒。「你太年輕,像當年的她。」
「謝謝抬舉。」她拱手作揖,語帶嘰諷的說:「不過,我得老實招認,你算得沒錯,我今年是二十八歲了,老師。」
老師二字她喊得擲地有聲,卻換來他一抹冷笑。
「你叫錯人了。」還來沒得及聽她舉證,他接著說:「你答應過我,下次再碰面,會喊我赫威風的,江靜。」
就這樣,赫威風和江靜這對師生,在睽違近十年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