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她現在所感受到的疼痛又屬第幾級呢?這問題在李絹絹因為難耐的疼痛而尖叫的同時,浮現腦海。
她快死了!真的,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若不是她快死了,那為什麼她會這麼痛?她又沒骨折,也沒要生孩子,卻感受到這錐心刺骨的疼痛——錐心刺骨這詞兒大多數人都將它用在形容心理感受,但她現在卻是真實地感受到何謂「錐心刺骨」——除了她快掛了,還會有什麼其它原因?
「快……殺了我!」李絹絹在恍惚之間,發現有幾個人靠了過來,她奮力抓住了其中一個。「一刀殺了我,我快受不了了!」真的,她寧願一死以圖個痛快。
「啊……」她的喉嚨因為過度嘶叫,已經無法發出任何一個完整的音符,她的聲音是沙啞破碎的。雖然她的喉嚨不堪這樣的刺激而疼痛不已,但是比起她的身體所受到的劇烈疼痛,它是可以被忽略、被忍耐的一種。
「戴凡波小姐,請你冷靜下來!」凱莉制止了她以拳頭捶打自己的動作。
她在隔壁房巡房時突然聽見她的尖叫聲,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趕到這裡來察看,沒想到居然見到在一個禮拜前,被醫生宣佈這輩子可能會成為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艾琳·戴凡波,正用力地抓扯著自己的頭髮,整個身子蜷曲在一起,似乎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艾琳具有古典美的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額前的青筋浮現,兩排牙齒死命地合,凱莉知道自己必須制止艾琳自虐的動作,因此她以身體的重量壓制艾琳,讓她不能再以雙手傷害自己——老天!她的金髮已經因為剛才的抓扯,被拔起不少,進而散落一地。
就在凱莉與瀕臨崩潰狀態的艾琳拉扯之際,其他的護士也聽到了尖叫聲,陸續趕到。在看到這情形後,有人立即通知主治大夫到病房來,而其他人則上前幫助凱莉制止艾琳。
「凱莉,這是怎麼一回事?」總共有五名護士——其中一名是男護士,因為掙扎中的艾琳的力氣實在大得出奇——使盡全力才勉強讓艾琳不再有機會傷害自己。「我也不清楚,剛才我在隔壁巡房時,突然聽到她的尖叫,和金屬的撞擊聲,等我趕過來時,她就已經像發瘋狂似的捶打自己的頭。」凱莉氣喘不已地轉述先前的情形。
「這怎麼可能?她不是已經被醫生宣佈有可能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以一個被人宣判成了植物人的人來說,她的「表現」實在太有活力了點。
「誰知道?這世上有許多我們不瞭解的事情。」
過不了多久,有護士拿了鎮定劑準備要注射到艾琳的身體裡,當然,這又是另一場的肉搏戰,不過五。
六名護士終究是戰勝了發狂中的她。然後,醫生這時也急忙趕了過來,他快速檢查了她的脈搏,發現她的心跳快得令人吃驚,而且他發現她的視線雖然沒有焦點,但從她不斷從嘴裡發出的呼喊,他明白她正處於一股劇烈的疼痛中……至於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還必須經過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定。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她,艾琳·戴凡波,已經醒過來了。
他不明白這事怎麼發生的,但她醒過來的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
「依莎,麻煩你盡快通知她的家人過來。」
醫生下了命令後,馬上又吩咐其他人準備做一連串的檢查,好以科學數據來證明她真的醒過來了。
終於,鎮定劑發揮了功效,艾琳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為了擔心她醒過來後,又發生像剛才一樣的情形,於是院方特別在她病房裡留置了一個孔武有力的男看護,以防意外發生。
過了八個小時,戴凡波夫婦在接到醫院的消息後,行色匆匆地搭飛機由長島的別墅趕到醫院。當他們見到醫生時,他們的表情是驚喜且不敢置信的。戴凡波夫人緊緊握住丈夫的手,深怕自己只是在做夢,怕她的女兒醒過來這件事只是曇花一現,擔心自己的希望最終又將落空……老天,她真的好怕、好怕!
對於艾琳,她一直有著深深的愧疚。如果她有多花一點點的時間注意到她、正視她的需要,那麼她就不會選擇以最激烈的方式來向世人表達她的憤、她的怨,以及她的恨。她不該只是沉溺在自己好不容易尋得的幸福中,而忽略了這個在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緣的女兒。
她雖然不是個好母親,但她真的愛她,愛她這唯一的女兒。
「杜醫生,艾琳她……真的醒過來了?」
她不敢直接到病房裡面對自己的女兒,除了愧疚及自責外,她也擔心看到的仍是女兒那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孔。從醫生宣佈艾琳已經脫離險境,同時很有可能在病床上度過餘生後,她便一直躲得遠遠的,不敢守在女兒的病床前,因為只要看到她那不笑、不哭的面容,就等於是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的失職。
「是的,我想這一點是不需要懷疑的。」唯一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她居然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醒了過來,而那過程竟然是那樣的激烈。「不過,她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太穩定,而且她一直喊痛……但是我們卻檢查不出她的身體有那裡不對勁,所以我猜想這可能是來自心理層面的。」在戴凡波夫婦抵達前,他們的女兒曾醒過來一次,而那聲勢一樣驚人,依舊是出動了不少護理人員才擺平她。趁她沉睡的時機,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為她做了一次全身的檢查,卻完全找不出讓她如此疼痛的原因,於是他猜想,這八成和心理上的因素有關。
畢竟這女孩之所以會進到這家收費超昂貴的私人醫院的原因是自殺,而自殺的人通常心理上若不是背負著莫大的痛苦,再不然便是一時難以承受刺激所引起的。而這兩類人的分別在於——前者若是讓人給救了起來,他們仍會不斷的繼續尋死;而後者則大多對自己的行為悔恨不已。
不論這女孩是因為前者或是的原因自殺,她之前的生活顯然令她覺得索然無味,於是決定在十七歲這個花樣年華了結自己的生命。
「我想,除了日後的物理治療外,她還需要接受定期的心理輔導。」
「這是當然,我們會為艾琳找全國最好的醫生!」
戴凡波先生如此保證。「我們會讓艾琳得到最好的照顧。」
對於這個繼女,他的心理是複雜的。他知道他應該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給她成長時期所缺少的父愛以及支持,他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將她當成一個外人看待,並沒有將她當成一個家人,因此雖然她有著「戴凡波」的姓氏,但是她總顯得格格不入。在他瞭解到這樣的情形時,他應該告訴她,他並沒有將她當成外人,他十分高興能有她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兒……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如何表達,而且他常因工作的關係而必須遊走全球,而因為不願和瑪莉安分開,便帶著她一同外出。
艾琳在她最需要父母陪伴時,已經失去了父親;而他又硬從她身邊將她母親給搶走……他實在不能怪她對他們倆冷漠的態度,畢竟這不是她的錯,而等到他們倆想補償艾琳過去所失去的時,卻已經太遲了,她已經將所有人從她心裡遠遠的推開,不願意和任何人接近,也不讓任何人接近,她過著一種近乎與世隔絕的日子。
艾琳以前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記得當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雖然害羞,但仍然會給他一個甜甜、純真的笑容。但是,他已經有十年的時間沒見過她笑了,他甚至不敢肯定,她是否還記得怎麼會笑。
「看到你們如此關心她,我真的感到非常高興。」
杜醫生站了起來。「我想,她現在應該快醒了,我相信她會非常高興見到你們。」
戴凡波夫婦跟在他身後,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步走向艾琳的病房。此時,瑪莉安緊張地看著丈夫威廉,眼是城透露著焦急與興奮。威廉看到她緊張的模樣,於是拍拍她的肩膀,以無聲的語言告訴她:所有的事情都會好轉的。
當他們尚未來到艾琳的病房時,他們聽到一聲聲淒厲的叫喊聲,似乎在位訴這聲音主人所承受的痛苦;然後,他們見到有一群護理人員全衝了進去,而杜醫生看到這景象後,說:「我想,你們的女兒醒了。」她只要一醒轉,便是以如此驚天動地的模樣招來所有人。
忽然,他要兩人留在病房外,直到他們將情況給控制住後,再進到病房裡去。
「那是艾琳的聲音?」瑪莉安聽到杜醫師這麼說時,終於承受不住了。「她……她……」此時,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艾琳!」她在自己女兒最需要她的時候,沒能陪伴她,如今她知道艾琳居然承受了這麼大的痛苦時,說什麼都要陪在她身旁。
「瑪莉安,你冷靜一點。」威廉緊緊抱住她的身體,不讓她衝進病房裡。「杜醫師他們正在幫忙艾琳。」
「可是,艾琳她在喊痛!」瑪莉安淚眼婆娑地仰頭看他,眼淚已經流滿了整個臉蛋。「她在喊痛啊!」艾琳的尖叫聲,聲聲刺痛她的心。
「我知道,瑪莉安,我都知道。」威廉緊緊摟著她,不讓她過於激動。「我們會請最明的醫生來幫助她的,我們會給她最好的。」聽到艾琳淒厲的哀號聲,也好過於看著她不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有機會告訴她——我們愛她。」
是啊,這是最重要的!感謝老天願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讓他們重新找回自己的女兒。
☆ ☆ ☆
「感謝上天垂憐,我終於回到人間了。」
這回李絹絹是真正的清醒了,她的身體不再感到任何的疼痛——當然,喉嚨的不舒服是可以被忽略的,畢竟和前幾天比起來,那只是小case,根本影響不了她半分——這感覺就好像由酷熱的煉獄裡重回舒適的人間——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得到的。
她試著以手肘支起上半身,讓躺了許久而發酸的身體能稍微動一動,讓肌肉能重新的活動、活動。她真的覺得她需要找個人來幫她按摩一下,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脖子僵硬得轉動都有困難。
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讓自己順利的坐了起來,不過她還是需要有東西來支撐她那虛弱不堪的身體,因此她只能靠著床頭的支架維持這個姿勢——雖然如此,她還是很滿意自己已經能靠著自己的力氣坐起來。
她這動作在一般人眼裡看來,也許是微不足道,但是對連續三天被劇痛給侵襲的李絹絹來說,這已經非常的了不得了。人嘛,要知足才會快樂。
「艾琳,你醒了!」一聲驚喜交集的呼喊,讓她不得不看向來者。「太好了,你終於清醒了!」瑪莉安進房門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艾琳,也就是李絹絹,靠著床頭坐了起來。雖然她的臉色蒼白。呼吸也顯得有些急促,但至少她不再尖叫,不再試圖傷害自己。
瑪莉安飛快地走到李絹絹身邊,握住她的手。
「親愛的,你現在覺得如何?有沒有那裡不舒服?身體還會不會痛?」她實在太高興了,只記得要問艾琳的身體狀況,而忘了通知醫師。
這時李絹絹看見門外走進另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年齡約莫在五、六十歲左右。他見到她的表情,就如同現在握著她的手的婦人一般,同樣的驚喜交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看到她的表情,還帶著點罪惡感。
「威廉,艾琳醒了!她真的醒了!」瑪莉安不斷重複這句話,由她涕淚縱橫的模樣,不難想像她有多麼的興奮。
「艾琳,」他走到瑪莉安身旁,蹲下身子與李絹絹平視。「歡迎你回來。」她的清醒無疑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慈悲——如果她就這麼一輩子沉睡下去,那麼直到他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路程時,他仍會有所遺憾。
李絹絹看著眼前夫妻——不知為什麼,她下意識的知道這兩人是一對夫妻——面對他們的問題和關心,她不知要如何反應。畢竟,他們關心的是一個叫「艾琳」的女孩子,而不是她。或許她現在看起來像「她」,可她畢竟不是「她」,因為在這叫艾琳的身體裡,有的可不是相當的靈魂。
「對不起,你們是誰?」那個渾帳米契爾,要她進入這身體時,也沒給她一些和這身體的相關資料——她總該要知道,這女孩家裡有什麼人、住在哪裡、今天幾歲、有沒有男友之類的——就貿然的將她給推到「她」的身體裡。「我認識你們嗎?」她是不認識他們啦,不過她猜「她」大概認識吧,要不然他們怎麼會在她一張開眼就在她面前,而且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過,有件事她現在知道了——「她」叫艾琳,而這名字大概也就是她往後所要用的。也就是說,再也沒人會叫她李絹絹,從此之後她就叫「艾琳」。這是說,如果她不想讓那些個科學家抓去做研究,不想讓那些包打聽的的記者給當成活題材,她最好少提她上一輩子的人事物,安分守己的當她的「艾琳」,直到下次投胎機會的到來。
「艾琳,你……你不記得我了?」瑪莉安聽到李絹絹這麼說,眼淚如雨般落下。「你這麼恨我嗎?這麼恨我這個失職的母親,以至於你不願意記得我是誰?」
「你是我媽?」李絹絹當然知道她不是她媽,不過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話千萬不能說,要不然眼前這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肯定會發生崩潰。「可是我不認識你。」她覺得與其裝成認識她,不如把自己變成個失憶症患者,如此一來,她可以名正言順的將過在種種忘得一乾二淨,而不會使任何人對她的「失億」起疑。
「你真的是我媽?」反正這女人年紀比她大,叫她一聲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我真的是你女兒?」要裝失憶就要裝得像一些。
「艾琳,你難道真的全忘了?」威廉這時忍不住開口。「那麼我問你,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笑話!李絹絹怎麼會知道「她」為什麼在這裡!
不過,她倒是很清楚的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她不該死而死了。
她直視他帶著質疑的眼神,艱難地將她僵硬不已的脖子左右各擺動一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第一次醒過來時,全身痛得不得了。然後好像有人為我打了針,讓我又昏睡過去,然後我又因為疼痛而醒了過來。如此反反覆覆直到今天我張開眼睛時,那疼痛的感覺已經消失,這就是我所知的一切。」
「艾琳,難道你不記得你是因為自……」瑪莉安聽到她的回答,急忙的想將事情的始末說出來,不過威廉制止了她。
「瑪莉安,我想我們應該先請醫師來看看艾琳才是,她似乎真的將所有的事情給忘了。」威廉發現艾琳真的是忘了所有的事情,包括瑪莉安是她母親、她自己是因為自殺住院……那麼,也許她也忘了他只是她的繼父。「艾琳,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你記得嗎?」
他特意強調「親生」兩個字,因為他明瞭如果艾琳並沒有失去記憶,只是「假裝」不認識他們兩個,那麼她對他的說法,就算不反駁,也無法以平常心對待——她的眼神會洩露她的想法。
「你是我爸?」她的第六感果然沒錯,他們兩個果然是一對夫妻——看來,她有個好的開始,一張開眼就見到父母隨侍在旁。「那我……真的是你們的女兒沒錯?」
她果真忘了從前的種種一切!威廉在心裡激動地想著。「是的,艾琳,你是我們最珍貴、最寶貝的女兒!」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他欣慰地告訴自己——或許這樣對瑪莉安來說,是一件相當難以接受的事實,但是這豈不代表他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將心中的芥蒂掃除,讓他們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重新開始——他可以將艾琳當成自己親生的女兒,而她也會視他為真正的父親。
「那……爸,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既然人家都說他們是她的親生父親了,要是她還叫啥「先生」、「太太」的,就有點不太合情理了。
「你叫我什麼?」威廉喜出望外地問。他擔心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因此他要她再說一次。「再叫一次!」
他盼了這麼多年,終於讓他聽到艾琳喚他一聲父親了!
「你難道不是我爸嗎?」李絹絹不解地看著威廉,不明白為什麼她只叫他一聲「爸」就可以讓他興奮成這個樣子。
「當然!我當然是你父親!」威廉連忙承認。「我只是太高興了……真的!」瑪莉安一開始還不能明瞭為何丈夫要騙艾琳他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是由艾琳的反應看來,她終於明白他的用意了——他要讓艾琳將他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了吧?」
她知道這裡是醫院,雖然這裡的擺設看起來不像——粉紅色的牆、幾幅雅致的掛畫、薄紗做成的白窗簾……怎麼看都像個女孩子的臥房。不過,她在進入這身體以前,曾看到不少醫生、護士在走廊上走動,因此她清楚地知道,這裡是家醫院,而且很有可能只有有錢人住得起的醫院。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身體——現在是她的了——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艾琳,我想你真的全部忘了。」威廉決定隱瞞她是因為自殺而進了醫院的事實。「上上個禮拜,你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車禍,嚴重得差點讓我們以為彼此永遠失去你了。」
「哦,原來是車禍。」她看看自己身上多處的瘀青,和裹著紗布的手腳……這不像是「嚴重」車禍所造成的嘛,了不起是騎腳踏車跌得比較嚴重而已……嗯,也許她是因為腦部受到撞擊,導致重度昏迷也說不定。
反正,車禍嘛,也不必太會理會它。「難怪我會到醫院來。」
「艾琳,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別繼續坐著,躺回床上休息一會兒,好不好?」瑪莉安注意到艾琳的臉色一直都沒什麼血色,額頭還沁出了點汗水,想必一定是累了。
「不必了,我覺得自己躺夠久了,我要坐著。」李絹絹實在是躺怕了,就算對這個身體還不太能適應,但她絕不要再躺下去。「還有……媽,我肚子好餓,能不能給我點東西吃?」
她真的是餓了。想想,從她死後到再復活的這個階段也過了不少時間,這些天以來她可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雖然當她還是個靈體時,用不著食物來補充體力,但她重新為人後,也過了幾天……這些天她被劇烈的疼痛給折磨得快瘋了,不要說是吃飯了,就連清醒且清楚的說上一句話都有困難,怎麼可能還有力氣進食。
「那好,我馬上去幫你準備吃的東西!」十年來瑪莉安第一次聽到艾琳開口向她要求東西,感動之餘也沒忘了要立即去完成女兒的要求。
「艾琳,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請醫生過來!」威廉可以直接以房間的電話聯絡服務台,要他們請社醫師過來看照他的女兒。不過,有些話他必須單獨和杜醫師溝通。而這些事,是他不想讓她知道的。「我會立刻回來的。」
「沒關係,你們慢慢來。」李絹絹體諒他們也有點年紀了,不好叫他們像個小伙子似的跑來跑去。
不一會兒,整間病房又只剩李絹絹一個人。
「真是累啊,」她有感而發地說:「要不是我聰明,假裝把從前一切都給忘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就好好地待下去吧。」幸好,她並不會杞人憂天,也不會想東想西讓自己更難過。反正她來都來了,說什麼也沒法子回頭,不如試著適應這種生活吧。
「咦?對了,他們不是外國人嗎?」是啊,剛才自稱是她父母的這對夫妻明明就是高鼻子、深眼窩的外國人啊。「那我怎麼聽得懂他們說的話?」
她英文雖然不算太破,可也沒好到可以對答如流,而且有時候對方說得快一點,她可能就必須要求對方不斷重複。可是這樣的情形剛剛完全沒出現!她不但聽得懂,甚至還可以毫不遲疑地回答——雖然她以為自己說的是中文,可是看他們的表情,他們完全聽得懂她在說些什麼。這豈不表示——她說的是英文?
靈魂附體果真神奇!雖然她的印象裡自己不太會說英文,但是她的身體卻牢牢記住了這從小到大使用的語言——連帶的,她也會說英文了。
是啦,她現在真的再也不是李絹絹,而是艾琳了。
真的,她發覺其實在她心裡的某一部分,已經認同了艾琳就是李絹絹,而李絹絹就是艾琳的這件事。她們兩個從今以後也不必分彼此了。
「放心吧,艾琳。」她閉上眼對著不知芳魂何處的艾琳道:「我一定會好好的過完這個人生,不帶任何一點缺憾離開這人世的。」
她不知道自己能為艾琳做些什麼,不過她想,不辜負她的人生也許就是最好的回報吧。
☆ ☆ ☆
維克相當不耐煩的坐在客廳裡。他的表情明顯的表示:他對這種無意義的等待十足的厭惡。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他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今天都一定得回到這裡來迎接他的「妹妹」回家。
妹妹?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她也算得上是他的妹妹?她充其量不過就是戴凡波家裡一個無聲的幽靈而已——連老鼠在無聊的時候,都會發出吱吱的聲響,提醒人們它們的存在;而他這個「妹妹」,卻連躲在暗處裡的老鼠都不如,整天窩在沒人發現的角落,以怨懟的眼光瞅著每一個人——她那陰沉的態度,好像整個戴凡波家族虧待了她,讓她承受了無比的痛苦。
天曉得,他父親為了讓這個「妹妹」能夠自在地待在戴凡波家族裡,不但讓她擁有了這個姓氏——即使她只是個毫無關係的外人——同時還以幾近討好的態度對待她。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知感恩的小鬼,不但不領情,還將他父親送她的東西,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它給扔在地上。
如果她覺得在戴凡波家族裡找不到她要的親情和關愛,那麼她大可以一走了之,讓所有人找不到她,然後永遠的離開。如果,她需要別人的愛和關懷,那麼她就應該開口要求,再不然就是做些讓人有理由疼愛的事,而不是以她的乖戾態度作消極的抵抗,最後再以最懦弱的行為——自殺,以求得別人對她的注意,同時讓所有人深覺對不起她。
他父親和瑪莉安或許會,但他絕對不會——他這輩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以這種威脅他人的手段,來達成自己的人,即使這人是他「妹妹」也是一樣。
「媽的,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終於,他的耐性告罄,忍不住低聲咒罵。維克決定,如果她在十分鐘之內仍沒出現,那麼不管父親怎麼說,他都不會繼續浪費時間、坐在家裡像個白癡似的等著一個他根本就不希望她回來的人。
他回到沙發上,替自己點燃一根煙,腦袋裡想的儘是要如何將那些堆了一早的公事在三個小時內處理完畢。
就在他的煙抽了一半之際,來了個僕人通知他,他父親即將在五分鐘之內抵達家門。聽到這個消息的維克,這時用力將他手中的香煙捻熄。
「該死!他們為什麼不晚個十分鐘回來!」要是他們晚個十分鐘,那麼他已經不在這裡,也不必被迫和艾琳見面——老天!只要一想到要看到她張陰沉得有如活死人的臉,他的心裡便不痛快!
時間好像故意和他作對似的,當他耐著性子等著父親的歸來時,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有時他以為自己已經等上一個小時了,看了手錶之後才發現也不過才過了五分鐘……而等到他已經放棄等待、打算走人之際,他的父親居然就快到家了,甚至是在他仍在消化這個消息時,他父親和瑪莉安已經帶著他最不想見的人走到他面前了。
「爸、瑪莉安。」他的極限只允許自己心平氣和地向父親及瑪莉安打招呼。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對艾琳這個十七歲的黃毛丫頭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感,畢竟,她從未出言頂撞過他,也從來沒有在他背後做些他不好過的事。事實上,這十年來他們兩人的對話,絕對不超過二十句。可是不知怎麼的,每回見著她,總能讓他心裡升起一把無名火。
要不是他的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恐怕在他第一次意識到她居然是以帶著很意的眼光,深深地盯著所有人時,他便會上前給她一頓教訓,教教她什麼叫禮貌,又何謂感恩!
「艾琳,這是你哥哥——維克。」威廉將站在他身後的艾琳帶到他跟前。「他大你十三歲,今年已經三十了。」由他滿足的神情看來,顯然非常享受這當介紹人的工作。
「爸,你這是做什麼?」維克對父親多此一舉的行為感到不解——雖然他和艾琳並不接觸或交談,但至少他們彼此還知道對方的名字。而且,就算他父親重新引薦兩人,他相信艾琳也絕不可能給予父親任何的回應。「艾琳她根本不會……」
「維克,你好!」就在他話還沒說完之際,他看到他這輩子以為不可能見到的影像——艾琳臉上居然帶著笑容,而且還向他打招呼。「很高興重新認識你。」
艾琳——也就是李絹絹——從剛進門開始,便可以感受到從維克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強烈的排斥感。
她猜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兄妹之前處得不太好的關係,以致他才會如此的排斥她。不過無妨,反正她和他也沒過節,而且若真的以前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她也會願意為「她」來向他道歉;也不過就是對不起、原諒我這類的詞句……對她來說,這事再簡單不過了。
「爸,她……」維克商人多疑的本性立即顯露無遺——對於她的示好,他並不領情。「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或許她以為換個態度對待他,他就會對她和顏悅色,甚至像父親一樣任她糟蹋……如果,她真這麼想,那她可是大錯特錯——他不像父親,必須為了瑪莉安而容忍她的存在,只要她對他有任何不敬的舉動,他絕對會教她後侮!
「艾琳的記憶力在受傷之後有些損傷,她忘了不少事情,」威廉多所保留地說:「所以,我們必須幫她重新認識所有人。」他明白維克對艾琳並沒有好感,因此他的態度是可以想見的,但是他不希望這個完美的全新開始,有任何的不愉快場面——這意味著,他必須將事情的始末告知維克,不過這當然不能在艾琳面前進行。
「她該不會連自己是誰也忘了吧?」維克嘲諷地說:「如果真是這樣子,那可真有趣了。說吧,我親愛的妹妹,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以前,艾琳只是個無害、但令人不愉快的存在,可由她這副全然不知發生何事的高超演技看來,也許她改變了主意,打算讓全家人跟著她一起悲慘下去——而唯一能幫助她達成目的的方法,便是讓全家人接納她,然後再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如果她成功了,那麼她下次再打算自殺時,絕對能令他父親和瑪莉安更為痛苦。
「維克!」瑪莉安自從嫁給威廉以來,對這位繼子向來是以禮相待,從不曾對他發怒過——但是,他這話實在是太過分。「艾琳是真的忘記了,她以前的性子雖然安靜了點,但她從來不曾騙過人。」
「是嗎?」維克質疑這一點。「我不知道你對她的瞭解居然這麼深,連這件事都知道。」他討厭艾琳,但對於瑪莉安,他實在也沒什麼太好的評價——丟下自己稚齡的女兒,和丈夫遊走天下。他猜,艾琳的脾氣和個性之所以這麼的古怪,有部分瑪莉安必須負起責任。
「你——」瑪莉安聽到他這麼說,那經過細心妝點的面容,立即因憤怒而出現一抹紅暈,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不平穩——她真的生氣,但她又不能否認他所說的。
「維克。」艾琳看著瑪莉安和維克之間暗潮洶湧,幾近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決定自己應該為這次的爭執負點責任,畢竟他們是因為「她」而吵的,也就是說,她不應該害得自家人為她而翻臉——和諧的家庭,總比天天吵鬧好吧?「媽說得沒錯,我是真的忘了,徹徹底底的忘了。你問我是不是連自己是誰也忘了,的確,我連自己叫什麼也不記得——所以,對於以前的事我根本沒有印象。」
她的本性不喜與人結怨,而且這男人日後就是她哥哥了,再怎麼說,親人有著任何外力無法切斷的血緣關係,只要還活著的一天,就不能改變這項事實。
而她身上,不巧有著和他相同的血液,那麼她應該試著先向他表達她的善意——她是不期望他會有所回應的,不過至少,她希望他能不要一見著她,就好像看到什麼令人厭惡的生物——人嘛,總不希望被另一個人討厭;更甭提他還是自己的血親。
「如果,我以前曾經得罪過你,那我道歉,為我以前的無知道歉。」雖然她現在有副西方人的軀體,但她的內心還是有著東方的傳統思想——家和萬事興嘛!
為了一家子的安寧日子,向他低頭也不是啥難事。
要是他不願意接近她的善意,那很簡單嘛,反正他對她本就是個陌生人,既然他不願將她當成親人,那麼將他定位成陌生人也不難。
老實說,要她站著聽他們討論她的事,她著實沒興趣聽。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不小心「死」過一次,他人對她的評語,已經無法影響她——再加上還沒能百分之百適應這個新身體,因此體力上有點不堪負荷。
他們要怎麼討論她,是他們的事,她現在要做的是——找張舒服的床,先好好地睡上一覺。其它的事以後慢慢再談即可。
此時,她對著站在身旁的瑪莉安說:「媽,我累了,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哪間是我的房間,我想上床躺一會兒。」
「噢,親愛的,我忘了你身體還沒完全復原,居然讓你站在這裡這麼久。」瑪莉安對於自己的粗心相當介意。「當然,來,我帶你回你的房間。」
她扶著艾琳——即使她已經不需要人攙扶——一步步朝樓梯走去。
威廉在確定母女倆走遠之後,臉色凝重地對維克說:「兒子,不論之前你對艾琳有什麼看法,我都要你停止和她針鋒相對。」
「爸,我不相信她是真的失去記憶。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只是假裝失去記憶,好博取你們的同情?」
或許現在的她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和她自殺之前截然不同,似乎在一夕之間變成熟許多,有著超齡的氣度,但是維克不相信這是因為她失去記憶才有的轉變。
「爸,你難道忘了她對待你的態度、忘了她曾經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你難堪嗎?」
「維克,我並不怪她。」威廉猜想,她會這麼做,只是想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畢竟她那時才只有七歲,是最需要人關懷、最需要被愛的年紀。也許在她心中,他是那個奪走唯一「可能」會愛她的母親的男人——如果,他們那時就能發現她最初的用意,給她所需要的,也許一切的情形都會不同。「她還小。」
「小?爸,如果你不健忘的話,我十來歲時可不像她那個樣子!」維克試著不讓父親因為「罪惡感」而蒙蔽了雙眼。
「兒子,艾琳和你不同,她是個情感脆弱的孩子,她不像你一樣敢於要求。」
「我要求有什麼不對?那是我應得的!」維克不以為他的要求是不合理。
「可是艾琳並不認為擁有家人的關愛是她應得的,所以她不敢、也沒有勇氣要求它。」
「那是她懦弱!」維克不認為身為女人就必須處處示弱,到處乞求別人的關愛——如果她要它,那麼她就得開口。
「不,」威廉搖頭。「如果你試著從她的立場來看,或許就不會這麼說了。如果,你還只是個七歲的小男孩,被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的母親又不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大部分的時間你都得獨自面對……沒有多少孩子能受得了的。」所以艾琳封閉了自己,不再讓別人接近她。「如今,她忘了從前的一切,敞開了心胸面對我們,就表示我們有機會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我希望,你也能拋開以前對她的成見,將艾琳當成自己的妹妹。」
維克聽完威廉的話之後,好一會兒不發一語,仔細思考他所說的話。
「爸,我會嘗試,但你別指望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