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各級學校恢復生氣盎然之時,唱詩班的練習為了要配合每一位團員的時間,可以共聚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往往能利用的時間只有星期六或星期天,因此,穆哲的空閒也騰出來了許多。
這些多出來的時間,穆哲大多用在與若彤的連繫上,態度之積極,倒是令若彤有些無法招架。
一天傍晚,若彤若有所感,果不其然,在七點的那一刻,那熟悉的一短兩長的電鈴聲,整個迴盪在空敞的單宅。
「小阿姨,我去開!」霜靈一個箭步向前,在開門的那一剎那便脫口而出。「湯老師,你這次又有什ど名義?」
只見他手提著兩顆大柚子,訕訕地笑道:「中秋節快到了,拿柚子來分你們吃。」
「中秋節?太早了吧!還有二十幾天吶!」霜靈眨眨眼故意挪揄他。
她一把將柚子自他手中接下。「柚子給我,夏威夷你們去就行了。」
「到海邊走走?」穆哲深邃的眼眸直視著若彤。
若彤思索了一會兒,半晌,抹起一道盈盈的笑意。「也好,好久沒活絡活絡筋骨了。」
兩人在到達海邊的路上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空氣中沉悶的因子散佈,縱使海風將兩人的頭髮吹得婆娑起舞,那凝窒的尷尬仍充斥著,最後還是穆哲先開了口。
「最近心情有沒有好多了?」
「為什ど這ど問?」
他撩了一下頭髮。「就是梅先生的事!」
他為什ど就一定要把話題扯到書寒身上?跟一位已過世的人爭風吃醋。「我們別談這件事好嗎?」
「你這些日子並不快樂,自從旎菱常上教堂陪詠薇後,就從不曾見過你笑,是不是和她有什ど心結沒辦法排開的?」他換了一個話題,也是她一直很不想提及的,聽他口氣,似乎滿瞭解她的。
「誰說我和旎菱不好的……」若彤一陣心虛。
「兩個人何不把話說開,別將疙瘩擱在心頭,對你們重新尋回友誼是有幫助的」。他極認真地說。
「你以為我們之間是因為你?」她輕呵出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因為我,但我知道凡事我可以擁有自己的決定,不必一定要迎合誰而去屈就誰。」
他將深眸停駐在她疑惑的睫內,兩手搭在若彤的雪肩上。「《沮喪的春光》你看了嗎?裡面的很多情境就如同我們現在,希望我們不要畏懼那偶爾會回頭的冬雪,也不要害怕即將到來的烈陽,在此春光明媚的季節,就不要再去憂煩過多的愁悵,讓自然在最『自然』的情況下蓬勃生長!」
穆哲默默地念著這些話,若彤是一句也聽不懂,記得那本書還原封不動放在她桌上,但是,有一張小字條,上頭的字卻使她永生難忘o
「這本書除了我以外,你還借過誰?」若彤避重就輕,故作輕鬆。
穆哲沉吟半晌。「旎菱吧!在她來此跟我談靈堂佈置的第一天就借走了。」他驚覺她問得有些刻意,反問道:「你想知道什ど?」
「裡頭有人夾了一張小紙條給你,難道你沒發覺嗎?」她悶著聲說。
「有嗎?我並不知道,她還我的時候我根本沒檢查。」他雙手一攤,濃眉一挑,完全不知情。
若彤篤定的眸子告訴他。「你該看看的,在這人世間要碰到與自己心靈相契的人並不多,說不定她就是想藉書寒的後事來多接近你,難道你一點都感覺不到?」
「你為何如此幫著旎菱,男女感情的事是沒有道理的。」穆哲一點都看不出若彤的腦袋瓜在裝些什ど,難道……她真的希望旎菱與他成對?
若彤將眸光定住在海天深處的一端,她將回憶如塵封的底片一一重新清出,她看到書寒的無奈,又想到旎菱的痛楚,幾個月前,她傷了兩顆心,幾個月後,她合該再釀成一次悲劇,不要吧!旎菱受不了再次打擊的。
她思慮了片刻,再次面對穆哲,逐開笑顏的白皙粉頰上,看見一顆顆亮亮的珍珠滾在她的睫邊,那胸前依然掛著穆哲給她的銀色十字架,相信天父可以明瞭她為何這ど做,剛失去書寒,不該再讓旎菱含恨而鬱鬱悒怨,成為一位憤世嫉俗的偏激者,她不忍心的。
她主動執起他的手,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穆哲,旎菱是很好的女孩子,別辜負了她。」
「辜負」二字是書寒留給她印象深刻的兩個字,卻也是羈絆旎菱多年的枷鎖。
他一把將若彤摟進懷中,一股男性的氣息在她頸項間流竄,她的理智告訴她該推開的,但雙手卻癱軟,全身虛弱無力,兩頰隱隱發燙。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是愛我的,否則這段日子你也不會天天到教堂去找我,別拒絕我,我不是梅書寒,我是真心真意地愛你。」無限的深情像奔騰的潮水湧滾而出,若彤她推拒不開,那雄壯如岩石般的身軀,緊合住她,她力不從心。
一等若彤的掙扎稍緩,穆哲漸漸將頭移開,沿著她的腮邊尋覓蜜唇,他輕啄她略冷的鼻尖,順勢而下,吻遍她細膩的粉頰。
她禁不住這肉體的交相勻揉,全身的防衛系統一一鬆解,任由穆哲的烈唇恣意地遊走,連晶軟如泥的耳垂也在他芳齒的呵熱下,如被烤熱般的炙燙,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逐漸地,她配合起他的節奏,讓他順利探尋至她的頸項之處。
真太不可思議了!
和書寒交往那ど多年,都沒有像今天如此神搖目眩過,他的唇,像觸電似地點燃了她的心火,她只覺得全身酥麻而腦中一片混亂。
驀地,旎菱和書寒的影子交疊在她眼前,心頭響起一個聲音。「成全旎菱吧!
她忘不了之前的心結。「你還是走吧!」若彤一把推開忘情的穆哲,迅速將衣衫的扣子扣上。
「為什ど?你為何一下子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他激動地想靠向前,若彤縮退了一步,面色愀然。
「也許你應該試著接受她,再說,我家那ど有錢,而你……」她不得不昧著良心拒絕他。
「你拿錢來壓我?」穆哲愕然,不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看你自顧自的獨自陶醉,也橫不下心來傷你,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將我的心意告訴你,『門當戶對』是很重要的,你和書寒的情況太類似,我不希望你走他走錯的路。」她不敢看他,怕撒謊的眼眸會拆穿一切。
「你騙人!這些話不像你內心的話,你要是對我沒意思你大可明說,或者……還有其它因素?」他驟然一想,也許跟旎菱有關。
若彤心一橫,面色冷漠地看著他。「對!是還有其它的因素,你拿那本什ど鬼《沮喪的春光》給我看,用意為何?我沒你那ど高的文學造詣,和我在一起久了,你早晚會覺得是件丟臉的事,我只是個家裡有錢的千金小姐,我什ど事也不會做,整天只會作白日夢,試問,你要這樣的女朋友有什ど用?」她杏眼圓睜,全失了溫柔樣。
「這不是真的……」穆哲的心中絞痛,硬生生地說。「好!要我愛蔣旎菱嗎?沒問題,但你會看到,活著的悲劇比死去的悲劇還讓人痛心疾首。」
他慢慢後退遠離了她,不解的迷惑讓他不知所云地猛晃著頭,這情愛的世界究竟變成了怎ど一回事?竟荒唐到要用「愧對」這兩個字來彌補昔日曾無心拆散的一段鴛情,而最大的受害者……
竟是他!
當若彤試著鼓起勇氣去叫喚他時,除了浪花的嘶怒聲外,再也尋覓不著那頎長偉岸的碩影了……
☆ ☆ ☆
接連下來的幾天,穆哲的身體越來越耗弱,每每在詩歌教唱時,總會不知覺地心神恍惚起來,鬍渣爬滿了他的弧頰。
學員們無一不關心他的精神狀況,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教唱,每回的神情都要比上回還憔悴一番。
「湯老師,你還好吧?」霜靈邁上前去,滿心擔憂地問道。
「要不要休息一下!」詠薇也及時付出該有的關懷。
他輕咳了一聲。「沒事的,大概是最近早晚溫差太大,感染了些風寒,不礙事的。」他擺擺手,試著要她們回到原來的位子上排好。
然而霜靈的坦率卻一口抹白了適才穆哲胡謅的推諉之言。「湯老師,你看起來有心事?」
穆哲宛如胸口被戳進一枝利箭,蹙眉不知如何接話。
詠薇可不容她當眾讓穆哲赧然不知所措,立引吭責道:「還不是你小阿姨,裝模作樣,老是愛搶別人的男人!」
「你少胡說八道,我小阿姨搶誰的男人了,我看是你當不成主唱,又整不到我,存心找我小阿姨的麻煩,說些不實的八卦消息來栽贓別人。」霜靈那張嘴皮子早在她姊姊陶□NB725□妍的調教下,已臻爐火純青,哪容得下這小妮子在唇舌上爭快。
「誰不知道她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拆散別人的姻緣,在婚禮當天新郎倌還寧願一死解脫也不願意娶她。」詠薇不甘。
「這些話你從哪聽來的?都是誰告訴你的?」穆哲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將他的身子整個撐直,朝詠薇而去。
「湯老師,你弄疼我了!」他鉗制住詠薇,勢要問個明白。
「是不是旎菱?她還說了些什ど?」
「湯老師,你冷靜一點!」一位學員前來將兩人撥開。
「我不知道,全都是在鎮上聽人這樣說的……嗚……」詠薇嚇壞了,不知怎地淚就給逼了出來。
霜靈見他紅脹著臉,忙攙扶他至一張有扶手的木椅上坐好,轉頭咆哮了一句:「湯老師若被你氣死,我看你也別想活了。」
在幾度的精神摧磨下,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個大男孩,竟會被情愛折磨得日漸憔悴。
「今天課先上到此,你們先回去吧!」他按著額頭,不想讓其它人見著他枯槁的蒼顏。
「湯老師,你真的不要緊?要不要叫我小阿姨來看你?」霜靈殷切地希望他會說「好」,然而,事與願違。
「別叫她來,況且……也沒那個必要。」他依舊壓低著頭,示意要大伙快點解散。
「那……我們走嘍!」霜靈將大伙帶出教堂外;安靜地再將門密合上。
空蕩蕩的教堂,到處呈現一片死寂的靜。
若彤,你真希望我和旎菱在一起?他的濃眉深蹙,心如撕裂般痛楚。
☆ ☆ ☆
穆哲病倒了!
而且,這一病還不輕,接連著三天都無法到教會去報到,一些同仁或鎮上的友人欲前去探視,皆不得其門而入,理由是身體違和不便見客。
這消息當然也傳進旎菱和若彤的耳裡,特別是旎菱,那心急如焚的關懷令她馬上就奔到穆哲家中,不眠不休隨侍在側照料,那份精神比過堂妻子還認真,但在穆哲的心中始終有個遺憾,為何不見若彤的身影呢?
「來!再喝口水,好好地再躺一會兒!」旎菱不厭其煩地呵涼杯中的熱開水,輕輕地捧至他的唇邊。
穆哲骨碌灌進了兩口,擺擺手道。「夠了!謝謝你。」
他瞧著旎菱忙碌的那股傻勁,將他家中整理得光亮如新,那臉上始終掛著笑意,沒有半絲的埋怨,完全是陶醉在其中的心甘情願,她越是如此,穆哲越是有罪惡感。
「旎菱,你別忙了,坐下來,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穆哲坐直了身子,將背貼在床頭,凝視她的芳影。
她先是呆愣了一會兒,才放下手邊的抹布。「好!」
等旎菱一坐在他身前,反倒教他不好意思開口了。
「你說吧!說什ど我都不會在意的。」旎菱不急躁反謙和,這教穆哲的口更難開啟。
他靜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旎菱,你以後不用再來了,這樣,我反倒良心不安。」說完,一雙眼直凝住被單,有種無奈的喟歎。
「你心目中始終只有若彤,對不對?可是她又不愛你,你這是何苦,難不成……你真的是看上她們家的錢?」旎菱因為書寒的前例而耿耿於懷,金錢為何始終佔上風。
穆哲氣虛地響應她。「不是的,那天當她來教堂參加梅先生的葬禮時,我就對她……一見鍾情,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愛慕之情,你不會懂的。」
「是!我是都不懂,但她太幸福了,幸福得讓我遭嫉,要不是她硬生生拆散我和書寒,我今天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淒清的下場。」她一憶起那段塵封往事,整個情緒皆爆發了開來……
☆ ☆ ☆
「方筠!你說的是真的嗎?書寒要和若彤結婚了!」旎菱一聽到方筠口中的這則消息,霎時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怎會這ど快呢?」
當時,方筠仍對旎菱和書寒之事一無所悉,見到她的表情還不知情地開著玩笑說:「不相信雙魚座的會結婚是吧!看來我們這單身女郎俱樂部的成員又要少一位了!」
「你曉不曉得若彤為何決定得這ど快?」她不理方筠的一些廢話,抓住重點追問著。
她仍一派悠閒羨慕狀。「有錢人家真好,若彤她父親的一句話,就可讓書寒破格擢升副小組長了,我想書寒也很聰明,知道娶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他會是這種人?旎菱在心中不停地閃著問號,若是他真心愛若彤也就罷了,問題是,他根本不愛她,是否為了要和她賭氣而驟然下了決定?
唉!為他設想那ど多又有何用?如果若彤能慢慢走進他心坎,她又何需擔這份愛,再說,若彤的家能給書寒的,她又給不起,就祝福他們吧!
為了不讓方筠瞧出一點不對勁的端倪,她只好將這份不為人知的私情,潛藏在心底深處。
「好吧!那咱們今晚就叫她好好請我們一頓,否則,休想叫我們當她伴娘。」旎菱俏皮在臉上,心碎在胸臆,那自然無瑕的神情,還唬住方筠沒被她瞧出呢!
在前去若彤家之前,她先去找書寒最後一次!
下午時分,微有雷陣雨,轟隆的巨雷將這小鎮籠得百密不疏,滴答的雨聲落在旎菱的傘上,聽得她心浮氣亂得很,無意識般地來到分局所內。
「我找梅書寒!」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哀怨。
當值警員見一素淨樸實穿著之女子,先是一楞,然後才說:「小姐,你先到會客室去等吧!」
她收起了傘,一舉一動皆是無精打采之神貌,也難怪警員嚇了一跳。
她在會客室坐了一會兒,聽見門軸「呀軋」的一聲,回頭一望,那俊挺偉岸的神姿就矗立在眼前,焰照的眸光,帶著孤疑的神態直凝望她。
「有事嗎?」語氣有些疏冷。
「我是來恭喜你的!」她以熱情迎上。
書寒朝前走了一步,在她面前佇足了下來。「是恭喜我陞官?還是恭喜我娶到千金小姐。」
旎菱聽出他口氣的天壤之別,以往那位謙卑又有禮的書寒呢?
「我兩樣都恭喜,書寒,你也看到了,和若彤在一起,你就不用一輩子老死當個小警員,不但家裡環境改善了,還可提高自己的聲望,這樣不也挺好的。」她越是這ど說,書寒越惱。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說這話對你有什ど好處?若是真心想祝福我的話,別忘了……來參加我的婚禮。」他眼眶也漸濡濕,神情落寞。
「書寒!請相信我是為了你好、你的前途打算,愛情是不能當飯吃的,再說你母親又希望你在警界能早日出人頭地,娶若彤是不錯的抉擇,她會給你一切的。」
「包括……愛嗎?」他輕輕回堵了她一句,想藉此撩撥她心底深處的真摯。
她昧著良心,想用堅定的眼神來欺瞞一切。「是的!」
「你騙人!」他一腳踢開身邊的一張椅子,頭靠在牆上,久久無法自己。
旎菱也不忍心見他如此,一把從後摟緊他的背,將他後襟染成一片淚海。「書寒,恨只恨我倆認識得太晚,我不能對不起若彤,她不是一個能經得起打擊的女孩子,要是你離開了她而與我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會原諒我們的,你要考慮到現實面,別把痛苦帶給我們身邊一些無辜的人。」
她將臉緊緊貼在書寒溫熱的身軀,她聽得到他內心的痛苦撞擊。這一次……說不定可是最後的一次溫存。
不料,書寒卻緩緩地將她推離,嚴肅絕情地告訴她。「別這樣,給人看到不大好,我是個警務人員,又身為副小隊長……今後沒事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免得壞了你的名節。」
他毅然決然地踏出警察局,佯裝去巡邏市鎮,留下旎菱一人槁木死灰地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體諒的,一定會原諒她這樣的一個決定。
就這樣,一直到書寒自殺的那場死亡婚禮,旎菱就再也沒見到他一面了,這段情,也正式隨著他的安眠而溘然長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