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中森長嵐一個人到台灣來度假。他是中森企業集團的總裁。
這個集團在日本以做服飾生意起家的,和全世界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都有著密切的往來。
中森長嵐創業得早,在他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的同時,他已立定志向,要當一名出色的服裝設計師,因為他的女友櫻子最崇拜的偶像就是三宅一生。
櫻子是他的初戀情人,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為了她,他寧可讀夜間部大學,白天到服飾公司上班,從當學徒學裁縫做起,一步步的往櫻子的夢想前進,然而在他成功的當時,她選擇嫁給別的男人。
一個不論外貌、事業、權勢都不及他的男人。這事將他重重的擊垮,使他成為一個不談戀愛,只是拚命工作的工作狂,他至今仍記得那天,櫻子告訴他,她已答應高田拓的求婚。同樣的也是一個下雨天,同樣的大雨傾盆。
他當時才大學畢業,已成為外商服飾公司中首席的服裝設計師。他剛從上司口中知道這個消息,興奮的跑了出來,原本只是陰天,他沒帶傘,因為太興奮了,明明知道公司離櫻子家至少有三十分鐘的路程,但他迫切地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由於太迫切了,他騎著摩托車衝出來,半路就開始下雨了。
到了櫻子家,雨已大得像珍珠般大小,他的心情仍興奮著,幻想櫻子知道這消息時,會抱著他親吻、又叫又跳的畫面。
然而他按了門鈴,櫻子穿著白色吊帶洋裝、一件式的短裙走出來。她臉色沉重,眼神憂鬱,不等長嵐開口,她就說:「長嵐,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請你靜靜的聽我說,我已經不愛你了,從……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心裡已只能容下高田拓的一切,我明白的知道,我們完了,長嵐……」她低著頭不敢注視他的眼,淚無聲的落。
長嵐還來不及擦拭他頭上的雨滴,還來不及告訴她,他已完成她的夢想,成為外商服飾公司要打進國際市場的首席服裝設計師,還來不及告訴她,他為她縫製了一件漂亮非凡、完全符合她夢想的新娘禮服,鑲著紫水晶和琥珀的皇后式王冠,如夢幻般紫紗的頭巾,閃著美人魚的魚鱗般光彩眩目的禮服下擺,他已沒有機會讓她知道這驚奇,她就宣佈她心裡已毫無他的存在,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她宣佈了他的死刑,將他踢出她的生命。
他望著她,她哽咽著無法解釋她不愛他的原因。
她只說:「我已答應高田拓的求婚。」說著伸出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那閃亮的光芒像針刺得他心痛不已。然而他叫不出聲,他已疼得無法開口要她的解釋。
他轉身就走,她哭出聲來,哀嚎著說:「原諒我吧,長嵐,我好寂寞,跟你在一起,我好孤單。我不能沒有愛,沒有關懷,我活不下去。」
他已走到電梯口,轉身忍著傷痛,問她:「他比我能給你快樂是吧?」
她瞅著他,想都不想的就點頭。
他無奈,憤恨、悲淒的瞪她最後一眼,將要吐出口的血往喉嚨裡吞,說道:「祝福你,永遠幸福快樂,這是你的選擇,希望它是對的。」
他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刻,他按下一樓,吼道:「沉到地獄去吧!」若可以,他希望。
這電梯不是要載他到地獄去的嗎,不是嗎?
怎麼他老覺得心灰意冷,人生已無意義,生存一瞬間變得多餘,沒目的了?!
出了大廈,他淋著巨大的雨滴,騎著摩托車走了,那雨落得兇猛,像針般刺人,不到一會兒他的眼都浸了雨水,睜不開來。皮膚被雨潑痛,他仍不停止,反而加快車速。
騎到什麼地方去?他不知道,也不知騎了多久。
公司為他開慶祝酒會呢!他想起來的同時,人已在住所門口,他換好乾淨的衣裳,前往酒會現場。
完全感覺不到開心愉悅的氣氛,老闆才致辭完,要他上台說幾句話,他走到台上,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昏倒在台上。
他因過度勞累,加上淋雨,引發支氣管炎,後來一度轉為肺炎,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大家都說他工作過於賣力,沒有因過勞而死,已經不錯了,老闆因此更加器重他。
他卻完全沒有活下去的目標,他寧可昏迷不醒,這樣那可怕的畫面才會停止嚙咬他的心。
時光飛快,十二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又是同樣的大雨傾盆,他的心仍痛著。記憶的可怕,他早就感受到了,他至今仍討厭下雨。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到外地散心,度假這名詞對他而言新鮮得很,他用工作麻痺自己,以為如此就可以忘掉一切。但他最近才明白,這樣太浪費生命了,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至今未婚,沒有女人願意忍受他超過三個月,他沒有女友。
公司的總經理也是他大學同學高木勸他出外旅遊,要他完全忘卻公事,惟有如此,他才可能重新尋回他生活上的樂趣。他想了很久,才決定到台灣來。
誰知一下飛機就下大雨,他厭惡下雨,下雨令他情緒煩躁。
他叫了車,計程車司機問他:「先生,您到哪去?」那聲音甜美,竟是女人!
他嚇一跳,他不知道台灣也有女司機,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竟以日文答:「我要找飯店。」
怡靖吐吐舌頭,以中文自言自語道:「天啊!我不會說日文,怎麼辦?用英文問好了,真是的,第一天上工就載到外國客人。」
她從後視鏡偷瞄他兩眼,這一瞄忍不住要吹起口哨來。
真是帥呆了!他穿了一身吉安尼·凡賽斯的作品,一件灰色的緊身T恤和一條老爺褲。五官清秀中帶威嚴,劍眉,炯炯有神的黑礦眼眸,高挺的鼻樑,緊抿成一直線的寬薄嘴唇,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郁氣,眼神冷淡。那種神色傲岸的模樣,使他身上產生了一種不能侵犯的貴族氣質。
她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她。
她以不太流暢的英文問他:「先生,你要上哪去?」她側過頭來笑問,笑容中有著天真稚氣,有著日本女孩的溫柔含蓄,她那圓圓的臉蛋、小巧圓潤的翹鼻子,菱角似的上揚嘴唇,都顯現出她那鄰家女孩般的親切氣質。
尤其臉頰上那若隱若現的小雀斑,笑時那白皙的小虎牙,都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令長嵐整個人鬆懈下來。
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討厭下雨天,非常討厭。」
怡靖一臉愕然,他還是以日文回答,怡靖心想,糟糕,這帥哥竟然聽不懂英文,怎麼辦?她著急地對他比手劃腳的,她學過手語,以手語問他:「你到底要上哪去?」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根本忘記自己說的全是日語。
她見他太難溝通了。心想,算了,別問他了,把他載到淑德工作的飯店,淑德日語呱呱叫,就由她解決這事好了。接著她又猶豫起來,不行啊!不行,不行,淑德不知道我溜出來上班,尤其做的又是這種她不認同的工作,若讓她知道她一定會大罵我一頓,她一邊想一邊開車,一邊想一邊回頭看他。
他原本坐在後座,見她怪怪的,開車也不專心,便以英文問她:「嘿!小姑娘,你有沒有駕照?」他說話速度過快。
怡靖目瞪口呆,不知他在說什麼,心想反正他也聽不懂中文,乾脆罵他出氣。
她原本是醫院的護士,和秦正良交往了五年,正準備論及婚嫁,誰知院長的女兒綠倩也愛上了正良。她的個性向來最討厭競爭,尤其她是個孤兒,沒家世背景,憑什麼和綠倩爭呢?她把決定權丟給正良,正良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殊不知她是不想妨礙他的前途,娶了綠倩他馬上平步青雲,當上院長指日可待,娶了她呢?再苦熬二十年也不一定有希望當上院長。
就這樣她被拋棄了,連帶的丟掉了工作——她最愛的護士工作。
她心情煩悶,每天在家裡拚命吃、拚命睡、拚命想忘記秦正良,但越是想忘越難忘,她不否認自己的確是自暴自棄,心想,反正也沒人愛她,無所謂了,管她變胖變醜變癡呆,正良又不會回頭。那她做什麼都沒關係了。
和她一塊兒在孤兒院長大的龐大魁這禮拜出國去了,他把車子交給她,要她幫他保管,今日她充當司機載他到機場。
大魁說;「你現在失業,一定很無聊,這車你拿去用,等我回國你再還我,喂!別讓淑德知道我把車子借給你,免得她哇哇叫,你又是有名的糊塗蛋,車子小心開,萬一撞傷我的生財器具可要照原價賠啊!」
她白他一眼,罵道嚕嗦,就叫他滾了。
開車這簡單的工作,她一定可以勝任的,她這麼想。
外頭大雨唏哩嘩啦的下著,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她傻呼呼的跟著計程車候等站的車隊慢慢排,沒想到接到的第一筆生意,就和客人雞同鴨講。
她從後視鏡偷瞄他,心想,聽不懂中文。哈!最好,她清清嗓子罵道:「喂!喂!我說你啊,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她笑瞇瞇的罵人,露出她那銳利的虎牙,一臉甜蜜。
長嵐一聽,愣住了,他睇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罵人,突然望了窗外一眼,大雨,唉!可惡的雨,令他一時忘記自己身處異地,不是在日本,他拍拍腦袋,他剛剛一定對她說日文了,難怪她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肯定是聽不懂了,只要下雨,他腦海裡就會浮現櫻子的影像,腦子就模糊了起來。心靈的傷口已癒合的地方隱隱作痛著。
她繼續開車,他知道她一定以為他不會說中文,所以才胡言亂語。他故意以英語說:「帶我到Hotel。」
她點點頭。以鶯啼婉轉的語調欺負他。「像你這樣帥呆了的男人,一定讓很多女人傷心,你是不是惡魔投胎的啊?」她以中文說得像詩一般。
他故意一臉鎮定面無表情,心想,從沒遇過這種女人竟然敢開他玩笑。在公司裡人人見到他就迫不及待的閃開,沒人敢和他說半句愈越身份的話。
而眼前這個女子,她和他所認識那些深受禮儀束縛的女子完全不同,即使她說話的樣子魯莽無禮,他仍能感受出她那與眾不同的特質。
他嘴角漾起淺淺的漣漪,心想,你想捉弄我,很好,看誰捉弄誰。
他以英文問她:「你開計程車多久了?」
怡靖心想,要胡言亂語就胡言到底好了,以英文答:「我開計程車十年了。」
「十年?不會吧,你看起來這麼年輕。」
怡靖噙著笑,她好久沒這麼輕鬆的和人交談,因為失戀的關係,她近來常常三更半夜躲在被窩裡哭。
恨自己為何是個孤兒,白天見到淑德時又裝出一副很好的樣子。彷彿已能面對現實。
淑德說:「你要哭就大聲哭,別憋著,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放走正良這樣的好對象,是我啊!絕對不成全他們。」
怡靖眉頭糾結,無可奈何地說:「難不成還用繩子綁著他?」
淑德理直氣壯地說:「是我就會。」
她不會,怎麼也做不出來。
在家悶了半個月,除了淑德以外,無人可訴苦,她真的悶壞了,見了這麼個日本帥哥,她很高興和他胡言亂語,欺騙陌生人可是很大的樂趣呢!
她柔媚的俏臉閃過一抹慧黠的光彩。「我今年三十二了,兩個小孩的媽,老大五歲,老二三歲,老公死了,肺癌,抽煙抽太多了。我得養兒子和我婆婆,我又沒一技之長,什麼都不會,只好開計程車。」
這段話,她是前天晚上看電影學來的,她的英文會話全靠看電影學來的。
他望著她,半信半疑的,心想,她看起來這麼年輕一點也不像兩個孩子的媽。
「你看起來很年輕,做這一行不怕遇見壞人嗎?」
她繼續胡說:「我跆拳道、柔道、劍道,樣樣精通。壞人我不怕。」
「是嗎?如果碰到武功高強的壞人呢?或者那人有槍,你怎麼辦?」
她眼眉一蹙,斜眼瞪他。「別咒我啊!我出事,八十歲躺在床上中風的婆婆誰照顧?我那可愛的寶貝兒子怎麼辦?」她裝出生氣的模樣。
他見她說的如此真實,才稍稍相信她所言。
「你命真差,怎麼不再婚?找個凱子娶你就不用這麼辛苦工作了。」
「誰願意娶我呢?那些步入中年的男人,頭禿了,肚子肥得可以掐出油水,多可怕!只要想想晚上和他辦那事時,得抱著他那油膩的大肚子,我就作嘔,還得幻想健美先生體魄,才能有好心情繼續做下去,這種悲慘人生,算了吧!我寧可在外頭累死。」
這段話仍是她從文藝小說中看來的,覺得有趣極了,就查翻譯機翻成英文,每當她找到好玩的句子,她都會這麼做,這是她生活中的樂趣,也是學英文的好方法,她每次都背給淑德聽,淑德總罵她三八。什麼正經話不學,專門背誦這些可笑的句子,泰半都是她看電影或羅曼史找出來的。
除了淑德以外,沒人聽她說過這些句子,對外人她可不敢,對正良,哦……說起她和正良的關係,那還真是無聊得緊。在正良面前的她,從來不敢放肆,從來不敢。然而呢?她還是失去了他。
她的臉陰暗了下來。不知不覺就把他載到淑德工作的飯店來。
這時外頭的雨也停了。他丟了五千塊台幣給她,拿了行李就下車了。
她說:「喂,不用這麼多。」將錢拿在手上甩。
長嵐回頭睇了她一眼。「給你買奶粉的,別謝了。」他說完就走了進去。
等怡靖反應過來時,他已進了飯店,他剛剛是說中文嗎?
好像是囉!那我剛剛開玩笑罵他的話,他全聽懂了?天啊!羞死人了,原來他全聽懂啊!原來他存心要戲弄她,羞死人了。真是丟臉。
她抬頭一看,是淑德工作的飯店,她怎麼迷迷糊糊就把他載到這裡來?得快溜才行,若讓淑德知道她開計程車到處閒晃,肯定要挨罵了。
她手上拿著他給的鈔票,笑開了嘴。
「原來開計程車這麼好賺啊!隨便騙騙就有錢可拿。難怪大魁這麼喜歡做這行。」她傻呼呼的以為。
☆ ☆ ☆
淑德正在偷看漫畫,心想今天天氣太壞了,飯店生意可能不好,她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不好笑,最近好笑的漫畫真少見,怡靖在家裡一定很無聊,總得找事情讓她做一做,靠看搞笑漫畫,是無法治癒她的失戀情傷的。」
突然有一雙黑白分明、清流如水、冰寒的黑眸瞅著她。「小姐,我要住宿。」
淑德抬起眼來,哇!帥哥。態度馬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把漫畫藏到抽屜裡,露出優雅的笑容,前胸高挺,偷瞄鏡子,看看自己有沒有脫妝,順順頭髮。溫和柔媚地問:「先生想住一般房,還是想住好一點?」
她目光含蓄地打量他,哇!一身名牌,肯定是個凱子,眉清目秀,意氣狂傲,五官分明,輪廓立體,氣勢奪目,風采眩人,神采俊逸中帶著霸氣,那黑珍珠般的眸子裡,有著宛若深不可測的孤傲。皮膚白中帶紅光,頭髮雖沾了雨滴,卻絲毫不影響他給人的乾淨俐落印象。
淑德猜測他和自己同齡,當他填完資料卡後,她看著資料卡可嚇壞了。
她輕聲問道:「你三十五了?」
長嵐最怕人家問他的年紀,因為他的秘書說,他不笑的樣子像千年冰雕。他在公司向來不苟言笑,所以他不笑的樣子比實際年齡還蒼老。
他最怕人家說他老了。他側眼的看一旁的鏡子。還好他今天打扮得很休閒,應該還好。於是他問:「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嗎?」
淑德坦白而率直地說:「不,你很年輕,年輕得不像你的年紀。」
她的話令他放心。他說:「給我最貴的房間。」
「最貴的!?」淑德的表情豐富得令長嵐莞爾。「你指的是總統套房嗎?」
長嵐點頭。「是的。」他拿出自己的金卡,甚至不問價錢。
淑德輕咳了一聲。「總統套房住一晚是四萬八千元台幣。」長嵐面無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一個人來度假,暫時沒任何計劃,也不知會住多久,這套房在我沒走之前,就一直由我使用。」
他付完帳,就由服務員領著上樓去了。
淑德心想,肥羊,超級大肥羊,年輕、長得帥、人大方,資料卡上還填未婚。
這傢伙又一人獨身,來台灣度假,人生地不熟的,一定需要導遊,怡靖現在沒工作,正好可以當他的導遊。
她心裡打著如意算盤,她撥了電話上去。
他那不熱絡的低沉聲音傳來。
淑德說:「您好,這裡是櫃檯。我想知道中森先生需要不需要導遊。」
他猶豫了兩秒。「你有好的導遊要介紹給我嗎?我的人很難相處,你要介紹的人最好是男的,話不要多,安靜一點,要會潛水,我喜歡潛水。」
淑德輕咳了兩聲,潛水?怡靖是旱鴨子,又是個女人,難道叫她假扮男人?哦!算了,她那糊塗蛋、毫無演技可言。她企圖說服他。
「是這樣的,我認識一位導遊,她是女的,不會潛水,不過人很漂亮……」她話沒說完就遭他搶白。
「漂亮的女人泰半水性楊花,要不就驕傲任性,我不需要這樣的導遊。」他在說他的初戀情人。
淑德尷尬地笑兩聲。「她剛好不驕傲也不任性,個性有點糊塗,心地很好,人很親切,有點像卡通影片裡的小甜甜,有她陪伴你,肯定令你笑著遊遍台灣,她身材很好,脾氣好得不得了,我想你能不能見她一面再作決定?」
「見一面當然沒問題,她是你的朋友?你抽她多少佣金呢?」
淑德乾笑,撒謊道:「沒的事,這是飯店附設的服務項目,先生,你第一次來不知道罷了。」
長嵐曖昧地笑著。「哦!飯店服務,我知道,這類伴遊是可以陪上床的,是吧?」
他常聽高木說起。自己由於從來不肯鬼混,所以至今未享受過這種服務。
上床!?瘋了。「不不不,這類導遊不陪上床。你若有需要,我可以另外為你安排。」
長嵐輕哼一聲。「不用你費心,我不需要。」
「那導遊呢?我明天早上八點請你下樓看看她再決定,好嗎?」
「不滿意可以退貨吧?」他不客氣地說。
淑德笑著說:「是的。」掛了電話卻暗罵這男人真狂傲,看來頗難伺候。她得費點心思說服怡靖,反正價錢開高點就是了。
怡靖現在沒工作,見錢眼開也是應該的。
☆ ☆ ☆
糊塗蛋怡靖這回禍可闖大了。
她開著大魁的計程車橫衝直撞的,竟然撞上了人家的賓士車,完了!這下她慘了!
那豬頭大臉的泰山先生,從賓士車上下來,敲她的玻璃窗。
她一臉無辜的開門走了出去,那男人揪住她的衣領,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把她拎到他的賓士車前,怒氣衝天地問:「你這八婆,到底會不會開車,你看,把我的漆刮傷了一大片,車燈也撞壞了。」
怡靖看見那擦撞處,差點要昏過去。大魁的右側板金凹了一大塊,這下完了,肯定要花大錢了。
錢?錢從哪裡來?
這豬頭大臉的泰山先生竟然還要她賠錢,哈!她真是有夠衰了,失戀失業,現在又撞上了這個看起來像流氓的大哥大。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索性站在街頭放聲大哭。
哭得引來週遭經過的車輛、行人的側目注視。
她的眼淚鼻涕齊噴,全噴在高頭大馬的泰山先生身上。「我沒錢,家裡有八十歲的婆婆,兩個兒子,一個三歲、一個五歲,我先生得子宮癌,不,是腦癌,我要養一家三口,外加我先生躺在醫院的醫藥費很驚人,我命好苦哦!哇哇!我不想活了。」
那豬頭先生見她哭得那麼傷心,街上的行人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
「怎麼一個大男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啊!」
怡靖才不管街上的行人如何看她,此時的她心裡煩死了,把大魁的車撞成這樣,又沒錢修理,這事還不能讓淑德知道,要不,肯定剝她的皮。
她一出亂子就沒轍了,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那豬頭先生見大家側目,才放開她的衣領,她索性蹲在地上痛哭。
就在此時,長嵐正吃飽,從對街走過來,想逛逛台北的夜景。
正好看到這一幕:豬頭先生指著怡靖大罵,怡靖低頭趴在地上。
長嵐最見不慣男人欺負女人了,他走了過去,以標準的中文發音。「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豬頭先生見有人肯替她出面,怒不可遏地說:「這女人開車亂開,撞壞了我的車燈,把我車側邊的漆刮成這樣,她卻說沒錢不肯賠。」
怡靖抬起頭來,楚楚可憐的,臉上還垂著沒干的淚水,滿臉鼻涕,頭髮亂得像鳥窩,衣領的鈕扣被豬頭先生扯掉了。她哀聲地說:「我是真的沒錢,我家裡一堆人要靠我養……」
她話還沒說完就認出長嵐了,長嵐當然也認出她。
他苦笑。「咱們真有緣啊!又碰到了。」
怡靖從地上站起來,擦擦臉上的鼻涕,無奈地說:「我不是故意要撞他的。」
長嵐瞄了一眼豬頭先生的車,心想,這人也真是的,開得起賓士車,卻心眼窄得可憐,他這車就算送修也花不了多少錢,倒是這輛全新的計程車,板金都凹了,肯定要花不少錢。
他二話不說。問豬頭先生要賠多少,豬頭先生反問他:「你和這女人是什麼關係?」
他氣惱地說:「我和她沒任何關係,我是日本人,今天第一天到貴地來,看不慣你這野蠻漢子欺負一位寡婦。沒錢的寡婦。」
那豬頭先生瞪著他,眼睜得好大。
「她先生還沒死,是得腦癌,還在醫院呢!」
長嵐吼他。「快了,快死了,反正我說是沒錢的寡婦,就是沒錢寡婦。你啊,一個大男人開得起賓士,卻欺負沒錢的寡婦,明知她苦哈哈,你還要壓搾她,我真替你感到羞恥啊!羞恥極了。要賠多少錢你才滿意?」
那豬頭先生被他罵得愣住了,不好意思地說:「這車禍是她造成的,是她的錯,我是受害者,算了,只要她肯道歉,我自認倒楣啦,不要你這日本鬼子替她賠錢,你的錢我不要。」
怡靖一聽,馬上轉悲為喜,連聲說:「對不起,我剛剛就想說了,是你……嚇壞了我。」
豬頭先生輕哼一聲。「你啊,不會開車就別開了,今天是遇上了我,我是長得凶了點,人不如你想的壞,你這車要花不少錢整修,我看這樣好了,你也別開車了,根本不會開車還亂開,你到我的酒店來上班好了。」
他說著遞了一張名片給怡靖。
怡靖張口結舌地說:「酒店?哦!我不行,我不會喝酒。」
那豬頭先生拍拍她的肩膀。
「你行,喝酒可以訓練嘛,星期三來上班。」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一萬塊的支票,遞給她。
長嵐見他的舉動可生氣了。「喂,你不要逼良為娼,她的事我會替她解決。」
豬頭先生斜睨他一眼。「你?你只是個遊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有一家子人口要養呢!」
長嵐見怡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雙眼呆滯、六神無主,一臉無辜,滿臉灰塵,一身寒酸樣,於心不忍地問她:「你是打算去當妓女,還是當我的嚮導?」
豬頭先生輕蔑地說:「拜託,當你的嚮導能拿多少錢?還是當酒店舞小姐好,是舞小姐,不是妓女,舞小姐有權利選擇要不要跟客人上床。你聽我的,那日本人靠不住。」
長嵐一聽人家說他靠不住可氣瘋了。
「我靠不住,喂,沒錢的寡婦,你憑良心說,今天要不是你遇上了我,這豬頭會放過你嗎?」
怡靖猛點頭。「是啊,你說的對。」
那豬頭先生說:「喂,你不要含血噴人,你手上還拿著我的支票呢!」
長嵐一把將支票搶了過來,撕個粉碎。
「這事我管定了。喂,你也說句話啊,當不當我的導遊?」
怡靖思考著。「當你的導遊?」
「是啊,價錢隨便你開。」
怡靖呆呆的覆誦他的話。「價錢隨便我開?」
「是啊!快答應吧,你不答應,這豬頭是不會走的,他要遊說你去當雞囉!你還不快拒絕。」他命令她。
她從愕然的表情中醒了過來。「我不要當妓女。」
長嵐趾高氣揚地吼豬頭。「聽到了沒?人家雖然是沒錢的寡婦,但還不至於那麼沒骨氣。」
豬頭先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啟動車子時還說:「沒關係,後悔時還可以找我,反正你有我的名片。」
長嵐見他走了才說:「喂!名片呢?」
她從口袋中掏出來。長嵐把名片扔到垃圾筒裡。
長嵐問她:「你先生到底是得什麼癌?」
怡靖見他那凶巴巴的樣子,她忘了下午見他時怎麼說了,便反問他:「我先生是得什麼癌?」
長嵐瞅著她,冷笑。「喂!你不是騙子吧?下午說你先生得肺癌死了,現在又跟那個豬頭說你先生沒死?你老老實實的說,他到底死了沒?」
怡靖心想,她老公人選已飛了,現在也不知誰肯要她,管他的,反正那人也不知是誰,隨便胡說也無所謂啦。
「他死了,去年死的,是肺癌沒錯。」她一口咬定。
「那豬頭……」
她搶白:「他聽錯了,是他聽錯。」
長嵐打量著她,穿著樸素,色彩搭得亂糟糟的,簡直毫無品味可言。可惜了她那皎好的臉蛋。
她笑瞇瞇地問:「你真的要我當導遊?」
長嵐說:「我這個人心腸最軟了,沒遇見你也就算了,既然讓我碰上了,我就好人做到底。明天早上八點,到星王大飯店大廳等我,知道了嗎?對了,你有沒有好看一點的衣服?穿得漂亮點,免得丟我的臉。
怡靖猛點頭。「知道了,我會穿最漂亮的衣服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