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十二點鐘方向的男人仍然不死心地問道。
要不是他長得有那麼一點點帥,我一定會當著他的面把隔在我和他之間的那張桌子掀翻。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把我的頭扶正,定定地看住我。 男人深遂的目光透過眼鏡鏡片的反光,看起來像是票據犯之類的人。
「去你媽的,我是真的想不起來啊,不然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子嗎?」
我用力地撥開他的手,再用力地從椅座上站起來,接著再用力地把放在桌上的瓷杯狠狠地往地上扔。
好了,接下來他就會乖乖地走人了,我想。
光是這一星期,我就用了同樣的這個方法趕走了……嗯,我算算……大約是二十多個像他這樣自以為專業,結果一點忙也沒幫上的傢伙。
「小鬼,你別忘了,我可是拿了四個博士學位的專業人士……」男人站起身來,自傲地昂起下巴。
「你知道我的出診費一分鐘是多少美元嗎?別再浪費你父親的錢了,乖乖聽我的話……」男人繼續說道。 這只蟑螂好像比較不怕死喔,我瞪著他,忍不住這麼想道。
「好,你不走,我走!」我露出在他看來應該是很甜美的笑容,大步地走出房間。
「你女兒已經沒救了啦,也不用請什麼名醫來了,你等著看吧,她會毀在自己的手上的……」
我聽見遙遠的彼端,他對那個自稱是我老爸的傢伙大聲地咆哮著。
嘖……講得我好像活不過這個十月份似的。
我根本就壯得像頭牛,什麼病也沒有。如果我走在路上,和一般的路人甲路人乙沒啥兩樣的。誰都不會回頭多看我一眼。 唯一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就只是我的腦筋一片空白。
我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記不起來,也忘了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全部,被清得一乾二淨。
那個自稱是我老爸和那個自稱是我媽的傢伙和有個哇哇叫自稱是我男友的傢伙,三個人用盡千方百計要讓我記起全部的事情。
符水喝了,道士也作過法了,三太子也請示過了。
沒有用的,完全沒有用。我的腦筋還是一片空白。我倒覺得這樣很棒。
有時候人的記憶本身就是一種包袱,記太多事情反而會讓一個人該高興的時候高興不起來,該享樂的時候無心享樂。
對了,我還是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 那個自稱是我老爸的男人總是叫我小艾。
好吧,我就叫小艾吧。
雖然這個名字我並不是很滿意,不過,筆劃很簡單,寫起來手不會扭到。
「你再對我說一次那句該死的話,我立刻走人……」我惡狠狠地瞪著那個自稱是我的母親的女人。
我完全感覺不到我的體內有她的血液在流動,也感覺不到什麼母女連心之類的東西。
所以,打從我失去所有記憶到現在這一秒為止,我還不曾開口叫她一次「媽」。
我怎麼稱呼她?
好問題!
我叫她歐巴桑。這是從日劇看來的。
頭上包著花布巾,整天喳呼喳呼的女人,一律都叫歐巴桑。
這好像已經像是人類必須要呼吸空氣一樣,是不變的真理了。 不過,每當我叫喚她的時候,她臉上似乎沒有任何感到榮幸的表情,有時候甚至還會假裝沒聽見。似乎對於這個稱呼感到非常不滿的樣子。
好吧,那換一個稱呼吧。
下次我決定叫她歐吉桑。
一想到她聽見我叫她歐吉桑時、扭曲的臉孔,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不行,現在如果笑出來的話,我的立場就不堅定了。
「我不管你女兒以前到底是什麼樣子,反正,別拿找來和她作比較!我是我,她是她……」我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但是……你和她明明是同一個人啊,你叫我這個作媽的怎麼能夠忘了這件事情呃?」她拿出早就預備好的手帕開始擦起眼淚來。 嘖……又哭。
該哭的是我吧?
「我的小艾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的小艾不是那個樣子的……」
「我的小艾不會作這種事情的……」
我的老天啊……這樣的話成天就在我的耳朵裡跑過來又跑去……如果把這些聲波擬人化,搞不好可以看見那些聲波們拿著接力棒跑來跑去。
我受夠了。其實我並不是有意要對她大聲說話的。我只是無法容忍她不停地叫我遵循那個我完全沒有印象的我的一舉一動。
以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為例子。
又有個不怕死不怕艱苦不怕難的傢伙送上門來了,比上次那個戴眼鏡的票據犯更狂妄地預測我的未來…… 「你不止會步上毀滅之路,你還會把其他人全部扯下水的……」這個顯然美色比上次那個被我翻桌趕出去帥哥略遜一籌的票據犯指著我破口大罵。
呵……笑話。這個真的好笑。我到目前為止也沒闖下什麼滔天大禍的。連蟑螂都沒打死過一隻。
他憑什麼可以這麼主觀地對我的未來下定論?
就靠他那張不曉得怎麼弄到手的醫生執照嗎?
我猜,他可能是那種一路走來都很順利的人吧。順利地上小學。順利地上中學。
順利地考上大學。順利地把到校花。然後順利地活到現在。
也該是讓他瞭解社會黑暗的時候了,我是這麼想。完全是出自於一片好意。 於是,舉手之勞地,我為他做了些事情。
真該把他那驚慌失惜的表情拍下來寄到報社去的。
知名心理治療師被德國狼犬追逐的特寫圖。
靈感來自昨天於看的那部周星馳所主演的港片……「來人啊,放狗!咬人!」周星馳是這麼說的。
也真是剛好,院子的角落那三個大籠子剛好養了三條狗。
德國狼犬。牙齒像是可以把小孩子的頸動脈咬斷似的,超級銳利的。
當那個傢伙在院子裡虛偽地向自稱是我老爸的歐吉桑道別時,我順手把籠門打開。
那三條狗兒飛也似地衝出籠門。
我剛才就在猜了,那個傢伙搞不好把我們端給他的茶點偷偷打包,不曉得藏在哪裡。這下子真相大白了。 那三隻狗兒像是見到了久違的愛人似地,熱情地往他身上飛撲……
如果那三條狗是博美或者瑪爾濟斯之類的,他或許還會大叫「真是超kawai的」,搞不好還會堅持要帶一隻回家養。
不過……很顯然地,他可能短期間之類都會有恐狗症了吧。
看著他努力地想推開那些熱情如火的狗兒,我開壞大笑了起來。
活著,真好。
不管我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變成現在的我,我都很高興我還活著。
只是,下一秒鐘,那個自稱是我母親的女人立刻氣急敗壞地甩了我一耳光。
「我的女兒才不是這個樣子!!」
她瞪著我,像是要把我撕成小紙片,亂撒一陣似的。
我看著她……
突然覺得……
自己倒像是個孤兒了。
從外太空掉落到地球的火星隕石裡蹦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