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名喚「老地方」的中華料理店,裝潢得古色古香,柱子、置菜台、桌椅全以原木製成;裡頭的客人不少,但仍以東方人居多,黑頭髮、黃皮膚,約占三分之二的比例,想必是一種親切感招攬來這些人,因為她也是其中一個。
至於剩下的三分之一外國人,老實說她也分不出誰是哪一國的,看起來似乎都長得一樣,又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樣,但總之她猜他們要不是為了嘗鮮,就是深受中華美食吸引。
日正當中,外頭的艷陽烈得炙人,熱騰騰的飯和涼涼的冷氣雖成對比,但卻是至高的享受。
上班族紛紛湧進後,餐廳裡的氣氛更熱鬧了,座無虛席。丁雅珞瞧瞧四周,頓覺自己佔用這麼個好位置好像太奢侈了,於是她加快吃飯速度。
驀地,她察覺有道視線自她右後方筆直射來,她本能地轉頭,與那道視線對上,不甘示弱地對視半晌,最後丟給那人一記大白眼,接著轉回來繼續解決炒飯。
有趣!
他咧著嘴打心底笑起。
既然她看到他了,那何不光明正大地上前交個朋友呢?心意一決,他端著餐盤起身走向她——
「小姐,可以跟你同桌嗎?」
丁雅珞瞟他一眼,沒回答。
他見說中文得不到佳人回應,便以英語再問了相同的問題一次。
丁雅珞溜溜眼珠,漾起一抹狡黠的笑,張口咬字不清地說:
「你講啥我聽嘸啦!」
他蹙蹙眉,思索這是哪國的方言,不經意發現她那狡黠笑意,他恍悟自已被耍了。
自作主張地坐了下來,他用中文道:
「咱們都是一個人,並一桌,將位子讓給別人也算功德一件,你說是不?」他確定她聽得懂,又說:「也可藉此交個朋友。」
丁雅珞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可否請問小姐芳名?」
丁雅珞自顧自地吃著,還是沒打算理他。
「別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嗎?只是單純交個朋友。我猜,你是台灣來的?」
嘿!終於得到佳人正視了。
「看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沒想到你只是個隨便搭訕女孩的痞子。」這是一串流利的英語。
丁雅珞一口流利的英語得感謝母親。母親極重視她們兩姊妹的語文能力,由兒童美語打根基,直至上小學、國中;一路走來,母親不僅引發她們對語言的興趣,更可媲美一流家教,也才奠定了她今日極佳的英文底子。
他愣住,眼睜睜地望著她優雅地起身、離開。
直到佳人芳蹤已杳然,他才回神,想到佳人仍沒透露芳名。
唉,可惜。
但是,這麼地被奚落還是他有生以來頭一遭呢!想他相貌堂堂、風流倜儻,從小到大都是優良份子;加上良好家世,目前可是行情正看漲的黃金單身貴族哪!一般女孩就算不趨之若鶩,見了他至少也會頻頻示好,然而單單她卻——
痞子?!呵!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冠上這名詞。
那女孩真的太有趣了!
他一定要找到她,再見她一面不可!
「嘿!發現新大陸嘍!」邵欽儒一進司徒橙魃的辦公室就迫不及待要炫耀。
司徒橙魃懶洋洋地抬眼,又懶洋洋地啟口:
「什麼跟什麼?」
邵欽儒捉了把旋轉椅,坐進去後將下巴擱在椅背,與司徒橙魃面對面。
「我剛剛吃飯的時候發現了一位美女,水汪汪的大眼、小巧的鼻子、性感的小嘴……嘖,尤其是她那火辣辣的性子特別吸引我。」
「怎麼?又是新目標?小心鐵杵磨成繡花針哪!」司徒橙魃嘲謔道。
「哎,你說啥屁話?我自知節制。」邵欽儒擺擺手,繼續興致高昂地形容道:「我猜她呀,一定是咱們台灣女孩,那種同族的氣味,我一聞便知。」
「咦?你何時變獵犬來著?」司徒橙魃故作驚駭狀。
「哎呀!你偏要曲解我的話來挖苦我,你才開心是不?」他瞪他。
「你現在才知道呀?」司徒橙魃一點否認的意思都沒。
「你——」邵欽儒為之氣結,隨即又命令自己冷靜。這種被司徒橙魃一激就不由自主動怒的壞習慣老改不掉,偏偏和他老兄喜怒不形於色之高桿功力比較起來,他就顯得浮躁多了;而該死地他就厭惡這種處於劣勢的感覺,因為對一個已逾三十的男人而言,「穩重」實在是必備的特質。「晚上的慈善晚會別忘了準時到達啊!」他轉個話鋒,提醒道。
「你不會要帶那位新上手的小羊兒一道去吧?」
「喂喂喂!你可不可以別拐個彎罵人?我雖然風流了一點點,但絕對不下流。再說……我根本還不知道美人姓啥名啥。」
「喲?」司徒橙魃新奇地挑高眉峰。「這算不算是一記滑鐵盧?向女孩子搭訕,我似乎還沒聽你失敗過。」
「算吧!」邵欽儒邑邑答道,下一刻又神采飛揚:「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對她有興趣嘛。
「得不到的永遠比較好是吧?」司徒橙魃頗不以為然地哼著。
「真理。」邵欽儒頻頻點頭,
「真理你個頭。」
「反正我一定會找到她的,你等著瞧。」邵欽儒信誓旦旦。「對了,你還沒吃飯吧?」
「謝謝哦,等你這會兒才想到我,我大概餓暈了。」司徒橙魃悻悻道。「方纔有叫小妹幫我買三明治,吃過了啦!」
「早餐、中午都吃三明治?這麼委屈?我看我還是陪你再去吃一頓好了。」
「不必了,我還有事得忙,留著吃晚餐好了。」司徒橙魃婉拒。
「那我回辦公室嘍!晚上千萬別忘了。」臨出門前,邵欽儒再次提醒。
「知道。」司徒橙魃揮揮手示意。
「我回來了。」丁雅珞進門便嚷嚷,將疲累不已的身子擲進沙發裡。
她看到燈光,知道母親和雷叔回來了,時間雖比她預設的早了點,不過她很開心,因為三天沒見媽咪了,她挺想念她的。
聞聲下樓的慕蓮給女兒一個擁抱。
「你上哪去了?也不留個字條,害我擔心死了。」
「我沒料到你們比我早到家嘛!」捶捶大腿,她答道:「我到你提起過的瓊斯百貨逛了一上午,
司徒橙魃晃首失笑。
晚會進行了三分之一,門口一道光源再度蠱惑了全場人士的目光——
一襲匠心獨運、淡綠色的紡紗晚禮服裡著一具曲線曼妙、玲瓏有致的嬌軀,仿如精靈般清新脫俗,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麗顏教人移不開視線;那雙黑亮深邃的瞳眸,散發著東方特有的神秘,硬是懾去了多數驚艷者的心魂。
緩緩移駕入內,手腳俐落的男士們立刻明目張膽地簇擁而上。
丁雅珞不慌不亂,唇邊保持著微笑。
這陣仗雖大得多,但倒也不是第一次,何懼之有?只是,跟她生長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男人她都放不進心裡了,更遑論這些外國貨。
況且素昧平生的,怎知這些男人是否中看不中用?她向來最不屑這類見異思遷、自詡風流的種馬。
一個拚命盯著她胸前瞧的男人令她開始厭惡起這U字型的低胸領口,伸出食指勾下一綹發,適度遮住隱約外洩的春光,成功地阻止了這些人高馬大的男士眼睛繼續吃冰淇淋。
「雷叔、媽咪,咱們可否找個位子坐下?我有些渴哪!」丁雅珞故意說英語。
下一刻,她得到她要的效果。
那群原圍住她的男士聽她這麼一說,紛紛作鳥獸散,欲前去端飲料來大獻慇勤。
「女兒,媽咪猜中了吧?」慕蓮滿意眼前盛況。
「大娃娃真受歡迎。」雷文生搭腔。他以大、小娃娃來分稱她們姊妹倆。
「我覺得自己像一株險被五馬分屍的小花。」丁雅珞以誇張的可憐語氣道。
「女兒,你的比喻有些差勁。」
「大娃娃宛如高貴的公主。」雷文生補上。「喏,到那兒坐吧!」他引領妻女。
另一隅——
邵欽儒也注意到了丁雅珞。
乍看之下,他總覺得她似曾相識,但一時記不起佳人為何許人也。
仔細端詳她許久,他好不容易想起來了。
是她!
那位在「老地方」有過一面之緣,他急欲找尋的女孩。
啊哈!真是踏破錢鞋無覓處啊!
上天賜予佳機,他可踏蹋不得。
不再遲疑,他換上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顏,邁步向她——
「小姐,咱們又見面了。」
今夜的她,風華絕代,與今早的她最大不同點在於那頭烏黑飄逸的長髮,這也是他沒一下子辨認出她的原因。
第一次見到她,她是一套T恤、牛仔褲,配上俏麗短髮,年輕活潑得好似位高中女生。
第二次見到她,她一襲性感禮服、長髮飄然、胭脂略施,高貴、感性又動人。
宛若千面女郎般,美麗又神秘,這樣的女孩教他如何不驚艷、不傾慕?
他發誓要識得她的。
噢!老天!又是這無聊男子!
丁雅珞見著他時忍不住翻白眼。
為何他這麼陰魂不散?世界真這麼小嗎?
「你們認得?」慕蓮發出疑問。
「中午曾有一面之緣。」邵欽儒搶答。
「中午?」慕蓮看看女兒。「你沒提過。」
丁雅珞聳聳肩。
「沒必要呀!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想知道他是誰。」
「在下邵欽儒,來自台灣,任職於『彩門』集團澳洲分部的總經理。」他搬出顯赫頭銜。
丁雅珞心不在焉,壓根兒沒聽進去。
她幹嘛知道他是誰?無聊!
男人、搭訕者,滾遠點。
瞧女兒完全不感興趣地蹙起眉的模樣,慕蓮瞭解了。但是,這男子氣宇不凡,女兒這麼不理不睬的,是否失禮了些?也可惜了些?
丁雅珞暗暗思忖著如何躲開這意圖不軌的討厭鬼,心念一轉,她笑靨如花地望向他:
「你可以幫我端杯果汁嗎?」
邵欽儒見佳人開口而樂不可支。
「萬分樂意。只是,在這之前,我可否先請問小姐芳名?」
「等會問不行嗎?我又不會跑掉。」她嗔道。
是呀,端個果汁用不了一分鐘,她應該不會在這一刻跑掉,況且她還有伴在此。
他一轉身,丁雅珞即刻小聲地對雷文生和慕蓮說:
「媽、雷叔,你們玩得盡興些,我先回去了。」
「雅珞——」
「回家再講。」不等母親發問,丁雅珞丟下一句。
邵欽儒怎麼也沒料到,他前腳才走,她後腳便跟著悄悄離開。
丟下一堆歎息的蜜蜂。
「可惡、該死的可惡、可惡的、該死的……」邵欽儒喃喃詛咒著回到司徒橙魃旁邊。
「咦?你不是說各自為政的嗎?」見到他沮喪洩氣又忿恨不甘的表情,司徒橙魃感興趣地挑眼瞅他。「怎麼啦?瞧你一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扼腕樣。」
「豈止扼腕?我簡直想一頭撞死算了。」邵欽儒灌下一杯雞尾酒。
「哎喲,誰家的姑娘這麼不簡單,居然讓咱們自詡『調情高手』的邵公子想一頭撞死?」
邵欽儒狠狠瞪他一眼,又灌一杯,粗聲道:
「還會有誰?就下午我才跟你提過的那女孩。」
「你們又見面了?那可真是有緣呀!你應該好好把握機會,不要為了一點小挫折就退縮啊!來,我精神上支持你,去吧,勇往直前吧!憑你的經驗,晚會結束前搞定她不難才是。」司徒橙魃半安慰、半促狹。
「人都溜了,怎麼搞定?」邵欽儒沒好氣,又低咒一句。
「喲?這姑娘特別!不僅對咱們這位天下無敵超級邵大帥哥視若無睹,還放你鴿子。呵呵,我倒想見見她是何方奇女子,竟可清心寡慾至此,絲毫不受虛華的外表所迷惑。」
「喂,你一天不挖苦我會死啊?」邵欽儒吹鬍子瞪眼睛的。
「一天不會,一時半刻才會。」
「什麼跟什麼,哼!」他偏過頭生悶氣,又像突然想到什麼,訝異地問:「你沒見到她?」
「誰呀?」沒頭沒腦的。
「我說的那女孩啊!」
司徒橙魃哂然。「你有介紹給我認識嗎?」
「我連她名字都還沒問到怎麼介紹給你?我是指,她出現時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你沒任意到?」
「沒。」司徒橙魃搖頭。「事實上,我滿腦子只想快點把錢捐出去,然後結束這一切,回家窩在床上睡大覺。」
「乏味兼沒情調的男人,難怪你三十三歲了還光棍一個。」
「嘿,咱們是半斤八兩,你少在那五十步笑百步。」
「別拿我跟你相提並論,我是長期績優股,放愈久,價值愈高。」
「哈哈哈,這是我聽過二十世紀未最好笑的笑話哪!」
「嘿嘿嘿!」邵欽儒馬上予以反擊。「你還是祈禱自己的衣服不會被『她』用眼睛給扒光才是當務之急。」眼尾瞟瞟不遠處的凱莉。
司徒橙魃喃喃了句「阿門」。
「以後這種邀請還是少接受為妙。」
「由得了你嗎?」
「怎麼由不得?喏。」司徒橙魃將一隻信封強塞給邵欽儒。
「什麼?」
「我決定了。」司徒橙魃露出狡黠笑意,令他不禁打了個哆嗦。「美女呢,這裡夠多了,而且大部分是上等貨,東西方皆有,喜愛什麼口味你自己慢慢挑。支票就交給你了,等會代表『彩門』捐進箱子裡去。」
「這是啥決定?你呢?」邵欽儒一頭霧水。
「我?當然是回家睡覺嘍!」
「喂,拿破侖一天睡四小時——」他其實想說的是把時間花在睡眠上太浪費了,如此難有成就。
「我是司徒橙魃。」他笑笑,拍拍邵欽儒的頭。「明天見。」
「喂——」
司徒橙魃大搖大擺地走了。
什麼嘛!哪有這種事?他是董事長那,卻把責任丟在他區區一個總經理身上,太不夠意思了!邵欽儒睨著支票無聲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