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敲定在春暖花開的三月,不冷不熱,是結婚的好季節。
沈振東已經好久不曾這麼開心,他唯一的孫女要出嫁,婚禮當然得辦的風風光光的。
卓家這邊也是望族,決定在福華飯店席開兩百桌,大宴賓客。
心玫和逸風趁著晚上有空的時候,一間一間逛婚紗公司。心玫笑容如蜜地推開一扇玻璃門,店員親切地迎上前,逸風這個準新郎倌陪著她進去試婚紗。
這一幕,恰巧被經過的莫雯看見,她吃驚地從中觀察,透過玻璃窗,看見心玫無限嫵媚柔美的穿著白紗禮服,站在穿衣鏡前,眼神充滿新嫁娘的期許。
那一層又一層曳長的白,像是延伸到莫雯面前,化作數只手套的魔手,要強拉她下地獄。
莫雯臉色發白,不敢相信他們就要結婚了,一切來得太突然,令她招架不住。
胸口一陣緊悶,她難受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背脊靠著玻璃窗,雙唇因無措而抿緊。逐漸渙散而失去焦距的眼瞳,變為一片黯然。
她慌亂地想逃開這個惡耗,一轉身時,聽到背後他們走出來的聲音。
「這家的禮服不夠精緻。」心玫惋惜地說。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請巴黎的設計師來為你量身訂作。」卓逸風把她捧上了天。
她驚喜地說:「來得及嗎?再過一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
「我明天就叫秘書去辦,來及不也得趕,新娘最大!」他費心地哄她,討她歡心。
心玫甜甜蜜蜜地挽著他離去,壓根兒沒發現身後離不到五步的傷心人。
莫雯回過身,那痛楚結結實實打在她心上,那感覺是那麼痛那麼痛……
當一切已成定局,她的不甘心燃起了復仇之火。
她要沈心玫跟她一樣痛苦!
她要她的「負心」付出沉痛的代價,
沈心玫絕當不了三月新娘……
一個處心積慮的計謀,在她腦中延展開來……
***
沉浸在即將當新嫁娘的喜悅中,心玫每天都眉開眼笑地,沈振東看在眼裡,感到很欣慰,但是嘴上仍故意說:
「以後你嫁出去,爺爺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孤獨老人了。」他坐在沙發上抽著老煙斗。
「爺爺——」心玫長而甜膩地喚著唯一的親人,從沙發後摟住沈振東的臂頸。「我嫁了人,還是會經常回來看你啊!反正逸風家離我們家很近,都在一齊嘛!」
沈振東笑著拍拍孫女的手。「爺爺逗你的,能見到你嫁給逸風,是爺爺這輩子最欣慰的事,爺爺恨不得你明天就嫁了,省得夜長夢多。」他意有所指。
「爺爺,你甭擔心了,我一定會嫁逸風的。」她堅定的說。
「瞧你說得好像非君不嫁了,羞羞羞!」沈振東取笑孫女。
「爺爺!」心玫臉皮薄,羞赧地跺著腳。「不理你了!」
沈振東的笑聲盈蕩在耳邊,心玫回到房間,坐在梳妝台前,拿起桌上母親的照片,唸唸有詞。
「媽,我要結婚了,你高興嗎!」
她把母親的照片摟在懷,對自己說著:「我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媽媽,你在天上會保佑我的呢!」
她心底有個細微的聲音:千萬不要讓我像您一樣……
***
結婚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卓逸風每天上班都是滿面春風,他滿心以為這下子心玫跑不掉了,注定是他的新娘。
下班的時候,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赴心玫的約會,約好今天去看婚紗照的毛片。
今天他的車子停在大馬路旁邊的停車位,他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掏出鑰匙要開車門,突然一個女人衣衫不整地直奔而來。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莫雯。
「莫雯,出了什麼事?」他好心幫她。
莫雯在一個月前已辭去工作,消失了一陣子。
「我……我被強暴了。」她看起來不太好,臉色蒼白,精神渙散,像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什麼!」他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是誰幹的!走,我陪你去醫院驗傷。」他脫下外套為她覆上。
「不……」她的嘴唇在顫抖,害怕地說:「求求你送我回家就好。」
他猶豫了一下,旋即說:「好,快上車。」
救人第一,他不能撒下她不管。
被強暴了,她此刻一定身心俱疲,他一邊開車,一邊問:「要不要叫心玫過來陪你?」
由心玫來安慰她,應該比較好,她們總是好朋友。
「好,但是你先不要告訴她我被強暴了,叫她來我家就好。」莫雯眼眶泛著淚,心裡卻盤算著一樁詭譎的陰謀。
她的弱者姿態引人同情,卓逸風拿起手機,馬上照做。
他先送她回家,杵在門口的他,被她喚了進來。
「進來啊!等心玫來再走。」
他依言進入,循規蹈矩地坐在沙發上。
莫雯幫他倒了杯果汁,像沒事般地回房換衣。
他有些訝異她的轉變,怎麼方才哭得像淚人兒,整個人陷入愁雲慘霧般,現在一回家,竟完全不傷心了。
雖然心裡有疑慮,但是礙於男女有別,他也沒多問。
莫雯躲在房門後,觀察他的舉動。
卓逸風毫無危險意識地喝下那杯果汁,感到頭昏沉沉的,有些不對勁,但是一切已來不及了,迷藥開始產生作用,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倒在沙發上。
莫雯得意地走出房間,雙手盤胸,等一下就有好戲看了。
***
心玫一頭霧水地來莫雯家,也不知道逸風在搞什麼,電話裡也不說清楚。
她按了門鈴,一直沒人出來應門,心裡覺得很奇怪,伸手去開門把,才發現門根本沒關。
「逸風、小雯……」進入客廳,無一人。
她納悶地打開一道房門,赫然看見床上兩具相擁的裸體,逸風貪戀著莫雯的胸脯,合眼熟睡著。
莫雯翻了個身,像只饜滿的小野貓,嬌慵地將玉臂擱至棉被外。
「你們……」心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這一幕,這怎麼可能呢?逸風和莫雯……
「心玫,對不起了……我們實在是情不自禁,我也沒想到我居然愛上逸風,逸風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莫雯虛偽地說,透著無限嬌媚。「男人的滋味真的很好哦!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一起分享他,一夫二妻相處在一起,好嗎?」
心玫緊咬著下唇,心已經碎成片片,臉色極端難看。
「這是……逸風的意思嗎?」她顫聲問
「是啊!我也不想教他為難,兩個選一個……」
「夠了!不用說了。」心玫痛斥,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把他讓給你!」
心玫灑淚奔出,莫雯臉上浮起勝利的微笑。
昏睡在床的卓逸風又被她強行灌上安眠藥,她要他一直睡,延遲了向心玫解釋的機會,這樣一來,心玫就會對男人徹底死了心。
***
夜深了,心玫還恍如行屍走肉般地在清冷的街上走著,眼淚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一直掉個不停,心抽痛著。
她的世界在瞬間整個顛覆了,兩眼空洞、困滯地往前走。車子差點撞上不看紅綠燈的她,猛按喇叭,她也恍若未聞,無動於衷,只是一直往前走。
此時的手和腳和大腦分離了般,不再是她的,她也不知道去哪裡找避風港,怎麼樣才會不痛苦。
她最愛的人和她的好朋友一起背叛了她,這是天底下最殘忍酷刑,把她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她再也無力去面對,完全崩潰了。
她不知不覺走到淡水的關渡橋上,站在橋的中間,往下俯瞰,黑漆的河面映著鄰鄰月光,波紋不生,寧靜祥和,卻有股力量在召喚著她。
「是不是跳下去就不會痛苦了?」她失神地喃喃道。
他實在傷她太深,一而再地帶給她痛苦,然而她又大愛他,狠不下心離開他,卻又無法忍受他的花心。如今只有結束自己的生命,才是唯一的解脫。
她攀越過鐵架,瀕臨河面,一部車子行經,裡面的人探出頭來,急切地呼喚。
「小姐,你要做什麼?站在那裡太危險了!」
心玫幽幽地回過頭,淒美的一笑,接著縱身一跳——
「媽媽我來找你了——」她的身子迅速往下墜,掉落河裡,掀起水花和撲通聲。
「小姐——」車子裡的一對情侶驚嚇得下車察看,失聲尖叫。「有人自殺了!快報警!」
行駛中的車子都好奇地停下來,圍觀究竟,警車鳴笛趕至,立刻有人下水搶救打撈。
***
在莫雯家整整昏睡了一夜,翌日早上,卓逸風頭痛欲裂地醒來,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環顧四周,慢慢抓日昨晚的記憶。
該死的!他懊惱地低咒,立刻衝出房間找莫雯興師問罪。
「莫雯!」他怒氣沖沖地上前。
想不到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在客廳看電視,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你這麼快就醒了?不多睡一會兒。」
「你昨天在果汁裡下了藥,是不是?」他厲聲質問。
「多此一問。」她沒有辯解,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為什麼這麼做?」他的臉色鐵青,陰森的眸光不含半點溫度。
她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回答我!」她的沉默更引發他的怒氣,他咆哮著,那音量足以震撼整個客廳,令人不寒而慄。
她有些懼怕不安了,微微牽動嘴角說:
「我要讓心玫不想嫁給你……」
他腦門一轟,恨不得當場殺了這個蛇蠍女人。
「你耍了什麼奸計?心玫呢?」他大吼。
「她以為我們背叛了她,傷心地跑出去了。」莫雯幸災樂禍地說。
「什麼?你居然做了這種事!」他面色駭然,可以想像當時心玫的痛苦。
「誰叫你要搶走我的心玫?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莫雯像是瘋了般地大喊。
「老天,你是不是心理不正常,簡直是變態?」和一個瘋子沒什麼好說的了,眼前只有趕快去向心玫解釋清楚。
他衝出門去。
莫雯也開始感到惶恐不安,萬一心玫聽信他說的話,她不就前功盡棄了!
***
卓逸風萬分焦急地來到沈宅,傭人告訴他一個更晴天霹靂的消息——
「小姐跳河自殺,老爺接獲通知,已經趕到醫院去了,卓先生你趕快去啊!」
老天爺!這麼不幸的事居然發生了!
這只是個誤會啊!
他狂奔至醫院,長廊外,沈振東正拄著枴杖,心急如焚地在外守侯。
「你這個渾小子終於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玫怎麼會自殺呢?」沈振東一見到他,就霹靂啪啦地開口罵。
他了心掛記著心玫,忙問:「心玫怎麼樣了?」
沈振東垂淚道:「醫生說她雖然即時被救起,但出現腦死、吸入性肺炎合併敗血症的後遺症,很可能……」他哽咽地說不下去,瞬間蒼老許多。「很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植物人!」卓逸風被轟得體無完膚,這個惡耗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本來他們就要結婚了,婚紗照都拍好了,新娘卻成了一動也不能動的植物人。
這情何以堪呢?
只因為一件捉弄,他們就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
他好笨、好笨,為什麼要去相信莫雯?如果他不去理莫雯,不去她家,就不會造成今日無法挽回的遺憾。
「都是我、都是我……」他捶著牆,痛苦不堪地咒罵自己。
「到底怎麼回事!你做了什麼,讓她這麼傷心。」沈振東無法不怪他。
「是莫雯,一切都是她設計的……」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沈振東聽完,氣憤地執著枴杖跺地。「這個莫雯,心腸太壞了,居然這麼不擇手段,如果心玫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要告她。」
「她知果知道心玫自殺了,恐怕她也不會原諒自己,整件事都是因她而起的。」卓逸風雙目赤紅地說。
醫護人員此時從加護病房出來,卓逸風連忙上前問說:「請問我能不能進去看沈心玫?我是她的未婚夫。」
醫護人員看了他一眼,說:「好,你進去,多和她說話,也許可以喚醒她。」
卓逸風刻不容緩地進入加護病房。
白色的病房,沈心玫臉上覆著氧氣罩,須靠插管維持生命。
她安靜沉穩地躺著,彷彿已超脫了人世間的怨、嗔、情、仇,留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流過淚,但是今天他真的哭了,眸底浮現錐心的悲痛,低嗄出聲。「心玫……不要丟下我一個,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這只是一個誤會,我和莫雯是清白的,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心玫……你醒來聽我說……」
他悲慟萬分地執起她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頰,她美麗的纖指傳來的冰冷,令他膽戰心驚,掉入了絕望的深淵。
「心玫,你不能死……我們還要結婚、還要生子……你不能死……」他痛苦地將她冰冷的柔荑包握在他溫暖有力的大掌內,彷彿這麼做,就能把溫度傳導至她的身體。
他溫熱的淚掉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羽睫瞬間閃了一下,像要睜開眼睛。
「心玫!你聽見我的話,是不是?」他狂喜地俯身問她,迫不及待地喚來醫生。
醫生衝進來,再度為她診視,撐眼皮、量血壓、觀察心電圖、測脈搏,最後還是搖頭。
因為她仍然沒有清醒過來。
卓逸風無比失望地凝視著她,床上的她臉色依然蒼白如紙,並沒有要回到這個人世間的意思。
「你還不想醒來嗎?你要這樣子責罰我嗎?」他胸腔窒塞,表情茫然—渾身麻木的幾乎沒有知覺,唯有一顆心擰得發疼。
***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設計我們,心玫她也不會自殺!」
面對卓逸風一連串的指責,莫雯如道電擊,她怎麼也想不到心玫會如此想不開,跑去跳河自殺。
她的身子搖搖欲墜,跌坐至椅,面如死灰,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自己是個劊子手的事實。
「這下子你滿意了吧!心玫她現在人躺在醫院裡,一動也不能動!」卓逸風痛心疾首。
一絲絲的愧疚不停地纏繞在她的心頭,她真是害慘了心玫。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我愛她呀!」莫雯苦澀的啞聲說。
「你這算什麼愛,你愛她還傷害她,根本不是真正的愛,你太自私了!」他痛批她,眼底的傷痛才是真正的深情。
莫雯完全亂了頭緒,這樣的意外已超出她的掌控,她喃喃地道:「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嗎?」
「是你愛人的方式錯了,心玫她跟你不一樣。弄得玉石俱焚,這樣你又有什麼好處?」他趁機曉以大義。「其實我並不排斥同性戀,但你得搞清楚對象,也許你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同性戀都搞不清楚,最好去請教醫生……」
「不要再說了!」她受不了地摀住耳朵,「同性戀」這個字眼像鬼魅般糾纏著她,心底的恐懼無邊無際地蔓延,逐漸擴散到她無法負荷的地步。
烙燙般的熱淚滾落在兩頰,她飲泣地道:
「帶我去看心玫,只要她醒過來,我願意成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