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放氣瘋了!
李管事依著杜薇臨走前的交代,在她離開半日之後才把桌上那盆長白山西鳳花移走,再喂蘇放喝下醒酒茶。
蘇放悠悠轉醒,一恢復意志,他立刻抓住李管事的手腕:「她人呢?」
李管事迴避他利劍般的注視,吞吞吐吐地說:「杜姑娘……她……」他是不是忠心錯了?
蘇放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的不安,環顧周圍。她走了,他知道。
整個屋子又回到杜薇不曾出現時的寂然,雖然屋裡多了傭僕!
看見主子不曾出現的慌亂神情,李管事撲通跪下:
「屬下失職!未能保住杜姑娘!」都怪自己低估了杜姑娘在莊主心裡的地位!
經過昨夜,她,還是要走!?
蘇放緩緩走到門邊,只有枕下的沉重洩出心底的焦慮,半暗的天色看不出是黎明或黃昏。
「現在是何時?」甩甩昏重的頭,蘇放自嘲:這就是醉酒的滋味嗎?
「回莊主的話,現在已經酉時了。」
酉時?蘇放猛地轉頭:「我竟醉了一天!?那她呢?何時離開酒莊的?」他以為天才濛濛亮,杜薇想必離開不久,不想自己居然昏唾了一日整!
他是不醉的酒王哪!
「莊主,杜姑娘昨夜讓您喝的是百花醉……」
蘇放沒好氣地截斷他的話:「我喝的出來!」
沒讓莊主的怒火嚇壞,李管事繼續接著說:'「另外,杜姑娘還在角落擱了盆長白山的西風花……」
什麼!?
原來……昨夜他恍惚間聞到的味道果真是西風花!
他迷惑於她的風情,這才中了這小女人的計,輕易地醉上一回!
天下間能讓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嗎?
無論是誰,敢從他手裡帶走他的人,都必須付出最大的代價!
蘇放沉穩地交代:「備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態隱隱露出心底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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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來報,「酒莊莊主」要求會見。
李布政使正為李申的長醉心煩不已,煩躁地揮揮手:「不見!」
「慢著!」藍夫人示意門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爺,少爺酒醉未醒、群醫無策,現下正巧酒莊莊主來訪,我們何不向蘇莊主要些醒酒良藥?」
大考在即?李申卻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請來名醫診治,沒想到個個束手無策,還把李申酒醉的事鬧了個人盡皆知!
李布政一聽點頭稱是,「快請蘇莊主進來!」
蘇放一進到李申房裡便微微皺眉。
是「千日醉」!只消聞一聞屋裡濃郁的酒味,他就察覺出了。可是--李管事卻說薇兒要他交給李申的是「玉冰燒」?
他相信杜薇會設法自保,沒想到居然會用了這麼嚴厲的手段!
原本只以為是囿於婚約所致,那個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昨夜獻身、甚至不惜搬來西風花企圖絆住他;卻在一進入李府之後用千日醉放倒李申……
她到底在做什麼?
蘇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帶回杜薇,但是牽扯上千日醉就複雜許多了。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是在引火燒身?
他會替她解決任何煩人的事。不過她得負責承擔他的怒氣。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兒子喝的是什麼酒嗎?
杜薇呢?
蘇放腦裡千回百轉,臉上卻不動如山,神色自若地詢問:「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語不發,藍夫人看了一眼,嬌聲地說:
「少爺年輕,難免縱樂。蘇莊主見笑了!」
「好說!」蘇放抉手,「李公子的醉酒狀況十分少見,不知公子所飲何酒?」
李布政大驚失色的問:「連你都看不出是什麼酒?」
先前請來的大夫們,有些不勝酒力的在一進這個院落時就現出酒態,無法問診。稍具酒量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詢問門房的結果都說這酒是李申自個兒喜孜孜地從外面帶回來的。
現下連酒莊莊主都弄不清是什麼酒「「難道就這麼讓他一直醉下去誤了考期嗎?
李布政恨恨地望著床上好醉方酣的兒子,氣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腳!
孽子啊!
一聽連蘇放都無能為力,藍夫人便現出勢利的模樣。她不屑地捏捏手絹:
「既然蘇莊主無法解決,那麼……送客!」
「夫人要攆人?」蘇放含笑的眸裡有支利箭。
見多識廣的藍夫人叫蘇放的氣勢震懾住了。這年輕人看起來溫文儒雅,竟有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她吶吶著,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鐵不成鋼的悔恨中,一回頭見蘇放仍在房裡,羞惱的斥過:
「你還有事?」
唐突的言語讓蘇放不悅,他沉下臉問:「令公子可曾帶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話一出讓李布政和藍夫人面面相覷。半晌李布政才沒好氣地碎道:
「干你何事?」
蘇放瀟灑自如地回答:「杜薇是我的妻。」沉斂的氣度不容小覷。
怒忿攻心的李布攻忿忿地罵:「杜薇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盡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經背信忘義,還敢厚顏要進我李家門!」
「唉唷!」藍夫人唯恐天下不亂地誇張喊著:「幸虧沒中了她的計,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經嫁做人婦還妄想攀權附貴!少爺實在太善良了,才會傻呼呼地被騙!」
「住口!」蘇放眼晴一,週身迸出危險的氣流:「妄想摹貴的人是李申!是他處心積慮的逼杜薇履行婚約,為的是她手中的百寶箱!」
李布攻反譏:「憑我李府家大業大,我兒何需覬覦區區的寶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僅流連紅樓妓院,還荒廢了太學院裡的課業。急需錢用的他在知道杜薇有一口價值連城的百寶箱之後,便死纏著她要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約!其厚顏無恥之程度令人佩服,佩服!」蘇放不客氣地譏諷。
「你!」李布政指著蘇放,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堂堂李布政使宅第,豈容無名小卒撤野!
對他的怒氣毫不在意,蘇放涼涼地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僕探探便知。只怕屆時李大人一世英名將蕩然無存!」
「夠了!」李布政大吼一聲:「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兒子是自己生的,蘇放的話他相信並非空穴來風。但是,他要是膽敢再大聲嚷嚷……雖然一生為官端正,如果為了獨生子,必要時也會殺人滅口!
對於李布政使眼中的殺機恍若未見,蘇放大刺刺地坐下,談笑似地問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藍夫人有侍無恐地說:「既然知道我家老爺官居要位,還敢在這胡言亂語!」
想來他們還不知道 「千日醉」是薇兒提供的,這個認知讓他暗暗鬆了口氣。蘇放但笑不語,掏出懷中的幾面金牌攤在桌上。
赫然是當今皇上欽賜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過稀鬆?「欽差大人」不過爾爾?那麼「如朕親臨」夠份量了吧!!
屋內一干人瞬間面色慘白,紛紛跪下,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少年皇帝因為幼時就登基,一切玩樂都被硬生生地剝奪了,造成他日後好縱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嘗到酒莊裡上貢的上品五糧液之後驚為瓊漿玉液,下了一道聖旨要釀酒的蘇放進宮。
豪放不羈的蘇放深得皇帝的寵信,甚至還設立司酒監,欲讓他專營天下的酒。
這是多大的恩惠啊!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喜怒無常的皇帝,對蘇放而言,他的確是待自己不錯的!只是,天子的沉於酒而不自知、耽於樂而不自省畢竟非萬民之福,屢勸無方之後,蘇放決定回到酒莊,眼不見為淨。
皇帝眼見留不了他,又實在是愛才(兼愛酒),因此勉為其難地答應讓他出官,還信手揀了御書房裡幾片金牌,一股腦兒全送給蘇放當作臨別禮物。
反正萬歲爺沒事兒喜歡立些做不到的約是眾所周知的事,像德妃手上不就握著一紙要立庶子為太子的密約嗎?雖然她的兒子終究還是沒能當上大子,至少意思到了嘛!
像這樣興之所致任意封個沒有功名在身的百姓當「欽差大人」來「代天巡狩」、兼享「如朕親臨」的威風又有何妨?
皇帝老爺要做的事誰敢多話?
酒莊在蘇放的經營之下已然聲名俱足。今日要不是為了杜薇,他也不會亮出御賜金牌。
拿權勢壓人的事他不喜為之,但是如果這是能夠平和帶回杜薇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而為之。當然,在帶回那個蠢女人之後他會好好的處罰她的!
蘇放微笑地等著李布政使喚出杜薇。底牌都亮出來了,接下來他們該好生有禮地請出薇兒,他終於能見到他的親親娘子了吧!
看來他們並不知道李申的酒是杜薇給的千日醉,謝天謝地!至少情況不會太複雜!
蘇放不著痕跡地瞥一眼爛醉如泥的李申。劉伶喝了三碗酒,醉了三年;玄石因為酒候未到,只喝了杯未完全釀熱的酒也醉了三年--這李申……
怕不只醉上十年吧!
蘇放暗暗搖頭。為了飲酒而亡,活該!李兄啊李兄!黃泉路上閻王問起,莫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來死因啊!問問李太白好了!他的死因比你好笑千倍不止。運氣好的話,或許也能名垂酒史,作個酒鬼之王。
斜睨著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兩人。咦?還沒有動靜?蘇放沒好氣地開口:「我能帶回我的妻子了嗎?」反應真慢!還得勞駕他親自開口詢問!
官大得壓死人!
李布政使夫妻倆抖嗦著。別說布政使只是區區的二品官員,就連當今宰相、輔粥皇上的相國大人都遜他一籌啊!
藍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後恭敬地說:
「回蘇大人的話:尊夫人在小兒酒醉之後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約之事,便離開李府、不知去向了!」
蘇放霍的站起:「你說的是真的?」一天了!杜薇竟然還沒回到酒莊!
李布政垂著頭說:「句句實言,不敢稍有隱瞞!」
杜薇沒有回酒莊,她會到哪裡去了?
蘇放神情緊張地往外走。他必須立刻找到杜薇!
李布政在他臨出門前猶抱最後希望的問:「小兒……何時會醒?」大夫們都說李申的氣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後混濁,到像是陷入沉睡狀態。可是對於何時會醒卻都莫衷一是、搖頭不知。
一心擔憂杜薇安危的蘇放哪裡聽的進去他的話,隨手一擺:
「看看吧!醒不過來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話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
他的獨生子、命根子啊!
望著蘇放遠離的背影,藍夫人小心翼翼地問:「老爺為什麼不告訴他:杜薇是讓梅九娘接走的?」
那個蘇放看起來不太好惹,犯得著欺騙他嗎?
李布政衰老的聲音傳來:「一年前申兒為了杜家那個丫頭不惜與我決裂;一年後又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賭!賭這微乎其微的機會讓他們遺憾終身!」他無理地認定兒子是因為太過高興才會飲酒過度。如果早察覺李申會酒醉不醒,他說什麼也不會放她走!
他也只是個父親哪!
在兒子正在受苦的同時,沒有那般大的度量祝他們恩愛團圓!
要怪就怪杜薇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兒也不會流連花叢,荒廢了學業。兒子是自己親生的,縱有千般不是,錯的永遠是別人!
都是她斷送了申兒的大好前程!
杜薇……如果我兒沒事便罷,萬一……
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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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放匆匆趕回酒莊,愕然地證實杜薇從昨天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
關心則亂!現下的蘇放彷徨失措得沒了半點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樣,薇兒應該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個纖纖女流,能到哪裡去呢?
為什麼不回酒莊?蘇放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她應核歡歡喜喜地回酒莊等著當新娘子呀!
薇兒……
蘇放沉痛地低吟……
回到我身邊吧!我保證不再計較你的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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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蒙面人潛進李府,恭敬地交給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這是屬下假扮成酒莊的人攔截下來的。」
「嗯!可曾露出馬腳?」蘇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時他會殺人滅口。
李布政眼裡突現的殺機讓蒙面人迅速緊覺,「大人請放心,酒莊裡空無一人,屬下應門接信,並未引起相國府家僕的懷疑。」
「很好。」李布政滿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記著:時時刻刻觀察著杜薇,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務必回報。蘇放來頭太大,千萬別露餡兒了!」
「是!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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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突然一陣心痛。
是蘇放在呼喚她嗎?
從李府回來那天因為與梅九娘許久未敘,姊妹倆秉燭夜語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辭時張相國竟然突然暴斃身亡!
驟失疼她如女的義父,梅九娘幾乎傷痛欲絕!
杜薇走不開,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莊讓蘇放安心,她也好暫時留下來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經三天過去了,蘇放居然毫無動靜,甚至連封回信都沒有!
她忐忑難安,卻實在無法在梅九娘萬分哀慟的時刻離去。張相國膝下無子,所有的後事雖然有門生代為處理,眾人卻還是以梅九娘馬首是瞻,畢竟她是相國的義女。
在梅九娘極需要人安慰的此時,她怎麼能因為私情而拋下她?於是,幾次想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在看到滿臉哀淒的梅九娘時硬生生地嚥下。
蘇放……你在怨我嗎?
前廳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讓杜薇蹙眉望著床上。相國逝世至今,梅姊姊始終不肯休息,堅持跪在靈堂,好不容易才讓她哄著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緊接著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剛剛宮裡來了道聖旨,說相國貪污,清丈土地收歸己有,要查封相國府呢!」
「胡鬧!」被驚醒的梅九娘蒼白著臉,生氣地斥責:「義父為官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歸國有,何來貪污之名!」
杜薇連忙過去攙扶虛弱的梅九娘:「姊姊別氣!」她轉頭問正忙著喘氣的迎春:「怎麼會這樣?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諡『文忠公』,怎麼今日又下詔定罪?」
「聽說是馮保揭發的!」迎春不服氣地說,「哼!虧他當初還是相國一手提拔的,沒想到因為相國生前立下的節約講義制肘住他,就恩將仇報,陷相國於罪!」
「我去找他理論!」梅九娘憤憤難平地說。
「沒有用的。聖旨都下來了,相國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張家上下數十口都需入罪,就連相國八十歲的母親都難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馮保不知道相國曾經收了個義女。」
吵雜聲越來趨近,迎春急著說:「一定是馮保帶領他的錦衣衛來了!小姐,我們快走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梅九娘踉蹌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個英明的朱翊均!他登基時不過是十歲小兒,義父鞠躬盡瘁輔粥了十餘年,他卻在他老人家屍骨末寒之際做出這種背師忘義的事!」兩行清淚由毫無血色的臉龐滑下,大眼裡已然失了光澤:「我不走!就陪著義父。」身為責任重大的長女,從來沒有人會這樣毫無目的地呵護她,就連親生的爹娘都不曾!
如果留下來注定是一條死路,那麼,就讓她陪著義父下地獄吧!
梅九娘撫上杜薇的臉,幽幽地說:「妹子,姊姊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走吧!回去找你的蘇放。」
杜薇蹲在梅九娘面前,「姊姊,無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再說相國為官清廉,整間宅第也抄不出什麼東西出來。我們一起走吧!活著,總比沒有意義的殉死來得有意義。」
梅九娘笑得淒涼:「傻妹子!你有乘龍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歷盡滄桑,再也了無生趣。只要你年年記得幫義父及姊姊上香,我就心滿意足了,快走吧!遲了,怕來不及!」
「不!」杜薇猛搖頭:「姊姊!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橫,「就讓錦衣衛把我們一起抓去當軍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動!
迎春急得跳腳:「兩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們三個都得去當低下的軍妓,任千人騎、萬人壓了!」
望著杜薇一臉的堅定,梅九娘幽然長歎:「唉!好吧!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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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過去了,李申還是沒醒過來。
所有大夫們都說他變成了活死人,不會再醒過來了!
李布政使眼見著愛子因為無法進食而形消骨蝕,痛心之餘不得不做出讓他早日人土為安的抉擇。
拖著,苦了孩子哪!
「老爺……」藍夫人紅著眼眶,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老來喪子,是最痛的責罰啊!
「來人!」老淚縱橫的李布政臉上殺機頓現,彷彿下了決定。
家丁進來,李布政沉聲交代:「找一名年約十七,面貌姣好的丫環,推入池中淹死。」
「老爺!」藍夫人驚慌地大呼。他瘋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地繼續:「讓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莊,就說已經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懷中取出一隻玉鐲,「先把玉鐲讓她戴上。小心辦妥,不得有誤!」
看杜薇寶貝玉鐲的模樣,想必是蘇放送她的定情物。這樣正好可以證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遲疑都不曾顯露出來。作下屬的,只能唯命是從。誰叫他們是賣斷終身的僕傭!
至於替死的丫環……!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裡!早死早超生,來世希望能夠投胎到有錢人家,不必再讓人糟蹋!
「老爺……」一旁的藍夫人已經驚駭到說不出話來了!
「唉!」李布政蒼老的手掌撫摸著床上只剩半口氣的兒子,幽幽的說:
「申兒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蘇放對杜薇用情頗深,我要他們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死了一個丫環算什麼?
他失去的是視之如命的寶貝兒子啊!
如果不是杜薇善於隱藏已經失去蹤影,他不會介意送具真的屍首給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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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由誰主使,有一批人在她們一離開相國府之後就不懷好意地跟蹤她們,多次的挑釁阻撓,卻不像是要取她們的性命,而無論她們如何小心,這組人馬都能搶得先機地守在她們必行的路上,為得似乎只是不讓她們到達酒莊。多次的碰面,對方都不曾真正動手,反倒是她們由於摸不出他們的動機,而苦苦閃躲。到後來因為前往酒莊的路都被封鎖,她們索性耐住性子躲了幾個月,這才擺脫了蒙面人的糾纏。只是被這麼一阻撓,從京城到酒莊的路,她們居然以半年的龜速到達!
「小姐!終於回酒莊了!」迎春在見到酒莊大門時高興地大叫。
「嗯!」杜薇輕輕點頭。
半年了!她不辭而別已經半年了!
皇上為了要徹底剷除張相國餘下的勢力,將所有曾經與之交遊的官員一網打盡,聽說連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連,在葬下李申之後被斬首示眾。所以她們在逃亡的時候格外小心,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攔截而暴露出行蹤,杜薇始終沒有寫信給蘇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著酒莊的大門,杜薇反倒近鄉情怯。
半年前曾經發出一封短箴,蘇放卻沒有立即到相國府尋她。他是在氣她嗎?後來他可曾到相國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經逃離?為什麼不曾派出救兵?為什麼任她們飄零半年?
一連串的問號停住杜薇的腳步。
望著緊閉的朱紅門扉,杜薇竟連叩門的勇氣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遲疑,梅九娘輕輕問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無依地凝望著梅九娘:「姊姊……」
「半年來我們餐風露宿,歷盡千辛萬苦,堅持往酒莊來,賭得不就是你們之間那份濃烈的情?」梅九娘輕歎一聲:「我沒見過蘇放,不過,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還猶豫什麼呢?」
杜薇習慣性地摸摸空無一物的手腕。她已經失去蘇放送給她的定情物,這會是一個厄運的警告嗎?
梅九娘溫柔地覆上她的手腕上幾不可認的細微疤痕:「妹子,姊姊明白那只白玉鐲對你的意義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緊緊跟蹤我們,除了不友善地想阻撓我們繼續前進之外,原先似乎沒有傷人的打算。最後一次要你交出玉鐲,也許只是看出它的價值匪淺罷了。你為了守護玉鐲,不也受了傷?幸虧交出玉鐲,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嗎?」
她們沒想到蒙面人是因為李布政已經伏法才停止追殺她們。
「如果有情,蘇放會高興看到你完整無缺地回來……」梅九娘慢慢地接下去:「如果何已盡,你就算緊緊守著定情玉鐲也是枉然。」
杜薇閉上眼晴,深吸一口氣:「迎春,叫門。」
幾聲叩響之後,應門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驚失色的衝至杜薇面前,不可思議的喊:「杜姑娘!?你沒死!」
杜薇與梅九娘面面相覷,愣愣無言。
迎春插著腰氣憤地戳戳李管事,不悅地說:「呸呸呸!你哪只眼晴看見我家小姐死了!」
久經風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靜下來:「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此地人多口雜,我們進去再說。」
一進大廳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訴說這半年來的點滴:「那日莊主一醒來就直奔李布政宅裡,沒想到杜姑娘已經離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從張相國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驚愕的說:「平安信?沒有呀!莊主對於您的渺無音訊坐立難安,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們大意!出動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杜薇,卻疏忽得忘了留人看守酒莊!
「……」杜薇無話。蘇放是如何度過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來一副溺斃的屍首,年齡與您相仿,手上又戴著白玉鐲……」
杜薇掩嘴驚呼:「而蘇放以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傷地點頭:「因為浸泡過久,根本無法辨識。莊主因為那只白玉鐲,認定那是杜姑娘。得知這個噩耗的莊主崩潰了,我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失序的莊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蘇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紅了。
「然後呢?蘇放到挪裡去了?」梅九娘幫杜薇問出她最掛心的問題。
李管事搖頭不已:「在幫假的杜姑娘辦完後事期間,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莊主突然交代我他要離開。」
「離開?」迎春搶著問:「到哪裡?」
李管事聳聳肩,無奈的說:「莊主說酒莊裡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憶,他怕觸景傷情,決定五湖四海到處飄遊,再也不回酒莊了!」
再也不回來!?
杜薇睜大眼睛,揪著心,無言地任淚水滿臉泛流。
僅僅只是聽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蘇放是如何熬過這一切的?
滿滿的不捨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經四分五裂,再大的痛楚依舊比不上蘇放承受的萬分之一呀!
蘇放……蘇放……蘇放!
杜薇眼前一黑,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