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商問存應聲,卻未抬頭,依舊埋首於賬冊之中。
商信握了握拳,忠誠在主子與老太爺之間徘徊。
他是少爺的爹帶回的一名孤兒,自小跟隨在少爺身邊,陪著他讀書識字,陪著他一起成長,如果不算血緣關係的話,他可算是少爺最親近的人,在少爺的爹娘相繼去世後。
老太爺,是商府之中地位最最高的人,沒有人敢忤逆他,甚至連少爺對他都是恭恭敬敬,他決定了少爺的終身大事,少爺也沒吭一聲就答應了。那麼他雖然可以說是少爺的兄弟,但身份上卻也只不過商府的一名下人而已。
該說嗎?愛嚼舌根的人不能算是個磊落的人。
商問存儘管是撲在賬冊上,但一心二用於他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所以在久等不到商信的下文後,他放下筆道:「你不是有話要說?」
「我……」
「不能說嗎?」商問存猜測著,「那便罷了。」說著重又握筆。
「少爺!」算了算了,大不了被老太爺趕出去嘛,沒什麼好擔憂的!
「……」
「老太爺問起一件事。」他看著商問存。
「哦?」爺爺每天問的事可多了,不過商信倒是挺為難的,常常不曉得哪些東西可以讓他知道,哪些又只能說一半。
「是那個小乞兒的事。」
「他怎麼問?」不用驚訝,遲早總是會傳到爺爺耳中,這商府上下,他的眼線可多著呢。
「他問了她的姓名。」
「姓名?」商問存愣住,他倒是忘記了,「你怎麼說?」
「我?」商信不好意思地抓抓發,「我壓根就不曉得她叫什麼。」還是管家來了之後才說的。
商問存笑起來。
「少爺,」少爺是在笑他,他知道,但他打賭,「少爺一定也不知曉她的姓名。」不用笑他啊,他與少爺僅僅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而已,彼此彼此。
「呃?」商問存啞然,好個商信,居然反將一軍。
「嘿嘿,」商信得意地笑。現下他已經知道她的名啦,而少爺卻依然不知道,那是他的籌碼啦。
「商信,你很得意噢。」
「自然。」好不容易能使少爺露出啞口的表情,「少爺想聽聽那個小傢伙——不,小丫環的名字嗎?」
「你說我想還是不想?」瞧他,是太無聊了,還是怎地,居然拿這種東西來炫。
「當然是想的,少爺,」商信湊近他,「一文錢。」
商問存斜睨他眼,「什麼時候你也像個商人了?」凡事都以錢財為目的。
「少爺,我可不管什麼商人不商人的。」只是想玩一玩而已,畢竟少爺有時候太無趣了些,「怎麼樣,一文錢?」
「好。」他想怎麼做,他就陪著, 「但如果你說不出……」
「那我給少爺一文!」他答應得爽快。
「成交。」商問存自書桌上的筆筒裡揀出一文,「說吧。」
「好。」商信自信滿滿,「她叫靳……靳……」臉色變了,該死,她叫靳什麼來著?
「靳什麼?」
商信為難地瞧他,「少爺,我……」呵呵,他忘記了!
商問存搖首,朝他攤開手掌,「拿來。」
「什麼?」
「一文錢啊,你答應的。」
「我……」他這腦子,該用的時候偏偏不靈。名字啊名字,那小丫環的名字怎地就那麼,等一下——「少爺,我還有一條消息要說給你聽,能不能……」相互抵消啊?
「好啊,你說。」
商信開開心心地說了:「老太爺要管家去調查這個小丫環,還說不要告訴你咧。」而他說了,反正他真正要效忠的人是少爺,不是那個一個眼神就讓他害怕的老太爺。
「哦?」商問存神色複雜,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少爺?」商信叫。
「你出去吧。」
「少爺……」商信不放心。
「我還有事做,你先下去。」
商信只好不甘不願地關門離去。
待商信走後,商問存拿起筆,繼續看賬冊。這是他每晚必做的功課,是商老太爺交代下來的任務。
但不一會兒,他就放下筆,盯著燭光發怔。
爺爺不放心他,事事都要替他做主,他是知道的,也不好忤逆,就連成親這種大事,他也沒說半句。因為,他的爹也是被如此對待。現在他要查一查他親口允進府的小丫環,也在意料之中。
可他這舉動的背後意味著什麼?是在擔心他因為看上了那丫環才將她帶進府嗎?若真如此,未免太可笑。
不錯,他是從來不曾將一個陌生人帶入商家,今日也不過一時興起,看她可憐才允了。何況他總覺得她眼熟,卻記不起是誰。
但他是要成親了,雖然是媒妁之言,不過那也沒什麼不同。人總是要成親的,早與晚都沒有差別。他根本自己很難做主,或者說還沒有一個人讓他有要自己做主的想法。
成親就成親吧,是誰都一樣,只是,唉……
只是,心裡仍是有遺憾的。多麼希望自己的妻是自己心愛的女子,而不是隨隨便便的某家千金,就好像爹與娘一般。多麼希望,荒蕪的心中能被某個人的身影填滿,讓他有一份牽念。
然而,畢竟是奢想了。
再三日,三日後,伴在他身旁的將是一名他從未見過面,更談不上喜歡的女子。
唉!
敲門聲與他的歎息同時響起——
「進來。」商問存將心頭的遺憾埋下,不讓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讓第二個人看見。
門打開,有人進來,走到離他約一丈處,卻不走近,也不出聲。他奇怪地抬頭——
「是你?」
不錯,正是靳非垠。方才一名丫環端著此刻她手上的東西經過書房,她乘機點了她的穴道,將她留在別處,自己代替她送東西過來。
靳非垠深看他一眼,娉婷走來,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請用。」那宵夜是一份牛肉麵,正冒著熱氣,但面的色澤怪怪的,似乎經過特別處理。她偷偷用銀針試過,卻無異常,或者是廚子的問題。
商問存深深盯著她。
他一定是見過她的,否則為何熟悉感越來越重?但看她的樣貌,微翹的睫毛下是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閃動著異樣的神采;略長的臉蛋沒了初見的蒼白憔悴,換上了紅潤,在燭火下泛著晶瑩;身材修長,大概齊他的肩;一身藏青色棉襖,樸素中不失淡雅,應當是個特別的女子。
他笑,「初來乍到,還習慣嗎?」他不急著去吃麵,反而打算找她聊上一聊。當然純粹只是聊聊,何況他還不曉得她的名。
靳非垠迎視他帶著探索的眼,回答道:「嗯。」她退後幾步,回到初進門的地方。
遠遠地看著他就夠了,她不能夠陷得太深。可是這深與淺,又何嘗是她能自己控制的呢。
靳非垠直直地瞧著他,眼底流瀉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掛心。
這麼樣的距離也足夠把他看清楚了,他一定有心事,那眼底寫著濃濃的無力。
商問存對她的舉動沒有表現出驚訝之類的表情,只是略略轉過身:「那就好。」她看他的眼神讓他不太自在,好像能看出些什麼似的,而那卻是最危險的。
「我……」靳非垠望著他的側面,脫口道,但隨即又咬住唇沒接下去。
「什麼?」
「我……」她將視線投向跳動的燭火,「我該如何稱呼你?」不能叫他的名,那是他最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好比他的——妻子!
「稱呼?」商問存轉過身,面對她。
「是。」她也在這時轉頭,兩人的視線再次相交。隨後,她先偏過頭調離。
是她沒用,是她膽小,是她無法正視已然存在的事實,才使得自己進退不得、心頭煩躁。
他看她的眼神,她清楚地看懂了——那是純然的主子對下人的眼神,其中不包含一絲一毫的異樣。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腳像生了根似的,不懂自己的眼睛為什麼不敢看向他。
是怕那種眼神看多了,會連在這兒待一刻的勇氣都沒有。
「富叔沒告訴過你嗎?」那該是身為丫環的第一課,而顯然富叔疏忽了,而造成了她的困擾。商問存微笑,她似乎很好玩。
「沒有。」她對著燭火說。啊,不去看他可真是困難。
「哦?」商問存瞧瞧她握緊的拳,「你以為該稱呼我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自小在幫內長大,沒那麼多規矩,也不懂。當然,五銀是叫她小姐,不過,她從來不當自己是小姐,她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你可以叫我少爺,或者主子。」他提供選擇。
「主子?」少爺的稱呼,在那個帶她到管家那裡的人口中聽過,主子卻是第一次。
「你不明白府裡的規矩無妨,過些日子讓富叔好好教你。」府裡每個丫環都是富叔親自教導,她自然也不會例外。
「是。」她點頭。
「對了,」商問存突然想起什麼,「今兒怎麼是你送東西來?」這活一直都是個名叫翠綠的丫頭做的,他記得翠綠是府中一名家丁的妹妹。
靳非垠沒料到他會那麼問,一時呆住,但隨即回道:「回少爺,」那人叫他少爺,她也便這麼叫吧,「她臨時有事,所以管家讓我送來。」眼神閃動,是說謊了。她少說謊,今日卻說了幾次,是為見他。
是啊,為見他,她在方才簽了一年的賣身契。若是讓娘知道,怕要衝來將她拎回家好好調教一番了。
她那麼做的目的,不就是要見見他嗎?不是想每日都可以見他嗎?卻為何要調離視線?卻為何要隱瞞自己的心事?
「哦。」商問存隨便應了聲,在她突然將灼灼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時,硬是怔了怔,她怎地忽地轉變?
「你叫什麼名?」突然開口問了,心中不知怎麼的,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想聽她說出自己的名,想看看會有怎樣的名字配在她身上。
「名字?」
「你不想說,也就罷了。」他無意強求,也從來都不強求。
「我叫靳非垠。」心中甜絲漫過,他主動問了她的名啊。
「靳非垠……」他細細念著,感受著胸口的震動。夜,很容易讓人迷失,讓人卸下白晝的防備,包括自己豎起的保護甲。
「是。」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你下去吧。」
靳非垠看著他,彷彿沒聽到他的話,在他轉身之後,才咬了咬唇,將托盤護在身前,走了出去。
剛才,他有一點迷失,他承認!
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在短短的對視中迷失了自己,怎麼會在她發著光的眸中差點將心底最真實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呵,她只是一名小丫環,在此之前還是名小乞兒,更甚者,他才見過她三次,皆是短暫的見面。他甚至才知道她的名字,還不曉得她的身世背景,更加沒弄清楚她只是單純的一名乞兒,還是別有所圖。
儘管剛才她的舉動都顯示了她似乎毫無惡意,但她隨時表現出來的那種、那種奇異的感覺讓他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那似乎讓他有些明白,她是別有所圖,不過,她圖的不是商家的東西,而是他!
不錯,她眼中的光芒應該是針對他的。
商問存低頭瞧瞧那尤在冒熱氣的牛肉麵,唇角泛起冷笑。
她不會是那個人派來的吧?否則怎麼會端著這種東西給他?而他一直不知道的是,那個人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想不知不覺地毒死他?目的其實已是十分明顯。他死,商家的子孫也就只是剩下那一個。那麼所有商家的一切都會歸入他手。
但,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那人一向都不看重錢財,也不揮霍無度,只是性子不那麼讓爺爺滿意,其他並不壞,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莫非平日裡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種假象,目的是讓人毫無防備?那樣的話,就危險了。
可是他不會去理會,他要商家,就讓他去要好了,只要能維持現在的樣子,他也沒什麼意見。畢竟他有更加感興趣的事情要做,而不是當個不開心的商人。
不過,他若想要拿他的命來換取他要的一切,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自懷中掏出一小瓷瓶,倒了些粉末在面中,不一會,那面立時恢復了他喜愛的味道。
沒告訴所有人他學過醫術,果然是正確的,否則他早已經不知死了幾回。
是,那面中的毒每次都只是少量,不會讓他立刻丟性命,不過長此下去,卻一定會玩完。
嗤笑一聲,他埋首吃麵。
※ ※ ※
「堂兄,怎地如此用功,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拚命!」嘲諷的聲音傳來,人才進門。
商問存無奈放下箸,面對來人。
「青蘅,你又到哪裡去了?」他這名堂弟啊,說話從來如此,掩飾不住譏笑。
「我?」商青蘅勾起唇角,「我可沒堂兄用功,自然是去鬼混了。」他坐在一旁的椅上,閒適地翹起二郎腿。
商問存打量堂弟。
青蘅一直是個優秀的人,外貌俊美無匹,才智更是過人,但偏偏爺爺對他很是看不慣,使得青蘅也總是與他作對。但他知道,在私底下,青蘅很尊敬爺爺,只是不說。
他看了看那沒吃完的面,轉視商青蘅:「那是你好運!」
「噴,」商青蘅撇嘴,「堂兄這話可說到哪裡去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道:「世上的人莫不都在羨慕堂兄的好命,深得老爺子歡心不說,現在更是欣逢喜事!」話中帶著慣有的嘲諷之色。
「喜事?」如果面對這討人厭的賬冊是樂事的話,他寧願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堂兄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嗎?那他可真要感謝老天了!
「堂兄不這麼認為?」商青蘅的眼中透著寒意。
商問存無奈:「我不這麼認為。不過,」他道,「你是否該解釋一下什麼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好吧,」商青蘅站起身,優雅地踱到他身邊,坐到他對面,「人生有四大樂事,當為『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堂兄正逢其一,不正是該開心不已嗎?」他攤手,看著商問存。
「是嗎?」商問存搖頭。
「堂兄莫非不樂意?」商青蘅眼中微微透出一點關心,可惜低頭的商問存沒看到。
「樂意?」商問存抬頭,但商青蘅眼中的關心立刻隱去。
「既然不樂意,為何要答應這門親事?世上又不只是魏蘭心一名女子。」別說魏蘭心真有眾人說的那麼好,即便是有,如若他不喜歡,又有何用!娶妻,自然要娶個自己心愛之人,否則寧可獨身。
「那是爺爺決定的。」
「呵!堂兄這話可笑了,」他道,「你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不是虧待自己嗎?再說,要與你過一輩子的人又不是爺爺,你聽他的話做啥!」老爺子的獨斷獨行是不是過頭了些。
商問存輕笑,難得青蘅會說那樣的話。
「多謝你關心了,我自有分寸。」或者有朝一日他也會如青蘅般違反爺爺的意思,但婚事既然已經定了,他當初也沒反對,也就罷了吧。
「關心?呵!」商青蘅譏諷一笑,「你樂意聽他的廢話,干我何事!」
商問存也不說話,只是笑。
「好了,」商青蘅打了個老大的呵欠,「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打擾你用功了,我得去睡了。」
「慢走。」
「哼。」商青蘅起身,不經意地瞥到那面,回過身道:「堂兄還是沒改掉習慣,還是喜歡牛肉麵啊……」
商問存淡笑不語。
商青蘅聳聳肩,走了出去:「你還是快吃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聲音越飄越遠,終至聽不見。
商問存盯著那被關上的門,心頭打結。
是他嗎?不是吧?他雖然不羈了些,也有點憤世,卻仍然關心他的。
應該,不是他吧……
※ ※ ※
翌日。
「老爺子,小的已經查到靳非垠的身世了。」
「哦?」商老太爺眼睛一亮。
富叔上前,將手上的紙遞了上去:「老爺子,都在上面了,您看吧。」
芳菲接過紙,遞給他,商老太爺懶懶展開,看那紙上所書寫的內容,隨著他眼睛的游移,他的眉也越擰越緊。
富叔立在一旁,心中疑惑,不懂上面究竟寫了怎樣的內容讓老爺子露出如此表情。
不一會,他終於看完,神色不明。
「阿富?」不怒而威的聲音,讓富叔一震。
「小的在。」
「你說,她初來時看來是名乞兒?」
「回老爺子,是的。當時她的確是穿得十分破爛,頭髮也沒整理好,就像一名小乞兒。」他如實回答。
「哦?」商老太爺瞧瞧手上的紙,對芳菲道,「你去把她叫來。」
「叫誰?」
「靳非垠!」
「是。」芳菲垂下臉,走了出去。
之後,富叔依舊站在一邊,而商老太爺隨手將紙一扔,紙進了旁邊的火盆,頓時化為灰燼。
隨後,他閉上眼,養神。
須臾過後,芳菲帶著靳非垠到。
「人帶到了。」芳菲通報一聲,回到原位。
「嗯。」商老太爺應了聲,緩緩睜開眼。
靳非垠不解地望向富叔,富叔悄悄地告訴她:「還不快見過老爺子?!」
「靳非垠見過老爺子。」她福了福身,這禮數是早上叫春暖的丫環教她的,想不到那麼快就用上了。
「你就是靳非垠?」
「是。」她直視商老太爺,發覺眼前的老人雖然有些年紀,但他的威嚴不改,那雙精明的眼,好似能看進旁人的內心,將最深的秘密挖出來一般。
他絕對是個難纏的人,也是個精明的商人,更加是個護孫心切的老人,否則不會那麼快召見她。她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丫環而已。
「你走過來點,讓我瞧瞧仔細。」
他的話就是聖旨。富叔立刻朝她使了個眼色,她不得不上前幾步,整個人在他的視線之內。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商老太爺的眼中滑過讚賞,但隨即是審視的目光。
眼睛有神而充滿靈氣,渾身有一種淡淡的氣質,透著不易親近的感覺卻無損於她的出色。
這樣的人,當個丫環實在是太可惜了。
靳非垠任他打量自己,知道在這位老人面前如果想要隱瞞什麼,無非是白費功夫。
「你說說,家裡有些什麼人?」
「爹、娘,和一位兄長。」她據實以報。
「喔。」商老太爺點點頭,倒還算誠實。「那麼,」他繼續問,不打算放過她:「爹娘是做何營生?」
靳非垠咬牙。該如何回答?
「怎麼不說了?」他的眼神犀利。
「老爺子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問!」靳家的人從來不怕人家知道。而聽他的口氣,分明已經將她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卻又在這裡像審問一名囚犯一樣地問她,他那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哈哈……」商老太爺突然仰首而笑,將一邊的富叔與芳菲嚇了一跳。可真是突如其來啊,老太爺居然如此大笑!
靳非垠默然地看著他。
「不錯。」他終於笑完,有意思地看著她,「你很特別。」卻也正是他不放心的原因,如此這般的一名女子,放在問存身邊,他實在不放心。
「老爺子謬讚。」
「不過,」商老太爺的眼神回復到適才的冷峻,「你既然家世殷實,為何要假扮乞丐到商府來做個下人?」
紙上說得明明白白!
靳非垠,父靳孜霄,是名神醫,醫術之高除了冥山上那怪醫,幾乎已到無人能出其右的地步。她的母親,乃江湖有名的龍虎寨寨主龍飛虎的女兒,是出了名的火爆娘子,沒人敢惹她。她的兄長,靳無垠,也是新近崛起的一名俠士,名氣日昇,誓言要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如此顯赫人家出來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小小的晤面鎮上,更鬼使神差地進了商府做丫環!
富叔愣愣瞧著靳非垠,不敢相信老爺子話中的意思。
「老爺子以為我是貪圖什麼?」她將問題拋給他。
「哼!」他懶懶看她一眼,「你以為你能得到什麼?!」
財嗎?憑她一個小小女子,能有何作為!再者,商家是好幾代人的基業,豈是說敗便敗的。
靳非垠淡淡揚起一邊唇角,不說話。
沉默過後,商老太爺發話:「有些人,與你不是一處的,你就少惹為妙。」他注視她,其中的意思不相信她不明白。
「奴婢遵命!」靳非垠道,但任誰都看得出來,她這句遵命下的意思卻不是那樣的。
商老太爺歎了口氣:「如果,你一年後再出現,或許情況會不同。」只怪她出現的時間不對,否則他會欣賞她。
「我倒是認為時間剛剛好。」靳非垠低低自語。他的話,她豈會沒聽懂?要她離商問存遠遠的,最好別在他面前出現!
嗤,果真如此,那她進商府做啥!乖乖地呆在家裡想著就好了。
「是嗎?」她說的小聲,但他還是聽見了,語氣嚴厲,「我不管你有怎樣的身世,但在商府你就是個丫環,是個下人,凡事都要有分寸!如果不聽勸告,到時候遇到什麼事,可別說我這老人家沒提醒過你。」
「奴婢遵命!」她再次道。心中卻暗升起—股不悅。他是在警告她嗎?呵,偏她的性子與娘一般,是經不起激的。
「嗯。」商老太爺注視她良久,看不出她略垂下的臉上是何神情,「你知道就好。」但她若真那麼聽話,就不會是龍飛虎的外甥女!他雖然老了,但不表示他的腦袋也跟著不中用了。
「是!」
之後,商老太爺閉了目,不說話,沒叫她走,也沒要她留下。所以她也只好站在原地,與富叔大眼瞪小眼。不過,那名老太爺身邊的丫環倒是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回笑,卻無意與她熱絡。
時間就那麼一點一滴過去,直到有人衝進來,打破了屋內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