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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郎·無艷 第一章 作者:風聆海

  戰火染紅了大半個西天。黑夜裡顯得分外明亮與猙獰。

   監國公主木蘭倚在門上,額頭上凝著血污。她的盔甲與寶劍上纍纍都是劍傷斧痕,看著淒冷的細雨無情的下,想著父王與皇兄倉皇出宮前,父王鄭重的囑咐。

   「吾兒,這把監國匕首交給你。原本你就是監國公主的身份,掩護我和王儲離宮後,就拿著這把匕首,賜死你的三個妹妹吧!」

   一身是血的木蘭呆住了,「父王何出此言?」她大驚失色。若說她自己,既然身為軍人,自當馬革裹屍,但是幾個妹妹都是金枝玉葉,半點苦也沒吃過,今日父王為了保皇儲,忍痛撇下她們,木蘭可以不說什麼。居然還……

   「父王,請您三思!今天不過是西極皇朝聯合海外西島海陸突擊,才讓我東霖措手不及,遭此慘敗!十年生聚後,皇兄尚可雪恥。皇妹們若賜死,人死無法復生,將來追悔,莫之如何?!皇妹無辜,令其自行退避隱遁,也就是了。何殘骨肉若此?!」

   「放肆!」兵荒馬亂之際,東霖王還有時間大發雷霆之怒,「木蘭,若不是看在你戰功彪炳的份上,我定立斬你於羽林軍之前!女人就是女人,見識這麼淺薄!我怎能讓皇家貴胄被敵人得了去?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得妲己,平天下,獲無艷,得天下。」若不是老二和老三的存在,朕又怎麼會倉皇逃離祖宗家業,大好河山?」話未說畢,年老的東霖王已經淚流滿腮。

   目送著父王與皇儲匆匆離去的馬蹄生煙,她悵悵看著手裡鋒利的匕首,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向姊妹躲藏的地窖。

   在地窖裡,幾個姊妹和奶媽及貼身侍衛為了不知是友是敵的腳步聲,緊張的圍成一圈。

   「是誰?!」她聽得出來,是自己的侍讀,「劍麟,是我。」

   「大姊!」一個稚嫩的聲音像是歡快的鳥兒,迎了上來,可愛的像是小小向陽花的小臉衝著她笑。

   昭君才剛喪母,不過是個小姑娘,她懂得什麼?父王父王,您真的忍心?

   「外面怎麼樣了?」眾人紛紛打探著消息,「我們贏了麼?」

   木蘭公主掃了每個人一眼,心裡有了決定。她簡單堅定的說:「我們輸了。父王和皇儲已經逃出宮去。」她一咬牙,「父王要我……要我告訴大家,快逃吧。不管逃得多遠都沒關係。只要一復國,天涯海角,他都會把大家找回來。」

   大家錯愕的對看,只有妲己和無艷低了低頭。

   「無艷,你來。」她招著手,揮劍的手有些麻木,半邊袖子浸滿了敵人的血,「眼前局勢若此,你能看到什麼?」

   「我們會重逢。」她說出昨夜的夢境,溫柔的笑著,復轉愁眉,「預知雖可略窺未來,總是半真半虛,間或有逆天出現。盡信此不如不信。」

   「為了你們的安危,」木蘭低低的說,「我寧可相信半真的預言。」

   無艷歎口氣,閉上眼睛。雪白的臉孔緩緩散出珍珠光,頭髮在沒有風的地窖裡飄動。

   她睜開眼,和木蘭低低說了幾句。她點頭。

   「這是地圖,」木蘭拿出幾份準備好的地圖,「我們東霖在東,與西極隔著熾煉河;北邊和北鷹相鄰,隔著封雪江;南接白苗。東霖以東有靜海,渡過黑海溝就是東南方的西島了。」她指指海面遙遠的一片散如珍珠的島嶼,「西極聯合了西島,我們才會被兩路夾擊的這麼慘。」木蘭神情淒楚。

   「妲己,」地窖原本是皇室的地下寶庫,深受父王信任的長公主木蘭對裡面的典藏知之甚詳,「你和無艷的母親是西島的巫女,這是當初她嫁過來的陪嫁。你沿著遂紫江悄悄南下,設法出海,回到西島,你的母族會庇護你的。」妲己比木蘭小三歲,年紀輕輕,已經是東霖道術第一人了,她捧過厚重的書,居然是母親曾經為她講解過的《十三符菉》,向來淡漠自持的她,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無艷,」木蘭拿了瓶丹藥,躊躇許久,「這藥不管讓不讓你吃,你都一樣要恨我的……」

   「可是毀容丹?」無艷笑了笑,拿起丹藥仰頭吞下,只片刻,原本嬌艷冠絕姊妹的無艷,兩頰生出泛紅的醜陋胎記,令人不敢多看一眼。「大姊,我感激你。你準備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成全我們的命。小小的容貌算什麼?我也知道,我若落到敵人手裡會是什麼下場。」她面色淒楚,「父親認為這場兵禍是我和二姐帶來的,對不對?用不著預知能力我就能知道了。不過,大姊你也不必哀傷,我們總會重逢,雖然是很久以後。」

   木蘭笑了笑,她的姊妹都很優秀,她知道。就算沒有預知能力,誰能得到無艷就等於得到了全天下。只要有她的聰明智慧。

   除了愚昧偏激的父王以外。

   「阿奴,」她看著忠心事主的宮婢,這些年,全仗阿奴照顧昭君,昭君的母親在死之前早已神智不清許多年,「你帶昭君去西極吧。」

   「木蘭公主!」阿奴哭了起來,「西極!是西極攻破我們的城池,進而屠宮……」

   木蘭疲倦而擔心的看看昭君,回頭看著已經讓自己毀容的無艷,「西極也沒什麼。無艷和妲己還不是也回西島?西極有你的親人吧?去投靠他們。把昭君帶著。那個方位才利於她。」

   昭君無邪的大眼睛望著她,讓木蘭的心揪緊。她實在還是個孩子呀……

   這段國仇家恨,到底和她有什麼關係?

   「妲己,」她臉上浮現著哀傷,「我知道你不妄用法術。但我為昭君求你一事?」

   妲己冷艷的臉揚起,皺起眉。

   「求你讓她封印今天以前的回憶。」她平靜的說,「昭君,你不用記得這些血淚與仇恨。請你……好好的在西極生活下去。阿奴,昭君就交給你了。」

   阿奴愣了一下,仔細思量,哭了出來,「謝……謝謝長公主……我代昭君公主謝謝您……」

   「遺忘就是好事?」妲己冷冷的說,「也好,忘了吧忘了吧。記得這些有什麼用?你什麼本事也沒有,留著這些仇恨做什麼?」

   昭君低著頭,只是乖順的承受著。一道閃光過去,妲己的臉只是蒼白了一下,馬上又恢復原狀。昭君輕輕的軟倒在阿奴的懷裡,像是熟睡了一般。

   木蘭凝重的和姊妹一一拜別,「願如無艷所言,終有重逢之日。」她扯散母后給她的碧玉手串,「這是母后的遺物。倉促之中,就用這個權充信物吧。」她望也不望落地的華美珍珠,將四顆鮮碧的玉珠分給姊妹,「將來相認,無論死生,以此為憑。」指點她們離開地窖道路,木蘭又回到細雨霏霏的殘破宮殿。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頭。

   「劍麟?我不是要你跟無艷走嗎?」木蘭靜靜的站在雨裡,風靜靜的吹拂著滿頭點綴著的珍珠雨絲。

   「我是你的侍讀,不是無艷公主的。」他輕輕鬆鬆扛了把劍過來。

   「你!笨蛋。」雨珠漸漸滑下來,在下巴聚集,滴落在鐵甲上,「我幾乎沒有兵將可用了。你懂嗎?父王給我監國匕首,就是要我死守在皇宮裡,直到陷落,就可以用這把匕首自戕。」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劍麟還是溫和的笑笑。

   你這書獃。木蘭笑笑的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侍讀,心裡覺得特別親切。或者知道今日已是自己的末路,就很容易覺得感動吧。

   他們一起默默的站在殘破王宮的正中央,等著敵人第一聲的吶喊。

   許久前她作過一夢。

   月色曳地如水,沁涼涼,遠方火光沖天。

   遠穗宮裡難得嘈雜,有人呼喊,她那幾乎掩埋的正名──

   東霖國無艷公主……

   現在這個夢實現了。

   他們說,這是禍國預言。

   她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抑或者,她的生命因他而扭轉?

   望江關看著炕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

   一時沒有答案。

             ※       ※      ※

   大半月前,他第一次在五丈原上見她。

   他等著,因為那是東霖王族脫逃時必經之地。

   然而,畢竟他和同時埋伏的另外兩組人馬不同。

   他們欲劫,他則心存觀望。

   沒多久,他便覺察那妲己公主手上牽的絕非傳言中形影不離的無艷,但亦是姊妹情深呵,順著妲己目光,他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她。

   粗布褐衣、蒙頭掩面,夾在一隊僕役衛軍裡,身形伏得比誰都低;長草漫天,隱得她小小的幾乎整個人快不見了。

   她似乎若有所覺,大難來前踉蹌一下。

   「圍住她們……」

   「留活口!」人多的那群突然仗勢衝殺,勢在必得。

   「可惡……」人少的那群這才發現自個兒竟成小螳螂捕蟬,一個不注意便讓大螳螂偷吃了。

   全是莽夫!

   他搖頭,不忘對著天缺閒閒指點:軍隊佈陣,人馬調度,還有那東霖妲己當真厲害,只可惜不肯喬裝的傲氣早洩形跡,不然,五丈原下蒼鬱密林才是她道術施展最佳之所……

   一夫當關,亦需天時地利。

   「咿!」半聾全啞的天缺難得驚噫。

   原來是激戰間,那妲己忽將一名僕從變身鵬鳥,似乎打算讓妹妹覆抱而去,這當機立斷的果決教他暗讚也憂,無艷真身馬上就要暴露了,小螳螂那頭弓弩厲害,可是他親身調教的。

   「該走了,天缺。」重拳招呼。

   臭小子不小心便讓妲己幻術收了心神,定力不行,他再歎。

   「天祐吾國……天祐吾國……」戰場上嘩聲四起,想是妲己敗了。

   「走吧。」頭也不回,他留心另處動靜。

   他們目的只不讓小螳螂漏了形跡,至於妲己無艷……

   素昧平生,不甘他事。

   運也?命也?

   倉促間,他彈石後發先至……

   小螳螂的箭鏃讓他打偏,沒直接招呼在她身上,然而距離稍遠力道未臻,蒼穹下只聽得鵬鳥淒鳴,斷箏也似直往密林墜去。

   好個忠僕,他眼尖,注意到那鵬鳥撐了最後氣力,連翻幾轉硬是將她載落密林邊緣;東隔谷壑,人煙迫切在望。

   所以他擬思先探小螳螂行處,確定他們已然尋錯這才折回;誰知哭啼啼的她埋了僕從卻逕自往西。

   那惡名彰著的流盜之所,連本地人都得結伴同行。

   「走吧?」天缺剛受教訓,這回學乖了心冷,打著手勢問。

   「不……」遠望那孤拓背影,他下意識說。

   「咦?」徹底教主子今日的反覆無常搞混了,天缺搔首、再搔首,苦臉一張。

   「咱們害她失了座騎不是?」他解釋,思緒再次收回,「跟一陣吧,反正順路。」很快定奪。

   直至那時,他都還未見她廬山面目。

   很顯然,她與傳說中相去甚遠。

   御風而行似乎是妲己才有的能力,他們眼前的亡命公主──用走的還會迷路。

   「啊!」尤其當她不經意回首,那奇醜相貌不但嚇得天缺再次出聲,連他也忍不住掉轉頭去;餘光瞥見,女娃娃正對來處咬指發怔……

   呃,難不成她在林間迴繞半天,這才發現情況不對?

   「她是誰?」天缺驚魂未定,拉著他咿啊許久才讓他將手勢看清。

   東霖無艷該是姿容絕倫,即使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亦非誇張,為何此等模樣?

   「唔,有意思的人。」半晌,他嘴上說。

   心下亦惑。

   觀望她慌張、茫然、哭喊、奔跑、跌跤、昏迷復醒……

   最後終於收了眼淚,冷靜擇定去路。

   七彎八拐,還是朝西。

   從密林至聚落,他有十成把握她是公主。

   笨拙無力的手腳說明她嬌生慣養。

   不識時務的天真則驗證她打小幽居,沒遇過壞人。

   市集上,小販漫天要價一顆珍珠一粒饅頭,她眨眼不眨。

   每逢必問的行徑露了意欲,於是一群由北竄來的流民自稱西島之民,她還歡天喜地如獲親人。

   原來,她真是無艷……

   與妲己同是西島巫女之後,彼之國破出奔,原是預備返鄉吧?

   只,西島在東南啊?她怎麼還傻傻地跟著人家往西走?

   「咿唔呀啊……」身旁小子沒等他示意便追將出去,焦急更甚主人。

   連日跟監,天缺不覺對這身份不明卻堅毅異常的醜娃娃頗具好感,若非他連番阻撓,那無艷也不會白走這許多冤枉路,苦厄嘗盡。

   可……人各有命,事分徐紆,他只觀望,不想干涉太多。

   兀自沉吟,望江關緩緩往日落方向踱去。

   這也是他的歸鄉路,沒得選地。

             ※       ※      ※

   漸離東霖,再西便是熾煉河地,他們該南轉了。

   「真是,補個糧要多久時間?天缺那小子鐵是又跑去探那無艷了!」客棧門口,望江關縛好行李,對著老馬自言自語。

   老馬長嘶一聲,望著天缺行去方向,似懂人語。

   「說起來,那女娃娃的確也怪可憐,只是……」他打了水,看著老馬喝著啪答啪答的舒服模樣,餘下話尾隱在心底。

   身世背景養成他內斂謹慎的個性,即使親近之人,即使獨處,或許連他自個兒都遺忘了……他是人,有感覺有情緒會衝動會失控,貨真價實的一個人。

   半月來,望江關始終用審視估量的眼光看望一切。

   那東霖無艷的確比他預期間勇敢。

   流民在她珍珠用罄後很快便露出猙獰面目,她沒了盤纏,成了真正流民。果腹之物,得用搶的,遮掩蔽處,得用搶的;弱肉強食,凶狠為贏,洞悉這人間煉獄,她很快便轉了另番接待。

   就像張白紙,刷刷著色越沈越深。因為某種希望之故,她活得出人意表游刃有餘,幾乎讓他以為責任已了,從此陌路,各不相干。

   誰知──

   「唔唔呀呀……」天缺快馬奔回,人還老遠,手語便惶急急張舞開來。

   她要尋死?他讀懂一驚。

   不是幾日來都好好的?狼狽歸狼狽,她夠聰明讓自己活好,他原篤定。

   「救不?」天缺慌歸慌,行事間還是謹守交辦。主子叮囑過,此番前來,只為護人不遭枉死,其餘聽天由命,他們這局外人有所不為。

   「看看再說……」望江關給了自己理由,身隨意轉。

   沒碰過這樣一心求死之人……

   樹籐遭他暗器鍒斷,勁力偷渡,教她掉下高樹時順道扭傷雙腿筋骨,本以為女娃娃至少可以坐定半天從長計議,誰知她呼痛詛咒之餘,竟一爬一伏挪至江邊,氣也不喘便匍匐栽落。

   這回天缺沒等他吩咐,早早借了岸邊曬網,充作漁郎將她撈起。

   他默許天缺假扮漁郎看顧她直至康復,誰知幾日後等她手腳能行,竟趁天缺外出,悄悄偷了小刀轉遁後山。

   望江關氣了,順手抓了身旁樹果凌厲射去。

   小刀打飛,她腕上無事,握刀的虎口卻刮擦出血。

   「出來!給我出來!」聰明如她,知曉有人暗阻。

   他換了高樹隱身,她無奈他何。

   「不出來就別仗著自己厲害妨人自由。」她也火大,朗朗嚷道:「我死我的,其他人少管閒事!」

   很有道理,他行事向來講究自然,沒理由礙人心意。

   所以,她很順利地重拾小刀,很順利擦去草屑,很順利呵呵兩氣以求刀鋒磨光一死痛快。「菡姊兒,菂菂來了……」她說著,慼慼然閃爍淚光。

   什麼?!他耳尖,字句聽來分明。

   這倔強公主要死不活的原因竟是──

   碰!

   男人手腳畢竟稍快,他用身旁豐梨打暈了她。

             ※       ※      ※

   明明,她已經許久都沒有夢了。

   整日是擔驚受怕的慌,夜底是侵脈噬骨的饑,睜眼閉眼同般虛浮,飄飄然腳下不穩,碰地摔向道旁緩坡,連翻兩轉才順勢止定。

   她攤著。

   多希望便這樣沉沉攤著……

   可人群不許──

   「有人倒了!」雜沓聲來,勾連山風捲石。長草欺掩,她頰上陡然吃痛。

   沒、我還沒死吶……掙扎四肢,這些日子她由驚慌、錯愕、忿忿、不忍,而後多見不怪無動於心的畫面,一幕幕在腦間浮起……

   好清晰地,赤條條的軀體不分男女。

   或餓,或病,僵硬著死前姿態。

   有人甚至還留有活氣慘慘吊著,就遭流民們搶劫一空,無情扔下。

   荒山惡水,兀鷹半天盤旋……

   「……燒了還得費柴火。」一回,她聽著身邊大叔淚流滿腮著說。

   死的是他五歲大的幼兒,大嬸面無表情癡呆呆看著人們將童屍抱走,十指瘀傷,全是讓從未吃飽的孩子吮的。

   「我最後的兒啊……」許久,淒厲哭嚎撕裂般在黑晝間響起。

   蝕日無聲。

   後來她竟也習慣了。

   流民任飛鳥啄屍,糧食用罄就射殺一路跟來的鷹群為食。

   人鳥互殤,這樣跟從前菡姊兒為她講述古代易子而食的傳說差別多少?而她當時竟還為之大慟,臥夢裡全是鬼影幢幢……

   菂菂心太軟,將來可別吃苦才好。

   菡姊兒總陪她睡,叱閻羅劍從不離身,只為她驅避夢魘。

   有菡姊兒在,菂菂不怕……

   她撒嬌,多希望便這樣一生一世,姊妹再不是妲己無艷,母親予她們阿菡和菂菂之名,從來只教她們與世無爭、但求安穩。

   呵,人道東霖無艷天賦異能,禍福吉凶轉眼即知,只有打小不離的菡姊兒明白她苦,預言吶預言,可全是她入夢便宇宙八方周遊跌落來的。

   有時連她自己都不知迷途到那兒,記憶或夢境?過去將來?

   真實?虛幻?

   人地時物她總搞混,累極便任由攤落,就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

   走,我在母親故鄉等你……

   誰?是誰說的?那身影好熟。

   記得了,菂菂……

   草香、風吹……

   敵人殺伐喧騰,菡姊兒卻笑靨如花,鮮血落撒──

   她哭了。

   「菂菂……」是菡姊兒嗎?

   「菂菂……」不可能,他們都說,菡姊兒死了……

   「菂菂……」還是我終於死了?

   「醒醒……」……不,討厭人走開!讓我等死,再一會兒就好了……

             ※       ※      ※

   很好,接下來該怎麼辦?

   望江關看著炕床上兀自不醒的孱弱人兒,哭笑不得。

   其實她是醒過的……

   那日,他將她打昏後救醒,本想好好和她談談。

   「你你……」誰知她發現自己沒能如願升天後氣急敗壞,一股腦便從他懷間爬起跳開。「你這可惡至極的大爛人!」

   可惡至極?好鮮的形容,他不過順手救人,哪來這麼頂高帽子戴?

   「你你……你還笑?」她都快哭了。

   哪有人自殺像她這麼辛苦!斷腿!嗆水!見血!還被打暈!最重要是這般忍辱負重都沒死成,嗚嗚,都是大爛人害的……

   他聽她數落,一時啞然。這小公主口才伶俐,怎麼就是有些腦筋混亂?

   「你一定要死?」他試著發問,自來溫文。

   「對!」之前尋死未果大不了努力重來,只求再沒爛人攔阻就好了。

   「為何?」雖然坊間似有謠傳,不過他可沒聽過哪有消息證實妲己確死啊?

   「你管我!」她可凶的呢,「除了我菡……呃,我姊姊,沒人管過我。」

   「包括你父皇?」依稀猜出,連日來她老掛在口上鼓勵自己的菡姊兒便是妲己,他故意說,知她欲藏身份。

   「啊……」她像貓兒被踩著尾巴似的退了兩步。「你知道我是誰?」

   「略知一二。」不作正面答覆,因為他總預留籌碼。

   「你還知道什麼?」眼神明明透著驚慌,可她強作鎮定。

   「沒了。」他眨眼,擺明說謊。

   順便刺她一刺:「你都要死了,幹啥計較這多?」

   她一怔,像是大澈大悟轉身便走。唔,看來她真但求一死。激將不成,他得換個直截方法。

   「欸,照我說啊,如果你尋死的原因真是為你菡姊兒生死未卜,傷心之餘也不想活了……」他邊說邊提高聲調,見到前方的她似乎略了略身形……

   「你何不把事情查清楚再做打算?」他強調,「要不等你死了才發現閻王爺爺那兒沒有妲己,豈不虧大?」

   「菡姊兒一定死了。」她回身,平靜對答,然後繼續走。

   「為什麼?」同樣問題二次提起,不過這回真是好奇,難不成這對巫女姊妹另有異能?

   「如果菡姊兒沒死,一定會來找我,」她找棵樹坐下,淡笑間帶著堅決:「這麼久都沒消沒息……她一定死了。」

   欸,這是什麼推論?

   「也或許是她受傷,抑或被俘?那你更該保住一命,找機會去救她會她啊?」他以常人之心揣度。

   「如果菡姊兒當真傷重,或者被俘……」只可惜她們姊妹確非常人,「她一定會在最後關頭倒施「蔽體咒」任毒物自蝕,」語氣幽幽:「那我還不如在黃泉路上預先等她,順便攙她一段。」

   「啊?」他有聽沒懂。

   「算了,反正跟你無關。」閉上雙眼,她微微笑著靠向樹幹,那神情溫柔地幾乎讓他忘卻了那惡醜面容,整個人有些看呆。

   「這回我真要死了,請你再也別管。」這是她最後的一句話。

   陽光暖暖地,林隙間輕撒下來。

   當時他的確沒管,因為連著好幾個時辰她都只是靜靜睡臥。

   直到天缺帶著寨裡傳書找來。望江關看了看,緊皺眉頭。

   「怎麼了?」天缺瞧瞧書信,又瞧瞧地下姑娘。不知他為哪樁?

   「我們該走了。」他對天缺說,聲音卻是揚高:「耽擱太久,家裡人擔心。」

   她動也沒動,氣息均勻。

   於是他只讓天缺留下銀兩,算是這些日子讓她受盡皮肉苦楚的報償。

   人生無處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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