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帶著狗兒巡視莊院的郢荷,就這麼被這突來地叱喝聲給吸引住了。她回頭遠遠地看著花埔的那一頭。
只見,專門負責修剪花草的長工成哥,正顫著身子,讓一名衣著華麗的少婦怒罵著。郢荷仔細一看,方知那名少婦看來大約二十出頭,而且正巧是她前幾天所見到的小姐;只不過,前幾天她所見到的小姐,並沒有像她現在這樣有精神、像個貴婦,而是一個初睡醒,有些衣衫不整,名為小姐的女人。
只是,她不懂成哥,為什麼會顫著身子,靜靜地讓小姐罵呢?難道成哥做了什麼事讓小姐生氣?
郢荷很想靠近去問個究竟,可是偏偏她就是忘不了沉大媽所交待的話,「有什麼事少爺會處理」。
最後,不知小姐是氣得不想再理會成哥,還是小姐覺得跟一個下人計較也沒什麼意思的情況下,揮揮衣袖轉頭就走人。
這時,郢荷才敢走近成哥,問:「成哥,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小姐那麼生氣?」
成哥是一個身材中庸卻相當結實的年輕人,有著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在個性上,據郢荷所瞭解的,也是相當地老實,待人更是中懇,同時也是郢荷在這個莊院裡所認識的第三個人。
第一個是沉大媽,第二個是雲霞山莊的管事,第三個便是他,沈成,沉大媽唯一的兒子。沈成自小便是在雲霞山莊,就連出生也是在這兒,將近三十歲的他,沒什麼專才,會的就只是種種花草、修剪樹木,因此整個雲霞山莊的園景幾乎都是他一手包辦的,可他這人就是木訥了點,不懂得逢迎巴結,才會一年下來,所拿到的餉銀都比才進來不久的副管事少得多。
「是阿荷呀!」沈成有點意外地看著郢荷,一臉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道:「我笨手笨腳的……剛剛打破了小姐最喜歡的盆栽……就是地上花。」
郢荷看著地上的話,不敢相信地說:「菊花?這花我們莊院裡不是很多嗎?為什麼小姐獨獨就喜歡它?還為了這花罵你?」看著隨處可見的菊花,郢荷實在不能相信,那個穿著華麗的小姐,居然會喜歡這麼個普通的花兒,像她那樣養尊處優的人,不是都盡喜歡些奇珍異品嗎?像楊珠珠就是了,難不成這位小姐不一樣嗎?
沈成搔著頭解釋道:「這花兒,是姑爺在年前送給小姐的,小姐一向很珍惜姑爺所送的東西,就算這盆花真的很普通……在小姐的眼裡卻比什麼都還要來得重要得多,而這花……雖然是還可以救活,可是那也只是截枝再種,並沒有辦法像原來那樣,所以……小姐才會那麼生氣……」
聽沈成如此地解釋,郢荷不由得感到事情嚴重了,「小姐,除了罵你外,還有沒有……說什麼?像是處罰你之類的。」
「小姐說要把我解雇,叫我不要再待在莊裡頭讓她看見……」沈成還是搔著頭,只是那顆頭是越搔越低。
「啊?這怎麼行?」
郢荷一想到沈成沒辦法再待在雲霞山莊內,就覺得他好可憐,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沒有其它的謀生能力,會的就只是種花剪草,如今卻為了一盆隨處可見的菊花,而被趕了出去,這叫沈成要如何是好?
「小姐怎麼可以把你趕出去?這雲霞山莊當家的是少爺呀!」郢荷憤憤不平地說。當她說完,不禁想起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勇氣說出這種話?以前在華山的時候,她不都悶聲不吭的嗎?就算有什麼讓她感到不平的事,她也不會說什麼,如今為何她變了?變得如此敢為他人打抱不平?
「噓……阿荷小心這些話讓別人聽了去。」沈成連忙阻止道。
沈成拉著郢荷雙雙躲到一棵大樹的後面,才很無奈地道:「小姐一向是如此,少爺也不會管這些事兒的,少爺一向不想多管小姐跟夫人的事兒,所以就算發生什麼事兒,只要是牽扯到小姐、姑爺或是夫人,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我們這些下人一向都很清楚……」
「可是……成哥,你甘心就為了那麼一盆菊花被趕了出去嗎?」郢荷咬著下唇問。這些事,她都聽說過了,但郢荷依然不敢相信沈成居然一點都不感到生氣。
沈成也不知該要如何作回答,只是,「我……我……」個不停。
郢荷實在是看不過去,結果她便擅作決定地道:「你不敢反抗小姐,那麼就我去跟少爺說,我每天都會到少爺住的那個苑子去,一定有機會幫你跟他說,叫小姐不要把你趕出去。」
「阿荷……」沈成看著郢荷激動地神情,不由得擔心郢荷太過衝動,不只沒得讓他繼續留在山莊內工作,就連她自身的工作都有可能不保,「阿荷,還是不要了……我人這麼強健,出去外面一定還是可以找得到工作的……」
只見,郢荷堅決地道:「不行,大媽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不留在她身邊,她就一個人孤單的待在這兒了,所以我一定要去幫你講!」
「阿荷……」沈成一點也沒想到,平常讓人感到淡淡不大敢跟他人說話的郢荷,居然也會有激動的一面,而且還是為了他……。
郢荷帶著幾隻狗兒,裝作若無其事地晃到蕭憶風所住的詩冬苑。
而這一晃,就耗掉了郢荷一個多時辰,才見到蕭憶風外出回來。
只見,蕭憶風一臉疲倦地走向自己的小書房,而片刻不離的沙文雄,自然也跟在蕭憶風的身後。
郢荷一見到蕭憶風的出現,原先的不耐,立刻一掃而空,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蕭憶風。
「少爺!少爺!」郢荷拉開嗓門地叫道。
就算再小的聲音,以蕭憶風自身的修為來講,要聽清楚並不是件難事,更何況郢荷硬拉大嗓門地吸引他的注意力,這叫他想不知道郢荷的存在,著實也是不大可能的。
沙文雄一見到郢荷往他們的方向衝來,連想都不想地便拔劍橫在蕭憶風的身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喝道:「站住!」
郢荷見到沙文雄拔出的劍,才郝然發覺沙文雄人已橫在蕭憶風的身前,根本就不容她再往前一步。她放緩了往前的腳步,神情緊張地對著蕭憶風說:「我:……我有事找少爺……」
沙文雄一點通融地神情都沒有,只是板著一張臉道:「有什麼事,就站在那邊講就好了,不准你在靠近少爺一步!」
郢荷疑惑地看著沙文雄,她不懂,為什麼她不能靠近,難道……她做錯了什麼事嗎?才會因此讓沙護衛防她就有如蛇蠍。
可不管沙文雄是不是把她當蛇蠍,她都要把沈成的事告訴少爺,不然沉成就真的會被小姐給趕了出去。郢荷如此地暗忖著。
郢荷站在就離沙文雄的十尺之外,道:「我想拜託少爺不要把成哥……呃!沈成給趕出雲霞山莊。」
此時,郢荷臉上的激動一覽無遺地看進蕭憶風眼裡。
蕭憶風微攏著他的雙眉,「你在說什麼?沈成又是誰?」他對郢荷那股熟悉地感覺,就這麼毫無警號地自他心底湧了出來。而這次並不是因為她的名字,而是郢荷那十年前,敢對他講話不客氣特異的個性;雖然,這次他是稱自己為少爺,可是那少有感覺,就是那麼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沈成就是沉大媽唯一的兒子,是雲霞山莊的長工,他在這出生,在這工作也有一二十年的時間了!」郢荷解釋著沈成的身份。
蕭憶風手一揮,示意要沙文雄退下去,他直視著郢荷,問:「為什麼你要我不要把沈成趕出去?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郢荷搖晃著頭,「我沒有弄錯什麼,成哥打破了小姐的盆栽,一株菊花……:小姐很生氣,打算把成哥給趕了出去,雖然那株菊花是姑爺送的……可是我想成哥一定不是故意的,再說成哥在這住了那麼多年,也為雲霞山莊工作了那麼多年,現在要把成哥趕出去,那要叫成哥如何是好?沉大媽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少爺要真的把成哥趕出去,沉大媽豈不是很可憐……」
蕭憶風又是手一抬,阻止郢荷那大一串話,問:「沈成在莊裡是做什麼的?」
「花匠,少爺。」
這次回話的人,不是郢荷,而是站在蕭憶風身後的沙文雄。「沈成是一個老粗,不過就如這小鬼所說的,他是在這莊裡出生,也一直是在莊裡工作,人相當忠厚老實,咱們莊裡的花草樹木大多是由他來負責的。」
聽到沙文雄的話,郢荷不由得一愣。怎麼沙護衛講的這些話,聽來好像有點是在為沈成求情?這讓郢荷不由得對沙文雄令眼看待。
「只是打破了一盆菊花?」讓人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就這麼溢出蕭憶風的喉。
郢荷咬了咬牙,應道:「是的!少爺。」
深邃地眼眸看著郢荷,口中卻是對著沙文雄說:「老沙,你先去跟管事知會一聲,就說我要沈成留在莊裡,為我整理詩冬苑的花草。」
「可是……少爺……他……。」沙文雄不甚放心地看著郢荷跟她身後的狗兒。
蕭憶風抬手又是一揮,「沒關係,你該不會對我信心吧?」他挑著眉,斜睨著沙文雄說。
沙文雄聞言臉上煞時變了顏色,「小的不敢,少爺的武功,當今武林沒有幾個可以比得上。」
沙文雄這話有沒有誇張,他自己跟蕭憶風都心知肚明。
沙文雄躬身一揖,「老沙,這就去找管事,將少爺交待的傳下去。」話一說完,片刻不敢擔誤,便連忙轉身去前苑找管事。
待沙文雄人一離開視線範圍,蕭憶風才又緩緩地開口,「你不怕為了這件事來找我,因而被開除嗎?」
蕭憶風那雙深邃地眼眸,自盯著郢荷看時,郢荷就因那對有些犀利、又有些冷的雙眸,不由自主地僵著身,連動都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地釘在地上,直到蕭憶風的眼眸稍微偏移、開口時,郢荷才猛然鬆了口氣。
郢荷略微遲疑地回答,「我怕再帶著狗兒們餓肚子,可是成哥母子倆人待我都極好,我不忍心看著大媽一個人留在莊裡,見不著自個兒的兒子,也不忍心只會種花修草的成哥,只因一盆處處可見的菊花,而被掃地出門……」她在蕭憶風面前坦承不諱。
蕭憶風的眼眸一閃,「怕還要強出頭?」本來認為他所記得的「郢和」經過十年已經變了,可他沒想到,在與「他」的第四次見面的這時候,十年前的「郢和」和現在的「郢和」,兩個印象居然重疊在一起,就好像這十年間,「他」一點都沒有改變。
熟悉的感覺,就這麼襲捲向蕭憶風。這時的蕭憶風,著實是不知是喜,還是恐懼。
恐懼?不!這兩個字永遠都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的。蕭憶風如此傲然地想道。
郢荷吞了吞口水,「我……不是強出頭,我只是想讓少爺知道實情……」
「實情?」一抹怪異地神情,打破了蕭憶風本毫無表情的面具。
郢荷不解地看著露出平板以外神情的蕭憶風。
只見,蕭憶風扯了扯嘴角,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太多的實情了。」
「啊?」為什麼她一點都聽不懂少爺的話?只知這一句話聽來有點滄桑。
「沒事了,你下去吧!過些天,你的狗兒們就要派上場了,這些天你就多加把勁。」蕭憶風不看郢荷,也似乎沒在看眼前苑內的景物,像是在看遙遠的地方,道。
郢荷真的是被搞迷糊了,她完全聽不懂蕭憶風的話,可是她也只能彎著腰道:
「是……少爺。」
※ ※ ※
應天府。
夜裡的應天府,有一個相當熱鬧的地方,那就是不夜市。
不夜市裡,有著各式各樣的攤販,可,在不夜市裡最熱鬧的地方,並不是攤販集中的地方,而是……賭坊跟煙花窟所集中的萬花同。
在這兒,有不少三百六十五行的販夫走足,雖然這些販夫走足的人數眾多,但在這兒最猖獗地卻是應天府一帶,富商、高官所生所養的紈跨子弟。
而這些無所是事富家子弟,最常聚集的便是名揚應天府的萬福樓。
欸!這萬福樓可不是一般的酒館,而是聚集了數十名來自各地的美女,所在的一個地方,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妓院啦!
「哈哈!來來,澈雪陪我多喝一點,等會兒我就賞你二十兩白銀。」
一名俊俏、身穿白裳的男子,一手擁著妖艷嫵媚地女人,囂張地笑道。「柳兄,你看這小妞多俏呀!皮膚就像嫩梨一樣,一咬就有汁……哈哈哈!」
那名被稱為柳兄的人公子哥,也如白衣男子一樣,擁著一名美女,上上下下地摸著懷中的女子。
而這兩名一身雍華的男子,一個是縣府大爺的小兒子,柳文宣,一個則是木材商的兒子,同時也是……雲霞山莊的姑爺,高蘇志。
高蘇志是一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外表乾淨卻有點浮誇,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極擅於玩樂的人,只是……他這麼一個有了家室的男人,在這煙花之地流連不去,似乎太……在這時代的男人,偶而進出煙花地本是沒有什麼,可高蘇志他連今日卻是已足足有半個月不曾回過雲霞山莊,這就稍嫌是過份了點吧!
平日不喜工作、好吃懶做的他,就連自己父親留下給他的產業,他都不曾好好地管過,他能如此豪無顧忌地揮霍,全仗了自己小舅子那片數不清的家財。而他長得那麼大,可能就連自己賺個半子兒都不曾呢!
「高兄,你半個月不曾見過自己的愛妻,不要緊吧?」一番笑鬧後,姓柳的男子突然問。
高蘇志先是一愣,隨即大笑了出來,「哈哈……我妻子?沒關係,她可乖的吶!我做什麼,她都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只要我回去時,幫她帶個胭脂水粉,她就高興得什麼都忘了……呵呵……」
高蘇志懷中的女子,撒嬌撒癡地笑道:「唉呀……高郎你真是壞呀!」
高蘇志色咪咪地親了那女子,囂張地笑道:「我壞?對我就是壞……今天晚上我會更壞,壞到你明兒個起不來……呵呵……」他輕擰了女子地臉頰。
「高郎……討厭……」她一聲似真又似假的羞笑道。
柳姓男子,似乎有點不相信地問:「真的沒關係?你的大舅子可是雲霞山莊的少主耶!」
「沒關係、沒關係,就算我小舅子看我不順眼,我丈母娘可不會讓他動我半根汗毛……」高蘇志自信地笑道:「我可是她女兒的丈夫……哈哈……」
柳姓男子,不難從高蘇志的笑聲中聽出高蘇志的得意,彷彿,雲霞山莊的一切,就這麼一輩子可以讓他如此地如意。
只是……有可能嗎?尤其他還……
圓月兒高掛的夜裡。
有人早早便已上褟呼呼大睡去了,有人捧著書苦讀,只望來年可以赴京趕考,考個好功名回鄉耀祖,也有人趁著明朗清涼的夜,與情人私會,更有人與好友相邀,一同賞月飲酒吟詩。
當然也有人很奇怪……攬著衣服躲在房中自愉,這人不是誰,就是帶著將近二十隻狗偷逃下山的郢荷。「嘻……」
郢荷穿著女裝,對著銅鏡轉身子,任由衣裙揚起一波波地布花兒。
自從郢荷從沉大媽手上收下了幾件女裝之後,郢荷便時常偷偷地在夜裡,穿上了這些年代已久的服飾,雖然,這些衣服只是粗布所製成的,可是對郢荷來講,自她懂事起便從不曾穿過女裝的她,這些粗布衣卻有如鑲著金絲的錦衣,寶貝得很。
白天裡,經常會聽到沉大媽對郢荷報怨,說郢荷不肯好好穿她所送的衣物,而糟蹋了她保存多年的衣服,可夜裡,沉大媽又怎知道,郢荷總是非得穿上一穿她所送的衣服,才肯好好地上床睡覺呢?
郢荷之所以不肯穿著女裝出現在沉大媽的原因,其實簡單得不得了,只因她不曾穿著女裝,壓根兒就沒有信心,穿著與平日所不一樣的衣服踏出房門一步,也才因為如此,郢荷總是穿了女裝後,躲在房內攬鏡自愉。
郢荷看著自己的裝扮,雖然比不上在莊裡工作的ㄚ鬟,可是可以換下男裝卻是最讓她高興不過的事了,因為這世上是不會有女子希望自己永遠穿著難看的男裝,至少她就不會是那樣的女子。
「嘻嘻……」
郢荷眉開眼笑地對著鏡子搔首弄姿。
突然,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外頭的狗兒們叫吠聲,此起彼落……驚得郢荷不得再繼續她的自愉,只想到有人闖入莊裡,就這麼忘情地衝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