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她掙扎著坐起來,並毅然揭開毯子下床,但是一陣暈眩,使她差點 仆倒在地上。她及時抓住床頭,看見門口出現穿著獵裝的譚大維。
「誰叫你起來的?」他趕過來扶她。
「我在哪裡?」她在他的扶持下,又躺回床上。
「台灣的南半島。」
「這裡是你的另一項資產?」
「祖傳的農莊,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舒飛正想問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的時候,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先生端了只拖盤走 了進來,她的注意力立刻全轉到他的身上,看他年紀一把卻又步履矯健,在十二月的大 冷天,竟穿著短袖工作服。她訝異的望著那張飽受日曬、如橘皮般的臉上緩緩露出笑容 :「快趁熱喝了吧!」他拿起一隻陶碗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她看見白瓷內裡黑呼呼的液體,馬上聯想到巫師煉製的魔藥,她本 能的把頭朝後一縮,不安的搖搖手,明白的表示了拒絕。
「我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小少爺指定要的這個東西。」老先生不高興了,堅持要 將那只碗交給舒飛。
「陳伯,她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先下去。」譚大維把托盤接過來,跟著安撫的拍拍 他的背,請他離開房間。
「喝掉!」譚大維等陳伯一出門,就把碗遞給舒飛。
「我不要喝!」她低喃著,淚珠一滴滴滑下面頰。
「你還是不相信我?怕我把你毒死?我喝給你看!」他頭一仰,連喝了好幾口下去 ,再把碗交到她手中。
一股熟悉的香味飄土來,她像久旱逢甘霖般的啜了一大口,果真是熱呼呼的巧克力 。
「謝謝你!」她衷心的感謝,在他微笑的鼓勵下,她突然覺得自己食慾大開,於是 又把托盤裡的煎蛋和吐司一掃而光。
「我好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她擦擦嘴,不好意思的聳肩一笑。
「差不多,在你昏睡約兩天中間確實是滴米末進。」
「我怎麼了?」她完全不清楚狀況。
「你生了場病,醫生說是疲勞過度引起的,我不知道你是如此投入,一個晚上…」 他有意開她的玩笑。
「請你不要胡說八道!如果我是因體力透支而生病,那也和你扯不上關係!」她氣 得滿面緋紅。其實那晚在下樓前,她就已感到身體不舒服了。
「很好!你終於有點血色了,現在,我必須想辦法處理你的問題。」他收斂起玩世 不恭的表情。
「合約終止後,我自有去處。」她不願受他的擺佈。
「我知道你的追求者甚多,就連方世華也三天兩頭的打電話來,不過,你好像對他 不感興趣?」
「你錯了!我對他印象極佳,拒絕和他約會的主因還是為了受雇於你,我信守我們 合約的第六條--合約生效起便不得與其它人來往。」
「你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以前從來不關心任何人,但是,這是你的第一次吧 ?」
他眼神專注的審視她。
「對不起!是我誤以為我的經期結束了。」她忘了自己的身體也會透露真相,可是 她寧願歪曲事實,也不想讓譚大維洋洋得意。
「不過我們總是…」他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接下去。
「你要說發生關係?還是做過愛?」她存心激怒他。
「你認為這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我一直也把兩件事分開性是性,愛是愛;我從不給 任何女人承諾,因為我清楚自己的立場。」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放心好了!我沒有任何要求,我也清楚自己的立場,除 了我們講要的酬勞,我並不奢求從你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我很樂意給你一切,然而,就像你說的:我不夠富有。何況我快要破產了,為你 包下整個餐廳,請你坐頭等艙、勞斯萊斯,購置名牌服飾等榮景,或許是從此不再。所 以……老實說吧!我不再供養得起你的高品味。」
「這也是你決定娶方可雯的原因--失之東隅,收之桑愉?」
「你真是標準的毒舌派!不過,即使破產我也不會一無所有,我出生的這棟老房子 及鄰近數項的果園,由於不曾抵押,依然是我個人財產,我可以像祖父和曾祖們般務農 ,在單純的生活裡重拾一些失落已久的樂趣,而可雯將是那個願意為我打理一切的女人 。」他耐著性子解釋。
「她會燒飯、洗衣……,為你生育孩子嗎?」舒飛想起當日和譚大維在天堂俱樂部 相遇的笑謔之詞她不相信他是農夫,告訴他將幫他把農舍打掃的乾乾淨淨,好讓他忙完 農事回來能倒頭就睡……現在他揚言要去做農夫,卻毫不考慮自己……她的心已在抽痛 。
「這不是每個女人的本能嗎?用電子鍋燒飯、全自動洗衣機洗衣服、在子宮裡孕育 寶寶:,一點都不費力的。」他認為這些根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既然家事電器化讓他對方可雯充滿了信心,你何不先行示範一番?」她有心引他 入甕。
「好!你去梳洗,我負責燒飯,就不相信有什麼難得倒我。」譚大維果然中計。
當舒飛走進廚房時,兩人才對望一眼,就都為彼此的裝束嚇了一跳--她找不到自 己的衣物,只好從衣櫃裡挑譚大維的衣服穿,她把他的針織T恤罩上身後,發現竟有洋 裝的效果,便又用他的領帶繫在腰上,而洗好的長髮一時來不及整理,就從簡的編了兩 根辮子--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清新脫俗的打扮,忘了手裡正和著面……陳伯不知道從哪 裡翻出一條圍裙給譚大維穿上,這件花色俗艷的連身圍裙一看便頗知有年代,尤其好笑 的是它不但為荷葉領、長袖,胸前還縫著一顆紅心形狀的大口袋,於是體型高大的他只 能「裹」在身上,不必逗笑,外表就是個滑稽的小丑了,何況他還沾了一臉、一身和滿 手的白色麵粉……「我正在做番瓜餅。」譚大維趕忙說明。
「陳伯呢?」舒飛奇怪他怎麼沒留下幫忙,廚房裡一桌、一地都是未經整理的生肉 、菜葉……她從來沒看過比這裡更凌亂的地方。
「被我趕出門了,我不要他在旁礙手礙腳。」
「那我呢?」
「你不一樣,我需要你幫我加油。」他從身後環住她並親吻她的臉頰,這個動作親 暱異常,卻是不含任何慾望。
「讓我來吧!天下沒有一蹴可幾的事,而且你若想早點開飯,就得瑞把椅子坐到旁 邊去上她半懇求半命令的要他離開工作區。
有個長年臥病在床又好美食的母親,舒飛早已練就了烹飪的好本領,她看看現成的 素材,便在心中擬好了菜單。
等品嚐完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餚後,讓大維心滿意足的歎道:「好久沒這般開懷 暢飲了!你到底是什麼人?能手腳俐落的燒出這麼多好吃的中國菜?」
「美食主義者通常都能做個好廚師,何況我還是個聰明的女人。」她還不想告訴他 自己的真實身份。
「聰明到不願把自己托付給一個男人?」
「在我的理想沒實現前,我不能失去獨立。」
「你的理想到底是什麼?除了堪稱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外,我看不出你還有其它技能 ?」
他的話雖然苛刻,卻也都是他眼見的事實。
「我……」她居然無言以對,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要做個名揚國際的畫家 ,她害怕人家會笑這是孩子氣的夢想,但是卓凡就能瞭解這點,並不斷的鼓勵自己朝這 條路走去。只要世上有人愛我,我就不算白活--她一直是這句話的信徒,所以她再度放 棄向譚大維說明的機會。
「唉!奢求會遭到報應的,我怎麼老是想不通呢?好了了我們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吧!」
他取下椅背後的夾克為她披上。
「你自己就不用穿外套了嗎?」她連他會不會冷的問題都開始放在心上了。
譚大維捲起衣袖露出結實的臂膀,笑道:「我這麼強壯,還怕那點海風?要不是擔 心你再受風寒,我們還可以去游泳呢!」
「怎麼可能?現在是冬天呢!」
「來,我帶你去看!」
舒飛一走出屋子,頓時忘了呼吸,眼前就像一幅風景明信片遠遠的是青翠山脈,棕 櫚和尤加利樹一望無際,不知名的繁花開遍四周,頭頂的天空則是一片蔚藍。
在灰暗、潮濕的台北待了好一陣子,她像從冬季一腳踏進了夏季。如果不是次上頸 子的和風清爽無比,她真會以為自己還沉睡在夢裡。
在這個氣氛祥和的小鎮,譚大維似乎也不一樣了,他不再事事篤定、喜歡妄下結論 ,因此即使是心存偏見,舒飛也不得不承認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周到。每天中午小憩片刻 ,他就帶她去各個度假勝地遊覽、曬曬大陽,傍晚在海邊小店吃海鮮……,什麼都由譚 大維安排得好好的,她只要進食、睡覺就可以了,這是她印象中過得最安逸的一段日子 。
不過,她很清楚這種生活持續不了好久,因為她還有好多事沒做,譚大維野心勃勃 的一面也不可能就此消失,這般情景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她依然是愛得痛苦,所以在鎮 上閒逛時,趁著他在看土產的當兒,她還是把那封寫給卓凡的信寄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們走進一家小館子吃刀削面,望著廚師用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飛快的 削著手中面榴,舒飛忍不住問道:「你猜他有沒有失手過?」
「難免吧!」
「是跑進了面梅?還是掉到高湯裡?」
「別說了!」他匆匆打斷,把麵碗一把推開。
按著他們又去吃肉圓、喝魚丸湯……,等回到恆春天色已經暗了,海邊還殘存著 一輪紅艷艷的夕陽。
「那是什麼?圓得如此完整?」舒飛眺望著海面。
「夕陽啊!你沒見過了」
她以幢偎的眼光望著遠方,緊跟著頭也不回的跑下岩石,像游魚一般的投入大海, 她努力的向前游去,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阻礙了她的前進!
「安琪拉!」譚大維氣急敗壞的在岸邊喚她。
她回望那佇立沙灘上的高大身影,而就在此刻夕陽落人了西邊,光影剎那間退去, 彷彿有只黑色大手遮住了一切,把他變成她心怡已久的卓凡……她濕淋淋的投入他的懷 裡,初次體會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愛情嗎?」他感受到她心底的哀傷,不由緊摟著她,並渴望 知道她對愛情的看法。
「記得有人說過:真愛就像鬼,我們都相信它的存在,自己卻不曾遇到過。」她搖 頭歎道。
「不要契約,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他已考慮多時,現在終於說出口了。
「不可能的!我們總是格格不入,而且我也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她竭力保持輕 快的口吻,她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如果你不喜歡台灣,我們可以立刻離開。既然你喜歡陽光,澳洲現在是夏天,我 們可以到袋鼠島參觀野生動物、到芭蘿莎山谷飽覽葡萄酒鄉和品嚐各式美酒,如何?」 他忘了自己是諸事待興,只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方可雯呢?你們不是準備要結婚了嗎?」
「說實在的我不能保證什麼,一切沒有計劃、沒有合約也沒有解釋。」他的聲音既 鎮定又理智。
「我能信任你嗎?」她脫口問道。
「你的口氣大得像個富有的女強人,你該不會是「羅馬假期」裡出遊的公主吧?」 他嘲諷的笑道,頗有「我能信任你嗎?」這句話該由他來問的意味。
「如果我真有一筆秘密的財富,你是不是就會向我求婚?而不是像現在,一提到方 可雯便愁眉苦臉起來?」她掙開了他的懷抱。
「為什麼老要扯上她?我以為討論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他緊皺濃眉。
「你看過故事書或小說嗎?」她提出一個突兀的問題。
「我還是個說故事的能手呢!」他似笑非笑的答道,一面脫下外套披在她濕淋淋的 身上。
「那麼,假設你已知道故事結局,你對其間的發展過程還會有濃厚興趣嗎?」
「故事結局是可以修改的,我甚至願意為你重寫後半段。」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 ,輕吻著她柔荑般的纖指。
舒飛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夜的纏綿,她的頭又開始旋轉,周圍的一切似乎部在移動 ,潮水拍打上岸,星斗閃閃發光,只有他們兩人是唯一駐留的。她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另 一個美妙的夜晚,而她是個自主的人。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的身畔,然而才舉步,他就跟 了過來。她深深的吸一口氣,涼涼的海風確實具有醒腦的作用,但是也使地想起自己所 追求的美滿愛情與幸福結局,結果她得到了什麼?直到現在他連一句「我愛你」都不曾 說過,兩地卻是這麼的疑惑、矛盾,那種暈眩不安的感覺又回來了,好像在浩瀚宇宙中 無止無休的墜落……
「不!我必須戰勝它!」她在內心堅定的告訴自己不得倒下,更緊握著雙手支撐身體的重心。當指甲戳入了掌心,絲絲血液滲出來時,她的釀魂不再出遊,她的生命也重新歸位:她同時發現;原來先前的「虛弱」根本不是生病,自己不過是為愛而苦,難怪人們要稱之為「墜入愛河」。
「不要,我一定得走,我要做命運的主宰,然後自己寫個結局。」舒飛雖是心意已 定,卻仍不敢回頭看他。身後是遠方的小城燈火,面前是無盡的海洋,她知道他就站在 自己身後,離他好近,只要一轉身就能擁抱他,可是自己已選擇離去,便不能再招惹他 了。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你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應該讓你留在紐約的,你只適合 在酒吧與形形色色的男人調情。」他的聲音低沉且飽含怒意。
「謝謝你的提議,我打算明天就回紐約。」舒飛為譚大維誤會了自己而感到委屈, 但他的貶損之詞也給了她「當頭棒喝」的效益,現在她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很好!我會安排人送你。」他不再多說的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