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飛和霍曼先生走進一樓的展覽大廳時,已有許多來賓在參觀,現場還供應雞尾酒 和小點心。
「我的打扮得體嗎?頭髮沒亂吧?」舒飛在角落裡駐足,緊張的撫著頭頂上的髮髻 --為了這頭長髮,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整理,最後才決定盤上去:按著她又擦掉臉上多餘 的脂粉,使自己看起來不再像個只會動眼睛的洋娃娃。至於身上的晚禮服,她別無選擇 約又穿著那襲「會變魔法的洋裝」--在沒有預算購置禮服的情況下,她原本打算自己做 一件的,但因課業繁重與程繪展出作品,使她根本找不出時間做衣服,而譚大維給他買 的那些「制服」又全都留在台北……
「你完美的幾乎無懈可擊,如果我不是這麼老邁又這麼邋遢,我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追求你。」霍曼先生指著頭頂花白的頭髮調侃自己。
「說真的,我好感激你,但是我也想不通;我們本是萍水相逢約兩個人,為什麼你 要如此的幫助我?」她終於說出心中隱藏已久的疑問。
「在藝術的園地中,我有如一個園丁,然而這世界上只有幾朵稀有的花兒,他們不 但是可遇不可求,有時甚至是用盡畢生的精力都培育不出。兩你也把園丁的地位貶得大 低了,你以為他耕耘的目的是要孤芳自賞嗎?其實,他最大的喜悅是給他最理想的環境 ,讓他長得更美、更好。我很滿意你的配合度很高,作品也愈來愈好,這一切都是你自 己的功勞,你實在不必感謝任何一個人。」
「你的話並不公平,至少眼前開畫展的機會是你替我爭取的吧?」
「呀!你是該去向一個人表達謝意的,他是這家藝廊的負責人,本來這裡的展覽檔 期已排到年底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挪得出時間給我們?你認識他嗎?」他好奇地間道。
「我認得他嗎?除了學校任教的幾位名師,我從未與藝術界的大人物有過接觸。」
「我也沒見過他,只知道他是全美排名百內的企業家,而且是好幾個藝術基金會的 顧問。
來吧!我們到處去轉轉,或許此刻他也在會場裡,正等著我們去拜會呢!」他挽起 她的手臂走進人群。
舒飛看到學校裡的一些老師和同學們來參觀,他們都擁抱她拉讚美她,說她的未來 必然不可限量,可是舒飛笑在臉上,內心卻是緊張萬分,她的手也冰冷麻木,只有一個 人能夠溫暖她。她的目光飄過一張張面孔,他們多半都是紐約市的名流和權貴,當中有 王公貴人、百萬富豪,正因為有錢有權,便不斷利用參加畫展的機會,一面和朋友們做 社交,一面乘機買些值得收藏的藝術品或畫作。
她費盡全力也找不出哪一位是卓凡,他是沒到?還是真的不願與自己相認?她覺得 空虛、軟弱,於是緊緊的靠著霍曼先生,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助力。
「你那幅河流畫得真好,所以我們把它擺在入口處,這樣每個進來的人都可以一眼 看到它。」霍曼先生驕傲地說道,許多人也都表示贊同。
在舒飛的堅持下,各種宣傳海報和媒體發表的藝訊上都沒有她的照片,這使得一般 參觀者並不知道她就是參展的畫家,他們笑著暢談觀感:「我認為她的作品深受後現 代主義的影響,你絕對不曾看過這種作品。」一位中年男士說道。
「和其它畫家的作品比較起來,這些畫作的確是更有生命力!」另一位與他同行的 老先生點頭稱是。
「我不知道這幅畫的意境,但是卻想把它帶回家。」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滿意的歎 息,她身旁的女伴跟著附和道:「嗯!我也喜歡這一幅。」
「美國雖是一個發展迅速的先進國家,不過這是天才方能呈現出來的成果。」另一 個西裝筆挺的紳士讚歎道。
「你看,這一路走過來,幾乎每個人都在誇你呢!」霍曼先生高興的捧起她的臉用 力一現在舒飛終於瞭解為什麼有些演員從來不看自己主演的電影,因為站在自己的作品 前面,想要保持客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而且當面看別人對自己的作品不斷的品頭論足 ,更是一件尷尬至極的事……「對不起!我得去趟化妝室,待會兒再回來找你。」她找 個借口,匆匆離開了現場。
她並不想去化妝室,幾分鐘後,她闖入一倏寂靜的長廊,走廊正中央豎立著一塊告 示牌:員工辦公室,非請勿入!她只好回頭,不料,才轉身竟與一個尾隨她的男子撞了 個滿懷,他的身材高大而結實,那上的柏麗皮鞋閃閃發亮,古龍水的氣息又好熟悉,她 抬起頭,迎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怎麼曾往這樣的情況下重回譚大維的懷抱?她覺得 自己好像在做夢……「你是來找我的嗎?」他性感的唇讓他綻開一抹淺淺她笑容。
「不!我從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她站直身子並退後幾步,她的心在劇烈跳動,她 感到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只要往前踏一小步,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喚!我忘了你是和男伴一起來看畫展的,你不覺得他配你大老了點?而且他的經 濟能力顯然也不如我,竟連給你買新衣的錢都出不起。」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心 裡百味雜陳:他其實極喜歡看她穿這件衣服,卻私心的不願與他人分享這份出奇的美感 ,所以再三地拿它來做文章。分別五個月,她看起來更成熟了似乎是長高了點,也瘦了 點,小巧的下巴高高仰著,一副不輕易妥協的樣子,靈活的眼眸則顧盼坐姿,使他好想 吻她。然而剛才那個老先生與她的親暱舉止還留在他的腦海,使他嫉妒的直想用言語來 刺傷他。
「你認為他很老、很窮?但是他比你可愛的大多了!」舒飛不想再看見他,轉身 而去時,仍感覺到他的炯炯目光正燒灼她的腦後。唉!在自己學會包容一切之前,他還 要令自己失望多少次呢?她深深地軟了口氣。
當他們之間拉開幾碼的距離時,譚大維追了過來:「等一下!」他抓住舒飛的手腕 ,這輩子他只道歉過一次,是向方可雯,因為他不想履行婚約。現在,他站往已停下腳 步的舒飛面前,誠懇的表示:「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實在無法忍受你投向他 人的懷抱。」
「你不欠我什麼,我不要你的道歉!」舒飛本想給他一個笑容,結束兩人之間的不 愉快,可是,她就是做不到!二十世紀本來就是個妥協的時代,她應該實際一點,然而 譚大維太過分了沒有人有權利那樣糟踢別人!
「不准走!」他沉聲喝道,在舒飛還沒來得及抗議前,他已經欺身上前把她抱進懷 裡,並用嘴覆住了她的唇。
舒飛感覺得到他熾烈的身體,又感覺得出他要她,他的熱情已燒掉她所有的理智, 她伸手抱住他的背,把柔軟的身軀壓向他。
「到我辦公室去,我知道你也要我。」譚大維的唇滑至她的下顎,好像他只能對她 耳語,而不能說出來。
「不行!我得回到會場裡。」她差點忘了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除了霍曼先生和同 學在等候她,她還得尋找卓凡……「等一下,我有話要告訴你。」他緊緊拉住它的手臂 。
「說呀!田她凝視著那雙幾乎要吞噬自己的眼眸。
「我好想你、好想你!」他又攫她入懷,柔聲的在她耳邊訴說。
「我不要聽這種話。」她失望的推開他,她渴盼聽到的不是這三個字。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能給的!」他的情緒幾近失控,音 量也大了起來。
「我沒有時間了,請你讓開!」他始終不明白它的心意,使她不得不設法保護自己 。
譚大維放開手,不再為難她,舒飛趕忙掉頭離去。但在走出長廊之際,她逐步地感 到惶惑不安:自己不是說要學習包容他易怒的壞脾氣嗎?或許這一別便難再見,她不由 得再度回首--倚在牆上望向自己的他,外表高貴而威嚴、氣質優雅且自信,實在是個極 其出色的男人:然而不論是好、是壞,她知道他早已佔據了她的整個心。
他也看出了她的矛盾,於是走上前去告訴她:「我還是住曼哈頓飯店的那個房間, 這幾天,你可以在那兒或這裡找到我。」
「你在這個藝廊工作?」從見到他的面起,她的思考就只有單一直線,現在她終於 能把他和揚升聯在一起。
「我的工作量微不足道,來這兒的時間也不多,要不是與好友有約,我是不會把時 間耗在這裡的。」
「你的朋友還沒到?」
「我不知道,有些事很難說得清楚,別人也無法瞭解的倒不如不說,這就好比是 --對了!它是件秘密!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有一處秘密園地,長久以來,她一直駐守在 那裡。」
「她?你實在是很博愛呢!」舒飛先是吃醋,按著「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有一處秘 密園地,長久以來她一直駐守在那裡」的話語清晰在耳邊飄蕩,這使她痛心的想到:難 怪他不能對自己說那句話,他的心早就被男一個女人偷走了。地想要知道那個女人的一 切:「她漂亮嗎?」
「我想她擁有的不是那種膚淺的美貌,她善良、聰明、可愛,又深具才華。」他的 臉上充滿著深思的表情。
「你很愛她?」舒飛嫉妒的胸口絞痛。
「當然!甚至還超過我的親人。」他想起從不瞭解自己的父親、百般扯他後腿的兄 長……「沒有人能夠替代她的位置?」她繼續追問。
「是的,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我們之間的愛,是世間少有的、 最無私的、最純真的…」
舒飛聽不進任何一句話了,她的心直往下沉,自己如此愛他,卻依然失去了他,那 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他卸下高傲的外衣,坦承他對她竟已傾心至此?
「舒飛,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你半天了,這是紐約時報的記者鄧肯尼先生,地想要 為你做篇專訪。」霍曼先生帶了一位長相斯文的男士走到她的身邊。
「舒飛?你是舒飛?這是怎麼一回事?」譚大維竟一把推開霍曼先生,猛地竄進他 們的心圈子,他的聲音打顫、眼神迷亂,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譚先生,可以請您先發表對舒飛小姐畫作的觀感嗎?您是如何發掘到她的?據說 ,揚升今年的展覽檔期本已全部排滿,您為什麼要為一個新人更動行事歷?」鄧肯尼 見到譚大維出現,立刻轉移了目標。
「他就是揚升藝廊的負責人?」霍曼先生要求鄧肯尼為他們介紹彼此。
舒飛冷眼旁觀他們交換著名片,除了對譚大維又多了這項她沒聽說過的企業有些訝 異外,她並未像霍曼先生那般流露出欽佩的目光,她太清楚他的底細了對唯利是圖的他 來說,藝術不過是另一項商業的投資!
「對不起!我和--舒飛,我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討論,專訪留待下次吧!」他不經 任何人的同意,便環住她的肩往外走。
舒飛身不由己的緊緊跟隨他的腳步,想起霍曼先生剛才問過她認不認識這裡負責人 的話,就感到自己真是冤枉!不要說她不知道譚大維與藝術界的淵源了,他其實也不認 識舒飛這個人,在他的眼裡,她只是急功近利的安琪拉。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看見他招手示意,叫司機把座車開過來。
「去見一個你一心渴盼與他會面的人。」
「誰?」她的心已開始狂跳。
「卓凡!」
趨車前往曼哈頓飯店的路上,舒飛沉默地望著窗外的街景,她什麼都不能想、什麼 都不想說,腦子裡是空白一片,只記得自己要去見卓凡。她根本忘記了身旁還坐著一個 人,因此也沒看見譚大維正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在她身上巡梭,他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也像是中了第一特獎,臉上一徑保持著興奮的笑容。
走進雅仕套房,舒飛吸了口空氣中瀰漫的花香,便急著向譚大維要人:「他在這間屋子裡嗎?」
「是的。」
她迫不急待的衝進臥室、書房……,甚至連洗手間的門都推開了,但是每一處都空 無一人。她垂頭喪氣的走回客廳,失望的告訴他:「我找不到人。」
「你跟我來。」他帶她走向書桌,拉開了大抽屜,裡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疊疊的 信札。
舒飛只匆匆掃了一眼,又苦苦追問:「卓凡呢?」
「卓凡只是一個代名詞,你要問的應該是:信的主人在哪裡?」
「在哪裡?」她愚昧地順著他的話問道。
「別浪費時間了!」他再也無法克制擁她入懷的慾望--緊緊的摟住她,再也不讓他 從自己的臂膀中逃離,是他心中唯一的念頭。
「不行,我要找他。」她依然頑固的堅持己見,一面慌亂地躲著他散佈在自己臉上 的吻,一面用力地推開他貼近自己的結實胸膛。
「傻丫頭!你一定要聽我親口說--我就是卓凡!你才肯罷休嗎?」他無奈的放開她 ,發現要離開她豐腴的身軀已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這一切太突然、太神奇了!她搖搖頭,任何言詞都無法表達它的感受,可是她也不 能不說話。她往後靠向窗橡,半閉上眼睛,像在訴說夢中的囈語:「我是白雪公主?還是睡美人?是自沉睡了百年的夢魘中醒來?還是仍在夢裡?」
「總是要王子獻上摯愛的一吻後,公主才會悠悠地醒轉過來。」譚大維在她花瓣般 的唇上,印下自己最慎重的一吻。
「你愛我嗎?」她覺得心臟快要爆炸了。
「我愛你!其實從第一封信或第一眼看到你,以我特立獨行的方式,我就已愛上了 你。」
他的眼中充滿了柔情。
「可是你對我好凶!」她憶起他對待「女服務生」的無禮態度。
「抽屜裡都是你寫給我的信,那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每次來到紐約,我都會從飯店 的保險箱把它取出來,看你的信使我感到無比快樂,我怎能允許別人去翻動它們?」
「我說過我什麼都沒拿,只是想找枝筆寫信給你,但是你卻不聽我的解釋。」
「我怎麼知道你是要寫信給我?當時我正急於解決和方可雯的煩人戀情,你的出現 自然是不受歡迎。」
「方可雯呢?」她忘不了他們之間存在的婚約。
「她終於想通了,上個月嫁給一個土財主,據說他擁有的幾筆土地,光以公告地價 來估就有十幾億台幣。」他朗朗笑說。
「她的婚姻會幸福嗎?」她以為方可雯仍深愛著譚大維,只是不耐等候他的反反覆 覆才去嫁給別人。
「鐵定幸福!我去新娘休息室看她時,她正欣喜地向她的表姊妹及酒肉朋友們炫耀 手上、身上的各種珍貴珠寶,對過慣了養尊處優生活的女人而言,這種婚姻永遠是最 佳選擇曰」
他的話轉來相當合理。
「但她不是很愛你嗎?」她仍有疑問。
「她自以為是愛,其實那只是一種她不肯服輸的個性表現,從你去過台北,讓她自 覺在朋友面前臉上無光時,她對我就冷淡多了,何況那時我還有財務上的危機,更促使 她投向別人的懷抱。」他的口吻平和,像在敘述人家的故事。
「你的危機解決了嗎?」
「多虧世華的幫忙,他使華爾街日報和世界其它各國報紙的商業版,都陸續刊出安 公子的產品有瑕疵的新聞事件,逼得他在股價跌跌滑落的壓力下,不得不還給我他所借 去的錢,你知道那五百萬美金連本帶利滾下來,折合為台幣居然也有好幾億呢!」
譚大維並告訴舒飛,他拿它來還清銀行積欠的房屋貸款,那些銀行家們一聽說他能 操縱安公子的股票,發現低估了他的影響力,現在個個都想要協助他蓋好那些興建中的 大樓,所以他想要回老家務農的夢,看來一時又圓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