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踏出警政署,一陣冷呼呼的寒風,就迎面而來。
這幾天寒流過境,氣溫像溜滑梯似的,一路往下降,只要走出室外,就冷得讓人直縮脖子。
這場會議,飛鷹特勤小組只來了五個代表、兩輛車。厲大功拿出鑰匙,打開車門前,慎重吩咐道:「通知所有隊員,三十分鐘後,在總部集合。」
「是。」林傑答道,還做了個舉手禮。
「另外,宜靜,請你盡速整理出情資。」
飛虎隊交出的線索與情報,都顯得雜亂無章,若是沒有整理妥當,可是會讓人看得一頭霧水。
「沒問題。」她言簡意賅,回答得從容不迫。「我可以在車上做匯整工作。」
她心思細膩,不論是組織力或觀察力,都好得驚人,能將瑣碎的線索,在最短的時間內,整合為有用的「情報」。
眾多罪犯的樣貌、背景,資料,甚至是犯罪模式,在她腦中,早已自成一個數據庫。
飛鷹特勤小組能夠在這幾年間,破獲無數的大案子,除了厲大功領導有方、隊員們優異出色外,她匯整有效情資的優秀能力,也是隊上不可或缺的強大戰力之一。
交代完畢後,厲大功點了點頭。
「上車吧!」
林傑跟其它兩個隊員,鑽進另一輛公務車。宜靜則是跟先前一樣,坐上厲大功的車,在駕駛座旁坐妥,扣上安全帶。
厲大功發動車子,先看了後視鏡一眼,才倒車駛出車位,離開警政署的停車場。
身旁的宜靜,打開膝上的筆記型計算機,正準備打開計算機檔案,鏡片後的雙眸,卻無意問瞄見,自個兒手腕上那圈紅印子。
紅色的握痕,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突兀。
這是熊鎮東在強拉住她時,在她手腕上所留下的痕跡。他雖然沒有弄疼她,更沒有弄傷她,但是她的肌膚細嫩,而他卻總是粗手粗腳,忘了要減輕力道。
清冷如冰的眸子,注視著手腕上的紅印,有些若有似無的情緒,悄悄的、悄悄的溢出。
那個男人,一如往昔,還是這麼粗魯。
想當初,第一次見面,他就撞壞了她的眼鏡……
兩年前
黃昏時分。
飛鷹特勤小組的總部,五樓的長廊盡頭,一扇門被無聲的推開。
門上掛著「項目室」的牌子,纖細的年輕女子,無聲的走出來,反手關上了房門。
在關上的那瞬間,隱約可瞧見,陰暗的室內貼著、掛著無數的照片。長廊的燈光,照亮一張張照片,所有細節都變得清晰,只是隨著門被關上,照片再度陷入黑暗中。
宜靜抱著沉重的資料夾,走過長廊,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這個樓層,專門用來收集歷年來的犯罪資料,堆放著成千上萬的檔案櫃,除了特定幾個隊員,會到這裡研究記錄外,平時倒是安靜得很。
安靜。
她正需要安靜。
安靜能讓她的思緒清晰。但是,相對的,安靜卻也讓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獨自一人。
就像是世界都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跟那些資料、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
一陣寒意襲上背脊。
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她卻覺得冷。
清脆的腳步聲,迴盪在樓層中,寒意像是揮之不去,她走向長廊盡頭的二號檔案室,腦中卻閃過一張又一張照片……那些照片,那些細節、那些姿勢……
下一瞬間,一團黑影撞上她。
砰!
巨大的衝撞力道,撞得她摔跌倒地,不但資料夾散了、頭髮亂了,就連眼鏡都被撞飛出去。那力道強猛得很,撞得她頭昏眼花,幾乎要以為自個兒是被車撞了。
「Shit,搞什麼鬼!」
安靜的世界裡,突然有了聲音。她腦子裡反覆播放的畫面,被這麼一撞,竟也戛然中止。
粗魯的咒罵聲,在她上方響起。
透過矇矓的視線,她赫然瞧見一堵牆--不,一隻熊--不,一個人,正橫眉豎眼、滿臉不悅的站在門前。那人虎背熊腰、身材粗壯,全身散發的氣勢,強悍得近乎猖狂。
「你撞到我了。」她看著那個男人,冷靜的說道,清脆的嗓音,一字一句的陳述著。
那男人低咒幾句。
「我不是故意的。」他說道,往前踏了一步。
喀卡----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大大的舊靴下響起。
「你踩破我的眼鏡了。」她用更冷靜的聲音宣佈。
「我都說不是故意的了!」他低吼著,也沒移開大腳,反倒蠻橫的走到她面前,伸出大手,把她從地上扯了起來。
他的手很大、很熱,彷彿流動在他血管裡的是液態的火焰,而不是血液。那陣熱氣,沖淡了包圍在她四周的寒意。
宜靜撩開髮絲,秀麗的五官,在燈光下精緻得有如瓷器。她忍著摔跌後的疼,纖弱的身子站得筆直,一邊衡量「損害」程度,迅速做出判斷。
「請幫我收妥這些資料夾,讓我送回檔案室。」她逐一做出指示,從容的指揮這個大男人。「我的腳扭傷了,請你帶我到七樓的醫護室去。還有,如果你方便的話,請載我到附近的眼鏡公司,至於重配眼鏡的費用,我會請對方開立收據,再請你如數支付。」
她吩咐了半晌,卻沒聽到回音,只能拾起頭來,看著「肇事者」,卻發現那個男人一動也不動,半張著嘴,呆呆望著她,活像是見著了珍奇的寶貝。
細而彎的柳眉,微微一擰。
「有問題嗎?」她問。
驀地,那張熊似的大臉,低靠到她的眼前,近得幾乎要貼上她的鼻尖。
那個男人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
然後,他看著她,開始傻笑。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問題!」他拍著胸脯保證。「全都交給我,我絕對負責到底!」他的表情,就像是剛撿到頭獎彩券。
她的視線,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地上。
他還是對著她傻笑。
她索性挑明了說:「請替我收妥這些資料夾。」
「沒問題--」
巨大的身軀,格外靈巧矯健,三兩下就把資料夾收妥,只是,從頭到尾,他的眼睛都逗留在她身上,手裡胡亂抓著,連看也不看那些資料夾一眼。
「交給我。」她說道。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他乖得像是遇到馴獸師的猛獸。
還好,二號檔案室就在幾步路外,她忍著腳疼,抱著資料夾,做好歸檔動作,才又忍著痛,緩緩走出來。
察覺到她的疼痛,寬厚的大手立刻探過來,急呼呼的扯了她,就要去醫護室。
「噢!」疼痛讓她低呼出聲。
他火速鬆手。「怎麼了?」
「你弄痛我了。」他扯她的動作,就像男孩初次拿到芭比娃娃,對力道該輕或該重,沒有半點概念。
「喔,那、那……」
他苦惱的抓耳撓腮,幾次想伸手,大手在空中揮了揮,還沒碰著她,卻又縮了回來。半晌之後,才又開口。「那我輕點,行嗎?」
她點頭。
這一回,他慎重的伸手,輕握住她的手臂,還配合她的腳傷,放慢了腳步,扶著她朝電梯口走去。
等待電梯時,宜靜轉過頭,端詳著這高大的男人。她認得他。
「你是飛虎隊的?」
他還在看著她,看得雙眼發直、看得出神?看得忘了點頭。直到她問了第三次,才猛然醒悟過來。
「喔,對。」
「你到我們總部來,是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
他茫然的想了一會兒,才像被人敲了頭似的,大叫了一聲:「啊,我要找厲大功--」
原本,他來這裡,是夏找厲大功算帳,質問那傢伙為啥關了他的線民。
只是,他逐層「搜索」上來,還沒遇見厲大功,就先撞上這纖細的小女人。一瞧見她,他就像是被雷劈著似的,有生以來,首度昏了頭,老早把算帳的事拋到腦後了。
她秀麗纖細,簡直就是他夢中情人的化身。
他愣愣的傻笑,只見那張軟嫩的紅唇,在他的注視下,吐出悅耳的聲音,說道:「隊長不在。他去警政署,參加一個破案記者會。」
噢,多麼好聽的聲音!
他飄飄然的想著,接著卻陡然瞪大眼睛,巨大的身軀僵住,表情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隊長?」不會吧!「等等,你是飛鷹特勤小組的?」
她點頭。
「媽的,不論什麼有好康的,總是都歸他!」他咬著牙,忿忿不平的罵著,還不忘多問一句,妄想要去跟署長「挖角」。「你叫什麼名字?」
「丁宜靜。」
「我以前沒見過你。」他三天兩頭就會往這裡闖,卻從來沒見過她--他能夠百分之百確定,如果先前見過她,他一定忘不了!
「我上個月剛從美國進修回來。」
美國?!
他瞇起眼睛,突然想起,一個多禮拜前,所發生的千面人勒索食品公司案件,飛鷹小組能在奇短的時間內,逮到犯人、偵破案子,據說全都歸功於一個剛從美國進修歸國的新隊員。
「千面人那件案子,就是你破的?」他有些訝異,難以相信這小女人,竟有此能耐。
「案子是整隊合作才能破獲的。我只是從既有線索,分析剖繪出犯人可能的年齡、教育程度、前科紀錄等等,縮小了偵辦範圍。」她回答得輕描淡寫,彷彿那樁案子,對她來說只是牛刀小試。
「但是,能這麼快破案,都該歸功於你。」他打從心裡為她抱不平,「為啥不是你去參加記者會?告訴我,是不是厲大功那傢伙搶了你的功勞,自己去媒體前出鋒頭?」
她搖頭。「我不面對媒體。」
不是「不願意」、「不能夠」、「不希望」,諸如此類較委婉的拒絕,而是斬釘截鐵的「不」。
他抓了抓腦袋,依憑著強烈的直覺,感受到她潛藏在柔弱外表下,性格裡某部分的剛強。
電梯下降,停在五樓。噹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扶著她走進電梯,按下七樓按鍵,這才突然想起,剛剛只顧著發問,壓根兒忘了自我介紹。
「我是熊鎮東--」
「飛虎隊的隊長。」她替他說完,用那雙清澈的眸子,望著滿臉訝異的他,說道:「我認得你。」
他樂歪了。
「你認得我啊?」
宜靜點頭,直視著那張樂呵呵的笑臉,忠實的陳述腦中的記憶。「你是飛虎隊的隊長,赫赫有名的問題警察。」
他的笑容僵住了。
「投訴率第一。」
他的嘴角抽搐。
「破壞率第一。」
他的笑容掛不住了。
「這個月十二號,你還被署長訓誡,被罰站在警政署前,念出悔過書的內容。」她連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
寬大的肩膀垮下,熊鎮東露出受傷的表情,可憐兮兮的看著她。「你可以忘掉那邊一嗎?」
「不行。」
「為什麼?」
「我的記憶力很好。」她看著他,緩聲說道:「我向來過目不忘。」
他露出絕望的表情,用大掌蓋住眼睛,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
嚴格說來,初次見面,熊鎮東算是表現良好。
他扶著她到醫護室,當醫生為她查看腳傷時,他就在一旁踱步,還問了一堆問題,像是怕那一撞,會把她撞壞了似的。
之後,他十分「乖巧」的,載著她去眼鏡公司,預定了一副新眼鏡,不但當場付完款項,還額外附送一項服務:送她回家。
非但如此,第二天,熊鎮東竟又特地找上門來。
他才剛踏進飛鷹總部,一群聚在一樓,正在討論案件的飛鷹隊員,一瞧見他,立刻警戒起來,習慣性的擺出戰鬥姿勢。
「隊長下在。」林傑先說道,一邊摩拳擦掌,準備要報仇。
「我要找的不是他。」
這個回答,讓大夥兒的下巴都快掉了。
「那你要找誰?」林傑還是維持戰鬥姿勢。
「丁宜靜。」
阿華給了答案。「她在五樓的項目室裡。」
熊鎮東濃眉一揚,大手一揮。「謝了!」說完,他等不及電梯,直接衝向樓梯口,三步並做兩步,咚咚咚的往上衝,那巨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眾人,卻是一臉茫然,還有人忙著挖耳朵,全都在懷疑,自個兒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謝了?!
哇,難道是天要下紅雨了?那個粗魯、沒腦袋、不知禮貌為何物的熊鎮東,居然開口跟他們說了聲「謝」?!
眾人還在一樓又驚又疑的時候,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五樓,來到項目室前頭。
然後,他掄起拳頭,用力的敲門。
咚咚咚!
靜默。
他皺起眉頭,再度舉起拳頭,更用力的敲門。
咚咚咚!
沒反應。
咚咚咚!
還是沒反應。
「靠,該不會是那些兔崽子要我吧?」他自言自語著,舉高拳頭,準備更用力的敲門--
要是再沒反應,他準備把這扇門拆下來,瞧瞧丁宜靜究竟在不在裡頭。要是裡頭空空,沒有半個人,或者待在裡頭的人,並不是他想了一整晚,想得無法入睡的宜靜,那麼,樓下那群「謊報」的傢伙,最好盡早開溜,別被他逮著!
重重的拳,這次還沒落在門上,那扇門就陡然被拉開。
宜靜站在門後,室內陰暗不明的光線,讓她白皙的膚色,看來有些蒼白,襯得眼鏡後方的那雙眼睛,更加深邃盈亮。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問道,用詞雖然禮貌,神情卻略有不悅,語調遠此昨晚冰冷。
「呃……」
這輩子見過大風大浪、刀光血影的熊鎮東,在這小女人的目光下,竟然霸氣全失,大手探進口袋裡,笨拙的摸啊摸,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個眼鏡盒,遞到她面前。
「那個--我怕你不能工作,所以拿眼鏡來--」語音停頓,他瞪著她臉上的眼鏡,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我有備用的眼鏡。」
「喔。」他沒想到這點。
不過,這也無妨,反正,送眼鏡來只是個借口,能再見上她一面,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想了她一夜!
直到這會兒,親眼再見到宜靜的時候,熊鎮東確定,自個兒的記憶出了問題。她根本不像是他記憶裡的那個小女人……
老天,她比他記憶中更美!
「昨天,眼鏡公司不是說,要等上五天才能取件嗎?」她接過眼鏡盒。
他露出笑容。
「我特地去『拜託』他們,請他們盡快處理。」
宜靜挑起柳眉,意味深長的看了熊鎮東--眼。很明顯的,這個男人鐵定是跑去威脅眼鏡公司,才能逼著對方在短短一天之內,就把她訂製的眼鏡交出來。
「謝謝你專程送來。但是,很抱歉,我還有事要忙。」她簡短的道謝,往後退了一步,稍稍把門關上,不著痕跡的下逐客令。
一隻大腳卻踩了進來。
「等等。」熊鎮東利用身形的優勢,巨大的身軀卡著門,還厚著臉皮對她咧嘴笑。「我可以進去嗎?」
宜靜看了他一會兒,看出這人的臉皮厚如銅牆鐵壁,就算是她開口趕人,只怕也趕不走他。
「我奉勸你,最好不要進來。」她淡淡的說道。
聽她這麼說,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如果我堅持要進去呢?」
宜靜聳聳肩膀,也沒有多加反對,而是讓開一步,大方的讓熊鎮東入內參觀。
他心裡高興極了。
很好很好,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大大的步伐跨進項目室內,他環顧四周,起初只能辨認幾處微弱的光源。半晌之後,等到瞳孔適應室內光線後,他才能辨認出,這間項目室裡,到處貼著、掛著大量的照片--
屍體的照片。
每張照片都有編號,註明了發現日期,以及發現位置。這些照片,有的是遠距離拍攝,呈現周圍的地理環境,接著是從各種角度拍攝屍體的畫面。
而桌子上則滿是偵辦筆記、研究報告、筆錄?驗屍報告跟地圖、空中鳥瞰圖。左邊的牆壁上,則掛著人體軀幹解剖圖,跟人體頸部圖解,詳述各種肌肉如何作用。
他瞇著雙眼,端詳著四周,慶幸自己是個警察,膽子也夠大,換做是平常人,肯定早已奪門而出。
「你為什麼要研究這些案子?」他回頭問道。
宜靜眨了眨眼,訝異熊鎮東看到這些照片後,居然沒有拔腿逃走。虧她還特地讓門開著,免得阻礙了他的去路。
根據她的經驗,大多數的人--即使是警察--看到這些照片,都會受到不小的驚嚇,瞬間變了臉色,轉身以跑百米的速度,迅速逃開。有一部分的人,則是當場腿軟,甚至癱在原地無法動彈。
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保持鎮定。只是,就算能夠保持鎮定,那些人在這些照片的包圍下,也是全身不自在。
然而,熊鎮東卻是個異數。
他沒有逃走、沒有嚇到腿軟,臉上也不見半分不自在,那雙閃亮得像野生動物的眼裡,只有純然的好奇。
「美國方面要求我提供協助,偵辦一樁連續殺人案。」她關上門,室內再度變得陰暗。
「什麼樣的協助?」
「犯罪剖繪。」她平靜的說道,走過熊鎮東的身邊,回到計算機前坐下。
她在美國進修的地點,是FBI的行為科學部門,學習犯罪剖繪。
在美國,心理剖繪分為兩大類,第一是利用計算機進行數值分析;第二則偏重於嫌犯的心理剖繪。
兩種方式,都是根據過去的犯罪紀錄,推算出嫌犯最可能的年齡、教育程度,前科紀錄、所在區域等等背景資料。
美國幅員遼闊,暴力血腥案件層出不窮,簡直是暴力犯罪的百科大全,相對的,也提供了不少可供研究的實例。
「為什麼他們非得跨海找上你?」熊鎮東又問。據他所知,這種例子可說是少之又少。
「因為,他們認為我能夠勝任這項工作。」她進修時成績極佳,就算已經回國,當初教導她的教授,還是極力向FBI推薦,說她是適當人選。
熊鎮東瞪著那些照片,陡然爆出一陣咒罵。
「媽的,怎麼能讓女人做這種工作?!」
她挑眉,回眸睨著他,小巧的下巴微揚。「你的意思是說,女人不能擔當這項工作?」
「呃……」他這才察覺失言,大手抓了抓臉,擰眉直視著她。「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麼,請問,你是什麼意思?」她過度禮貌的問。
「我不希望你被嚇著。」他回答得很直接,字句沒經過半分修飾。
宜靜微微一愣。
基於女性的直覺,她知道熊鎮東對她有好感,也察覺到,他準備追求她的企圖。但是,他坦率的言詞、毫不掩飾的關懷,非但沒讓她覺得突兀,反倒覺得心頭一暖。
那種暖度,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
陌生得她已經忘懷太久;又熟悉得像是他昨晚觸碰到她時,能驅逐一切寒意的熱氣。
宜靜看著他,清澈眸子裡的眼波,難得的有些軟化。
「謝謝。」她輕聲說道。
他咧嘴笑著,察覺出她態度有些改變,就不忘打蛇隨棍上,積極的把握機會,大膽的提出邀約。
「我想請你吃飯。」
有哪種男人,會在這種環境下,對女人提出邀約?他不是非常非常勇敢,就是神經大條到某種極限。
宜靜在心裡暗暗揣測,後者的可能性,絕對遠遠超過前者。
「我必須研究這些案子,不方便離開。」她委婉的拒絕。
他皺起眉頭。
「但是,你總得吃飯吧?」
「我帶了三明治。」
熊鎮東的臉垮了下來。「一人份嗎?」他不抱希望的問。
她點頭。
「好吧!」他無奈的說。
正當她以為,這個男人終於要放棄,就此乖乖離開後,他竟然動手,挪開那些驗屍報告、筆錄跟檔案夾,找到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上去。
「那麼,我就在這裡,等到你下班,咱們再一起去吃飯。」他坐著宣佈,打定主意賴著不走,非得跟一起她吃飯不可。
「你不用工作嗎?」
「今天我排休。」他伸長了腿,調整到最舒適的姿勢,雙手放在結實的小腹上。「我可以陪你一整天。」
「我不需要人陪。」
他卻很堅持。
「我想陪你。」
宜靜突然很能明白,何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情了。「我可能必須待到很晚。」她警告。
「我無所謂。」這樣正好,他樂得可以跟她獨處。
只是,嘴巴上這麼說,他的肚子卻選在此時,發出聲音抗議。
咕嚕嚕……
咕嚕嚕……
在寂靜的室內,這聲音格外的清晰。
「看來,我的肚子有別的意見。」熊鎮東拍拍肚子,毫不害臊的笑著。「我可以打個電話叫披薩嗎?」
她瞪圓了眼。
「披薩?」
「嗯,海鮮披薩,雙份起司。」他考慮了一下,拿出手機按號碼。「叫兩個好了。」
「你要在這裡吃披薩?」她不敢置信的問。
「對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不然要去哪裡吃?」
「你可以到外頭去,或是--」
熊鎮東搖頭,否決她的提議,堅持自個兒的原議。
「我就在這裡吃。」
她用看著外星人的眼神,看著接通手機,正扯著嗓音,忙著點餐的熊鎮東。
「對對,兩個大披薩,雙份起司。」他還不忘囑咐。「喂,我餓得很,那個送披薩的,手腳最好給我快點。」
過沒多久,熱騰騰的披薩送達,熊鎮東付了錢後,捧著披薩盒,再度坐回原位,樂孜孜的打開披薩盒。
然後,就在她錯愕的注視下,他把那兩個海鮮披薩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