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路癡嘛。」末帆總是隨便找個借口搪塞他媽,對他老媽笑笑。
「你該不會被她迷住了吧?那種女人,天哪……」
末帆仍然只是笑而不答。但那笑容總像若有所思,若有所憶,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感覺在裡頭。
那些複雜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草莓汁……他想起她的外號,不由得自顧自的笑了。
他經常想起她。她甜甜的聲音、她窈窕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想她讓他覺得愉快,不自覺地,他幾乎無時無刻不想她,甚至一拿起相機,她竟會出現在他鏡頭前。
他喜歡她,被她吸引……這是到目前為止他可以確定的事。但他這人太重感覺,他總是不停地問自己,他對她到底是好奇、迷眩、抑或真的是愛?
他仍然常去教會拍照。有時一抬頭,他便可想像她正走在樓板上。看到PUB的招牌,他也想過可以上去找她……但最後他的感覺還是不能引發他的衝動,算了。
在愛情的世界裡,他並不是箇中能手,因為他在意自己的感覺,使得愛情非得照他的步調來走不可。他必須完全確定這是愛情,他才可能有所動作。
這天,他又去了教會。木工工人已經裝潢完畢,只剩下修整等較簡單的工作,禮拜堂因此十分安靜。他習慣性地走向屋後的玻璃屋。只要是晴朗的下午,他總覺得在那裡彈琴是種享受。
掀開琴蓋,太陽光透過玻璃在黑色的鋼琴上折射出一種流麗的色彩。他的琴聲也如陽光般流淌,在寂靜的下午徜徉、奔放……
一連幾曲,末帆沉浸在悠揚樂聲的怡然感覺中。在某段音符中他忽然抬起頭,透過玻璃窗看見遠處三樓的陽台上,正安靜地站在那裡聽他彈琴。陽光將她的長髮鑲上了」圈光圈,優美的琴音使她的神情變得溫柔。她是如此的美麗,有如畫中值得永遠留藏的記憶。
末帆倏地手指打了結,琴音在他手下戛然而止。突然中斷的琴聲,使得從悠然沉醉中醒來,看見末帆已蓋上琴蓋走出玻璃屋,正仰頭朝她微笑。
秋陽戀戀的十月,那溫和的陽光照在他明亮的臉龐上,他爽朗的笑容、高大的身軀,彷彿足以逼走陽光……
不由得在心裡讚歎一聲。再凝眸,他卻已經不見蹤跡。
罷了罷了。一時的喜悅像被人拎了盆水當頭澆下,蕩然無存。遇上末帆這樣的男人,她真是沒轍了。自從上次從南投回來,她幾乎每天都在等待他出現在PUB門前,然而每天凌晨一點,她也總是失望地關上PUB的門,邊咒邊怨邊又想著他,上樓回到自己的住處。
端儷所謂愛情的曖昧期,交心試探期,熱戀期,毀滅期,她正徘徊在一二期之間的夾縫,跳不過第三期去,不過也許根本不用跳,直接在跳過去的過程中不小心就摔死了也說不定。
以往她在男人身上學到的經驗與手腕,似乎對末帆來說都不適用。她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方法好對待他。想她英名一世,沒想到竟栽在這麼一個教會大男孩的手裡。
啪啪地趿著拖鞋,索然地關上陽台門,走回她窩居的小客廳。還沒坐下,她的門鈴就響了。
「誰呀?」略略不耐煩的聲音在屋中揚起。她的心情夠不好了,還有人來吵。
沒好氣地拉開了門,屋外站著的人卻足以令瞠目結舌。她怔怔地瞪著那雙開朗明亮的眼睛。
「我想上來跟你說一句話。」他微微一笑。雖然依然分不清楚是衝動,還是他仔細思考後的結論,當他在樓下看到,他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決定,他一定要上來跟她說這句話。
瞪著他,好像一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她的脈搏卻是加速反應,跳得飛快。
他靜靜看著她,認真的態度有如在說一件攸關全人民的國家大事。他正正經經地說:「我想我愛上你了。」
錯愕地張開了嘴。她沒想到他那麼正經的神情,說出來的竟是這樣一句話。她完全沒預料到,也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她只是愣愣地瞅著他,怔忡地,一直到末帆都緊張起來,是不是自己直截了當的表白嚇到她了?
然而看見末帆憂慮等待的神色,臉上的肌肉忽地放鬆了,一朵好美好美的笑靨霎時攀上她的臉龐。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快樂地把雙臂纏上他的頸,甜甜蜜蜜地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吻!
「你這個笨蛋!」嚷著,調皮地用手指彈了彈他那高挺的鼻子。「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
他的心隨著她奔放,他笑著收緊手臂,在她額上輕啄一下,幽默地說:「我總不能太衝動吧!我媽老提醒我別做了你這千年老妖的犧牲品。」
「你把我當成毒蜘蛛黑寡婦啊!」氣不過地大叫。
「差不多,否則怎麼有能耐把我迷得昏頭轉向?」他微笑道,溫柔而細膩地吻上了她的唇。
末帆後來最常對效的解釋,就是他為什麼拖了那麼久才去找她,而對他的答案也總是不滿意。他太重感覺的習性。大概是兩人最無法妥協的異議了。
除此之外,兩人的相處是十分甜蜜的。所謂愛情的熱戀期,就是情人眼中只看得見彼此,就算有再大的砂粒也順手揮過,不當一回事。
末帆變得常到的PUB,坐在吧檯前要一杯Whiskey,邊跟端儷聊天,邊用掩不住情意的眼光看著小蜜蜂似的忙前忙後。終於有個空檔,旋回到他身邊,他會遞上一杯早準備好的檸檬水,然後呵護她。
「別累壞了。」他溫柔地說。
白天,他帶著相機開他的車到處去捕捉靈感,總是陪著他,他的鏡頭掠過花草景物,也總是停留在她身上。於是,忘記了好山好水,放棄了古跡奇屋,最後沖洗出來的照片都是 。燦笑的、扮鬼臉的,或站、或坐,穿牛仔褲、穿短裙的……完整紀錄各種姿態的。
翻著照片,不由得開玩笑:「你的攝影展都放我的照片好了。」
末帆卻當了真。「好啊。下個月底在紐約的攝影展,我就把這些照片整理一下擺上去。」
聽見,心裡又感動又驕傲,跑過去甜蜜地吻他。有個才華洋溢的男朋友,就有這種附加價值。
極眷戀與末帆在一起的感覺,他溫柔、體貼,在他身邊,有種很溫馨的幸福感。她已經很久沒試過這樣,無關愛情的爭戰,只是很單純地把心交給一個人,而且相信他。
末帆則有他藝術家的脾氣。看似什麼事都不在乎,然而只要他專注的事,就會變成他生活的全部,攝影如此,愛情也如此。
他們的愛情熱戀期應該可以延續很久,一年兩年都不是問題,不過也許他們一開始就沒照著什麼曖昧試探期之類的規矩來,以致於事情的變化總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這天,與末帆吃完中飯回到她的小窩居,習慣性地按下電話答錄機,機器裡傳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曹小姐,我是房東啦。呃,我們的租約好像這個月底到了哦。呃,是問你想不想續租啦……」
房東先生話講得太慢,答錄機時間到就被切掉了。
聽起來像是無關緊要的詢問罷了,然而言語中似乎又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狐疑地,立刻拿起電話撥給房東。
「我是想,如果你不想續租,我就收回來啦……」
果然有異!這才是房東先生打電話來的目的。
急急說:「我當然要租!雖然一年續一次約,但當初不是說好,基本上你會租我五年?」
房東先生也不是惡人,當下期期艾艾地:「不是啦不是啦,我也不是說不租給你……」
「那就好了。」斬釘截鐵地。「反正我要租下去。」
「喔。」房東先生的聲音聽來有點為難。「這樣啊……」
「是不是有別人用更高的價錢跟你租?」索性直截了當地問。
「嗯,這個……」
「你做人可要守信用!」火氣一下子竄起來。「說話要算話,不可以反悔的!」
「沒有沒有,我也沒那個意思。」房東先生聽發了火,一嚇之下什麼都說了。「我也是這麼跟她們說的嘛,怎麼可以對不對?我跟你有口頭上的約定……」
「『她們』,是誰?」忽然問。
房東先生沒料到事情的嚴重性,老實說:「就是你樓下教會的幾位太太……」
太太?老是跟她吵架的那幾位歐巴桑?真是太過分了,火大地摔了電話,立刻就要衝下樓去罵人!
末帆一下子把她抓了回來。「你吵什麼,那是我媽耶!」
什麼?當下傻了眼。
的電話是擴音式的,所以她與房東先生說了什麼末帆在一旁都聽見了。
「我好像最近聽我老媽提起過。」末帆皺眉。「要想辦法把你的PUB租下來之類的。」
「你知道?」一下子又恢復了女高音。「你知道怎麼不早告訴我?」
末帆煩惱地。「我以為我媽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什麼開玩笑?!」生氣地嚷。「她根本就付諸行動了!我都沒趕她們走,她們怎麼可以趕我?」
的脾氣比起末帆老媽根本就是有得拼,這口氣她怎麼嚥得下?一轉身又要往樓下衝。
末帆趕緊又阻止她。「算了吧。反正房東也沒趕你走,我媽的奸計又沒得逞。」
「他要是真的趕了,那我不就完了?」
氣呼呼地,完全沒考慮到末帆的處境。
末帆歎口氣,只好說:「那我卡在中間怎麼辦?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女朋友。」
「但這本來就是你媽不對啊!」理直氣壯地叫道。
「可是她是我媽啊!」他也煩了。
瞪著他,這句話還真是他的神主牌、免死金牌。好像他只要抬出這句話,她就沒話可說,不能再有異議,只因為他是她男朋友,而他媽是長輩,是親人,是他媽。
他媽的……
在心裡咕噥了兩句,還是忍耐住,不下樓去吵架了。但一股氣全悶在心裡,真不是滋味!她等於還沒開戰,就得被迫先舉白旗投降。
末帆也被搞得很悶。這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總覺得這兩個女人不過鬥鬥嘴,鬧不出什麼大事來,他在中間斡旋一下,應該就沒有問題。沒想到他實在太低估了這兩個女人的能耐,他身兼兒子與情人,根本就沒辦法解決得了。
於是,有如春日陽光般甜蜜美滿的愛情,好像忽然下起了綿綿細雨,雖然仍可以忍耐,但總覺得掃興。
這一晚他們剛在餐廳吃完晚飯,正在街道上閒逛,瀏覽著馬路旁多彩繽紛的店家。走著走著,末帆的腳下卻忽然停頓了會,還似乎有種想轉身的打算,怔了怔,正想問原因,卻看見迎面一對中年夫婦正含笑對他們打招呼。
那兩個人完全不認識,想必是末帆的朋友了。
果然,那中年婦人熟稔地問起末帆:「怎麼會來這邊?吃飯啊?」
「噯。」末帆笑得有點僵硬。
中年婦人瞥了眼,又笑著瞥回末帆。「你朋友?」
原本以為末帆會糾正:不是朋友,是女朋友。然而末帆卻仍只是模模糊糊地一句:「噯。」
「好久沒在教會看見你嘍。」中年婦女半教訓地。「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很少去呀?」
「是啊。」
從頭到尾,末帆就只有這幾個虛字,臉上堆出來的笑怎麼看怎麼尷尬,中年婦人再白目也體會得到。她笑笑。「好啦,不耽誤你們了,你們去玩你們的吧。」
末帆簡直像被解放了似的,道過再見,拉著,腳步也加快了。
對於這事件,有一肚子的問號,但末帆竟當沒事似的完全沒有說明。一路忍著,一直忍到了回家的路途,坐在他的休旅車上,她還是沒等到她想要的解釋。
她終於忍不住問:「剛才那人是你朋友啊?」
「是我阿姨。」末帆頓了頓。
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她更在乎的是——「那你為什麼不跟她介紹我是你女朋友?」
他騰出一隻眼睛疑問地看看她。「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正色地說。「除非你認為我對你來說沒什麼,可能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常見面了,要是這樣就不必費心思介紹給朋友。再不然,你根本就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因為我見不得人,不可告人……不管是這兩種狀況的哪一種,豈不都糟透了?!」
「我阿姨跟我老媽很好,」末帆終於解釋。「你知道我媽對你的誤解,我只是不想她去我媽面前亂說。」
這個解答完全不滿意。她瞪著他。「所以因為你媽,你打算把我永遠冰著,都不讓你的朋友知道?以後只要在路上遇到你認識的人,都要躲躲藏藏?」
「倒也不是這樣,」末帆皺皺眉頭。「我只是不想你跟我媽吵架。」
「你怎麼知道結果一定是那樣?你又沒試過。」忽然覺得好委屈。「你不知道我是很大女人的?我之所以跟Elvin分手,不只因為我不想跟他老婆搶一個男人,更不能接受他跟我出去時遮遮掩掩。既然敢做就敢當,我都能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了,你們還計較什麼?」
末帆這下傷腦筋了。「我跟他的狀況相差很多吧?我又沒老婆,你怎麼可以把我們相提並論?」
「情況還不是差不多。」嗔怨。「我一樣見不得光。」
而她恨死這種感覺!
「我沒有要你見光死,」末帆煩惱地解釋著。「我只是要你給我一點時間,在我還沒跟我媽講清楚之前,先不要橫支旁生……我卡在中間,也是在想辦法和平解決啊。」
「你這話跟Elvin有什麼兩樣?」固執地。「他也是一天到晚叫我給他時間,他會去解決他老婆。」
「我說了我跟他不一樣!」末帆忽然很想發火,他實在不懂為什麼指著Elvin罵他。「你難道沒辦法分辨這其中的不同?!」
他居然生氣了!見狀更氣。她才是最無辜的,他氣什麼?「那你說,你什麼時候跟你媽講清楚?給我一個時間。」
末帆歎。「總得找個好時機吧?這種事又不是鬧鐘按下去時間到了就會響,怎麼有辦法給你確定的時間?」
「去你的好時機!」一直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愈聽愈上火,氣嘟嘟地罵人了。
於是,末帆怪她不懂得體諒他夾在中間的難處。
怪他不夠誠意解決事情。
在兩人相戀的兩個月又第十四天,因為這件事,兩人大吵了一架。
直到回家之前,都噘著嘴,賭氣不肯再跟末帆說半句話。以她的個性,她根本不明白末帆為什麼這麼為難,他愛她,不是嗎?為什麼不能去跟他母親說?
然而末帆的家庭單純,他十分明白貿然行事會有什麼下場,他當然得先有萬全準備,有十分把握才行。他必須好好想想,要怎樣讓與他老媽和平相處。他就不懂,為什麼不能體會?
思想上的相異,造成彼此的不諒解。在賭氣下車連再見也不肯跟他說一句的時候,末帆的腦子甚至劃過一個十分嚴重的想法:他之前如此衝動地愛上了,是不是件錯事?
十二月中,末帆飛去紐約準備他的攝影個展。之前他也和商量過要一塊去的,然而在出發前,他十分沉痛地下了個決定。
「我們的發展實在太快了,關於彼此之間的差異,我們竟然現在才瞭解……」幽默開朗的他,很少面色如此凝重。「這給我的感覺真的很怪。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趁這個分開的機會,好好考慮一下我們是否真的適合。」
這是深思熟慮的說法,與其將來造成任何心傷或更大的遺憾,還不如現在先想清楚。任何一個成熟的人都會贊同末帆,也瞭解這些,她知道他們沒有很深的認識作為基礎,但,她愛他呀!
她一直以為這樣就已足夠,沒想到對末帆來說十分不夠。
的心重重地往下沉。根據她對男人的認識,通常男人講這種話,就表示他們的愛情來日不多、前途「壓亮」了。雖然末帆行事與一般男人大不相同,但並不敢有多大把握,他們之間的事真能船過水無痕、柳暗花明。
她心中悵然,卻十分明白末帆表面雖然溫和可親,但只要他確定的事,任暴風也移不走。
她只能倚在他的懷裡告訴他:「我很難改變我的個性,但我不想失去你。」
往常,她眼中滿溢的柔情會令他枰然心動,但他不准自己讓感情迷昏了頭,他真的必須再好好考慮。
末帆還是自己去了紐約。
他離開的那天,去機場送了機。在他轉身進入海關,身影漸從她眼前消失之際,心裡具有說不盡的悵惘。那種感覺,好像他從此就將走出她的生命,不再有後續。
坐在回台北的巴士上,在車上就哭了。淚水劃濕了臉頰,卻無人憐惜……那一刻,她真覺得自己有夠悲哀,對末帆是又愛又恨,恨他為什麼責她於這步田地,卻又無法對他忘情。
下午坐在PUB的吧檯前,還沒開業,PUB內只有吧檯上的一盞小燈亮著,滿屋冷藍後現代的裝潢不是為了白天的明亮而設計,窗外灰色的陰暗天空也完全提供不了室內一絲光亮,的心也成了陰天。
「別傷心了吧。」屋內除了就只有端儷了,她的責任是安慰。
「我怎麼能不傷心?」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對著酒瓶,總像是又傷感了幾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認真了。本來還以為我的感情也許不必再流浪……沒想到仍是想得太美。」
「你也不必這麼喪氣,」端儷偷偷移走的酒瓶,怕她卯起來努力喝。「他沒說要分手啊。」
「差不多了吧。」苦笑,一口仰干了酒。「他去美國要待三個月,這三個月分隔兩地,我根本沒辦法知道他在想什麼,真的完了。」
「他愛你嗎?」端儷忽然問。
「是吧。」的答案算是肯定的。
「既然愛你,」端儷用手支著下巴,很不懂地。「為什麼還要考慮那麼多?」
「個性不同。」慘慘笑笑。「他之前惟一交過的那個女友,在談戀愛以前已經認識了一年,是在很瞭解對方的狀況下才愛上對方的。不像我們,對他來說真是火箭般的速度,他真的不習慣一下子遇上這麼多問題。」
「難得你還能這麼體諒他,可知你是真的很在乎他了。」端儷忍不住欷吁。「沒想到結果會這樣。我以為你們會很圓滿的。」
「我跟他是不是真的差很多啊?」忽然放下酒杯,正色地凝視端儷。「我們是不是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比你們差異更大的,也有人結婚了啊,這要怎麼說?」端儷皺眉。「看你們兩個怎麼協調怎麼想吧。」
的頭無力地擱在吧檯上,一隻手指在水杯上劃著圈。「如果我們兩個都不要想那麼多,該有多好,迷迷糊糊就在一起了。或者我們都不要太堅持自己的想法,那也就沒事了。」
「你應該把這話告訴他,」端儷建議。「也許你們就雨過天晴了。」
慘慘一笑,眼裡空空洞洞的。「有這麼容易的話,我現在就跟他一起在飛往紐約的飛機上了。」
「唉……」端儷不免陪著歎氣,也替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啜著,自以為瞭解地說:「我可以想像你為什麼這麼傷心。冬天到了,要是沒有男人,晚上一個人睡一定很冷……」
瞪她一眼。「才不是因為這樣,我跟他又還沒到那種程度。」
「真的假的?」端儷睜大了眼睛。
擰眉。「他這人很重感覺的。他之前的那個女朋友,交往了半年多才發生關係。」
「嘩……」端儷嘖嘖稱奇,真是怪人一個。
但,不是因為性,卻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樣代志才真的大條了。
這種時代是性愛容易真愛難,端儷終於意識到對愛情一向灑脫而強勢的,這次是玩真的。
「別再傷心了吧。」端儷實在不忍心見到這樣,她試著轉移的注意力。「來,給你一個幫我忙的機會。」
「什麼?」的下巴還是無力地靠在吧檯上。
「那幅夏卡爾的藍色情人,」端儷正色說。「幫我賣掉。」
「為什麼?」的頭終於從吧檯上拔了起來。那幅畫她早收進保險箱裡。
「我會……」端儷似乎有點難以解釋。「需要錢。」
「發生什麼事了?」更緊張了,生怕端儷陷入什麼危難。
「沒什麼,只是我想……離開他。」端儷歎了口氣。「在我沒有他供給生活費,又還沒找到新工作之前,我會需要一筆錢。」
「你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他了?」
「不走不行。」端儷自嘲地笑笑,卻笑得有點淒涼。「因為他的小孩要唸書,他跟他老婆已經快移民去加拿大了。」雖然瞭解端儷心中一定費了一番掙扎才做了這個決定,但她仍想為她鼓掌。「你早該走的!」她說。
「也許吧。不過……還是很難。」端儷轉頭看向窗外,似乎不想讓看見她眼中的淚影。「畢竟……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靜靜地望著端儷,幾乎是感同身受。雖然際遇不同,但一樣是為愛傷心的女人,一樣是某種情況的失戀。愛情哪!這最教人難以捉摸,卻又讓人戀之不捨的東西!
「算啦,別想這些了。」爽快地甩了甩頭,像是想就此把這些煩惱的事全部甩開。「我們一起重新開始吧!你要是不嫌棄,這家PUB的股分賣你一半,你跟我一起為這家PUB努力,這樣你就有收入了。」
端儷也努力回復原來的笑容,點了點頭。「但還是得先賣掉那幅畫,我才有資金啊。」
無所謂地聳聳肩。「拿去畫廊寄賣嘍。」
「不行。」端儷連忙阻止。「他老婆跟幾家大畫廊都很熟,只要一拿去寄賣,他老婆就會知道是他偷了畫給我。」
「那怎麼辦?」蹙眉。
「我想,」端儷說出心裡的想法。「你認識一些政商名流之類的人,也許可以請他們問問看朋友之間有誰有興趣?」瞇著眼睛看她。「你搞錯了吧?我哪認識什麼政商名流?」
端儷理所當然地。「Elvin就是啊。」
翻了個白眼。「我早就不認識他了。再說,他也去了美國。」
「他的朋友呢?」端儷仍不放棄希望。「你都不熟嗎?」
「不熟。」
飛快回答。但迎著端儷失望的眼神,她不忍心之餘只好努力地搜索記憶。她認識什麼有錢有勢的人?想了半天,她忽然想到——
「啊,有了!也許可以找上回那個人……」
端儷眼睛一亮,也想起來了。「你說上回來找過你,Elvin拜託他照顧你的那個?對呀,可以找他。」
「才不要。」立刻又無情地截斷端儷的美夢。如果是別人還好,要是那個姓楚的……只要一想到他那副氣勢凌人的模樣,她就打死不想去拜託他。
「去啦,」端儷幾乎是撒嬌了。「為什麼不要?」
「我不想見他啊。」嘟嚷著。
端儷眉心一攢。「他跟你又沒仇。」
「可是跟他講話很累耶。」嘴角重重往下一掛。「像在打仗,要擬計劃,訂戰略,有時候我還會打輸。」
「又沒人要你去跟他打架。」端儷十分不解的說法。「只是拜託他幫個忙。更何況Elvin不是要他照顧你?他有義務。」
不屑地哼:「我都不要Elvin照顧了,當然也不要他幫忙。」
「可是我需要啊!」端儷嚷了起來。
「我一定得幫你嗎?」嚷回去,兩個女人幾乎像是白癡對話了。
「不然你叫我找誰?」端儷回答得理直氣壯。「誰教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這話好像有點道理,否則朋友是幹什麼用的?
想了半晌。好吧,認了。但她仍是事先聲明:「等我哪天心情太好,又間到連睡覺也不想,那天又剛好是黃道吉日,我就幫你去問他。」
「你怎麼這樣……」端儷的希望又將落空,她有種被耍了似的感覺,氣得舉手往臂膀上就打。
「喂,把我的手打壞了你要付醫藥費的!」心疼地猛揉自己的手。
端儷壞壞地笑。「等我把畫賣掉,有了錢我就幫你付醫藥費。誰教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真是哭笑不得,這是哪門子的說法?不過,經過端儷這麼一鬧,她不得不承認,末帆所帶給她的傷感的確已經沖淡了些,至少她不會像在巴士上那樣,一個人想著想著就要掉眼淚。
是啊,就算沒了情人,還好還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