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繁澍晴是非得與棠旭較勁不可了。她並不想樹敵,但她知道她必須勝過棠旭,這是她進公司的第一件案子,如果她不能借此贏得上司與同事們的肯定、讚賞,她就玩完了。
因此工作的時候,繁澍晴顯得特別努力,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戰戰兢兢;反而是棠旭,他悠閒得很。這種案子他本就駕輕就熟,公司裡的人脈他也比繁澍晴強得多,繁澍晴什麼事都得靠自己,他卻可以靠朋友。
閒閒踱到助理的辦公區,他只交代了一聲:「幫我收集一下國外關於這類機械公司的形象企劃資料好嗎?」
助理區的小女生們一抬頭看見棠旭那對令人銷魂的深邃眸子,和他爽朗迷人的笑容,立刻二話不說,熱心地爭先恐後幫起忙來。如果是別人來下的命令,效果肯定就沒這麼驚人。
溫荻芝的座位是在這群助理中最角落的偏遠地帶,她是惟一對棠旭的出現不表示熱忱的人。更甚的是,她彷彿沒聽見他在說什麼似的,絲毫沒回應,只是自顧自垂頭忙著自己的事。
棠旭特地走過去,想叮嚀她一聲,沒想到一走近,他立刻嚇得兩眼圓瞠!這女人,竟拿把美工刀,正在她左手的手腕上比劃!
「你在幹什麼?!」棠旭緊張地大喝一聲!
溫荻芝倒沒被這不速之客嚇到,只是抬起那雙淡色的瞳眸瞟了他一眼,美工刀竟然仍是跨在手腕上。
那白嫩到幾近透明的肌膚襯著鐵色刀片的景象,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棠旭一張俊臉變了色:「你先把刀片放下來行不行?」
溫荻芝睬睬他,慢條斯理地細長手指一移,終於是把那美工刀收回紅色塑膠匣裡去了。彷彿如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語氣平平問他:「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棠旭是早從俞子捷那聽說了溫荻芝的自殺傾向,當時也不以為意地認為這剛好可以是他踹走繁澍晴的工具之一,然而他沒料到「聽說」與「親身體驗」的感覺是如此天差地別!
「聽說一時可以雲淡風輕,但「親眼」看到一個人正打算自殺,會有種驚棟駭然的震撼力!
棠旭這人還沒冷血到那種程度。
他本能斥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那刀多利!劃下去就不得了了!」
她白他一眼:「我說過要劃下去了麼?」
棠旭原可借溫荻芝的自殺傾向整倒繁澍晴,但他的本性卻不容許他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不幸的事情發生。這一剎,他已經迅速推翻了希望她自殺的本意,而想阻止她。「萬一不小心劃到了呢?」
她收回眼波,面色平淡沒什麼表情。「你放心,就算我要劃,也不會挑你在旁邊的時候表演給你看。」
「這種偉大的表演還是別做的好。」他語重心長地道。
溫荻芝靈動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一下,對他的關心不知是訝異抑或厭煩。「你是來交代工作的吧?我剛剛已經聽見了。」
工作?這原是他來的本意,但經過剛才她那把紅色美工刀這麼一搞,他已經不覺得工作是最重要的了。他本能說:
「沒關係,這些事有其他人幫忙就可以,你如果……」他想了個較和緩的形容詞:「情緒不太對,就先別做。」
「為什麼?」她清脆的聲音沒什麼溫度。「她們是助理,我也是助理呀。我會幫你收集資料的。」
棠旭這輩子遇過很多女人,也很能應付各式各樣的女人,但溫荻芝卻教人完全摸不著想法,又讓人擔心她一個不爽真的會去自殺。他素日周旋在女人堆中的慣熟本能,此時竟完全派不上用場,只得順著她說:「那謝謝了。」
溫荻芝對他的親和卻一點也不領情,只用禮貌卻不帶感情的語調說:「你太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如果沒事你可以走了吧?」
吃力不討好,關心人家人家還不肩,棠旭向來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卻屢次在溫荻芝面前吃鱉。可才剛認識,又不好在她面前發火……
灰頭土臉地,棠旭悻悻然離開了助理區。
走道上撞見俞子捷,他眉毛一揚:「怎麼了學長?一副見鬼的樣子?」
「沒錯,」棠旭嘀咕了一句:「就是剛見了個鬼。」
「誰?」俞子捷的興趣來了。
棠旭眼光往助理區那邊掃了下。「溫荻芝。」
「你去找她?」俞子捷玩笑道:「哎,忘了告訴你要帶根木樁和十字架過去。」
「她這麼怪怎麼還會有人想追她?」棠旭忍不住問。
「多著呢!」俞子捷正色說:「你見過這麼漂亮的鬼嗎?」
「沒有。」棠旭很快回答。「不過如果她再這麼每天拿把美工刀劃來劃去,她很快就會變成真的鬼了。」
俞子捷聽不懂什麼美工刀,但他直覺棠旭有異,問:「學長對她這麼有興趣?是不是看上她了?」
看上這個有自殺傾向的女人?棠旭擺出一副驚駭的面容:「算了吧。在這種女人身邊肯定會被她搞得神經衰弱,到時候她沒死我先死了!」
棠旭是沒看上溫荻芝,但對她的工作能力,他卻不得不佩服。隔天下午,他才剛跟總機妹妹打屁完日到辦公區準備下班,卻看見他的桌上擺了份文件夾。
啜著總機妹妹替他從Starbucks買來的咖啡,他隨手拿起那分文件夾抖了抖,不期然抖出一份美國某知名機械公廠兩年前所作的公司形象企劃資料。那內容如此詳盡,除了平面廣告、從網路上下載的介紹,還有媒體對這些公關活動所作的評論……
嚇得棠旭差點沒被咖啡咽到,成為因喝Starbucks咖啡而喪命的第一人。
一張小紙條夾在文件中,寫著:有問題請找我。
其下的署名是溫荻芝。
秀麗的字跡,透著一抹剛強,她的字就像她的人,乾淨利落的筆劃,像她處理的事,速度快品質又好。
棠旭實在不得不驚訝於她的工作效率,就算他自己來做,也沒把握能比她強。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好奇使然,他很想瞭解她的一切,卻也知道她一定會抗拒;他惟一能做的,只是去對她道聲謝。
她肯定為這分資料花了不少時間。但其實這並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這分心思,值得他感激。
他很快來到溫荻芝的座位,令人失望的是,她不在位子上。
他隨手攔了個助理問:「溫荻芝呢?」
女助理聳了聳肩:「不知道,大概下班了。」
這樣的答案令棠旭有些悵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又仔細研究了那分資料,耽擱了好一會兒才下班。
冬日的天暗得早,才只六、七點,天色就已像夜。棠旭公司的這棟大樓有個非常漂亮寬敞的中庭花園,綠木步道大噴水池,池邊還有石桌石椅公園燈,佈置得非常寫意幽雅,棠旭天天經過倒也不以為有什麼特別,不過今天——
池畔的石椅上坐著一名白衣女郎,長髮綰在耳後,米白色的風衣飄逸浪漫,竟是溫荻芝!
她在這裡做什麼?棠旭心中一牽,本能想過去找她。就著公園燈,他看見溫荻芝似乎剛買了什麼,正從商店的塑膠袋裡把東西倒在桌上整理。
滾在桌上的兩個瓶罐,像是藥;一瓶中型的保特瓶,可以確定是礦泉水。她一一將它們放好,然後扭開那兩瓶藥罐,都倒了一大半在桌上,開始數起來……
數藥丸加礦泉水,是要吃藥?但什麼藥一次得吃這麼多?
若換成別人,棠旭可能還不會這麼敏感,但經過上次的美工刀事件,他靈敏的腦袋立刻猜測到各種可能性,他想也沒想就朝她大喊:
「等一下——」
他跑過去,立刻抓起那兩罐藥來看,果然標籤上寫的是鎮定劑、安眠藥!
「你瘋了你!」他斥喝著,一古腦把藥丸藥瓶全掃回塑膠袋去,再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
「你幹什麼?」他自作主張的舉動顯然惹惱了她。
棠旭沒好氣地看她:「我才想問你在幹什麼!」
「我做了什麼?」她不悅地抬起翩然的眼睫反問。
棠旭指著垃圾桶:「吃那麼多藥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我死了嗎?」溫荻芝冷冷地瞪他。
他耐著火氣微斥:「我要是不阻止你,你恐怕真的就死了!」
「哇,真感動,」溫荻芝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了誇張的嘲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你這女人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棠旭這下也火大了,他認真訓斥起她:「整天尋死尋活的,很有趣嗎?」
「這關你什麼事?」她依然選擇以冷漠來對付他。
這讓棠旭更覺得這女人不可理喻。「如果你身邊有人一天到晚要自殺,你會不會任由他去死?」
她挑釁似的揚揚眼梢:「為什麼不會?」
「你以為去死很好玩嗎?」他已經沒了耐性,怎麼有理講不通?「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朋友會因此而傷心,你的家人會失去寄托;還有你自己,如此美貌動人的女人就這樣在地球上消失不見了,你都不會覺得可惜?」
「你懂得還真多呢。」她漂亮的眸子蘊含譏誚的眼光,直直看進他的瞳眸裡。「但你懂得死亡前的那種感覺嗎?」「我不懂,可也不會去試!」棠旭火氣地斷然否決。「因為我相信那一定不是什麼有趣的經驗!」
「你既然沒試過,怎麼知道它是無趣的?」她尖刻地反駁他。
棠旭再也受不了的大大搖頭。「如果什麼事都要試過才知道,那人唸書是幹什麼的?!」
「唸書是為了求知識,」他否決她的態度讓她十分惱火。「不是為了教出你這樣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的人!」
「自以為是?」他被觸怒了。瞪大了眼睛,他的語氣也好不到哪裡去:「像你這種不尊重生命的女人,才是我們國家的教育失敗!」
溫荻芝氣得咬牙切齒,他以為他是誰?根本什麼事都不曉得,都還沒弄清楚,就莫名其妙把她罵上一頓?
「世上有你這種人,才真是上帝的品管不良!」
換成平日,她的黑色幽默可能還會博得棠旭的欣賞,但他現在只覺得她不可理喻、不明事理,他暗罵:「我真該把你丟進水池裡讓你清醒一點!」
他的聲音就算再輕,站在他身邊的溫荻芝也聽得見。把她丟進水裡?她怒氣沖沖地說:「你才該清醒一點!」
說罷,她想也沒想,用盡力氣便將棠旭重重一推。他正站在噴水池邊,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踉蹌地往後倒進了水裡!
「你……」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害棠旭吞進了一口噴水池裡的水,他嗆咳了幾聲,還沒辦法罵人。
「這下你清醒點了吧?」溫荻芝蹲在池邊,快意地看著他從帥哥變成落湯雞。
「我真該不管你,讓你去死!」他咬牙詛咒,順便還可以整倒繁澍晴,多好!
「後悔了?」她的雙眸灼灼亮亮,有著笑意。
棠旭沒答話,雖然她此時要笑不笑睨著他的模樣實在是俏艷可愛、十分動人,但他只想賞她兩巴掌。
他沒有將想法付諸行動,倒是伸手抓住她手臂一拉——
毫無防備的溫荻芝,就這樣也迎面栽進了水裡!
「你這可惡的傢伙……」溫荻芝掙扎著坐起來,滿身狼狽,一雙蘊滿了怒火的眼睛死瞪著他。
「落水的滋味不錯吧?」他一本正經地坐在水裡問她。「你不是認為,什麼事都要親身經歷過才算數?」
「見你個大頭鬼!」她漲紅了臉,氣鼓鼓地,雙手抄起水就往他身上直潑。
棠旭邊躲邊嚷:
「喂!你嫌我們兩個還不夠濕?想玩水我下次帶你去游泳池玩吧……」
「你這個討人厭的、該死的、自以為是的混蛋!」溫荻芝氣得只想把最難聽最惡毒的話都往他身上罵,把這二十三年來所受的閨秀教育全部拋之腦後。
被人罵也不至於少塊肉,棠旭倒也還滿喜歡她這麼氣呼呼的模樣,至少比起平常冰霜雪女的樣子,現在的她有人氣多了。
棠旭爬出了水池,把手伸向她,臉上有著和談似的笑容:「喂,休兵了好不好?我們本來也沒什麼仇。」
溫荻芝瞪著他,似乎在評鑒他這話的真實性……好一會兒,她才終於伸出了手,讓棠旭拉她離開水池。
棠旭脫下西裝甩著水,溫荻芝也脫下風衣來用手絞著,噴水池畔的石頭走道上,立刻下雨似的積了一大片水,全是他倆貢獻的。
平日的白衣神秘女,現在剛從水裡打撈上來,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棠旭本想藉機調侃她一番,卻見她的長髮全糾黏在一塊,還濕濕地淌著水;針織衫裙像吸滿水的抹布似的重重掛在身上,毀垮了她原本穿起這套衣服時的窈窕風姿。她既懊惱又無可奈何的神情讓她不再是平日盛氣凌人的溫荻芝,現在的她,只像個落難中,楚楚可憐、令人心生疼惜的女孩。
棠旭忽然而然就憐香惜玉起來,懊悔起他剛才的舉動。就算她無理取鬧,他讓讓她不就得了,何必一定非得教訓她不可?
「抱歉,」他由衷地說。「害你也下水了。」
棠旭的聲音溫和而柔軟,溫荻芝反而非常不習慣,先推他下水的不是她嗎?怎麼他先道起歉來了?
這樣的溫柔,讓她心裡對他竟有股莫名的歉意,連那有稜有角的心都幾乎軟化了。她不得不承認,棠旭實在是個體貼的男人,而且,還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他的頭髮亂亂的,還滴著水,臉上更是一團混亂都是水跡,但這反而有股瀟灑不羈的帥氣。薄薄的襯衫,此時像沾了水似的全沾在他身上,貼著他結實的胸肌,那壯碩的身軀,透露出一股曖昧的性感。
溫荻芝斜瞟著他修長的身軀、起伏的胸膛,不禁猜測起當他面對情人時,是熱情陽剛,抑或柔情似水?
她發現自己的眼光竟停留在她最不該看的地方……
該死。悄悄吸口氣,溫荻芝飛快地轉過了頭去,開始很努力地翻她的皮包,想尋找面紙來擦乾臉上的水滴;但她忽然想起面紙被她放在風衣的口袋裡,剛才泡水的時候也一併遭殃了。
「你有沒有面紙?」她只好求助於他。
棠旭打開他免於水難的公事包,翻了半天才抬起頭來:「沒有。」
「那麼大個包包連面紙都沒有,裡面裝的是百科全書嗎?」她忍不住又罵人了。
棠旭快被她罵慣了,也慢慢學到,溫荻芝是吃軟不吃硬的。跟她面對面開戰是最笨的選擇,他以幽默回答她的尖刻:
「我的公事包裡雖然沒有百科全書,但我有辦法能讓你的衣服烘乾,跟我走吧。」
「走去哪?」她習慣性地揚眉,腳下連動也沒動。
「回公司去。」棠旭只好告訴她他的打算。「你們女洗手間裡不是有吹風機?」
「公司?」溫荻芝不由得低頭看了看狼狽的自己。這樣回公司萬一遇見同事……
「放心,」棠旭看出了她的疑慮:「現在同事都下班了。」
「下班了你怎麼進去?!」她反問他。
棠旭聽然一笑。「我有鑰匙和保全卡。」
「你為什麼有鑰匙?」她一慣地謹慎加懷疑。
他又笑了。「你來了幾個禮拜,難道沒發現我們公司的人是很懶得加班的?他們寧願把工作帶回家也不要留在公司。只有我,常常一個人加班到很晚,老總又滿信任我的,就把鑰匙給我了。」
溫荻芝是來了一段時間,但她平常不與人打交道,下了班又立刻就走,實在不瞭解公司的生態;聽棠旭這麼一說,再加上她身上的濕衣服實在讓她渾身難受,也只得半信半疑地隨著他回到了公司。
棠旭拿鑰匙開了門,公司的確半個人也沒有了。溫荻芝呼了口氣,立刻衝進女化粗室裡找吹風機。
「呀」地一聲,她身後的門又被打開,棠旭隨著她走了進來。溫荻芝本能反應:「你進來幹什麼?!」
「全公司只有女化妝室有吹風機,你總不能要我感冒。」他理所當然地說。
偏這吹風機的機座又是固定在牆上拿不下來的那種……她無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等我吹完再說吧。」
就這樣,小化妝室開始充滿了吹風機隆隆的運轉聲,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溫荻芝身上的衣服已經不再那麼濕,她才把吹風機讓了出來。
棠旭的襯衫薄很快就干了,但西裝褲可不是那麼好解決的。他握著吹風機的手都酸了,靠在牆上,他看見正重新梳粗的溫荻芝。
一頭長髮濕了又干都沒髮型了,她索性將它們編成辮子再盤起來。纖細的手指既靈巧又輕柔地將頭髮分成三股,細細地梳理、扭轉……水水亮亮的長髮有著萬種風情,透過她精靈般輕巧的手指,使這再普通不過的動作竟充滿了一種嬌媚逗人的氣息。
此時的溫荻芝是如此美麗而溫存,但她自己卻全然不知。她的注意力單純地放在長髮上,這種不經意流露出的柔媚才真是最教人心蕩神馳……
一股強烈的吸引力震撼著棠旭,他已經看得癡了。
他看過不少女人在他眼前梳板打扮,艾咪與欣欣一早甚至還會穿個內衣就坐在梳板台前化妝,但無論她們穿得再少,都比不上眼前的溫荻芝讓他心思蕩漾。
看著那亮麗的長髮,他不禁幻想當它們披落在她雪白裸露的肌膚上,會是多麼讓人屏息的迷魅模樣?流淌在白色的枕被上,又是多麼誘惑性感?當她與情人一夜纏綿之後的早晨,是否也會慵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如此溫柔嬌艷地輕輕梳理她的秀髮……
「啊!」
他陡地慘叫一聲,因為根本忘了吹風機還在烘他的長褲,手久久停留在小腿的同一個位置,那塊即將烤焦了的皮膚與快燒起來的布料,將他從旖旎的遐思中拉回現實。
「怎麼了?」她像是這時才汪意到他。
「沒事。」他遮掩地笑笑,很快關了吹風機,開始懷疑小腿的那塊皮膚是不是需要抹燙傷藥了……
溫荻芝從鏡中看了他一眼,也許是他的濕發在干了之後實在不太服貼,她隨手將放在洗手台上的梳子往他那滑去:「這個借你。」
棠旭攔截住那把梳子,才剛說了:「謝……」下文就被門外突然發出的談笑聲給打斷。
溫荻芝訝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怎麼會有人?」
棠旭已經輕輕拉開門看了一眼,很快又縮回頭來:「是業務部的那些女人,好像是忘了東西回來拿。」
「會待很久嗎?」溫荻芝頗為擔憂,要是現在出去,難保不被人發現,而她可不想讓人知道她跟棠旭這麼晚了還單獨窩在公司,而且還是在女化粒室裡!人家會怎麼想?
「不知道。」棠旭也猜得到她的疑慮,他伸手反鎖了化妝室的門。回過頭來遇上溫荻芝疑問的眼神,他解釋:「只要我們小聲點,她們就不可能猜到化粗室裡有人;就算有人剛好要上洗手間,也只會認為是不小心鎖了的,不會懷疑。」就算會懷疑,也無可奈何了。溫荻芝柳眉微蹙,只得雙手抱胸靠牆站著,等外面的人走。
然而外面的同事,一時三刻竟不像要走的模樣,隔著門不時還聽見她們談笑的聲音,溫荻芝不免低歎:「真是倒霉了,因為怕人誤會就得被關在這裡。」
棠旭乾脆順著牆壁坐在地板上,放輕聲音勸她:「人言可畏,你也不希望跟我傳什麼誹聞吧?」
她眉稍一挑:「你倒頗能安慰自己,難道你不覺得自己今天很倒霉?」
「是啊,倒霉透了。」他應和著她的口吻笑道。「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現在已經窩在家裡的沙發上看NBA了!」
「誰教你這麼雞婆!」她啐。「看見我數藥丸就不得了了。」
「你信不信?」他一本正經:「我剛看見你的時候,原本只想過去跟你說聲謝謝,根本不是為了那些藥丸。」
「謝?」她眼波一掃:「謝什麼?」
「你幫我整理的資料。」
「你看見了。」她說,不帶什麼情緒的聲音。
「怎麼能看不見?」他認真地說:「我從沒遇過這麼高效率的助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資料準備得這麼完備。」她卻對他的讚美沒什麼感覺似的。「這有什麼困難的?只要多花點時間和精力就行了。」
「我實在不曉得你是謙虛還是不屑……」棠旭對她的反應只能錯愕地一笑置之。「不管怎樣,謝謝你。」
「沒什麼好謝的,」她又回復了一慣的平淡。「這是我的工作。」
他忽然深思地望著她,他相信那雙清幽深黝的眸子並非一直都這麼不具生機。他想像著她那張冷漠的保護層之下,有著什麼樣的原色?他不由自主開口:
「我實在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問什麼?」棠旭的話還沒完,就讓溫荻芝冷冷地截斷。「問我為什麼想自殺?」
「我是很想知道,也非常想問。」他朗朗一笑,搖頭:「但我也有自知之明,你一定不會告訴我,所以我現在要問的不是這個。」
「那還有什麼?」她的語氣變得十足嘲諷:「我的身世背景興趣喜好?」
「我為什麼要問這些?」他反問。
溫荻芝噘了噘嘴:「因為公司裡有很多男人想知道這些,你要是知道了也許還可以拿去賣消息賺錢。」
棠旭大笑。「我相信,但我還沒缺錢缺到那種地步。我想問的只是……」他的眼光變得深刻而迷濛,直直望進她的瞳眸:「你都不笑的嗎?」
溫荻芝一呆,本能地冷漠以對:「沒事笑什麼笑。」
「就是沒事才要笑。」棠旭認真地說:「人生在世上是該快樂,不是該悲哀的。我相信就算是最憂鬱的人,只要願意笑,都一定能感覺生命的美好。而且……」他頓了頓,眼光熱忱地凝著她:「你笑起來一定很美很美。」
溫荻芝怔了怔,迎著他那雙笑語晏晏的眼睛。他的眼睛會笑,嘴唇會笑,他整張臉都會笑;他的笑容,是他影響人的力量,一碰見他,冷漠都好像就得自動落荒而逃滾得遠遠去了。
她所認識的男人追她都只為了好奇,只為了她的神秘,他們只在乎她願不願意答應他們的邀約,然而棠旭卻一次又一次為了擔心她自殺而做了那麼多,又開導地告訴她這些……
他像是真的關心她。這樣的想法,讓她心裡霎時流過了一股溫柔的暖意,這種感覺令她迷惑,她不熟悉,卻捨不得揮掉它。
「其實你這個人倒也沒那麼壞。」她忽然輕聲說。
棠旭一愣。「我這個人本來就不壞,你是聽誰胡說八道!」
溫荻芝哼了聲:「你自己明白。」
棠旭更是一頭霧水。「我明白什麼?」
她盯了他一眼。「你敢說你這人心腸好得一塌糊塗,從來只想到幫助別人,都沒想過要算計人?」
算計?棠旭的思緒頓了頓,他是三不五時會使點小詭計,比如說他盤算著怎麼趕走繁澍晴,但這種情緒每個人難免會有,罪不至死吧?
他歎口氣,坦率地說:「人在社會上工作,很難不處心積慮。有時算計別人只不過為了自己的生存,畢竟你不算計人,別人卻不見得不會算計你。我們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就像你,你不也用冷漠來包裝你自己?」
溫荻芝怔了會兒,不得不同意他的話。人與人相處難免沒有些心機,而令她訝異的是,他怎知她的冷漠只是外表的盔甲?他真如此瞭解她,還是她竟這麼容易被人看穿?
她陷入了一陣靜默的沉思,很想直截了當問他,但又不想在他面前認輸,就這麼猶豫著,門外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像是玻璃大門被關上的聲音,而剛才那些細細碎碎的人聲也不見了。
是同事走了嗎?棠旭很快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打開門鎖露出一條小縫,仔細朝外頭瞧了瞧,才面帶笑容地拉開了門:「都走光了,警報解除!」
不知為何,溫荻芝竟急於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棠旭的身邊,她匆匆拿起皮包,丟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就直走出門。
「等一下!」
她都已經走出了化妝室門口,卻被棠旭喊住,勉為其難地佇足轉身。
「你忘了這個。」棠旭從化粒室裡迎面拋了一團什麼給她。
溫荻芝接過一看,是她的風衣,棠旭將它掛在化粒室的冷氣口,已被冷氣吹乾了許多。
真是個聰明又貼心的男人。
「謝謝。」她把衣服掛在手上,然後,自己都不知道為了什麼,在她離開之前,竟對他微微一笑——
僅是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曇花一現。然而一萬句形容詞都難以形容棠旭此時心裡的震撼!她的笑是那樣嫵媚嫣然,完全不是一個美字足以形容;也許是這個笑容讓他等了太久,所以造成他如此撼動的反應!或許是,但他不得不說,她的確是她所見過最美最特別的女人。
直到溫荻芝已經離去了許久,他仍然怔怔地一個人待在化紛室,好半天,他才像身上的魔咒解除似的,動了動頸子,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蠱了。
「你發什麼神經?人家早走了。」棠旭罵了自己一句,彎腰提起他的公事包打算離開。然而關燈的時候,他瞥見洗手台上還有東西留著,是溫荻芝的梳子。
棠旭忘了還她,她也忘了帶走。棠旭沒理由任這把梳子擱在這,他走回去隨手將梳子放進了口袋裡。
他打算明天再還她。但他沒預料到的是,還她這把梳子,順便還會附上他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