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躲岳織菁那天,後來在走廊上被她看見了?沒怎麼樣吧?,」
璟瞿和織菁那天在走廊上吵成那樣,怎麼可能不被職員看見?後來就傳開了,珈瑋當然也有所耳聞。
「我還沒找你算帳呢!」璟瞿沒好氣地。「干我什麼事?」珈瑋只知後果,卻不知前因。
璟瞿皺皺眉,把那天的事大概說了說。
「結果你們就這樣吵架了?」珈瑋傷腦筋地,「是岳織菁誤會你了,你怎麼不叫我來跟她解釋?」
璟瞿沒意思地搖搖頭,「有什麼好解釋?」
「說清楚你沒有要我幫你作說客,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唉!」珈瑋自責地,「我如果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定不多嘴。」
璟瞿逮著機會剛好教訓她:「你才知道你多嘴?!」
「我也是想幫你嘛。」珈瑋委屈地。
璟瞿揶揄地:「你希望我跟你道謝?」
珈瑋像是被罵多了,要替自己辯一辯:「我怎麼知道會害你們吵架!那我去跟她說對不起好了。」
「算了,沒必要。」璟瞿擺擺手,一副鐵石心腸,再也沒得商量的樣子。「反正我跟岳織菁從此以後就只維持工作關係,還有簡單的買賣關係──如果她願意賣我鐲子的話。」
珈瑋側了側頭,問了一個很特別的問題:「否則你本來還想要什麼關係?」
璟瞿怔了怔,沒算計到她有這麼一問。「你扯什麼?」
「我只是反向思考啊,」珈瑋繼續她的另類思考模式,大爆冷門:「你是不是有點喜歡她?」
「絕對沒有!」璟瞿矢口否認,避之不及似地趕緊找出範例好證實他的話:「我說過,我只對電話中的那個顏愷玉有興趣。」
又是那個電話裡的女人!珈瑋受不了地啐:「我快被你打敗了,你打算娶她了嗎?」
「為什麼不可能?」璟瞿聳聳肩,刻意滿足珈瑋豐富的想像力,在她想提更多問題之前,眼光一瞥牆上的鐘,很理所當然地:「我要下班了。」
「你要回家?」珈瑋家其實就在璟瞿家附近,她常常搭璟瞿的便車,以至於她習慣地:「我跟你一起回去,路上邊講邊說。」
璟瞿邊收拾東西,邊回答:「我可沒說我要回家。」
珈瑋楞楞地:「下班不回家你要幹什麼?」
「隨便幹什麼,」璟瞿蹙蹙眉,兩手一攤,「岳織菁晚上要拿那個什麼鬼金線蓮來給我媽,我可不想一回家就看見她。」
原來還是為了織菁。珈瑋原本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這會又坐回去,「那就在這繼續談好了,我幫你叫便當。」說著,珈瑋已經拿起璟瞿桌上的電話來了。
「拜託,我最怕吃便當,」璟瞿堅決抗議,收拾公事包的動作他一點沒停。「我要下樓吃義大利面──」
「你給我坐下!」珈瑋驀地吼他,對著電話咕嚕咕嚕地交代了什麼,然後掛下電話。轉頭對璟瞿說:「我給你訂日本料理的五佰塊便當,再挑,我就把你從十六樓的窗戶扔下去。」
璟瞿倒不是怕珈瑋真的把他從窗戶丟出去,而是一來他不想跟他表姊爭,二來,他原本也沒準備要上哪去。
「說到岳織菁,」珈瑋好整以暇地調整好她的坐姿,延續剛才的話題:「我覺得你應該去跟她道歉。」
「你說什麼笑話!」璟瞿鬆了鬆領帶,走到櫃旁去替自己煮一壺咖啡。「她才該來跟我道歉!」
「你們互相都該跟對方道歉,」珈瑋公正地說。「但她是女孩子,你讓讓她,先低頭有什麼關係?」
「不讓,我沒必要跟她低頭。」璟瞿靠在櫃邊,等咖啡煮好。
「你這個死腦子!」珈瑋忍不住罵。
「不是我死腦子,」璟瞿從櫃裡拿出兩套咖啡杯,匡琅匡琅,不是太高興的樣子。「要道歉也要看看值不值得,是朋友道歉才有意義,但我完全不覺得岳織菁把我當朋友。」
「你也不見得把人家當朋友啊。」珈瑋從遠處瞟瞟他,「處心積慮只想要人家的鐲子。」
「所以了,注定我跟她不可能是朋友,」璟瞿帶了兩杯咖啡回到辦公桌來。「除了工作和鐲子之外,沒有發展其它關係的可能性。那就這樣好了,我一點也不在乎。」
珈瑋隔著熱咖啡升起的霧氣,狐疑地看看璟瞿,「奇怪,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逞強?」
「逞什麼強?」璟瞿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我現在腦袋裡對她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怎麼樣讓她把鐲子賣給我!」
「還在想這個……」珈瑋歎口氣,喝她的咖啡。
「當然,否則我想什麼?」璟瞿輕啜著咖啡,彷彿自問自答。「我在想,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她都不肯放棄那只鐲子,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用?還是,找個算命師去騙她……」
珈瑋擰擰眉,「騙什麼?」
「女人不都很相信算命?」他挑挑眉,「我就找個人騙騙她,說那只鐲子會為她帶來不幸、意外災難。」璟瞿笑得鬼鬼的,「然後,雇個人在她晚上回家的路上嚇嚇她,讓她魂飛魄散;再不然,找誰在路上製造個假車禍撞她,讓她真的感覺自己噩運連連。」
珈瑋放下杯子,直視著他,那樣子好像她本來不認識他似的。
「璟瞿,你的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這麼缺德邪門的事都想得出來?」
他聳聳肩。
「我從沒說過我是正人君子。」
珈瑋大搖其頭。
「就算你很想要鐲子,就算她不是你朋友,你也不要這樣對人家吧?」
「有什麼不可以?」璟瞿哼,對他自己的詭計似乎還頗為得意。「這樣犯了法,要坐牢?」
珈瑋正想回答他,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兩人被迫中斷談話。
璟瞿拿起話筒,「喂?」
「璟瞿?」那頭傳來的聲音是他老媽,微顫的聲音,語帶焦慮地:「不好啦,織菁出車禍了!」
璟瞿一下子思緒轉不過來,沒頭沒腦地說:「我又還沒找人去撞她,她出什麼車禍?」
「你在亂七八糟講什麼啊?!」衛太太又急又惱,「她真的出車禍了,你當我開玩笑?!」
「等等!等等!」璟瞿終於鎮定下來,有條有理地問他老媽:「她出車禍,怎麼會由你來跟我說?」這實在沒什麼道理。
「她剛才拿金線蓮來給我,我讓司機送她回家,路上就出了車禍,人都送進醫院啦!」衛太太急急地跟璟瞿解釋,當然免不了心慌意亂,雖然事情還交代得很清楚,但口氣卻是愈來愈急、愈來愈躁,十分慌張。「結果司機沒怎麼樣,就打電話給我,聽說織菁的傷好像很嚴重哪!怎麼辦?這下真糟了……」
璟瞿的心咚地往下一掉,有幾秒鐘,他的腦子簡直一片空白!怎麼會這樣?織菁真的出車禍了?
他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穩住自己的情緒,先安撫他老媽:「媽,你別急,告訴我他們在哪家醫院。」
「三總。」
「你別擔心,」他交代:「我現在馬上趕去醫院。」
「不不!」衛太太個性急,要她在家等消息,她等不住。「你先回家來接我,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好。」璟瞿簡短地回應,便掛了電話。
「怎麼了?」珈瑋從璟瞿對話中的口氣,從他倏然轉變的嚴肅態度,感覺到必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媽叫司機送織菁回家,結果路上出了車禍,我現在得趕去醫院。」璟瞿在回答珈瑋的時候,已經穿上外套,抓起了公事包。
「怎麼這麼巧?你才剛說完就……」珈瑋一臉駭然,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實在有點恐怖。
璟瞿苦笑地奔向門口,「我大概可以去通靈做預言家了!」
璟瞿在車上先打了電話問司機阿文車禍的狀況,跟阿文說好在醫院大廳見面,回家接了母親便直奔醫院。
「阿文,你還好吧?」衛太太關切地問,她一看見阿文,就先看見他額頭上貼著一小塊紗布。
「我沒事,」阿文十分慶幸地道:「因為有安全氣囊,所以我只有一些擦傷。岳小姐坐後面反而嚴重了。」
「她呢?」璟瞿憂慮之情溢於言表。
「她在骨科病房,」阿文邊說著,人已經往電梯的方向走了。「我先幫她辦了住院手續,我帶你們去。」
璟瞿連忙護著母親跟了上去。上了骨科病房所在的三樓,衛太太忍不住問阿文:「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車禍的?」
阿文懊喪地解釋:「我開在快車道上開得好好的,突然一個歐巴桑穿越馬路跑出來,把我嚇了一跳,為了躲她,不小心就去撞上安全島……」
衛太太還聽著阿文描述意外當時的情形,璟瞿卻十分機靈地發現醫生剛從織菁的病房走出來,他趕忙迎了上去。
「醫生,我是岳織菁的朋友,請問她現在的狀況怎樣?」
醫生剛看完病歷報告,所以回答得十分流利:「岳小姐她全身有幾處小擦傷,比較麻煩的是左前臂橈尺骨骨折,必須動手術復位,以鋼板固定,目前排定明天早上開刀。」
「這麼嚴重啊?!」衛太太在後面一聽,注意力都被引了過來。
「別擔心,這種手術並不危險,」年輕的男醫生微笑道,「病人的恢復狀況也一向不錯,不大會有後遺症,放心,沒你們想像的嚴重。」
「謝謝。」璟瞿鎮重地道,「那就麻煩你們了。」
「哪裡。」
醫生走了。他們三人則進了阿文替織菁訂的單人病房。織菁靠坐在床上,神情看來有些疲憊,衛太太一見織菁,立刻就憐惜地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關懷地問:「你還好吧?」
織菁懍了懍,有些受寵若驚,「董事長……你們怎麼都來了?」
衛太太親切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出了車禍,我們當然要來看你,更何況是我們家阿文載著你去撞安全島:」
「這又不是他的錯,」織菁諒解地看了阿文一眼,「他也不是故意的。」
璟瞿一直在旁邊站著,這時才終於開口:「傷口是不是很痛?」
他一問就問到了重點。織菁勉強對他笑笑,「還好,剛打了止痛針。」
「你明天開刀,醫生跟你說過沒有?」他再問。
「嗯。」織菁點點頭。
璟瞿想到的都是重要而實際的部分,「需不需要我替你通知你的家人?」
一提到這,織菁的細眉就蹙起來了。「我家人不住台北。而且講了他們一定會很擔心……」
璟瞿大概瞭解她的意思,但他不得不提醒她:「這不是小傷,手術之後還要打石膏,除非你一兩個月都不回家,否則你手上吊著一堆石膏,想瞞也瞞不了。」
也對,織菁暗暗歎口氣,眼光移到床邊的櫃子。
「我的皮包在抽屜裡,麻煩你從皮包裡幫我把手機拿過來好嗎?我等等好打電話回家。」
璟瞿依言替她找出皮包。
「兩支手機,哪一支?」
「鐵灰色的那個。」織菁回。
鐵灰色的那支手機是無蓋的,按鍵又極靈敏,璟瞿不小心碰到了織菁預設的快速鍵,螢幕上便顯示出了電話簿,璟瞿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看可不得了,就在手機中文電話簿上的第一位,列著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梁中書。
璟瞿驟然呆住!腦子像是一時缺了氧,什麼都沒辦法反應,直到織菁問他:「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消除了電話簿,把手機就放在織菁枕邊。然而他口中說著沒事,事實上怎可能沒事?他此時心跳的速度,大概都快超過一般人體可承受的了。
他怔楞地望著她,只是不斷反覆思量,織菁電話簿上的梁中書會是他?抑或只是同名同姓?她也不叫顏愷玉啊!不過他既然可以用假名,她也大可如法炮製不是?
一連串的問號,像鞭炮一樣在他腦裡爆炸,把他炸得又躁又亂,他急於證實他的疑慮,但如何證實呢?
他可以打電話。
璟瞿一想到這法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試。他隨便找了個借口:「我去問問看醫生明天早上什麼時候開刀。」
他交代了一聲,便走出了病房,只將房門擱著,沒關緊,他自己隱在門邊,聽見房內他母親在說:「你好好養病,什麼都不要擔心,知不知道?不管什麼事我們都會負責。你家人不在台北不方便,我會找人來照顧你。」
太好了,聲音聽得十分清楚。他取出自己的手機,撥了那個他熟悉的號碼,他屏著氣息,聽著手機中傳出第一聲撥號聲──
果然!病房中此時也應和地響起了一聲音樂鈴,璟瞿心一懍,怎麼可能?!
「喂?」
當然可能。因為手機中傳出了織菁的聲音,他定了定心神,報出自己的假名:「我是梁中書,你在哪?」
「我在醫院。」織菁立刻把聲音放低了,璟瞿從門縫中瞥了織菁一眼,終於明白她在電話裡一直都用假聲說話,怪不得他沒發現。
璟瞿當然不必問織菁為什麼人在醫院。「你在醫院,方便說話嗎?還是我晚點再打?」
「沒錯,我有朋友在身邊,再聊好嗎?」織菁總不能放著衛太太不顧,自己抱著電話猛講吧?
「那就這樣了。」璟瞿草草斷了線。他哪有心思跟織菁的分身在電話中瞎聊?他此時心中的震撼,簡直沒有任何文字足以形容!
他機械似地走出醫院的長廊,在陽台上抽了一支煙,鎮定自己的情緒。岳織菁竟然就是顏愷玉!他在電話裡約會了無數次的女人,傾訴了許多心事、情感的對象……這對他的震撼如此之劇,大概不是他抽一支煙就足以鎮定的了。
他走回病房,在門前做了幾個深呼吸,終於還是推門進去。病房裡與他剛離開時一模一樣,阿文仍在沙發上坐著,衛太太依舊親切地坐在織菁床邊拉著她問長問短,只有璟瞿,前後不過幾分鐘,他的心情卻完全變了。
他望著織菁,這女人,原來不只外表令他傾倒,她心靈的那一面同樣吸引他,不可思議。
然而這不是他長久以來一直追求的理想?他望著她,怔怔呆呆地望著她,心中十分感慨,也十分感動;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好像是非得愛上她不可了。
他有個衝動,想開口告訴他所發現的事實,然而織菁搶先一步朝他啟口,她說的是──
「喂,你不是去問明天幾點開刀?怎麼問這麼久?」
璟瞿只好撒謊:「沒看到醫生,沒問到。」
「算啦,反正等等護士應該會說。」
織菁的口吻並不太客氣,明顯帶點敵意。璟瞿猛然想起,對了,幾天前他們才剛大吵過一架,織菁顯然火氣未消。
他再仔細推算,發現就算他們不吵架,織菁恐怕對他也沒什麼好感,因為他處心積慮只想買她的鐲子,據他所知,她對他印象並不好。
他也恍然瞭解,當他發現岳織菁就是顏愷玉時的興奮與欣慰,在織菁身上大概是找不到的。織菁要是知道梁中書就是衛璟瞿,她對梁中書的好感或許會因為她對衛璟瞿的厭惡而打折扣也說不一定。
這太恐怖了,不行,暫時不能說!
「你發什麼呆啊?」衛太太發現了一旁變得傻傻的兒子。「對啦,記得幫織菁去跟她公司請假,知不知道?」
「不用了,」織菁並不想領璟瞿的情,「這種事我自己處理就可以。」
「你啊,就是太客氣了,」衛太太輕責地看她,「你是坐在我的車上出車禍的,我當然有責任照顧你。」
「董事長,您這樣我反而過意不去。」織菁真心地說,「您放心,我命耐得很,您回去吧,不用擔心我了。」
「好吧,那我也不吵你休息了。只是你需要個人來看顧你吧?」衛太太想得很周到。「在你家人來之前,還是我叫我們家菲傭來照顧你?」
「不用了,」織菁笑了,「這裡有醫生護士啊,而且我又不是傷得多嚴重,至少還有一隻手可以動,腳也能走。」
織菁一逕不願麻煩他人,衛太太也不知還能說什麼,倒是璟瞿自己放不下心,吩咐司機:「阿文,你載我媽回去。媽,我陪她好了。」
衛太太點點頭。
「也好。」
織菁正打算開口繼續拒絕他們的好意,然而衛太太已經偕同阿文離開了,璟瞿就這麼留了下來。
織菁哪曉得璟瞿此時的心境已是不同於往,兩人吵鬧的前帳早一筆勾銷。她自己倒是看著璟瞿就覺得彆扭,之前吵得那麼凶,還沒了結呢,這下又對她這麼好來照顧她,怪!
「你不必陪我的。」她在床上動了動,換了個較舒服的坐姿。
看來織菁還真的對他沒什麼好感。璟瞿暗自苦笑,還好剛才沒跟她說實話,否則下場一定很慘。
他凝著她,試著用苦肉計:「你要是真的這麼討厭我,我就走。」
「唔。」織菁本能反應。
這可把璟瞿嚇了一大跳!連苦肉計都沒用?織菁真的這麼厭惡他?他不死心,「你真的要我走?」
他那緊張的樣子,讓織菁終於有了那麼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太不領情了。「沒有。」
他歎了口氣。
「你還在生我的氣。」
知道就好。織菁只哼了一聲。
他靠在窗邊,與她有些距離,但他的眼光卻專注地凝著她,語氣也十分真誠:「我說抱歉有用嗎?」
織菁噘噘嘴。
「真心想道歉當然有用啦,只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璟瞿收回視線,對著窗戶裡倒映出的自己苦笑,「看來我在你心中的記錄很差,你很難相信我。」
「說對了。」織菁揚揚眉。
這是該怪老天捉弄呢,還是該怪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從前使詭計用盡一切正邪手段想要織菁手上鐲子的時候,可沒料到她竟會是他這輩子頭一回真正想要的女人。
他似乎只有歎氣的分了。
「別歎氣,說個讓你開心的。」她語帶調侃地伸出手腕,「你看,我出車禍,連手都斷了,這鐲子卻沒斷,你放心了吧?」
他不答話,卻皺緊了眉頭。這是什麼話!
「我想,」織菁意猶未盡似的再解釋:「與其我受不受傷,你可能比較在意鐲子是否完好如初。」
他盯住她,慎重而嚴肅地:「這鐲子再貴重,也比不上人的價值,我重視你的安危,根本沒想到過鐲子。」
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發火了,織菁這才意識到自己也許有些過分,但她仍不肯給他好臉色看,頂他:「那你幹嘛對我這麼好?還陪我?」
因為我想陪你。璟瞿在心中回答,卻不好說出口,只道:「你出車禍,我也有點責任。」
織菁啐笑──
「又不是你找人來撞我,你有什麼責任?」
「呃……」璟瞿當然也不能告訴他,在她出車禍之時,他是真的正打算找人撞她。
他改口:「你是坐在我家的車上,載你的是我家的司機……好了,我們別討論這些好嗎?」璟瞿找借口實在也找煩了,他直截了當說:「反正在你家人或朋友來照顧你之前,我陪你,就這樣。」
「我家人不會來照顧我的。」織菁出人意料地說。
「為什麼?」他一怔。
「因為我只想跟家人說我車禍受了點傷,但我沒打算告訴他們我住院。」織菁說:「你知道,我爸媽都得上班,如果他們知道我住院,一定會請假來台北照顧我,我實在不想讓他們這麼麻煩。」
好一個獨立又懂事的女孩,只是太好強了。璟瞿發現自己好像愈來愈懂得織菁的個性,也愈來愈欣賞她,但她的好強也讓他更放心不下,「那你住院這段時間誰照顧你?我還是雇個人來好了。」
「跟你說了不用嘛!」織菁說著,都快沒耐性了。「這裡有醫生護士,而且一定會有同事朋友來看我的,怕什麼!」
織菁的個性,有主見得很,璟瞿明白自己不太可能說動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上回在停車場碰到的那個呢?你不是跟他很熟?他能不能陪你?」
「停車場?哪個?」織菁一時想不起來,「喔,顏愷譽啊,是很熟,以前的老同學了。可是再熟也不能要他一天到晚陪我吧?他還得陪女朋友呢。」
愷譽,璟瞿想起那時還莫名其妙吃過他一點點飛醋呢,不過他現在不僅僅醋意盡消,還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顏愷玉,原來她電話裡的假名是打從這來的。
「他叫顏愷譽……」他閃了閃睫,「聽起來倒像個女生的名字。」
「沒錯,我常這麼取笑他。」織菁嘴角往上翹了翹,笑了。不過她發現璟瞿好像笑得比她還樂,這點小事,值得他這麼開心?
「你神經兮兮地笑什麼?」她瞪了瞪他。
「沒有!」璟瞿頓時提高警覺,斂下笑容轉移注意力,「你餓不餓?我去買東西給你吃。」
「我不餓。」織菁搖頭,「你想吃東西你去啊,我沒關係的。」
他假意又歎。
「唉,又趕我走?」
怪人!幹嘛整晚上儘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樣於?織菁扭過頭去不理他。
「吃不吃隨便你,我是怕你等會餓了怪我。」
也是。他為什麼這麼好說話?她一晚上對他幾乎沒有一點好口氣……他又歎氣了。
神經!不只怪裡怪氣,還光會歎氣!織菁身體往下一滑,把自己放進棉被裡,剩下一個頭。
「你不去?我不管你哦,我想睡覺了。」
剛打的止痛針也許有些副作用,即使時間還早,織菁卻困得極想睡。
「你睡吧,」他好脾氣地,「我等你睡了再走。」
「愛等就等吧。」織菁依舊不承他的情,被子往上一拉蓋住頭,眼睛當真閉上了。
不過織菁就算眼睛閉上,心卻閉不了。有個問題一直煩擾著她:這傢伙,今天為什麼對她這麼關心?
他的關懷、體貼,一切的好意,都像是真的,織菁也打從心裡感受到。但他之前的輝煌記錄總讓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別被騙了,這傢伙哄騙起人來可真是有一套的。
還是為了那只鐲子嗎?
織菁不由得悄悄拉下一點點棉被,露出兩隻眼睛瞇著偷瞧他,他依然憑窗靠著,高大健碩的身材,漂亮的薄嘴唇,帥得很瀟灑,豪放中又帶點優雅的氣質,不,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討人厭,而且還很吸引人。
唉……織菁讚歎似地暗喟一聲,能有這樣的一個男人照顧她、陪她,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吧……
幸福你個頭哦!織菁心裡有另外一個聲音狠狠地罵了她一頓。你是個沒腦筋的笨女人嗎?千萬別被男人迷人的外表給蒙騙了!
她倏地又把棉被往上一拉,把頭整個蓋了起來,真的閉上眼睛睡覺了。
不知睡了多久,織菁睜開矇矓的眼睛,看見早晨的初陽從病房的大玻璃窗投射進屋內,彷彿粉質的、暖融融的光線,讓病房多了幾分溫暖,也彷彿讓新的一天有了更多希望。
織菁揉揉眼睛,相信昨天的藥一定發揮了極大的藥效,她竟然一覺睡到了天亮。
「你醒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她背後的沙發上發出,織菁嚇得坐起,視線所及,竟然是璟瞿那雙關懷的眸子。
「你還沒走?」她呆望著他,大吃一驚。
「醫生昨天晚上告訴我你今天一大早就要開刀,」他說:「我想開刀前還是不要留你一個人去面對的好。」
他的頭髮亂亂的,看起來有點憔悴,想必這一夜在沙發上沒什麼睡。一股異樣的情緒打從織菁心底油然而生,她有些被打動了。即使他真的是有目的的對她好,這一切也真難為了他。
她的口氣不自覺地溫和了:「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細心,」
他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了。」
織菁看了他一眼,然而璟瞿竟也正凝視著她,他們彼此承接著對方的視線。她彷彿在他深黝的眼中看見了隱約的情意,他則在她靈燦的眸中看見了難得的溫柔,霎時有一道電流通過兩人的心,俱都重重一震,那樣奇異的悸動,相信不只是他,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會吧?織菁深吸一口氣,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這麼輕易又被他迷人的外表給勾引了?
敲門推門進來的護士解救了織菁,她把門開得大大的,道:「你已經起床了?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進開刀房了。」護士手腳俐落地將病床輪子的卡榫放下,望一眼璟瞿:「這位是你先生還是男朋友?幫我推床好嗎?」
織菁莫名其妙地紅了臉,連忙撇清:「他不是我先生,也不是我男朋友,你別替他亂冠頭銜,要是害他沒了追護士妹妹的機會,他會恨死我。」
「這樣啊?」護士笑著看兩人,隨口說:「可是你們兩個看起來很襯呢。」
「不會吧。」織菁故意翻了個白眼。
璟瞿在一旁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只是在心裡苦笑……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嗎?
護士小姐即使沒人幫忙,其實自己也可以推床,她一個人將床推向病房門,織菁在床上回過頭來跟璟瞿說:「你不必陪我了啦,真的。」
「我知道。」璟瞿沒跟上去,是想陪也沒得陪,他還得趕去上班。
「謝謝你。」
在病床被推出門的那一霎,織菁終於很細微、很小聲地說出了她至少該說的一句話。
璟瞿聽見了。他沒來得及回話,織菁就被推走了,不過他欣慰地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看來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