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說的話也沒有錯。」
「什麼?」尹槊貳回過頭,沒聽清楚方纔的話語。
「我說翟公子沒說錯。」尹樂杉將話又重複了一遍。 「咱們不能老倚著大姊。」
走在尹樂杉身旁的老四搔了下腦際。「這咱們以前不是討論過了嗎?大姊說,咱們只要唸書便成了,其它事不用煩心。」
尹樂杉瞥他一眼。「我看你再過十年也不會有長進。」
「你說什麼?」尹壇肆漲紅臉。
「好了,不要吵。」尹槊貳停下腳步。「這事我也想過了,咱們可以擺個小攤子——」
「這以前也討論過了,大姊不會答應的。」尹壇肆沒好氣地又說了句。
「以前也討論過你是豬腦袋。」尹樂杉冷冷說了句。
「你說什麼!」尹壇肆生氣地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好了——」尹槊貳扯開兩人。「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能看嗎?」
尹樂杉抖了下袍子。「咱們也該替大姊找個歸宿了。」
「什麼?」尹槊貳的怒火立即顯現。
尹壇肆則眨了下眼皮。「如果是這事,我沒意見。」
「我不答應。」尹槊貳惱火道,
「再拖下去,大姊就要讓咱們耽誤了。」尹樂杉繼續道。
「這我同意。」尹壇肆點頭。
「沒人問你。」尹槊貳瞪他一眼。
「我為什麼不能說!」尹壇肆火道。「大姊已經二十二了,再拖下去,那是誤了她。」
尹樂杉斜睨他一眼。「總算說了句人話。」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尹壇肆回嘴。
「好了,這件事就說到這兒。」尹槊貳不想再討論下去。
「我覺得丘師傅不錯。」尹壇肆自顧地說著。「去年師傅有提起這事,可讓貳哥給回了。」
「丘師傅都四十好幾,配灩衣太老了。」尹槊貳想也沒想地說。
「可師傅人好,又有學問。」尹壇肆辯駁。
「我覺得翟公子是至今最好的人選。」尹樂杉也道。
「他不過是有幾個臭錢的商人。」尹槊貳怒氣沖沖地說。「你忘了街南的米行肥佬也想娶灩衣,他是個私德敗壞的奸商。」
「他們是不同人——」
「好了,別再說了。」尹槊貳打斷杉弟的話語。「快走。」他自顧自地疾行而去。
尹壇肆搔搔額頭。「為什麼每回一提到大姊的婚事,貳哥就這麼激動?我也捨不得大姊呀!可咱們又不能把大姊綁在身邊一輩子。」
如果有好的對象,他是絕對贊成大姊出嫁的,今天他們會趕到漕幫,不過是因為小舞話說得不明不白的,讓他們誤以為漕幫想仗勢欺人,強娶大姊,所以他們才急忙趕來的。
尹樂杉沒吭聲,只是瞄了肆弟一眼,心裡突然有個想法。
「你記不記得前幾天大姊要我幫她畫人物像?」
尹壇肆轉向他。「記得,咱們還問大姊要做什麼?她說那是要給翟大公子——」他戛然而止。「翟公子?不就是我們剛剛……」
「嗯!」尹樂杉蹙起眉宇。「大姊說是要幫芙蘭表姊退親閒的,原來那人就是翟玄領……」他的腦筋飛快動了起來。
「他現在跟大姊提婚事……」尹壇肆習慣地抓抓髮際。
「大概是看上了大姊的能力。」尹樂杉蹙眉。「就像米行的錢老闆一樣。」
「哦……」他恍然。「可大姊又不懂漕幫的事……」
尹樂杉瞥他一眼。「用點腦袋行不行?翟玄領經營漕幫經營的有聲有色,不需假手他人,再說了,他們應該不會讓女人插手生意上的事,恐怕他是想讓大姊幫他治家。」
他點點頭。「大姊的確是滿會理家的。」
「你覺得這親事怎麼樣?」尹樂杉探問。
「沒怎樣,反正大姊都拒絕了。」他聳聳肩。
尹樂杉冷瞄他一眼。「這事還沒蓋棺論定。」
「你想做什麼?」尹壇肆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不尋常。
「我只問你,這門親事有什麼道理退?」他揚起嘴角。
尹壇肆怔了下。「可貳哥……」
他微扯嘴角。「若依他,大姊一輩子也出不了閣。」這回,他非得讓他首肯不可。
這晚,尹家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就連最小的尹淺舞都能感覺,她夾著豆腐入口,一邊瞧著三位兄長自顧吃飯的模樣。
「今天怎麼好安靜?」她伸長筷子夾了韭菜到碗裡。
「有事嗎?」尹濫衣瞄了三位弟弟一眼。
「沒,能有什麼事?」尹槊貳開了口。
尹灩衣也沒追問,只是換了話題。「你進京應考需要的盤纏姊姊籌好了,再過幾天也該上路了,杉弟,你陪——」
「我不打算參加。」尹槊貳平靜地說
尹灩衣停下碗筷,錯愕地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
「不要說傻話。」尹灩衣不悅地蹙下眉。「你已考過解試,自得去京師參加省試,路已走了一半,哪有回頭之理。」
「我覺得準備的還不夠。」尹槊貳盯著碗裡的米飯。
「去試試也沒有關係。」尹灩衣放下碗筷。
「我覺得不需要浪費那些錢——」
「錢的事你不用費心。」她蹙眉。「你答應過我的話忘了嗎?」
「答應什麼?」尹壇肆忍不住插嘴。
尹樂杉瞟他一眼,示意他少開尊口。
見貳弟悶不吭聲,尹灩衣起身說道:「你跟我來。」她拉開板凳,離開餐桌,往前院踱去,尹槊貳直起身,跟在她後頭走。
「為什麼答應我的事,如今又反悔了?」尹灩衣邊問邊注意屋內三人的舉動,不想他們有機會偷聽,下午時是她太疏忽了,才會讓小舞偷聽到她與崔媒婆的談話。
「我沒說我不去應考,我只說今年不去——」
「不要跟我玩字面上的遊戲。」尹灩衣不悅地打斷他的話。「貢舉不是每年都有,這樣一拖,不知又得幾年。」
宋代科舉,承襲唐和五代之制,設有貢舉、武舉、制舉、詞科和童子舉五種。貢舉,又叫常科,是選舉文宮的制度,北宋前期,分為進士、明經和諸科等考試科目,貢舉在初期為不定時舉辦,一直到宋英宗後才訂為三年一次。
「再說,我與丘師傅談過,他認為你可以——」
「可我自己覺得準備的還不夠。」他再次強調。
尹灩衣凝視他閃爍的眼神,歎口氣道:「不要對我扯謊,你明知姊姊瞧得出來——」
「我沒扯謊。」他辯駁。
「是因為下午的事嗎?」她問。
他沉默了下才道:「翟公子讓我不舒服,我擔心你會受他欺負。」
她輕笑一聲。「你想太多了,翟公子不是會強人所難之人。」
「不是,他不一樣。」尹槊貳煩躁地說。翟玄領給他很大的威脅感,他跟以前上門提親的人不同。
「我答應過不會拋下你們成親去。」她說道。
「我知道。」他長吁口氣,抬眼望向天際,今夜的月亮讓烏雲遮住大半,顯得有些陰晦不明。「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這麼多年……都是你在照顧我們……」
「我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不對……」他搖頭。「應該由我負起這責任的,可……我什麼也不會,不過是個無用書生……」他低頭瞧著自己攤開的掌心,除了拿筆外,他什麼也不會。
「貳弟。」她輕觸了下他的臂膀。「讀書人求的是進仕之路,並不是汲汲營營地為生計煩惱——」
「功名誰不想要?可僧多粥少,中舉的有,難道落第的就少嗎?父親一生考了幾次,最終還不只是個不第秀才罷了,可為咱們一家子操勞的是母親,就因為這樣,娘才會累倒,若你最終走了娘的路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激動地握著她的肩膀。
「貳弟,你想哪兒去了?」她安撫地拍了下他的手。「我相信以你的才學,中第並非遙不可及,也非空談。」
「你想我做的,我一定會去做,可遲個一、兩年也無妨不是嗎?」他頓了下。「我想過了,我先在私塾教孩童——」
「為什麼要這樣!」她打斷他的話,仍舊無法理解為何他不想應試。「就算準備不夠也無妨,去試試又能有什麼害處?」驀地,她想起翟玄領的話——
我賭令弟不會應考,若我說中了,姑娘便允了親事。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而且,還偏應了他的話!尹灩衣心頭一驚。「貳弟,你與翟公子曾見過面嗎?我是說,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嗎?」
尹槊貳怔了下,下明白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轉到翟玄領身上。 「是第一次見面。」
尹灩衣仔細審視他有無說謊的跡象。「你們以前沒碰過面?」
「沒有,你為什麼突然……」
「沒什麼。」尹灩衣微笑。「翟公子很懂人心,我擔心你受他擺佈。」
「怎麼會?」他驚訝地揚眉。
她思忖了下,而後說道:「他告訴我你不會去應考。」
尹槊貳瞠目以對。「他……」
「你覺得呢?」她頓了下,靈機一動說道:「我與他打了賭,賭你會上京應考,若我輸了,便進他翟家門。」
尹槊貳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不可能……為什麼?」他無法自己地嘶喊出聲。「你不可能會答應的,你——」
「貳弟。」她輕喊一聲。「對不起。」她不想對他撒謊,但她答應過爹,定要讓尹家子孫入仕途,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讓貳弟自毀前程,他已經中了舉人,沒道理在這時放棄。
尹槊貳誤會她道歉之意,以為她是在為賭約向他賠禮。「你不可能跟他打賭的,不可能……你不會跟人打賭的……」
「貳弟。」她喊了聲,試著讓他冷靜下來。「只要你應考,我便贏了。」
他看著她,聲音沙啞。「你騙我對不對?這是你想我上京的計謀——」
「你想問翟公子嗎?」她冷靜以對。
他怔住。
「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到,可我親口應允的事,絕不會更改,如果你不進京,就留下來參加姊姊的婚宴吧!」她轉開頭,往屋內走。
「灩衣——」他惶恐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能這麼做,你不會不知道我對你——」
「貳弟!」她冷喝一聲。
他猛地收口,黑眸閃過一絲掙扎。
她在心底喟歎一聲,仰頭望著晦暗的星空。「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你永遠都是我的貳弟,這點絕不會改變。」
他的眸子黯下,不覺鬆開她衣袖上的手,她輕歎口氣,走進屋內。
「大少爺……」
翟玄領一踏進家門,就見管家提著燈籠匆勾迎上前來,他挑了下眉,問道:「怎麼?」他才從漕幫回來,身後仍跟著牛坤及馬沿。
房仕斌在他面前站定後才道:「您回來的正好……」他中等身材,穿著圓領青袍,下巴上留著一綹山羊鬍,眉間有著一道深紋,雙眼下垂,眼皮底下有些浮腫,像是泡在水中的魚眼。
他使個眼色,示意一旁的門房先行退下後才道:「坤少爺讓人壓在賭坊,小的……」他以袖子抹了抹額際。「小的不知該找誰拿主意,三百貫錢不是小數目,小的沒法找帳房支。」
翟玄領冷下臉。「他又欠了錢?」
「是,三……三百貫錢。」他皺緊眉頭。「奴才沒敢告訴二姨太。」
「這事不用告訴她。」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姨娘不會做出任何有建樹的事情來。
「可總得把少爺帶出來……」房管家詢問。
「用我的名去帳房支銀兩。」他從腰間掏出木牌交給管家。「牛坤,跟管家一塊兒去把那渾帳給我帶回來,別驚動府裡任何人,回來後,直接將他壓來見我。」
「是。」牛坤立即隨管家離去。
「主子,做啥還領他出來,就讓他在賭坊裡待著。」馬沿厭惡道。
「他若沒回來,姨娘會鬧得整個府不得安寧。」翟玄領面無表情地說。「老太爺正病著,不能驚動他老人家。」
「那倒是。」馬沿應著,府裡最會鬧的人除了二姨太外,不做其它人選,偏她又是頭兒的長輩,人說女人撒起潑來,惡鬼都要讓三分,這話還真不假。
據說二姨太是主子十五歲那年,大夫人做主讓大老爺翟治臨娶進門做偏房的,這事至今還是個謎,沒人懂為什麼大夫人會主動為自己的丈夫納妾,夫妻兩人的感情雖不算恩愛,可也還相敬如賓,更令人詫異的是,翟治臨竟然首肯——
「好了,你去歇息吧!」
翟玄領的話語將馬沿的思緒拉回,他應了聲,往偏院而去,翟玄領則是面無表情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沒有費事要門房為他掌燈照路,就著微晰的月光走過花園,穿越亭榭,往書房而去,才推開門,他便瞧見站在窗邊的身影。
聽見聲響,窗邊的人兒轉過頭,微笑道:「借了大哥的書房賞月,不介意吧?」
「今晚瞧得見月嗎?」翟玄領順手點上燈。
翟啟譽頷首。「她像害羞的姑娘家東躲西藏的,是得費些勁兒,不過我有的是時間,也無所謂。」他往臥榻走去,閒散地靠著案幾,順手拿了瓜子嗑著。
翟玄領在椅上坐下,問道:「找我什麼事?」
翟啟譽勾起一抹笑,清秀的臉龐帶著稚氣。「想跟大哥討份差事做。」
他揚起眉,微扯嘴角。「這倒新鮮,你想討什麼差事?」
「下個月讓我押運到京師!」
「為什麼?」翟玄領反問。
「我跟我爹談的條件。」他坦率地說。「他念得我耳朵要長繭了。」原本還有弟弟翟啟允能讓父親叨念,可沒想到上個月他忽然說要到湖南幫二哥翟炯儀治理縣府,這下父親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讓他苦不堪言。
翟玄領微微一笑。「二叔允了你什麼?」
「他給我兩條路走,一是在漕運幫忙,二是娶妻生子。」他聳了下肩。「我自然選第一條路走,不過我也提了條件,在你底下賣命一年,一年過後,他得由著我遊山玩水去。」他吃顆瓜子後才繼續道:「至於薪俸……你幫我留著,一年後當我的盤纏。」
「這好辦。」翟玄領喝口茶。「你若有本事,銀兩自然不會少。」
翟啟譽伸個懶腰。「那就這麼定了,這江南一帶,我也遊歷得差不多了,是該換個地方。」
「你才二十就淨想著玩,難不成想玩一輩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別跟我爹說一樣的話。」他直起身子,又伸展了下筋骨。「年輕時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動嗎?」他咧嘴一笑。「這該怎麼說呢……就說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輩子不用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個兒喜歡的事吧!」
「所以,你們這一夥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領瞥他一眼,光他這一輩的翟家子孫就有九個,可真留下來幫他的不到三個,
翟啟譽笑了笑。「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這不也拿出良心了嗎?在你眼皮底下幹一年,我已有脫一層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裡一堆人幫你效命,不差我一個。」
「既然這樣,我就先給你件事做。」他露出溫和的笑。
「咱們才剛打好商量,你就丟差事過來。」翟啟譽蹙起眉頭,隨即認命道:「算了,你說吧!」
翟玄領正要說話,忽聽得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大少爺,有您的信。」
「進來。」他又喝口茶。
僕人推開門走進書房,將手上的信箋交予主人。
翟玄領一見信封上的字,立即問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僕說道。「那孩童將信交給門房後便定了。」
「下去吧!」他打開封口,拿出信箋,他瞄了眼後,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的眸子閃了下。
「誰寫的?」一旁的翟啟譽好奇地問。
「沒事。」他將紙條塞入袖口內,導回正題。「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你到各個船幫去晃晃,探探他們的口風,瞧瞧他們在做什麼。」
「我不明白。」翟啟譽一臉疑惑。
「上個月宮府的運糧船在淮河上翻了船,聽過這事嗎?」
「略有耳聞。」他頷首。「怎麼,大哥懷疑有詐?」
東京開封有近百萬人口與數十萬軍隊,人多、兵多,供應號繁,每年需靠各路轉運使收繳,並組織漕運運往京師,因此各路上貢歲賦動輒都是百千萬石,百萬兩。
所運物資主要有谷米、錢、絹、絀、絲線、棉、茶、香料,黃臘、鹽、薪及碳……等,因此,轉運使責任之大可見一斑。
也因為如此龐大的物資及錢財,有些漕運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盜,或用水上雜揉官米,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而後托說是風水沉沒以滅跡。
針對這點,大宋律法有訂,若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處以死刑,若是確因風水、灘磧導致船沉,則以收救上來多少物資定罪。
「這事還言之過早。」他微笑。「那日確有風雨,可是否真為風雨所致而沉船,那還值得商榷,現下都轉運使已著手開始調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後再說。」
「我還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麼。」翟啟譽依舊一瞼茫然。
「咱們吃的不是公家飯,領的不是朝廷的餉銀,自然不需插手調查,可那日船上運的都是官鹽、茶及香料,這若真讓人污了……」
「那他三輩子都不愁吃穿了。」翟啟譽接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出事的地點離揚州不遠,他們若要運走這一大批東西,還是得靠水路,陸路太引人注意。」他暍口茶。
「我明白了。」翟啟譽微笑。「你懷疑咱揚州地界上會有船幫暗中接應他們。」
他溫和地笑著。「我沒這麼說,我只知道這批東西遲早要上揚州。」
「這下我曉得該怎麼做了。」翟啟譽站起身。「好了,我要出去賞月了。」
翟玄領點個頭後,他便走了出去,閉目養神了會兒後,外頭響起牛坤的聲音。
「主子?」
「讓他進來。」他的聲音維持一貫的乎和。
門扉被推開又關上。
「大哥。」翟亞坤笑了兩聲,笑聲中有著緊張與虛浮,他的袍子因被拉扯過而顯得有些凌亂,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他面容圓潤,與翟啟譽同年,今年都是二十。
翟玄領沒說話,只是端坐在狺W閉目養神。
他乾笑一聲。「既然大哥要歇息了,那我就——」
翟玄領睜開冷冽的黑眸,他猛地收了口。
「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廢了你的手,讓你永遠沾不得賭;第二條,明天到漕幫報到,從運卒開始幹起。」
「運卒?」翟亞坤怪叫一聲。「你要我做那些個低三下四——」他話未說完,突然一道冷光閃過他的臉頰,咚地一聲釘在他背後的柱子上。
他感覺臉頰一陣疼,抬手摸上才發現沾了血跡,轉頭瞧見—把銳利的匕首嵌入柱內。
「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翟玄領進出怒意。
「你的刀子是向著自家人的嗎——啊——」他突然痛叫一聲,第二把匕首射入他的肩臂處。
「看來你是要選第一條路了。」翟玄領冷笑一聲。
見他甩出第三把匕首,翟亞坤嚇得往旁倒下,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狼狽地趴在地上。「等一下——」在瞥見第四把匕首的冷光時,翟亞坤大喊,冷汗自他額上涔涔留下。
「我去。」他嘶喊。
翟玄領冷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別再讓我抓到你賭博。」他站超身,來到他面前蹲下。「不然的話……」他揚高匕首,在中途俐落地以手接任,刺向他的手背。
「啊——」翟亞坤尖叫。
「你的兩條手臂我就收了。」他冰冷的眸子恢復溫和。「還有,別讓你娘瞧見你受了傷,她可是會擔心的。」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翟亞坤大口喘氣,良久才抬起手抹過額上的汗,雙眼暴突地盯著插在他食指與中指間的刀子,只要再差個一毫,他的指頭就斷了。
「狗娘養的!」他往後癱跌在地上,瞥了眼左手臂膀的刀子,他閉上眼,握住刀柄,咬牙拔出,登時鮮血進流,還夾雜著他咒罵的喊叫聲。
「算你狠!」他甩出匕首,瞧著它刺入壁裡。「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如果不是騎虎難下,尹灩衣實在不想再與翟玄領打交道,與他談話總是讓她莫名的緊張。
可為了貳弟,她沒有別的路可走,想了一夜,她還是不知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貳弟迷途知返,她甚至想到嫁人一途,原本她對婚姻之事並無特別想法,成不成親對她而言並不重要,她全部的心思只在弟妹身上,可想到昨晚貳弟的態度,她不覺開始遲疑起來,貳弟……她在心底歎口氣……
早晨的涼風拂過她白淨的臉龐,抬手將飛揚的髮絲掠至耳後,長長的睫毛顫著,她揚起臉蛋,盯著清白的天際,任思緒漫無目的的翻飛著。
翟玄領緩緩自另一頭走來,穿著一身白袍,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這時,一陣風揚起,捲起地上的落葉,搖動樹枝,清脆的鳥鳴聲在林間迴盪,翟玄領在瞥見幾尺外的樹幹後露出一截灰衣後變得銳利起來。
「公子。」尹灩衣朝他福身。
「灩衣姑娘。」他有禮地頷首。
「又要請公子幫忙了。」她垂下眼眸。
「關於令弟的事?」他直言。
「是。」她抬眼看他。「公子如何知曉貳弟不會進京應考?」
「我只是查了一些事,然後下判斷。」他不經心地瞄了眼她身後幾尺處,微笑道:「邊走邊說好嗎?」
她點頭,與他一起在竹林問漫步,聽著鳥兒清脆的樂音。「公子查了什麼?以哪一點做的判斷?」
「姑娘知道令弟不應考的原因嗎?」他反問。
她轉向他。「公子知道?」
「姑娘不知道嗎?」他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望著他興味的眼神,眨了下眸子說道:「灩衣只是一介愚婦,還望公子賜教。」她垂下眼。
他忽地笑出聲。「姑娘絕不是愚婦。」
她盯著地上的石子,嘴角牽動了下。「小女子當然是。」
他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敢問姑娘幾歲來到揚州的?」
聞言,尹灩衣抬首向他,心思轉了下後才道:「公子探聽的本事讓人佩服。」
「我會把這恭維轉告給柳青的。」他停下腳步。「姑娘打算終生不嫁嗎?」
對於他突然提及婚事,她怔了下,而後小心答道:「公子為何提及此事?」
「姑娘不是希望我配合演出戲嗎?我若多知道些姑娘的想法,演起來也就更稱職。」
他雖答得合情合理,可總讓她覺得不踏實。「貳弟若真找公子探虛實,公子只要回答真有賭約之事便成,毋需扯到別的事上頭……」察覺自己的語氣過於強烈,她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公子的才智,自然能應付得當。」
他淺笑道:「你在防著我嗎?」她今天說話似乎小心翼翼的。
「公子多心了。」她含混過去。「欠公子的這份情,灩衣會記在心底。」
「舉手之勞罷了。」他盯著她。「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是否真心為令弟好?」
「公於此話何意?」她蹙起眉心。
「姑娘要翟某幫的忙,只是治標不知本……」他緩緩說著。「能否斗膽問姑娘一句?」
她眨了下眸子。「公子請說。」
「姑娘與令弟之間除姊弟之情,可還有其它?」
她詫異地看著他。「公子何出此言?」她不悅地斂起眉。
「難道姑娘從沒深思過為何令弟不願你下嫁他人——」
「這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打斷他的話。
他繼續道:「如果姑娘真想令弟將來有所作為,出任仕途,就該斷了他對你的私情,別給他任何希望。」
她定定地瞧著他,雙眸隱著怒火。
他微微一笑,不識相地說著:「人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心繫於你,放不下你,時時刻刻擔心你會在他進京趕考時下嫁於人,如何能專心應考,姑娘若真為他想,便一刀斷了他的後路,痛雖痛,可卻是一勞永逸之法。」
「公子果然工於心計。」她豈會不明白他言下之意。轉開臉,她往前走去,他根本在暗示她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她嫁人,徹底斷了貳弟的妄念。
她不能否認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昨夜她也想了很多,貳弟的情形讓她很憂心……她歎口氣,不明白事情為何會定到這一步。
「我欣賞姑娘,所以不願與姑娘玩陰招。」他隨意一跨步便跟上她。「姑娘若嫁至翟府,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
「揚州城內還有許多比我能幹的姑娘,公子為何……」她整理下思緒後,才又接著道:「公子明明不在意所娶何人,為何如今又非我……」才到舌邊的話猛地頓住,頰邊湧起不自然的紅暈,她差點便脫口而出「非我不娶」四字,這話兒若真說出,實在彆扭。
「我說過,我無意再辦第三次婚禮。」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說過的話。
她垂下眼瞼。「是的,公子說過。」她眨了眨雙眼,忽然道:「公子聽過一個故事嗎?」
「故事?」他挑高眉。
「有一隻兔子在森林裡散步,不巧遇上狐狸,眼看狐狸就要吃掉兔子,兔子急忙開口說道:狐狸大人,我知道難逃一死,可你能不能饒我一時半刻?這些日子,我正在寫一本書,眼下就要完成了,您能不能讓我把它完成?狐狸聽了,好奇道:寫書?兔子會寫什麼書?兔子立刻道:我正在寫狐狸怕兔子的書。狐狸一聽,哈哈笑道:狐狸怎麼會怕兔子!兔子附和道:是啊!我這書寫錯了,希望狐狸您能幫我改改,書就在洞裡,您幫我瞧瞧吧!」
尹灩衣收口,瞧了眼翟玄領。「公子有興趣繼續聽嗎?」
他嘴角帶笑。「當然,姑娘請接著說。」他至今還未聽出她這故事底下的含義,但好奇心已被挑起。
翟府一輩,向來男丁興旺,所以他自小除了母親外,沒與什麼女人交談過,因而自認對女人的心思並不熟悉。
雖說他在弱冠之年便成了親,可他的前妻口才並不俐落,且非常謹守禮教,所以兩人話說得並不多,不像尹灩衣總有許多奇怪的想法,與她談話總讓他耳目一新。
他聽著尹灩衣接續道:「狐狸昂首闊步地跟著兔子進洞,可卻沒再出來過;隔了幾天,兔子又在林裡遇上了一頭狼,它依樣畫葫蘆地將狼帶進洞裡,而後也沒再見過狼走出來,公子知道為什麼嗎?」
他瞧著她,依舊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不過仍配合道:「洞裡有陷阱?」
她微笑。「如果公子是兔子,定是只狡猾的兔子。」
聞言,他笑了起來。兔子?除了她,想必沒人會將他此做兔子吧!
「不,不是這樣的。」她頓了下繼續道:「經過這兩件事,兔子的名聲在族裡傳了開來;有一天,一隻粉兔子好奇地問他是怎麼逃出狐狸與狼的爪下。免子微笑說:我帶你進洞看看吧!於是粉兔子就跟他進了洞。一入洞,粉兔子瞧見裡頭都是骸骨,堆得像一座小山,而在白骨堆中,就坐著一隻酒足飯飽的獅子。」
翟玄領停下腳步,而後忽地大笑出聲。
尹灩衣淺笑著。「很高興公子欣賞,只要公子願做那獅子,娶什麼人對公子而言都沒有差別。」
他止住笑,黑眸掃過她,她說服人總是採取步步進逼的方式。
她避過他犀利的眼神,繼續道:「即使公子娶了像白兔般的妻子也無妨,只要您願當洞裡的獅子,兔子便永遠安全,誰都傷不了。」
「姑娘錯了。」他糾正道。「兔子雖多,可聰明的少,有膽識的更少。」
尹濫衣在心裡歎口氣,要說服他真不容易。
「我很欣賞姑娘,但不會強人所難,姑娘能再考慮考慮。」他溫和地說。「嫁給在下能解決你我各自的問題,再者,翟府能讓姑娘的弟妹謀得更好的機會,恕翟某說句無禮之言,除了老二,其它人並不是讀書的料。」
尹灩衣瞅他一眼,而後低下眼,瞧著腳邊的石子。「公子說得愈有道理,愈讓人不安。」
他微微一笑,說道:「還有件事,不知會不會讓你更不安?」
「什麼?」她抬起眼。
「我聽見後頭有聲音,有人跟著咱們。」他嘴角噙笑。「不,別回頭。」他觸碰她的臉頰。
她怔了下,感覺一股熱氣冒上臉蛋兒,紅霞沁出,她慌張地退開半步。
「抱歉。」他有禮地說著,可黑眸裡的笑意映照出他根本無任何悔意。
「公子——」
他舉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姑娘想知道躲在樹後的人是誰嗎?」
她沒出聲,只是點了下頭。
「他是跟著姑娘一塊兒來的。」他說道。
尹灩衣眨了下眼。「我明白了。」
「姑娘的髮簪……」他頓了下,抬手輕觸她的頭頂。
尹灩衣嚇了一大跳,正打算退開,卻聽見一聲叫喊。
「灩衣——」
她轉回頭,就見貳弟站在幾尺外的樹旁。
一旁的翟玄領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思付著:終於現身了。
尹槊貳的臉色極其難看,他本來不想現身的,可翟玄領一再動手動腳,對灩衣不敬,他實在沒法再忍下去。
「貳弟你為什麼……」
「我瞧你一早不知去哪兒,所以就跟著來了。」尹槊貳走向他們。
「難道我以後去哪兒,你都要跟著嗎?」尹灩衣本不想當著外人的面說這些,可一想到貳弟竟然跟蹤她,她心中便起不快。
尹槊貳尷尬地紅了臉。「我只是想……昨晚你同我說的賭約之事未必是真的……」他瞥向翟玄領。「你是著了人家的道。」會跟著灩衣是好奇心驅使,當他瞧見來人是翟玄領時不由得起了疑心,說不準……灩衣只是與他串通,根本沒賭約之事。
「你覺得我能用什麼法子控制灩衣姑娘,符水嗎?」翟玄領哂笑道。
尹槊貳的臉又是一陣青一陣紅。「我只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賭約之事不能做數,我不會任你這樣控制灩衣……」
「貳弟!沒有人能控制我,你……」尹濫衣打斷他的話。「算了,我們回去再說。」她不想當著翟公子的面起爭執。
「二公子對灩衣姑娘的婚事似乎很緊張。」翟玄領說道。
「這是我們自家的事,用不著你來管。」尹槊貳不客氣地回答。
「貳弟——」尹灩衣不高興地喊了聲。「夠了。」
「沒關係,我很想聽聽令弟的說法。」翟玄領微笑以對。「你……真的不打算赴考嗎?若真這麼做,可枉費了令姊這麼多年來的栽培。」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費心——」
「這恐怕已不是你個人的事,你忘了令姊與我的賭約嗎?」翟玄領從容以對。
「那不是賭約,是你脅迫灩衣的伎倆。」尹槊貳怒聲道。「告訴你,我已經想明白了,我會進京赴考,可我也會帶著灩衣一塊兒去。」他絕不讓他有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