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那一場意外相遇,讓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寧,複雜的情緒讓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這些年來,縱使他已經慢慢的接受了黎遠璦背叛他的事實,也慢慢的相信或許她沒有真正的愛過他,就像母親所告訴他的一切。
只是,在他心裡的深處,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盼望,盼望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誤會,總有一天,她會突然出現,為她的行為作解釋。
然而他心中小小的冀望,還是殘忍的破碎了。
多年後的她,已嫁作人婦,有了幸福的家庭和一個可愛的孩子,早就忘了他,還有他們之間的過去。
讓人覺得可悲的是,他還愛著她。
更可笑的是,他還以為,她會和自己一樣,為了過去的感情至今隻身一人。
結果,痛苦的、忘不了過去的其實只有他一個人,而他現在竟然還站在她家樓下,想看她一眼,甚至想看看那個擁有她的男人長什麼模樣。
幾乎不抽煙的顏君樸,站在路燈下,腳邊全都是只抽了一口的煙蒂。
他眼神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公寓,點了最後一根煙,將煙霧往空中吐去。隨著時間越來越晚,熄燈的人家越來越多,想著他們一家人和樂的畫面,和一個人站在路燈下的自己比起來,他實在是冷清許多。
將只抽了幾口的煙踩熄,他看見一個西裝筆挺,年約三十歲的男子走進公寓裡。
他會是黎遠璦的丈夫嗎?顏君樸心裡想著,隨即搖搖頭。
他是不是她的丈夫又如何?她根本不會在乎他的猜測和莫名的嫉妒。
顏君樸長吁了一口氣,正準備要離開時,聽見公寓裡傳來關鐵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連那人下樓的足音都清晰可聞。
那踩在階梯上的聲響像是從回憶裡傳來,那樣的熟悉卻也模糊,隨著足音越來越接近,他從樓梯間的窗回看見黎遠璦的身影,印證了他心裡的直覺。
原本想要見她一面的他卻在這時坐進他鐵灰色的高級房車裡。
不一會兒,他從車窗裡看到衣著輕便的她從公寓裡走了出來,往巷口的小吃店走去。
看到她這麼晚還出門買消夜,顏君樸更確定剛才那個長相老實的男人可能是她先生。
這麼晚了,黎遠璦竟然還穿著短褲出門,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穿著可能會招來危險嗎?
「該死的!」他為自己仍關心她的念頭懊惱。
她先生都不擔心了,他擔心些什麼?
他發動車子打算離開,又突地將車子熄火。
他緊握住方向盤,低頭歎了口氣,還是等親眼看到黎遠璦提著消夜進公寓,才駕車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顏君樸一結束看診,就將車停在黎遠璦的住處樓下,一直等到整棟公寓的燈都熄了之後,才踩著夜色回家。
這樣像是偷窺似的舉動,連他都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今天他試著在診所關門之後馬上回家,可是一顆心就是靜不下來,越想越煩躁,最後當他定下心,他已經來到公寓樓下。
此刻,五層樓的公寓只剩四樓的住戶還亮著燈。
他將車子熄了火,靠在車邊,一邊望著看了好幾天的公寓,一邊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以前他幾乎是煙酒不沾的,身為醫生,他知道抽煙對身體的害處,不喝酒,是怕會影響第二天的看診。
可是這一個禮拜以來,晚上不喝一些酒,根本無法讓他入睡。
而這些失控的行為和情緒,連一向自製、理智的他都快要無法忍受,他受夠了這樣的自己,卻也無法控制如此失序的行為。
低歎一聲,他緊握著手中的啤酒罐。
站在路燈照不到的暗處,像是要發洩心中不平的情緒,顏君樸用力的將啤酒罐捏扁,隨即又開了新的啤酒,像是要灌醉自己一樣,一口接著一口。
此時,他眼角餘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巷口走了進來。
那個男人不是別人,從他連日來的觀察,那男子九成是黎遠璦的丈夫,在他進公寓沒多久後,她便會出門幫他買消夜,要不然,總是最後才關燈的四摟公寓,在那男子回來不久後就會熄燈。
顏君樸看著他走進公寓,抬起手看表,十一點半,比平常晚了半個鐘頭。
從在診所裡和黎遠璦意外相遇的那天到現在,她的先生幾乎沒有一天在十點鐘之前回到家,一點也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就連她跟他說先生要回家吃飯那天也是一樣。
她為什麼要編那樣的借口騙他?她想要證明些什麼?炫耀她離開他之後,更加的幸福、快樂嗎?可是那根本是一個她所編織出來的假象罷了。
在靜極的深夜裡,從公寓裡傳來的腳步聲格外清晰,確定那人肯定是黎遠璦,顏君樸從暗處走了出來,往公寓走去。
無法否認的,直到現在,他仍然該死的在意她的一切,不然他也不會忍受自己像是偷窺狂的行為,每天在她家樓下站崗,直到她熄燈就寢。
然而,他的痛苦才真正的開始。熄燈之後,他們在做些什麼?那總是晚歸的可惡男人在房裡和黎遠璦做什麼事?
更令人可恨的是,對於自己的情緒,他完全無法擺脫,他憑什麼吃醋?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
雖然有這樣的認知.但是這幾天來的觀察,非但沒有讓他死心,反而再次燃起他心中的悸動。
隨著黎遠璦的腳步越來越近,他所有的愛恨越是在心裡翻攪沸騰。
喀一聲,樓梯的門開了。
顏君樸看著衣著輕便的黎遠璦走了出來。
「啊,你怎麼會在這裡?」轉身要將門帶上的黎遠璦忽然看到他,被他的出現嚇了一大跳。
顏君樸幫她將門關上,是為了怕她在看到他出現後會躲回公寓裡。
「如果我說我是在等你,你會相信嗎?」
「你覺得呢?」黎遠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
多年不見,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溫柔的眼多了一些滄桑和落寞,收起了像陽光一樣的笑容,他有著成熟男子的穩重。
聽了她的話,顏君樸無奈的嗤笑一聲,他早知道她會這麼說,不是嗎?
看著她的背影,他朗聲道:「要去幫你先生買消夜嗎?」
黎遠璦訝異的轉過頭。他怎麼會知道?
看到她眼中的震驚,他徐緩的說:「我剛說了,我在等你。」
「你調查我?」
「不,我說了,我在等你。」
「你為什麼要等我?」黎遠璦實在不明白他的意圖,當初是他選擇離開她的,不是嗎?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像那天你離開診所時所說的那樣幸福。」
像是無謂的自尊在作祟,也像是怕被拆穿,黎遠璦連忙強調,「是的,我很幸福,非常幸福。」
「是嗎?先生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來,一點也不關心你和你們的孩子,這叫作幸福?」
他的話讓她一陣愕然,他連羅起華常常加班晚回家的事都知道,他到底在她家樓下等了幾天?
「我先生很關心我和光熙,還有,我幸不幸福已經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黎遠璦極力和他撇清關係的口氣讓他十分不悅。
他氣她的冷淡,也氣自己的窩囊,她在那麼多年前就背叛他了,為什麼他還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幸福與否?
顏君樸氣沖沖的走向她,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想退後的舉動。
「該死的為什麼會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他臉色陰鬱的看著她,發現自己仍為她冷然的美麗和氣質所心折。
兩人的距離一拉近,黎遠璦發現他身上散發著酒精的氣味,他不是從不喝酒的嗎?
「你喝酒了?」黎遠璦擰起眉問。
「你是在關心我嗎?」他發覺她清亮的眼眸裡一閃而逝的擔憂。
「你放開我!」在他熾熱的眼神下,她擔心自己會在不經意間洩漏些什麼,惱羞成怒的開始掙扎。
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她更加奮力的想要掙脫他的掌控。
「你快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
「你用不著叫,這個社區這麼安靜,我們只要再提高一點點音量,就可以讓他們聽清楚我們在說些什麼,還是你要讓你先生看到,你這麼晚了還跟以前的情人見面?」
「顏君樸,請你放開我。」黎遠璦放輕了音量,卻不改她的堅持。
「我們需要談一談,等話說完了,我就會讓你走。七年沒見,難道你沒有話要告訴我嗎?難道你不解釋一下你突然離開的原因嗎?」顏君樸沒有放開她的手腕,在她掙扎的時候,他仍控制著力道,擔心自己傷害了纖細的她。
她突然離開的原因?黎遠璦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當初不顧她肚裡的孩子,狠狠將她拋棄的人明明是他啊!
因為心裡疑惑,黎遠璦沒有抗拒地讓他帶著往一部鐵灰色的高級房車走去。
她迷迷糊糊的坐進車子裡,這才發現,原來這幾晚一直停在公寓附近的高級房車是顏君樸的,他真的在等她,而且等了不止一天。
見他要發動車子,她連忙阻止他。「不用將車子開走,你要說什麼在這裡說就可以了。」
「我要說些什麼?」顏君樸轉頭看著避免和他的視線交集的她,她直視著前方,那柔美的側臉和輪廓和從前的回憶交迭,一切還是那樣的清晰。
是的,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她。
就是因為忘不了她,所以這七年來他才會生活在愛恨交錯的深淵中,沒有人能夠讓他忘記她。
他也曾經和其他女人交往,然而,不管和她們發生怎樣親密的關係,他的懷抱還是冷的,任何人都無法取代黎遠璦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論他多麼的恨她、不諒解她,還是對她難以忘懷。
時間不斷的累積,就在他心灰意冷,想要對她死心的時候,命運之輪卻又開始轉動
他,終於再次遇見了她。
七年了,他再也沒有另一個七年。
當他再遇見她時,已經到了他忍耐的極限,他想要知道答案,他想要從天堂和地獄之間解脫,不管是向前或是向後,他再也無法讓心懸在半空中,而決定他生死的答案,就在她身上。
顏君樸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心中情緒,「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離開我?你明明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我最在乎的人也是你,為什麼你要在我想要為我們未來的幸福努力時,結眾了我們之間擁有的一切?」
黎遠璦不可思議的轉頭看向緊握著方向盤神情激動的顏君樸,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些什麼?怎麼會是她先放棄了他們的感情呢?
「如果你遲早要離開,那就不要和我在一起,不要給了我希望之後,又將我推入深淵,這算什麼?你曾經說過,這輩子你黎遠璦的心只會給我一個人,那現在呢?你背離了我之後,迫不及待的投入別人的懷抱,還和他有了個這麼大的兒子,怎麼,那男人比我有錢嗎?比當醫生的我還有前途嗎?他給了你什麼我不能給你的,讓你那麼快的忘了我,爬上他的床……」
「啪!」黎遠璦受不了的給了他一巴掌。
「顏君樸,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顛倒是非、不負責任的男人?
顏君樸難以置信的撫著火辣辣的臉頰,「你惱羞成怒了嗎?還是不敢面對我所說的事實?」
他羞辱意味濃重的話讓她的眼裡浮起一片水霧,但她忍著不讓淚流下。
「顏君樸,當初背棄我的人是你!你聽清楚了嗎?是你顏君樸不要我,也不要我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黎遠璦!」黎遠璦義正辭嚴的說。
他一時無法相信她的話。「你不是怎麼也不讓我媽收買嗎?還是你是打算在等有了我的種之後,再拿更多的錢?三百萬,沒想到我們的孩子這麼不值錢。」
顏君樸的話像把利刃,劃開了黎遠璦好不容易才癒合的傷口。
他繼續道:「你知道我有多想相信你,推翻我媽所說的話,可是,當我回到你家,你早就不見蹤影。你不是答應會等我回來嗎?就連離開,你也狠心的不留下隻字片語。」
「不給我任何只字片語的人是你。」黎遠璦再也無法控制的掉下眼淚。「那天,你說不管怎麼樣都會回來,但是你有嗎?你一通電話也沒有給我,連手機都關著,然後呢?你像是蒸發了一樣,在學校裡消失了,後來我才知道你已經休學,要到國外唸書。」
「從一開始,你就是在玩弄我不是嗎?你早有個未婚妻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是,你是有錢沒錯,可是你以為有錢有勢就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嗎?少看不起人了。」
激動的她直想開車門下車,但是車門卻被顏君樸上了鎖。
「你讓我下車。」她聲淚俱下,再也不想要面對他。
「你說什麼?」
「我要你讓我下車!」黎遠璦用手肘撞著車門。她不想在他的面前示弱,也不想讓他以為她是以眼淚換取同情。
怕她會傷害到自己,顏君樸抓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行為。「我不是在問你這個,遠璦,你剛才說了什麼?」
黎遠璦試圖撥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你還要我說些什麼?你說啊!你的未婚妻應該告訴過你,我在你家有多狼狽了吧?我去你家找你,可是你怎麼也不出來見我,要分手也至少該向我說個清楚啊!」
「你給的三百萬我一毛也沒拿,我黎遠璦不是用錢就可以打發的人,要我走,你說一聲就行,別用那些臭錢侮辱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她哽咽的將話說完,臉龐已經沾滿了淚。
「遠璦,你在說些什麼?我顏君樸從來沒有過婚約,哪來的未婚妻?還有,為什麼你說的那些我都不知情?」讓顏君樸嗅出了端倪,似乎有人在他們之間製造極大的誤會。
「你在裝傻嗎?」黎遠璦合著淚的眼不屑的看著他。
「我想應該是有某個環節導致我們之間的誤會。」雖然他也不太確定,但他的第六感這麼告訴他。
「就算我們之間有什麼天大的誤會,也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她擦乾臉上的淚,冷靜的說。
「不,怎麼會沒有關係,遠璦,我們所知道的事實出入太大了,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想要解釋些什麼來減輕你的罪惡感,讓自己好過一點嗎?」他之前的話傷了她的心,也加深她對他的不信任。
「天啊,難道以你對我的認識,我顏君樸是那樣的人嗎?」
「我已經不知道我認識的顏君樸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
她這麼說,讓他感到十分挫敗,他非常清楚她的固執。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把話說完。那天我回家跟我媽說你懷了孕之後,我媽就把我軟禁起來,我房裡所有的通訊設備都被處理掉了,而且隨時有人看守著我,過幾天,我就被送回老家的別墅,而我母親已經替我辦了休學……」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黎遠璦突地打斷他的話,「就算真相大白了又如何?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樣的誤解……七年了,我們分開七年了,一切都已經太遲。」
她的話像一桶冷水潑在顏君樸身上。
命運,的確是對他們開了個玩笑。
「遠璦,我……」一時之間,他不知談說些什麼。
「我已經有新的生活,我有先生,還有一個孩子,不管你覺得我幸不幸福,這就是我過的日子……」她逃避著不想要知道任何事實。
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恨他,要忘了他,而這個她花了好多時間才建立起來的世界,她不想破壞,也不能接受它被毀壞。
她被傷得太重,重到沒有辦法再被傷害第二次。
「忘了吧,我們……就忘了吧……」她已經不敢再愛他,也不能再愛他了。
能夠擁有他們的孩子,她已心滿意足。
黎遠璦淡然卻絕望的口氣,緊緊地揪痛了顏君樸的心。
一樣被愛和命運重傷的他們,難道不能再重來了嗎?
他抬起她低垂的臉,顫抖的撫上他在夢裡撫摸了好多次的面容,他的手指畫過她濃淡合宜的眉和泛著水氣的眼。
這夢寐以求的一切,如今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然而他卻無法再擁有。
「遠璦……遠璦……你知道嗎?」他一邊輕輕的呼喊她的名字,一邊緩緩的靠近她,直到輕貼住她的唇。
他輕吮著總能讓他心醉神迷的唇角,輕緩地、低沉地道出了多年來始終藏在心底的話。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黎遠璦低嚀一聲,淚再次滑下眼眶。
她一邊啜泣,一邊回應著他的吻,在他的唇上,她嘗到了鹹鹹的味道,那苦澀,是眼淚。
擔心兩人會越吻越失控,她輕輕推開他,擦乾臉上的淚,輕顧著聲音說:「我……該走了。」
她不敢再看他眼裡的痛苦與深情,打開己經解除控鎖的車門,很快的下了車,不敢慢下腳步,也不敢回頭。
顏君樸在車內黯然的看著她跑進公寓的背影,腦海裡浮現當年他第一次送她回家的畫面。
那時,她也是這樣從他眼前離開。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把握能夠讓她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