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地圍站榻前,聶修煒心急如焚,不是才說已十日多沒犯痛了嗎,怎又會突然發作起來?且,情況遠比以前糟,更痛昏了過去!
利眸掃向將箸文送回房後,便倚窗呆立愣愣不語的伍自行。
「還算幸運。」老大夫長吁一口氣,「只要醒來便沒事了。不過——」瞧一眼一臉焦灼的男子,「大公子,這解藥最好快些拿到,以免毒素反攻。」若真如此,大羅金仙怕也救不回二公子了。
「這個好辦。射月已出城接應,估計明天晚上便能帶回。」扭開視線,不忍心再看臥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小弟從小身子健壯,整日躥上躥下,弄得府中雞飛狗跳的,何時這般脆弱過?「怎麼搞的?」
「是自行的錯。」窗前的年輕男子忽地開口,「蒙大公子、二少不棄,將自行待如兄弟,可自行不但沒回報兩位看重之恩,反而——」
「不,跟自行沒關係。」虛弱的話語,由榻上輕輕傳來。
「箸文,你醒來了?感覺怎樣?」聶修煒一下子撲過去,大喜、焦灼之色溢於言表。
伍自行也震了一下,腳一抬,停在半空,又輕輕落下,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聶箸文。
「大哥,不必擔心,我沒事。」勉強擠出笑容,聶箸文搖搖頭,隨即抬起手輕喚:「自行——」
伍自行立刻轉向他,愣愣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自行,」費力地招手示意,「你過來。」
伍自行還是愣愣地瞅著他,再掃一眼榻前的大公子,沒有動作。
「自行,我有話對你講。」柔聲低語,無焦距的雙眸企盼地盯住他的方位。
「自行,過來呀,箸文叫你呢。」聶修煒暗歎一聲,心中已隱約猜出了幾分,搖搖頭,起身走幾步,請老大夫去大廳歇息,將一室的靜譴留給相對無言的兩個人。
只要箸文幸福開心就好,其他的,並不重要。
一時之間,屋內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只剩床榻上的人靜靜等待著倚窗而立的男子走過來。
「過來呀!難不成你要我過去?」聶箸文雙手用力一撐臥榻,想起身下床。
「你別動!」再也不想其他,伍自行快步衝過來,「我過來了!」雙手,急急按到他肩上,復又壓他躺下。
「自行,不要躲我。」虛弱一笑,大掌輕輕覆住肩上的涼手,頓覺空虛的心又充滿了起來,他溫柔低語,「我知這太過驚世駭俗,不容於禮教。可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日日見到你,只要能時時牽你的手,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哪怕是兩個不言不語地只靜靜坐著——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
「二少,二少……」頭扭到一側,眼中不由泛起熱流,用力咬緊顫抖的膳,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什麼也別說。」搖搖頭,將那雙涼手握到胸口,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它們,「你若不願意,我絕對不會勉強你。但我會一直一直站在你的身前,為你擋去一切風風雨雨,直到我白髮蒼蒼、躺進棺木的那一刻。」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地講出自己內心,聶箸文長吁,「我絕不會給你添任何一點麻煩。你若怕世俗偏見,我向你起誓:在人前我只會以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待你,絕不逾越半分。但我求你不要躲我——好嗎?」
輕柔的低語,含了萬千情意。
伍自行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心中那再也阻不住的熱流,低聲道:「二少也該知『伍自行』是男兒身。」
「你若是女兒身,我哪會有這些顧慮?」抱怨地輕輕一笑,「我喜歡的人是自行啊,我才不管自行是否也是男兒身!喜歡便是喜歡了,何必多想其他?不過,」揚起壞壞的笑,「自行若在意,那將我看做女子可好?」
「二少、二少又在說笑。」也不禁輕笑起來,頓覺心中一曠,霍然開朗,那壓了自己二十四年的重擔似乎被丟得遠遠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好,」他重重點頭,「二少,我允你喜歡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喜歡我。」
「真的?!」猛地坐起身,雙臂一張,將身前的人緊緊摟進懷裡,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自行真的答應了?自行真的允了!」
「真的,真的。」雙手悄悄環住那個興奮得左晃右搖的男子的瘦腰,頭一次放縱自己全心浸入快樂中,「或許我不會太快適應——你的舉動,但,但我會盡量努力的。」有些困難地吐完內心,便被那個欣喜若狂的男子一下摟得喘不過氣來。
「自行放心,我不會馬上便迫你接受『我』的。」含有深意的笑語燒紅了伍自行的臉,「我會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讓你適應。若沒你同意,我絕不會強行逼你,除非,」呵呵,好開心!「除非你自己主動。」臉頰輕輕蹭著所擁之人的黑髮,笑得心滿意足,快樂得想飛,「那——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滿是渴望。
伍自行一下瞠大雙眸,這人!才說不會強迫他,說得那般讓人窩心,可轉過身來便要——親、吻?!
他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他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
思索間,沒注意到那張俊朗的男子面龐已賊笑著悄悄逼過來,等他回神,早已淪入敵手——
滿屋的春色,映盈著院外的一池芙蓉,暖暖的清香,浸沒了美人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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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他們在擁吻耶!」大大方方地站在敞開的窗前,阿濤幾要瞪爆眼珠子,就這麼不掩人目地在敞窗的屋內,吻得火花四濺,太過、太過刺激了!
「你不贊成?」將小女人攏進懷間,聶修煒暗暗歎息,箸文,怕真的……陷進去了!
「你反對嗎?」轉首奇怪地瞅大男人一眼,「箸文和伍先生很合適啊,我喜歡伍先生!」石破驚天地點點頭,生平第一次明白說出對他人的感觀。
「你喜歡?」聶修煒有些愕然,阿濤很是內向,平日從不輕易坦白內心的。
「嗯,我和伍先生一定可以成為好姐妹的!」不理會丈夫的愕愣,自顧自悄悄盤算起來,以後,她終於不用再擔憂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了,嘻嘻——
燦燦杏眸再次笑著瞇起。
「阿濤,」
「幹嗎?」仰頭瞅丈夫一眼,不解他為何一副快死的摸樣?
「好、好姐妹?!」他覺得有必要糾正小妻子的奇特念頭,順順差點被嗆死的氣道,他好心地將大敞的窗戶仔細關好,不再觀賞屋內依舊摟在一起竊竊私語情話綿綿的兩個……男人,轉身拎小妻子跨出院落。
「你不要以為伍先生接受了箸文便萬事大吉,你該知這世道容不下這不倫之戀!」
可以想見,聶府將在京城掀起多大的風浪——爽朗雅秀的京城聶二少竟有斷袖之癖?!
哈,休說外人如何風言風語,單只在外遊山玩水的爹娘——恐有一場硬仗等著箸文哪!
「不倫之戀?」阿濤用看「癡呆人」的表情睨他一眼,「箸文和伍先生若是不倫之戀,那我們也是啊。」
「天哪——」有一個要麼專心致志、要麼行事懶得用腦思考的小妻子,孰福孰禍?「你該知道,箸文和伍先生一樣,全是男、兒、身!兩個男子,能光明正大地結成夫——妻嗎?」
「你真的很癡很呆很笨耶!」受不了地哼一聲,抓起大掌拉他往兩人所居的清玉樓方向,「回清玉樓啦,我讓你瞧一件東西!」
「慢一些,別急,小心跌跤!」大掌繞上小妻子的小蠻腰,不明白阿濤今日怎如此——不同於往日般安靜。
「哪,你看,這玉像是誰?」急急奔回清玉樓,從書房的暗櫃裡摸出聶修煒今日剛從石頭閣偷偷抱回的那尊女子玉像。
「你怎知我抱了回來?」不理阿濤的話語,自己先問個明白。老天,竟連他藏在何處也摸了個清楚!阿濤很是粗心的啊,怎發現的?
「我看到你藏了啊。」白那個愈來愈白癡的男子一眼,她重提舊話,「看嘛,我雕得像誰?」
「我總覺眼熟。」仔細瞧那玉像的女子面容,忽地一笑,「阿濤,你雕的愈來愈好,可以出師了。」十年來,阿濤的心思幾乎全放在這雕玉之技上,害他備受冷落,有時她一雕雕至深夜,對他的……求歡……置之不理。
「我沒讓你讚我。」瞇瞇杏眸,對他的不專心甚是不樂,「我是讓你瞧這玉像,看我雕的是誰!」忍不住用手硬壓低那顆大頭,逼他與玉像面面相覷。
玉像中女子容貌一如常人,只是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沉浸在無邊愁苦之中——「伍先生?!」
「啊,你好聰明。」誇獎地拍拍那顆大頭,阿濤笑瞇了燦燦杏瞳。
「你將伍先生雕成女子做什麼?」
玉像雖身著女衫,一副女子妝扮,但容貌卻如伍自行一般模樣!
「阿濤,你即使知曉箸文喜歡伍先生,也不用將伍先生雕成這般模樣,來討好箸文呀?」聶修煒有些啼笑皆非,對妻子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深感無力。
「我幹嗎要討好箸文?」這些年來是聶箸文想著法兒來巴結討好她耶!她要討好的是伍先生啦!
「那你——」指指玉像。
「伍先生本是女子啊。」細聲細氣講完,對這個張大嘴巴、一臉呆呆模樣的男子不感興趣,伸手抱起玉像便往外走,「我去送給伍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伸掌將妻子拉住,取走她懷中玉像小心放到一旁,再將妻子擁人懷,共擠進一張躺椅中,抬高妻子下頜,與她四目相對.「你是說伍自行本就同你一樣,是女兒身,他只不過是女扮男裝?!」
太、太不可思議了!
「你不笨啊。」安心地窩在丈夫懷裡,尋個舒適的位置,有些睏,想睡了。昨夜為了這尊雕像忙了半宿,今日一大早又被這個無聊男子大吼大叫地吵得不得安眠,等到中午箸文頭痛又犯,她緊張了半天,終於得閒,忍不住呵欠連連。
「乖,等一下陪你休息好不好?」聶修煒柔聲驅逐妻子睡意,「快告訴我,你是如何發現伍先生是女子的?在什麼時候發現的?」伍自行入府半載,誰都是伍先生伍先生地喊,難不成大夥兒全栽了?可阿濤這個小遲鈍又是怎麼發現的!
「因為伍先生沒有你們男人的喉結,卻有我們女人家的胸部啊。」儘管伍先生纏得很平,那次她不小心碰到,還是軟軟的很好玩兒,「還有,伍先生沒有你和箸文的陽剛氣息。」反而如她一般,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淡淡清香。她因雕玉像的關係,對人觀察極細,在有雕一尊伍先生的玉像的念頭時,自然悄悄將伍自行從頭揣摩到腳,對他的不同於男子的異樣自然也看進了眼裡。但說穿了,猜……的成分居多。
「就這樣?」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聶修煒自然明白所愛之人的心思。愕然地瞪著阿濤將頭埋進他懷裡,瞇起杏眸沉沉睡去,不知該哭該笑。忽又憶起今日在石頭閣,伍自行望著玉像呆愣的奇異神色——
哈哈——他忍不住將頭倚到妻子肩窩,低低沉笑起來。
伍自行哪,你好聰明!
不由低歎,照情形看來,伍自行還不想顯出本尊,那麼,可憐的箸文何時才會發現呢?發現他下定決心要死戀到底的「自行」竟是女兒身!
可憐的小弟,注定情路坎坷哪。
憐惜地望著懷中至今有實無名的小女人,無奈地歎息復歎息,聶家兄弟,命都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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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依依,飛鶯嬌啼,正是踏春的好時機沒錯,可誰都能在這春陽燦爛的和風天氣裡出門踏青,就是他伍先生不能!
「伍先生,你今日真要去香山游春呀?箸文今日就要服食解藥、重見光明哎!你幹嗎不陪著他?也好讓他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伍先生啊!」
坐在馬車上,阿濤猶不死心,力勸一旁一臉遊興的男子回頭是岸。
算她倒霉,興沖沖想跑到美人塢看那個聶二少解毒,重回光明世界,可是……又迷路了,繞來繞去,卻繞到了聶府側門,正好逮住這個想偷溜出府的伍自行先生。
本想勸回他,同去美人塢,卻不想反過來被他說動了心,也跨上了這輛出城踏青的馬車。
心虛地想一想,覺得有些抱歉,畢竟箸文這些年來對她很是友好,這樣的大日子,她卻不陪在他身側,反而會同他的心上人跑到郊外去散心……臉有些燒。
「那樣有什麼意義?」伍自行挑挑眉,淡淡反問。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又怎樣?聶箸文會從此大改心性,不再到處尋美訪絕色之女?
只怕他見了自己平凡的面容,便再無愛意。
就算聶箸文誓言旦旦,這一輩子要定了他伍自行,就算他也敞開心胸願意接納這份愛,就算兩人已互許了終身——
那是在聶箸文失明之時。
一個人在無法用眼去觀察世界時,感覺對他來講是惟一接觸世界的渠道,聶箸文用心來觸摸他,認定他是今生的摯愛。
可,若用的是眼,憑借的是一雙眼睛之時呢?
他可還會對他伍自行動心?
莫忘了,在聶箸文過去的二十七年裡,在他熠熠烏眸裡,所看到的是什麼。
非俊美之物,絕不入眼;凡貌平之人,從不與之往來。
若在那時,他伍自行,絕對絕對沒有機會接觸到意氣風發的聶二少,更不用說是獲得他的愛了。
如今,他重返了光明世界,會怎樣來看他?
只有心的保證,遠遠不夠。
他要知道,聶箸文是否真的不在意他的平凡。
所以,他出府來,在聶箸文重返光明的時刻。
他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聶箸文,一份完整的愛。
「好像是沒有什麼意義。」阿濤困惑地摸摸頭,甚為佩服這位伍先生獨特的行事風格。
天下,怕再也找不出如伍先生一般的奇女子了。
燦燦杏瞳悄悄一瞇,暗暗決定以後有機會,也扮男裝試試。
「那我們去香山哪一處玩?」既然出來了,玩個痛快好了。
「哪裡人多,咱們去哪裡。」輕輕一笑。久經商場的利眸中閃過算計,哪裡美女多,哪裡好了。
「哦。」阿濤也點點頭,不再問些什麼,偏頭望向車外的風景,開始一心欣賞。
馬車飛馳,似一陣輕煙,消失在如畫的風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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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踏青了?!」
重見光明的利眸狠狠瞪住前來報信的侍從,聶箸文青筋暴起。
好,好一個伍自行!
「是,阿濤姑娘也跟了去,去之前偷偷讓我前來跟兩位爺說一聲。」有些心驚膽顫,怎麼復明後的二少脾氣也改了?模樣,有些像發火時的大公子,好似、好似一頭被踩住尾巴的雄壯獅王。
「大哥!」氣惱地轉向一旁怡然品茶的老大,「你怎麼管教你的小女人的?」非但不幫他攔住自行,反而也去湊熱鬧!
「注意禮貌,我的小女人是你未來的大嫂。」淡然地挑挑眉,「你的涵養跑哪裡去了?你的理智又飛到哪裡去了?眼又見光了,所以不再去用心想事情了?」難道男人—旦有愛,便無多少理智了?
「大哥,你什麼意思?」狂爆的心,微微一驚。
「伍自行為何不想見你?今日他難道不知你會重複光明?可他偏出府踏青!」冷冷一哼,「用一用你的腦子吧!不要除了欣賞美人圖,眼睛還是瞎的!」
「大哥,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放下茶杯,淡然起身,「朝陽,去備車。」他要去與阿濤會合,順便玩一天。
「我也去。」忙伸手報名,心思開朗之後,立刻敏銳地推演出自行出府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阿濤為何也去湊熱鬧。
大家都在幫他。
「你明白了?」揚起笑,聶修煒拍拍小弟。
「明白了。」深深吸一口蘊含著春風的清香.聶箸文懶懶地伸個腰,雙眼貪婪地盯著窗外的花紅柳綠,「多半年沒瞧過這美景了,出去走走也不錯。」
失明過,才懂得珍惜。
「那咱們今日去放縱一回,如何?」將手搭上小弟的肩,聶修煒展眉一笑,似乎回到了那個年少輕狂的無憂歲月。
「好啊,找到那兩個偷溜的,一起去喝個痛快!」
相視一笑,親情,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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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山徑綠草殷殷,往上則是人來人往,步履悠閒,但是面含笑意,出門踏青之人。
「啊,你看那邊,有放紙鳶的!」阿濤興奮地大叫,二十三歲的女人,偏又有著孩子似的純真。
「阿濤姑娘喜歡?」身旁的人歡樂開懷,伍自行不禁也興致高上來。
「喜歡啊。」咕碌碌的杏眸到處飄過來飄過去,「修煒一向事務繁忙,根本沒時間帶我出府遊山玩水,我自己出門,他又不放心。」其實她也一直醉心於雕玉,壓根想不起出來玩玩,悶了,在府中逛逛也就算了。如今日般出府踏青,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伍先生,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請講。」
「你別阿濤姑娘阿濤姑娘地叫啦!那顯得多生疏啊,你喚我阿濤好不好?」反正以後是一對妯娌。
「那——」略一沉吟,「你也喊我自行吧!」
「好啊,自行。」立即順口地改了稱呼,「那邊有許多姑娘在玩鞦韆耶,怎樣,咱們過去瞧瞧?」
三月踏青,是悶在深閨高樓中的女孩兒們惟一能出來透氣的時機。
望著那燦笑的杏眸,伍自行心中一暖,搖頭輕輕拒絕,「你去吧,我恐不太方便。」一個男子若貿然闖進女子之間,怕招人側目。
「哦。」失望立刻掛滿了面龐。
「我去那棵大樹下等你,好不好?」他柔聲笑勸,不忍讓她失望。
「那——好吧!」指一指不遠處一棵巨樹,「那裡沒有人,你在那兒等我,等一下我玩夠了,能容易尋到你。」
「好,我就在那棵樹下等你。」點頭應允。
「不准偷偷跑掉喲!」
「我不會的。」為證實所言,他慢慢踱到那棵阿濤指定的樹下,含笑向阿濤揮揮手。
阿濤也揮手示意,興奮地跑向另一側圍滿女孩兒的鞦韆架。
「無憂無愁,真好。」他輕鬆地斜倚在樹幹上,望著那群興高采烈的女兒家,不由出神。
有多久沒再夢到「她」、想到「她」了?
好似在他終於尋得人間真情時,「她」的身影便漸漸在他心裡愈走愈遠,只能偶爾瞧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遠遠地朝他綻出笑容。
「她」,也為自己高興吧?
因為,「她」夢中渴望的所有幸福,正一點一淌地在他身上湧現。
「她」一定會笑的。
「呀——」興奮的尖叫驀地傳來,震回了他逐漸迷離的思緒,他抬頭詢聲望去,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蕩在高高的半空,放聲大笑。
他止不住地也笑起來。那個看似文靜的阿濤,原來也有瘋狂的一面呀!
順著視線在圍觀的人群中梭來梭去.環肥燕瘦,絕色佳麗也甚是不少,只是比起在半空中蕩來蕩去興奮地大喊大叫的生動人兒,稍嫌呆板了一些。
「真想不明白,」他喃喃自浯,「她們是長得甚美,可只會在底下瑟瑟發抖、矯揉造作的,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蠟人,擺在家中好看便行,真正顯出美麗的,是鮮靈生動的、會笑會鬧的、真的人兒才對。」
將蕩在空中興高采烈的小女人與底下圍觀的嬌弱美人作個對比,哪一個更能吸引人的目光,更能博得無盡的憐惜,不言自明。
「大公子真有眼光,能找到這麼一位美麗的妻子。」他羨慕地輕笑,「不像另一個人,看人只看容貌,以人的皮相來判斷美麗與否。他難道不明白,再美的紅顏也有老去的一天,再絕色的佳麗最終還不是一杯黃土掩枯骨而已?」
他噗哧一笑,「唉,唉,真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只有沒腦子的孩童才會這般膚淺了。」垂首而樂。
「原來,你真是這樣看我的。」懊惱的低語從他身後傳來,帶著數不盡的悶悶不樂。
他一僵.再也想不起什麼來,只剩一片空空的白。
「自行.我承認過去是如你說的那般……膚淺,總是自以為是地以貌取人,可我自從遇亡了你,已經改變了啊。」
輕輕的腳步聲從他身靠的樹後一步一步近過來,只到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依舊低頭不語.只靜靜望著身前的那雙長靴,維持原姿。
「我說了,這一輩子纏定你了,才不管什麼其他。你也是男子之身,我都不在乎了,豈又會在乎你是否貌若潘安宋玉?所以,你根本就不用躲我!」
他靜靜聽著這些抱怨,竟有了想笑的衝動。
「你還是不肯抬頭看我一眼嗎?」悶悶的懊惱從他頭頂傳出,「那時我身不由己地喜歡上你,即便我眼不能視,不能親眼看到你的模樣,可你莫忘了,我身邊的人不都是眼盲之人啊!自打你入主聶氏布莊,射月就將你的相貌一五一十、詳詳細細描述給我聽啦,那時我在腦中勾勒出的你,確是認為不怎麼出眾,甚至還想拒絕你入府,因為我那時是如你所言——膚淺,還是大哥狠狠斥罵了我一回,我才點頭允你入府的。」
憶起當初入居聶府的情景,確是有些印象,前幾次同聶箸文會面,他是有些不甘不願,那時他就知是因他貌不出眾的緣故。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一向眼高於頂的聶府二少最終會喜歡上他原先最不入眼的平凡人物。
「哧——」他不由笑起來。頭,卻依舊未抬起。
「再告訴你一句,今日打從你和阿濤爬上香山之頂時起,我便偷偷跟在你身後啦!所以,就算以前我看不到你的模樣,只能憑著想像,今日我也看了你千眼萬眼,你躲不掉啦!」
有力的雙臂一下子將他扯入懷,緊緊擁住,「可以抬頭了嗎?」
伍自行將頭埋在那溫暖的懷抱裡,還是不語,只輕輕搖了搖頭。
「我還要再做些什麼,你才肯抬頭看我?」惱惱的低吼充滿挫敗,「難道讓我再瞎一回,你才肯?」
「若是呢?」他偏不如聶二少的意。
「那好吧!看不見就看不見!」聶箸文委屈地撇撇唇,「大不了一輩子讓你牽我手,做我的手杖好了!」想一想,也很不錯。至少,那時,他能正大光明地牽自行的手,而不用操心那些煩人的禮教。
他是不在乎外界怎麼說啦,可自行呢?愛他,自然要小心地呵護他、保護他不為流言所傷。
見懷中的人還是不為所動,聶箸文只好長歎一聲,「借我簪子一用。」
「幹什麼?」用手壓住頭頂束髮的銀簪,不讓那人抽走。
「刺瞎我的眼啦!只是這回可就無藥可救嘍!你一定要牽我一輩子哦!」熠熠奪目的黑眸裡,含著深深的笑意及眷戀。
「行啦,只會耍嘴皮子!」拍開在頭頂作怪的大掌,伍自行笑著,慢慢抬起了垂了很久的臉。
四目靜靜互視,無語的愛戀,在倒映了對方身影的烏眸裡盈盈泛動、流轉。
久久,一動不動。
「天哪!」聶箸文啞啞歎出聲來,「你的模樣和我心中所想一模一樣!剛才偷偷跟在你身後,只敢遠遠地看你,總覺不太真切!」無論遠觀、近看,他的自行,都是他一輩子要定的所愛之人的身形。
愛由心生,一切,全都依心的指引。
「這眉,這眼,這唇,這笑,天哪,都是我夢中的心愛之人的所有啊!」大掌虔誠地撫上那早已烙刻心底的容顏,他癡癡地撫過一遍又一遍。
「我發現我的眼再也離不開你了,怎麼辦?我的心全被你霸佔了,怎麼辦?」
「閉上眼、不去想啦!」
天外乍然衝來一句笑語。
聶箸文一抬頭,恨恨瞪向那個不識相的人,「你沒事做呀?」轉頭一吼,「大哥,將你的女人拎到一邊去!少在這裡打擾我們!」沒長眼呀,看不到他和自行正在柔情蜜意、情話綿綿呀?
「我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不識相的男子無奈地聳一聳肩,「可是,我們要是太識相的話,聶府明天就怕有麻煩了。」輕輕地指一指不遠處不斷投射過來的異樣眼神。
「管他們?」不悅地大吼一聲,惡狠狠地將利眸反瞪過去。
「大公子,阿濤,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府吧!」伍自行反手推開那個火爆的大男人,一臉平靜。
「嘻,還是自行成熟。」阿濤瞇起杏眸,眨一眨,嘲笑那個毫無風度可言的男子。
「阿濤,你皮癢是不是?」敢笑他!
「沒有呀,我今天高興極了,能出來玩上一天.又有好戲可看,我很滿意哦,不像某人,好像慾求不滿喲!」哈哈,她身邊有大山可靠,才不在意一臉猙獰的惡人口出威脅。
「好了,阿濤,別再招惹箸文了。」聶修煒無奈地出面充當和事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讓伍先生多為難。」
「啊——」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阿濤沖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走吧!」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伍自行轉身領頭朝山腳下走去。
狠瞪賊笑的小女人一眼,聶箸文如追逐蝴蝶的花貓一般,搖著尾巴追了上去。
「哇,箸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讚歎地睜圓杏眸,阿濤更加祟拜那位穩重的伍先生。
「好啦,別再傻笑了,咱們也走吧!」含笑擁起心愛的小女人,一同踏上返家之路。
春意融融,確實是一個適合的好天氣。
一個適合情愛萌動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