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行人如織的街道上,一身容光煥發的貝妤芩得意的笑看著鏡牆中反射出的自己。打從大陸「歷劫」歸來,她「聰穎」的沒當成那個叫天玥的替死鬼後,她這二十年來的厄運彷彿隨著他一併消失,不但不再惡夢連連,連多年的黑眼圈也隨著充足的睡眠而逐漸不見。照這情形看來,等到開學,她可就不再是那個熊貓貝妤芩了。
尤其是,她的好運還不止如此,因為在經過近一個月形同被關禁閉的觀察及調養後,她終於徵得家人的同意,二十年來頭一遭,她有了第一次的工作機會。雖然只剩下短短一個多月的暑假臨時工讀,但對生活向來單純規律的她來說,可比中了樂透大獎還要讓她興奮。
也許是擺脫了多年的夢境讓貝妤芩興奮得難以自已,像初出牢籠的雀鳥東張西望,腳步輕盈得仿如踏在雲端。可凡事總該適可而止,但她就是沒想到這點,忘了老祖宗說的:「好事不過三」的道理,樂極生悲的結果可想而知,看上不看下的雙眼終於教她一腳踩了個空,在跌得四腳朝天前,她驚叫一聲,雙手緊抓住距離自己最近的東西,管它抓的是什麼,理論上都要比讓她當街躺下好看得多。
腦子裡是這麼想沒錯,可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她就後悔了。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這觀念,對現代人來說是稍嫌過時了,但也沒開放到一見面就又摟又抱吧?可瞧瞧她,她現在可不是在對人家又摟又抱!
在驚覺自己竟一頭撞進某個男人懷裡,並且在重心不穩下整個人都貼了上去時,她滿臉通紅的認為還是躺在馬路上好些。
這輩子她從沒如此尷尬過。
而他該不會以為她是個喜歡投懷送抱的女人吧?
這意外的場面讓她吃了驚,而在她驚魂未定、混沌的腦筋和遲鈍的四肢連上線前,貝妤芩清清楚楚聽見那男人一副藐視的態度與口吻,狂妄的低頭看著她,緩緩的開口:
「你還要抱多久?」看著她,那被緊緊抱著的華雲翔挺直了腰道。
聞言,貝妤芩吃驚的抬起頭,不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雖然「人性本善」這話未必適用所有的人,但實在很難想像,天底下竟然有像他這麼沒有同情心的男人!他難道看不出來她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抱」他的嗎?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是藉機吃他豆腐?
「先生,你別太過……」正準備曉以大義一番,誰知在仰首對視的剎那間,她卻被他俊美的外表震懾住。
老天!他竟比她這個女人還漂亮!他……該不會是人妖吧?看著他,她一時竟忘了要好好「教導」他為人要謙虛及同情的美德。
「太怎麼樣?怎麼不說了?」他說,高傲的態度在在顯示門縫裡看人。
當她又瞧見他眼中那輕蔑的眼神時,原本消逝的火氣再度燃燒!
好吧,就算他的外表無懈可擊,拿個九十分不成問題,但是教養嘛……可是連二十分都沒有!這樣平均下來還是不及格……她狠狠的在心裡給他打個紅色大叉叉。而面對他的高傲態度,更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回應。高抬的臉龐以四十五度斜角輕瞄他。
「我說,你太無禮了,虧你還西裝筆挺的人模人樣,卻一點教養也沒。」她說,不忘拍拍自個兒剛離開他身上的雙手,一副嫌惡、有待消毒的模樣。
「是嗎?剛才是誰見著人就抱的?難不成這種隨便的態度才叫有教養?」華雲翔揶揄的看著她,同時也學起她拍著自個兒衣服,讓貝妤芩看得雙眼直噴火。
「喂!我剛才是迫不得已才碰你一下的,否則就算你求我我都要仔細考慮!明明是地上擋路的大石頭,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要說成是高高在上的青天,自抬身價也要有個限度吧?再說馬路這麼寬,又沒人叫你站在我面前!喔,我知道了,說不定你是故意的,搞不好連馬路上這個坑洞都是你挖的。」她說,不服氣的指著地上那個窪洞。和他的狂妄比起來,她覺得自己還算客氣了。
雖然她平時待人處事總是隨興不苛求,很少有什麼人、什麼事能教她像個惡毒婆娘,但今天,這男人初見面就給她極差勁的印象,那不屑的眼神清楚表達了他此刻的想法,所以除非他天生斜眼,否則她肯定他准把她看成是水溝裡的孑孓,渺小卑微得不值一顧。
在她自以為得意的回敬他後,貝妤芩瞧見他憂鬱的眉皺了會兒,然後以很失望且輕蔑的神情看著她。
「原來,你就只有這麼點氣質。」
「你……你說什麼?」她被他氣得有點口給。
雖然個兒比他小,可氣勢不一定會輸他,正要捲袖插腰,才發現兩人靠得太近,在拉開距離前,她無法擺出英雌氣勢,只是才一跨步,連老天都不幫她的,又一腳踩到空洞上,雙手划船似的晃了會兒,還是他扶了她一把才止住。
可想而知,這下他更得意了。
「喂!你別碰我!沒聽過男女有別嗎?」她用力聲明,像是怕他分不清她是男是女般。
「哦?」輕笑了下,那表情好像是說不懂道理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你可以退開不是嗎?既然你沒拒絕,任誰都會認為你十分樂意。」
「我樂意……」一番話說得她啞口,三兩下就敦他給堵得無話可說,惱羞成怒的將手用力往後一甩,心裡並想好準備當他是福德坑大垃圾山,退開後馬上拿出剛買的香水出來噴噴。
只是她打的如意算盤在她因用力過猛而差點跌得像只不能翻身的烏龜後,宣告徹底失敗。更氣人的是,這回還是靠他拉她一把。
煞星!掃把星!倒楣鬼!貝妤芩圓睜著雙眸瞪他。
她現在確定這個男人簡直就是集天下霉運之大成,並且是專找她麻煩來的!要不自己這一個月來所累積的好運和愉快心情怎會在短短幾分鐘內全被他──這個臭男人給破壞殆盡!
要是貝哲倫在這兒就好了,因為他的運氣一向不錯,一定治得了這個煞星!可是都這把年紀了還抬出哥哥來壯聲勢,恐怕在嚇到他之前,會先被他給笑死。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一個人霉運當頭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太鐵齒。在碰到那麼多奇人怪事後,她對這些玄奇之事是寧可信其有。
所以,此刻居弱勢的她只有給自己找台階下了。
「哼!好女不與男鬥,我懶得理你,那是──浪費時間!」她說,並且不顧自己一身淑女打扮,極盡所能的朝他做個大鬼臉。
此舉頗有要落跑的味道,所以她早知他絕不會放過這嘲諷她的機會,是以在「發表」完撤退宣言後立刻轉身就走,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因為可以想見的,他此刻的表情絕對是囂張狂傲到世界之最,而她,則是窩囊到極點。
果然,才一轉身,她就聽見他綿綿不絕的笑聲,刺耳的陣陣傳來。
臉上一陣燥熱,她恨不得立刻飛離現場。
在丟下那個討厭鬼後,鼓著像快脹破的腮幫子,貝妤芩直朝打工的書店走去。而為了避免再碰上第二個煞星,她一路目不斜視,抬頭挺胸的僵直程度直逼路邊的電線桿。
推開玻璃門,看著窗明几淨、古色古香、雅致的裝潢,令人心情為之沉靜。
「靜思書坊」──這店名取得真貼切,貝妤芩滿意的看著她第一次工作的地方。
抬眼望去,店面雖不大,卻毫無窒礙之感。再看看書架上擺售的書籍雜誌,絕大多數是文學歷史藝術方面的著作,看來這店主人挺有個性的,竟敢只賣這種冷門的專業書籍。要不是「財力雄厚」,就是存心做「慈善事業」,否則她敢打包票這店絕做不到兩個月就關門大吉。
只是在她「深感欽佩」的同時,她驚訝的發現,店裡的顧客好像還不少呢,並且絕大部份以女性居多,個個手捧書本,精神頗為專注,那認真的模樣,似乎不是只想白看書,而頗有掏腰包的打算。這個發現讓她大感意外,想不到這世上有氣質的人還不少,並且巧合的全跑到這家書店來了。
「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在貝妤芩像個監工察看了半天後,正在整理書架的店員終於注意到她莫名的行為,趨前探問。
「你好,我叫貝妤芩,是從今天開始要在這兒幫忙的工讀生。」露出親切的微笑,她點頭道。毫無工作經驗的她顯得有點忐忑不安。
「太好了,我正在等你呢!」那年紀約三十的店員拉起她的手樂呵呵笑道:「以後就叫我張姐吧,這店裡除了老闆外,就我一個員工,有時候挺無聊的,你來了正好給我添個伴。」
在張姐爽朗的笑聲介紹下,貝妤芩終於鬆了口氣。
她的工作不難,只是幫忙上架、整理書籍罷了,加上張姐這個頗好相處的同事,她相信她會有個愉快的工作經驗。至於那從未謀面的老闆嘛……她根本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會開書店並且還專賣這種「有水準」書籍的人,想必一定是個氣質優雅、待人和氣的謙謙君子──在張姐的介紹下,她已經知道老闆是位男性,而店裡這些客人有一半以上全是慕老闆之名而來,至於是什麼樣的「名」,那雖已成年卻難掩童心的張姐故意賣個關子,要讓她自個兒去發掘。
正當貝妤芩喜孜孜的以為自個兒有個好的開始時,站在櫃檯學打收銀機的她眼尖的瞄到又有客人上門,抬起頭來正準備笑臉迎人,那展露的笑容卻像電視畫面定格不動,張著似笑非笑的臉龐呆立著。
天哪!一定是她眼花了!
她用力的眨著眼,祈禱著張開眼後眼前空無一人,或者……是她看錯了!
只是,再怎麼眨眼、再怎麼祈禱,他仍然站在她面前。
頹喪的眼神從地上瞄起。那眼熟的深藍色西裝,同色系的襯衫、領帶,上頭應該還留有她的指紋吧?再往上看,當然就是他那鬆散中不失整齊、梳往鬢後的頭髮,高傲又帶著股神秘的炯炯眼神,尤其是那對眼眸,深幽得讓人油然而生一股懼意。這煞星……他該不會是被她損了頓,心有不甘,所以跟蹤她到這兒,準備再讓她難看一次吧?
「光……光天化日……你……你別想亂來!」見他筆直的朝她走來,她嚇得嚥了口口水道。
「你在這兒做什麼?」已經在店外看了會兒的華雲翔面無表情的問。
「你不會看啊?站在櫃檯當然是在工作。告訴你,我老闆長得雄壯威武,你要敢在這兒撒野,他會扁死你的!」她掄起拳頭,兇惡的嚇他,卻見他不但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挺開心的。她說錯什麼了嗎?
「真的?那你還不快叫他出來讓我瞧瞧。」
「你以為你是誰啊?叫我們老闆出來他就得出來,他才不像你那麼隨便,你快走喔,要不然等會兒後悔就來不及。」她左張右望的打量著,比他還希望老闆快點出現,因為她已緊張得快要大呼救命,而那張姐雖然瞧了他倆一眼,竟沒發現她擠眉弄眼暗示的眼神,還以為她在跟她玩的扮了個鬼臉回應,然後又兀自低頭整理起書架,教她一顆心直往下沉。
「後悔?要是沒見見你那位「雄壯威武」的老闆,我才真的會後悔。這兒我是待定了。」他笑道,嘲弄的意味極濃,讓貝妤芩聽得刺耳極了。
偏又趕他不走,瞧他隨手抽了本書,一派瀟灑的在櫃檯旁站定,半倚著牆,一手擱在櫃檯上,悠哉極了。
在幽靜的氣氛下,為免打擾客人看書,貝妤芩只得忍氣吞聲,用惡狠狠的眼光瞪著他。若他知道羞恥,就該早早走人,不過看他那氣定神閒的模樣,要等他自覺慚愧的走人,恐怕等到下輩子都未必有希望。
就在她瞪得眼睛快扭到、一對杏眼快鹹了鬥雞眼前,終於有位小姐走向櫃檯,看樣子是準備結帳了,總算讓她能抽個空收回眼神,暫時不用理會他。
「謝謝!總共五百一十元。」貝奸芩道。
抬頭卻見那位小姐根本瞧都不瞧她一眼,淨是笑容可掬的看著杵在牆邊的「他」,一臉諂媚的笑道:
「華老闆這兩天好像很忙,好久沒見著你了。」
「是嗎?大概是因為最近忙著安排工作,所以不常待在店裡。」他抬起頭來輕笑的回答,那親切溫文的態度讓貝妤芩看得差點把眼珠子都給看掉了。
想不到他也有如此紳士的一面!但面對她時,他的態度卻是……惡劣到極點!可惡!這男人簡直是歧視她!兩相比較之下,他的差別待遇也太大了吧?等打發了這客人,她非好好的損他一頓不可。
「要是店裡忙不過來,我可以過來當義工,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那位小姐道,一副熱心助人的神態。
「謝謝,不過我已經找到人手了。」他說,還回身瞄了她一眼,看得貝妤芩渾身不舒服。
瞧什麼?有什麼好瞧的!她白他一眼。
真沒公德心,要打情罵俏不會到公園嗎?幹嘛挑中她這小小的櫃檯,她還要做生意呢,這兩人簡直妨害風化兼無聊到極點!
趁著客人沒注意時,她朝他吐個舌頭,還奉送個鬼臉,然後才鄭重的重訴一次:「小姐,這是你的書,總共五百一十元。」
「林小姐是店裡的常客,尾數優惠,就算五百元吧。」他說。
聞言,貝妤芩差點沒橫眉豎眼!
拜託!他以為他是誰!想在女孩子面前裝大方?哼!她偏不!五百一就是五百一,她就是一毛錢都不減!
才要開口糗他兩句,那位小姐竟然如蒙天賜恩惠般笑不可抑,眼啊眉啊全笑成了一條線,看得貝妤芩莫名其妙。
「想不到華老闆記性這麼好,才跟你提過一次竟然就記得我姓林,有你這麼體貼的老闆,難怪書坊的生意越來越興隆。」她笑呵呵的又跟他聊了會兒,然後才滿意的拿著書離去,臨走還依依不捨的頻頻回顧呢。
愣愣的收下錢後,貝妤芩突然覺得自己的兩隻手不知該擺哪兒好,脖子更是僵硬得連轉動都覺困難。
「你是這家書店的老闆?」勉強的看著他,她吶吶道。
「沒錯,不過老闆或許不止一個,聽說這兒還有一位「雄壯威武」的老闆,只是連我都未曾見過就是。」
在他奸詐的笑臉下,貝妤芩發現自己又當了一次呆瓜。
早知會發生這種事,當初就不該貪圖方便,聽從隔壁媽媽的介紹,答應來這兒上班,看來,這年頭不只是老闆挑員工,員工也該挑挑老闆。
抓起皮包,直覺此處「不宜久留」,雖然上班的頭一天就落荒而逃實在有點丟臉,但她若再待下去,恐怕這臉還會丟得更大!照她猜測,他接下來大概要端出老闆的架子,狠狠罵她一頓後再把她炒魷魚。因此在自己鬧下更大的笑話──或是被他笑死之前,她還是回家安全些。
「你這是做什麼?距離下班時間還很久吧,現在就收拾東西不嫌太早嗎?」他看著她倉皇的舉動道。
「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所以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我現在就走,你不用趕我了。」
「誰說我要趕你?」
「你不?」她不相信道:「那我懂了,你該不會要等你擺夠了老闆架子後才叫我滾回家去?休想!我才沒那麼笨呢。」她說,動作更快速。
「怎麼?你的心眼裡就只想得到這些無聊主意?上班的頭一天就做起逃兵,要想讓人看得起你實在很難。」他刺激她道,見她脹紅了臉,明白這招果然有效,單純的她確實禁不起激將。
一番話說得她走也不是,留下又不甘願。再看看他,像尊雕像似的站在櫃檯出入口,毫無移動的打算,恐怕連要出這個小門都得經他允許。盤算了下,她好不容易向家人爭取到這次工作機會,若是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下回再想要打工,只怕難上加難。
看著他,她的第一任老闆華雲翔,果真人如其名,倜儻清俊,這才瞭解原來張姐所說慕老闆之名,八成是指他的俊帥,至於他的為人嘛……她不敢抱多大期望的輕歎口氣。
算了,反正再委屈也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等暑假一過,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從此再不相見,誰也礙不著誰。
歎口氣,放下皮包,沒好氣的抓起抹布擦起櫃檯,塵埃、紙屑無一倖免,當然也包括他擱在櫃檯上的手在內。此舉終於讓他明白他的不受歡迎,轉移陣地的捧起書坐在角落,靜靜的看著書,同時也看著她。
看著她的嗔、她的笑,華雲翔露出滿足的笑容。
終於,他可以好好把她看個清楚。
因為他──天玥,那與貝妤芩糾纏了數百年的夢中人,為了重拾兩人的情緣,此刻已化身為「靜思書坊」的主人──華雲翔。
想到自己在他──華雲翔面前的窩囊樣,貝妤芩就沒那個臉向一幹好友供出自己工作的地方,連個字都不敢透露,就怕他一見人多,逮住機會讓她難看。只是算算她也在「靜思書坊」上了快半個月的班,憑良心講,他呢,除了偶爾像在看動物園裡的猩猩般看她外,也沒多刁難她,總算這人還有點修養,不過就是有點古怪。
比如,她同樣是在回答客人的詢問,若對方是男性,他就像抓賊似的兩隻眼直盯著他們瞧,直到目送那位客人離開為止。還有,像這種大熱天,誰不穿得輕薄短小?和同年齡的女孩比較起來,她算穿得保守的了,可是只要她穿的裙子「膽敢」超過膝蓋,馬上可以看見他張著火爆雙眼,像是覺得她「有礙觀瞻」的只差沒把店門拉下,不做生意了,緊接著他就會藉機叫她整理書架,這麼一來,她勢必得換上長褲,以免有曝光之虞。可是滿街的女孩穿著超短迷你裙,倒不見他皺個眉頭,想想,這人真是怪到極點了。
只是當她看著店裡一個個慕「他」之名而來的客人,她不知不覺就有氣。
現在的女孩也太容易滿足了吧?這個華雲翔不過是長得帥一點,就把她們迷得團團轉!瞧他每被女孩藉故包圍時投射過來的得意眼神,她真想把家裡的眼罩拿來戴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就像現在,那位還穿著公司制服,顯然是自動提前下班到店裡來碰運氣的小姐,正死纏著他問東問西。搞不懂,他真有那麼大的魅力嗎?貝妤芩也學他拿她當猩猩看的眼神看他,並且深感無聊的一臉昏睡狀。
好不容易捱到五點,她恢復精神的朝張姐揮揮手道再見,笑開的鑽出櫃檯。至於華雲翔,她道別的方武就特別些,通常送個鬼臉給他是最好的打招呼方武。
只是才跨出店門,那邁出的步伐不由得縮了回來。
老天!這雨下得真大!看著像小石頭般大小的雨滴,她那把嬌弱的雨傘能保護她一路順利的定到公車站嗎?想當然耳,她肯定走不到半路就已變成落湯雖。
「雨這麼大,我送你回去吧。」冷不防走到她身後,華雲翔輕聲道。
頭微後仰的看著他,不敢領教的嘻嘻笑道:「謝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這種天氣,公車不好等。」他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道。
「沒關係,我可以搭計程車。」
「你要攔得到車,待會兒就可以直接去買張彩券了。」聽這口氣,顯然不認為她的運氣能有多好。
瞧他,還帶著笑!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貝妤芩扁起嘴深吸口氣。雖然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在這種傾盆大雨下,想搭車的人排得像條長龍,要攔得到計程車真得平時多燒香、有空常拜佛才有可能。
「在這兒等著,我去開車過來。」
真要送她?不會吧,他有這麼好的心暘嗎?或者……人家只是客氣說說,他應該會一去半天不見人影吧?對,一定是這樣,他又在耍她了!
所以……她會等他才怪!他才一轉身,她立刻吐長了舌頭暗自咕噥。雖然天公真是太不作美了,不過她仍覺得自己回家會自在點。自從那不愉快的初次見面後,每次面對他,她總覺得兩人間似有疙瘩,因此她總是盡量離他遠遠的,即使見他似乎有話同她說也一樣。所以一向隨性的她,也不管那大雨像是水庫洩洪般用力的當頭澆下,撐起傘,冒著雨就往外衝。
可是,她太低估了他的堅持。
同時,也忘了他好像從來不跟她客套,至少,從兩人認識的那天起,他就不曾對她客氣過,反而像軍營裡的魔鬼班長。
「上車!」
一陣雷吼從身後響起,嚇得那全身緊縮、走路像不倒翁的貝妤芩不由得跳了起來。
拜託!她都走了快百來公尺了他還追來!這人真是頑固得非同小可,難不成她連拒絕接受他的好意都不成?
呆看了他半晌,在另一陣「打雷聲」響起前,她及時鑽進車子裡,就怕自己沒讓頭頂上的雷公劈中,也會讓車裡這個正在蓄積大量憤怒能量的男人開著車滿街追。雖然連續劇中常見男女主角在雨中追逐,畫面拍得唯美浪漫,可是在現實生活中感覺可差多了。瞧她,一身濕答答的,別說跑,連走路都拖泥帶水狼狽極了,怎麼看,還是和電視裡的浪漫情節差很多。
「為什麼不等我?」才坐定,車往前滑動後,他開始興師問罪。
「不為什麼,我只是不想麻煩你。」看著被車窗阻隔在外的雨水,淅瀝瀝的流個不停,不禁覺得有點寒意的打了個冷顫。
她沒看他,不過知道他瞪了她一眼。
「穿上。」臉色雖然不好看,但見她冷還是很快的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在遞上手帕讓她擦拭身上雨水後,猶覺不夠的抽出了一疊面紙,差點讓貝妤芩以為,他是嫌她話說得不中聽,準備趁她手忙腳亂時,把那團面紙往她嘴裡塞。
「謝謝。」她不好意思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沒必要跑這一趟。」
「你非要這麼客氣嗎?」
「不是客氣,而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她這一說,他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瞄了他一眼,貝妤芩無奈的深吸口氣。「不懂是嗎?天哪!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多受女孩子歡迎吧?」見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他當然知道。
「照我看,店裡的生意有一半以上都是拜你這位英俊的老闆所賜,只要你往店門口一站,比在門口擺上成打的招財貓都要有效,可見你的吸引力有多大。加上平時我在店裡冷眼旁觀那些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顧客們,為了吸引你的注意,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奇鬥艷,暗地裡更是較勁得厲害,誰要多跟你說上一句話,馬上成了全民公敵一般,摸不準什麼時候會被人踩一腳、推一把,還得小心架上的書神不知鬼不覺朝自己身上掉。雖然只是些小把戲,不過還是令人感到嫉妒心的恐怖,那些來來去去的客人間尚且如此,要是換成了我這個跑都跑不掉的員工怎麼辦?我不被整死才怪!」她嚇壞的吐著舌頭繼續道:「所以嘍,為了避免引起誤會,我覺得我們之間除了公事外,還是別有任何的接觸。」
「不過就是一點小惡作劇就把你嚇的,現代人都這麼膽小嗎?」他有絲感歎道。
「我才不是膽小,而是只要是正常人,誰會沒事找事的給自己找個麻煩來?除非那人腦筋有問題加上皮癢,生性喜歡成為別人的出氣筒、練拳頭的受氣包。」
「沒事找事?麻煩?」他瞇著眼瞅她。
「喂!你幹嘛這樣看我?我不想當那些色女的箭靶,更不想當你的出氣筒,你看看你這眼神,到底什麼意思!」她知道,這種眼神通常代表著下懷好意。
「說了半天,你真正想說的是,我們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你,也不想和我有任何牽扯?」
看著他那受傷的眼神,貝妤芩有種自己好像個玩弄純情少女感情的花花大少的錯覺,可是──天哪,這怎麼可能!
「不是我想,而是事實本來就是如此。你是老闆,而我是你店裡一個小小的工讀生,除了這層關係外,你我問還有什麼關係?別忘了第一天見面時,你甚至沒給我好臉色看,說起來我們間還有宿怨呢。」她說,急於與他劃清界線般,只因在他面前,她總是吃癟。所以,她現在只求順利度過這短暫的工讀期間,然後就與他說拜拜,從此遠離這個煞星。
「那是因為只要一想到你的糊塗,想不氣也難。」他幽幽道。
「拜託!我不過走路時粗心大意了些,差點跌倒撞上你而已,這麼小小的疏忽有那麼罪大惡極嗎?」她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天知道,他那應該還不算笨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唉,他氣的可不是她這點糊塗。華雲翔深深歎口氣。
「算了,以後走路小心點,我只是以為……你是故意的。」
「故意?我像是那種為了吃男人豆腐,而冒著讓自己撲倒在地、被當成擦腳布踩過去的笨女孩嗎?」她指著自己鼻頭道。
「不是最好。」他肯定的點頭,「現在的女孩實在太隨便了,你別學她們。」
「你放心,那不是我的風格。而且就算有天我想學,也絕不會應用到你身上去,你真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臭男人耶。」她說,為那些在他面前拚命演出的女孩子們大感不值,雖然,這也要怪她們太過一廂情願。只是,他那不屑一顧的輕視態度還是挺大男人的,都什麼時代了,還以為只有男人可以採取主動嗎?若是碰到自己心儀的人,為了追求幸福,女孩當然也可以主動。
「你好像很討厭我?」他突然轉身問道。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覺得她總是有意無意的躲避著他。只要在店裡,他若在東,那麼毫無意外的,她一定是站在西邊最角落的地方,要想找她的話,往相反的方向看去絕對沒錯。
他承認,一開始因為氣她懷疑他的用心,他對她的態度是冷漠嚴峻了些,但那是因為在氣頭上的關係;在實際接觸了她生長的社會後,他釋懷了,因為這是個回異於他們故鄉的世界,也難怪她會懷疑他,畢竟,他在夢裡對她說的那些話,對現代人來說不僅從未聽聞,甚至可說是天方夜譚,只要是受過現代基礎教育的人,都該心存懷疑。
現在回想起來,要是她當時毫不遲疑的跟他走,就更教人不放心了。只是……儘管他釋懷了,她卻待他如故,總保持著一段距離,就像現在,那般避之唯恐不及,看了又教他滿肚子火。
「不是好像……」她輕眨眨眼皮道:「而是事實上就是如此。要不是這是我好不容易向父母爭取到的打工機會,在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打算辭職不做了。」她老實道,心裡已盤算好,就算他惱羞成怒,一氣之下辭了她也無所謂。做了近半個月,現在不做也不至於太難看。
「為什麼?」他問,口氣冷得像正月寒冬。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第一印象太差了吧。你知道嗎?我最討厭囂張的人了,不管那人是男是女,做人還是別太囂張的好,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地球可不是只為了少數幾個人運轉。」她說,撇頭瞧見他莫名瞪看她的眼神,趕緊抓緊了座椅,努力展現「可愛」的笑臉提醒他:「喂,現在是在快車道上,要踢我下車的話,也得等車停了再說,鬧出人命可不好玩。」
他沒踢她下車,但也沒給她好臉色看,車子繼續向前行,但他卻似乎陷入沉思中,再也沒有開口。
送她到巷口,下車時,他終於說話了。
「看人不可以只憑直覺、印象,尤其是像你這種糊塗蟲。」
「我是糊塗……」聽聽他說這什麼話!張大嘴巴,不甘心的指著自己,一副吃虧至極的表情,才正要發表嚴正抗議,他卻已經開著車絕塵而去,留下她像個呆瓜似的站著。
就知道跟他在一起絕沒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