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個星期,他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極度的幸福中。
這半個月,他留在伊甸園幫忙,美其名是幫忙,實際上他是貪心的想多點時間留在蓀瑪身邊。
錯過的五年,對此時的他而言,有怎麼也補不足的遺憾。
週末,他會開著販賣愛情的廂型車載著一家人出遊,沿路「販賣愛情。」
當然這得感謝半個月前媒體的大肆報導,他的販賣愛情行動車居然成名了。
趁著還是愛情花的季節,他們一家人利用週末出遊,順便賣起「愛情套餐」,生意竟也不錯。
所謂的愛情套餐,就是一杯薰衣草冰沙、一朵切離花莖放在小玻璃瓶的愛情花。
買套餐的多半是情侶,偶爾也會遇上失戀的單身男女。
龍貫雲開始將車廂內的折疊桌搬出車外,架上遮陽傘,轉身打算再將折疊椅搬出來時,瞥見一輛眼熟的黑色賓士停在不遠處。
貫雲微頓半響,不意外走出車子的,是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老人家——龍呈陽。
龍呈陽一步步走近,看了貫雲一眼,沒說話,又瞧了瞧改裝過的廂型車。
一會兒,遠處的蓀瑪似乎也看見龍呈陽,拉著筱瓏由沙灘走回來。
龍呈陽依然不發一語,由廂型車內拉出一把折疊椅,在遮陽傘下坐了下來。他臉上有幾分疲憊,但望向沙灘的一對眼睛爍爍光亮。
蓀瑪跟筱瓏走回來,離龍呈陽幾步距離便走下腳不再往前。
蓀瑪疑問的目光投向龍貫雲,貫雲聳了下肩,站到她們身邊沒說話。
「你是言筱瓏吧?」龍呈陽看著筱瓏,微微一笑,說了第一句話。
貫雲雙眉微蹙,有些訝異向來記不住滿堂兒孫姓名的龍呈陽,居然喊出筱瓏的名字。
「對啊。」筱瓏甜甜笑著,走向龍呈陽。
「好漂亮的小女生。」他摸了摸筱瓏的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筱瓏搖搖頭,轉過臉看貫雲,然後說;「你跟爸爸長得很像。」
「你爸爸是我兒子,我們當然長得很像了。」
「爸爸是你兒子?」筱瓏回頭,臉上有些疑惑,接著喊:「那你就是我爺爺了嘛!」
「對、對!筱瓏真聰明,知道我是爺爺。」龍呈陽擴大了臉上的笑,抬頭突然轉向站在幾步遠的言蓀瑪,說:「蓀瑪,你拿張椅子過來,陪我坐坐。」
貫雲本能地拉緊了蓀瑪的手想阻止。
蓀瑪扯出一抹安撫的笑容,輕聲在貫雲耳邊說了句:「沒關係。」便態度從容地搬了張椅子,坐到龍呈陽隔壁。
「貫雲,你送杯那個看起來很漂亮的東西過來,我喝喝看味道好不好?」龍呈陽繼續發號施令。
貫雲得了愣,完全猜不出龍呈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遲疑幾秒,他轉身壓了一杯薰衣草冰沙,遞上桌,冷冷地說了話:「兩千塊。」
「這杯小東西要兩干塊?」龍呈陽怪叫。
言蓀瑪淺笑後,再瞪了龍貫雲一眼,對他從不曾流露過的孩子氣,不以為然。
「尋常人一杯七十,賣你龍氏總裁一杯兩千,很合理,愛喝不喝隨便。」貫雲作勢要收回杯子。
「好、好,兩千就兩千。」龍呈陽由皮夾掏出兩千,卻是拿給好奇張望的言筱瓏。「筱瓏,這兩千塊就算是爺爺給你的零用錢,收好。」
「可是我不會用錢。」筱瓏看著兩張被稱作錢的紙,有點猶豫。
「瓏瓏先幫爸爸收下,要跟爺爺說謝謝。」蓀瑪說。
「謝謝爺爺。」筱瓏收下錢,走到貫雲身邊,她多少察覺大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
龍呈陽的眼裡,似乎有抹感激,他看了看蓀瑪,才低頭喝了口冰沙。
「唉,人老就不中用了,一點冰牙齒就受不了。」才喝了口飲品,龍呈陽就忍不住抱怨。
「廢話少說,你到底來幹嘛?」貫雲按捺不住脾氣,不客氣問。
「你啊,要學的事還很多,耐心就是第一樣。」龍呈陽搖著頭歎氣,轉而向蓀瑪說:
「我剛剛到伊甸園,你的好朋友花若語告訴我,可以在這裡找到你們。我這個兒子,吃了不少苦,以後麻煩你幫我多疼疼他。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五年多前會給你那張調解書影本,目的是想確定你……」
龍呈陽突然停了下來,朝龍貫雲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你真心愛我兒子,我想確定你對我兒子的愛,足以克服一切障礙。」
好奇怪的確定方法啊!蓀瑪茫然地回望龍呈陽,絲毫無法理解龍呈陽的說辭。
「你其實很像貫雲的母親,不是指容貌,而是個性脾氣。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就是貫雲的母親,可惜她對我的愛,沒強烈到足以克服她心裡的自卑,她……」龍呈陽一雙眼對上龍貫雲,有感慨、有回憶、有說不盡的情緒。忽然,他揮了揮手。
「我跟貫雲的母親,是好久遠以前的故事,說那些沒用。總之,我不希望我兒子跟我一樣,得不到真正的幸福。當初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克服那件事,依然選擇愛我兒子,他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現在看你們終於在一起了,我也放心了。蓀瑪,對不起啊,請你原諒我這個老人家,其實,那極意外的肇事者不是貫雲。」
「我知道,貫雲跟我說了。」
「你相信他?」
「相信了。」蓀瑪望向貫雲,眼底有抹清晰的篤定。
「這樣就好!這樣我就真的安心了。好啦,我該回公司了。」
龍呈陽起身,手指著龍貫雲,卻沒看他。
「這小子突然丟下整個公司,惡整我,幸虧我這把老骨頭還勉強撐得住,不然我的另一隻腳可能很快就得踩進棺材了。唉,怪我自作孽,五年多前拿什麼調解書給你。我認了、認了啊。」他又是笑,又是歎氣,離開位置走向黑色賓士,沒說再見。
貫雲看著他走遠,突然喊了聲:
「爸!你從沒說過媽的事……」他發現,對龍呈陽,他也許有太多沒問清楚的誤解。
龍呈陽回頭,表情震撼。
「你十歲之後,我沒再聽過你喊我爸爸……」接著,他笑了,「我沒說你母親的事,是因為你從沒問過。你母親,是個美好卻膽小的女人……改天吧,改天來找我,我們好好聊一聊。」
龍呈陽神情複雜,好半刻沒說話、沒動作。未了,在轉身前,他帶著感慨的語氣又說:
「貫雲,你知道你母親對你最大的期許是什麼嗎?」
龍貫雲沉默地看著龍呈陽,他知道龍呈陽會給他答案,他終於可以知道,他的母親究竟是不是跟其他大媽、小姨們一樣,期待用憑子貴的結果。
這時候,他突然領悟到,其實有太多關於他父母的故事,他不清楚。也許真如他父親方才說的,他要學的事還很多。
「你現在過的生活,就是你母親最大的期許,她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平談些無妨,只要幸福就好。」
「那你呢?你對我有期許嗎?」不知怎地,他問出這樣的問題。
「有,我希望你接掌龍氏。可惜我對你的期許,跟你母親希望的背道而馳,她不希望你進龍氏,不希望你過勾心鬥角的生活……」
「所以我十歲之後,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屏東,遠離勾心鬥角的生活。」龍貫雲頓時領悟了。
「你終於明白我的用心了。」龍呈陽鬆了口氣,這麼多年來,他以為他這個兒子一輩子不會原諒他了。
「我最後還是選擇達成你母親對你的期許。不管你相不相信,這輩子我愛的女人,只有她,私心裡,我也只愛你這個兒子。算了,不講這些,我實在不適合說這些婆婆媽媽的話。你們好好在一起,別讓我擔心就好。」
蓀瑪不知何時走近貫雲身邊,挨緊了他,兩人交握雙手,目送龍呈陽驅車離去。
「明天晚上我們找爸爸吃飯吧。」蓀瑪看著遠去的車子,低語。
「嗯。」
「明天晚上,一定要讓爸爸把媽媽的故事說清楚,你很想知道他們的故事吧?」蓀瑪又說。
「嗯。」
「我也想聽故事,媽咪,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把爸爸忘記的故事?」一旁的言筱瓏聽到故事兩個字,立刻想起有個還沒聽媽咪說到的故事。
「喔,那個故事啊,晚上睡覺前,媽咪再告訴你。」
「好啊。」
不期然地,貫雲說:「言蓀瑪小姐,聽你爸爸、媽媽喊得好順口,我們的婚禮要不要提早一點?」
「不要」
「為什麼不要?你真要等喬笑雨?不怕等到白髮蒼蒼?萬一喬笑雨一輩子不嫁怎麼辦?」
「不會。」
「我是說萬一!」
「萬一啊,那你就看著辦吧。」
貫雲本想再說些什麼,無奈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門了。
「老闆,我要買一份愛情套餐。」
「你該去忙了!這樣好了,如果三年內笑雨嫁不出去,我們就結婚。」
「三年……」
「五年多你都等了,還怕區區三年嗎?」
「話不是這麼說,我——」
「老闆!我要買愛情套餐。」客人不識相地再次催促。
「要不,你今天賣得了九十九份愛情套餐,我就嫁你!」
「那有什麼問題!」龍貫雲想也沒多想,趕緊招呼客人去。
然而,賣出第一份套餐後,他才發現被耍了!他的車上根本沒準備九十九朵愛情花!
扣掉上週末賣出的,現在車裡只剩五十二朵種在盆栽裡的愛情花。
「言蓀瑪——」貫雲轉頭想喊人,才發現她早拉著女兒走回沙灘上玩耍了。
唉……他的愛情好不容易開了花,也結出言筱瓏這顆小小果實,他卻還得捺住性子巴望一場白色婚禮!
喬笑雨啊喬笑雨,求你趕緊找個良人吧……
龍貫雲實在矛盾,帶著既滿足又不滿的矛盾情緒,眺看遠處沙灘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一會兒笑、一會兒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