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綠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嬌脆嗓音頓然歇嘴,似在思慮些什麼,偏頭沉吟。
正所謂夏日炎炎正好眠……正在打盹的他一聞耳畔那聲嬌脆不復,連忙睜起惺忪雙眸,舒懶詢問:「怎麼不繼續背?」
改變背對背坐姿,她立即旋身與他肩拼肩靠攏。「我問你喔,你相不相信有桃花源這個地方啊?」說著,雙眸變得璨亮又炯炯有神。
拖動渾身疲懶筋骨,他取來她攤於膝上的課本。「你看、你看,課本上題解不就說明了桃花源只不過是陶淵明自己描繪出一幅沒有世網羈絆的人間樂園圖景,所以啊,才不會真有個什麼桃花源呢。」他以額磨蹭著她微汗額際,順勢偷了一記香吻。
她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攫回課本。「你這人怎麼一點想像力都沒有啊?說不定、說不定這世界上真的有一處桃花源,只是還沒讓人發現而已呢。你看這裡:『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如果真有人繼續追查下去,肯定是找得到的。」
這傻妮子。
他捏了捏她酪紅迷人的小粉頰,寵溺至極地說道:「好、好、好,那麼如果真的有桃花源又怎樣呢?」
「如果真有桃花源啊……」
靈動瞳眸滴溜溜地轉著,她笑得羞紅了張臉蛋。「這樣我們就可以去桃花源,永遠在那邊過日子。你說,如果可以在美得似仙境的桃花源生活,是不是很好呢?」
他聞言,順暢的呼吸忽地變得紊亂。
「是啊,只有我們兩人的話,我就可以……嘿嘿嘿……」他邪惡揚笑,言訖,便如惡狼撲羊般的壓向她沁香柔軟的身軀。
「哇——救命啊、救命啊,你這隻大野狼……」
驚詫的嬌呼聲很快便淹沒在遍佈夏日的蟬鳴、鳥聲中,在炙陽無法熱力曝曬的樹蔭下,一雙交疊人影,正比炙陽更為強烈地狂放彼此熱情——
回憶如此清晰且甜蜜,卻反而成為現今的諷刺,益發令人痛苦。
與她之間,真的結束了嗎?
他沉鬱埋首於雙掌間。
就算與她解釋了十年前的事,她會相信嗎?嘴角冷不防勾勒出一抹苦澀。
還是不會相信吧……
畢竟她那根深柢固了整整十年的觀念還是無法立時拔除的。
而她說他玩弄她,真是可笑。
他的真心竟讓她誤解為玩弄!該死的、該死的,當初他到底是在猶豫不決什麼?為何不趁她飛至巴黎時便馬不停蹄地追回她?
即使他再怎麼萬般悔恨,光陰流逝的殘酷事實仍是令他痛楚。
那個讓他愛了、癡了、瘋了的女人竟然以為他是在玩弄她……
「你夠了沒啊?成天這副死德行,很煩耶。」
東方爆嘴邊叼根煙,不悅地蹙眉,抬起腳踹了踹坐立於沙發上沉默許久的東方煦。「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看開點啦。」
「如果你是我,你就不會說這些話了。」
東方煦冷道。
「是嗎?」
東方爆彈了彈煙灰,刻意楊佯裝沮喪地嘖聲道:「可惜啊、可惜,我東方爆永遠不可能成為東方煦,所以這些話我還是要繼續……」
「二哥!」
東方煦有些挫敗地低嘶。
「爆,別再吵他了,出來吧。」
東方悟由門外探頭,出聲喚道。
「喔。」
東方爆頗為失望地踱步走出。
東方煦洩氣似地灘坐於沙發內,無神的雙眸直盯著單調的天花板。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無奈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一徑地只為胡媚兒而悸動、癡醉進而毫無怨尤地為她奉上整顆心、整個人。
他就是管不住呵。
只是她那兩字「玩弄」,確實刺傷了他。
***
春雷震震,雨滴肆無忌憚地灑遍大地,營造出一種濕意。
撐著傘的人兒漫不經心步行於濕漉漉的街道,一雙瞳眸凝視著手中那寫著「同學會」三字的卡片。她把玩著手中製作精緻的邀情卡,緩步邁向卡上所寫的目的地,一顆心是雀躍的。
自從批畢業後飛往巴黎求學,便與高中同學斷了連繫,即使是高中三年的死黨曾賢淑,也因兩人距離遙遠及生活無絲毫交集而逐漸失去聯絡。
高中生活,是屬於青春洋溢的歲月,在那時期,她的確過得快樂無憂。
在東方煦溫柔呵護,以及年幼無知的純真下,能不無憂都難。邊因自己的想法而莞爾,她邊緩步邁進餐廳內,一雙眸來回顧盼,直到在盡頭瞧見了抹熟悉身影,她唇邊笑意更為燦爛。
胸臆間擴散的懷念情誼,教胡媚兒邁急的步伐更為熱切,剎那間展開雙臂,將友人摟個滿懷。
「賢淑,好久不見。」
讓人擁得死緊的曾賢淑驚呼捧腹。「哎呀,小心、小心一點嘛。」
抬眸瞥著來人,一見眼前多年未見的好友,她亦是欣喜萬分地回擁,只可惜兩人間多了層阻礙。
「媚兒!你這死沒良心的,失蹤這麼多年也不會跟我聯絡一聲。」
胡媚兒莞爾,笑睨大腹便便的曾賢淑。「哇,你什麼時候懷孕的啊?你結婚啦?」
沒好氣地睨了眼胡媚兒,曾賢淑牽過她的手偕同她步入會場。
「你啊!我結婚五年啦,當初寄喜帖給你也沒個回應,現在我懷的這胎都已經是第二胎了。」
「對不起嘛,我那時人還在巴黎忙啊。」
滿腹歉意,兼做了記調皮鬼臉回應。
胡媚兒凝視著曾賢淑幸福洋溢的笑臉,忽地心生幾分欣羨,若是當初她與東方煦戀情順遂,現今必定也是如好友一般有了兩、三個可愛的小蘿蔔頭……
急忙拉回出軌思緒,她苦澀扯笑。
「媚兒啊,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你是什麼時候從巴黎回來的啊?」
曾賢淑拉著她問東問西,她也樂於答覆,如此也能暫且將所有瑣碎惱人的事拋諸腦後。
「那麼你跟王子呢?進展的如何啊?」曾賢淑睜著雙好奇瞳眸直盯著胡媚兒。
胡媚兒怔忡半晌,當下撇開與她對視的眸。「你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
嘖聲迴避過度敏感的話題,無奈本是壓抑成平靜的心湖卻因再次撩撥而掀起波瀾。
「不會吧,你跟王子分啦?什麼時候分的?」曾賢淑發揮鍥而不捨的精神,繼續窮追猛問。
托腮沉吟,她腦海在剎那間掠過那日沉黯的他。
「媚兒?快告訴我嘛。」
勉強拉回遠揚心緒,卻無法忽略胸口的刺疼。「畢業典禮後,在我飛往巴黎求學時就與他分手了。」心不在焉地隨口應道,她悶悶地抿唇,極度不願意再去回想那日的他。
「咦?我記得你們那時感情正好嘛,怎麼會分了……」曾賢淑納悶碎念,直到突然憶及了十年前的事跡。「啊!你該不會好似因為那個原因而跟王子分手吧?」
「因為哪個?」提不起精神地睞了她一眼。
「就是畢業典禮那天你哭得死去活來,說什麼王子突然變得冷淡什麼!老實說啊,那的確是你的錯,如果你不是那麼爛記性的話,也許你跟王子就不會分手了,唉,說來王子也可憐——」
「什麼?你說因為我怎樣?」她瞪亮雙眸直盯著曾賢淑,像是在曾賢淑的話裡捉著了個重點。
「媚兒,你不會真的什麼都不曉得吧?」曾賢淑驚訝低呼。
「到底我該曉得些什麼?」她口吻多了絲急切。
曾賢淑困惑於胡媚兒的反應,爾後費勁思索著陳舊往事,娓娓道聲:「我記得那天是你飛往巴黎的—個禮拜後吧,王子他……」
***
難得燠熱的夏令季節因涼冷雨水而氤蘊出幾分沁爽,讓人徹底地感到心情暢快,只可惜佇立於街道上神色滿佈著愁雲慘霧的男人似乎怎麼也暢快不起來,硬是與啼笑皆非的她糾纏不滑。
「不要走嘛……」
低沉嗓音飽含著撒嬌氣味。
「不行啦,我要回家去了。」
嬌嗓多了分無奈。
「不要走嘛、不要走嘛,你走了我會想死你、想死你的,你就陪陪我啦。」不依地緊擁著旋身離去的佳人,耍賴的與她磨蹭。
似乎不瞭解為何今日的他特別黏人,她雙眉微蹙,偏頭凝視著他眸底所綻放的莫名渴望。「你今天是怎麼了?反正明天開始停課一個禮拜,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見面不是嗎?」見他不悅地扁嘴,她莞爾一笑。「更何況你得回家去K書!不是要聯考了嗎?還不快回家去準備。」
「我今天不想K書。」他悶道。
「乖,我得回家去了,我答應我媽在八點以前回家的,今天是我大哥與她女朋友的訂婚日呢。」她壓柔了嗓子哄道。「我走啦,快回家K書吧,乖乖,Bye啦!」言訖,興匆匆地旋身離去。
撐傘駐足於原地的他怔愣著,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心底擁出無限的落寞與失望。
神情滿是掩不去的惆悵,他緊握著傘柄,一古腦地自我安慰著。
也許她並沒有忘、也許今晚她會在午夜十二點前打通電話來,給他一個驚喜,也許……
東方煦抑鬱地埋首於雙掌間,因回憶而揪心。
他永遠無法遺忘那晚幾乎將他淹沒的強烈失落感,墨黑瞳眸失神地盯視著天花板,渾身無力地攤在沙發上,紊亂的思維再度墮入回憶漩渦——
「他怎麼啦?」
東方悟瞟了眼呆坐於沙發上的東方煦。
「不曉得,他從回來就那副德行了。」東方爆蹙眉。「阿煦,既然你都不要開生日派對,就給我早點滾上床去睡,聽到沒?」
含糊應了聲,東方煦將目光調向壁上時鐘。已經十一點了,她怎麼還沒打電話來?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半晌,由房門邁出的東方爆突地讓坐立於黑暗客廳的東方煦嚇得失魂,他沒好氣地瞪著東方煦。
「你這小子,怎麼還在這裡?還不去睡?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我打完電話就去睡。」麻木地掬起話筒,播了通電話給他整晚掛心的人兒。
期望愈是龐大,緊接而來的失落竟是如此令人難以承受的痛心。
「喂?」電話彼端的嬌嗓仍然興奮且雀躍。
那愉悅的嗓音聽入耳猶如針刺。他雙眸黯然,沉聲道:「是我。」
「東方煦?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她訝異低呼。
「你呢?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喔!因為今晚是大哥的訂婚日,所以我們全家人慶祝到現在還沒完呢!今天真的好開心耶。我告訴你喔,今天大哥看到漂亮的嫂子害羞得一張臉紅得像是猴子的屁股,呵呵呵……大哥真的好可愛喔,還有——」
她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似乎未察覺到他的過分怒悶。
「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因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而思考著。「什麼日子?當然是我大哥的訂婚日嘍,還有什麼日子嘛,呵呵……」
「你只在乎你大哥。」他因嫉妒而發怒,也因期望落空而失望。
「你在說什麼啊?」
「你只在乎你大哥根本不在乎我,你甚至忘了今天到底是什麼天大的鬼日子!該死!你永遠在乎你大哥勝過於我,是不是?!」積壓於胸臆的良久鬱悶終至爆發,他承受不住她對他的漫不經心及忽略。
「東方煦……你怎麼啦?」遲鈍人兒終於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發了頓脾氣的他旋即緘默,電話連繫出的空間立即瀰漫著凝滯沉悶,直到他將滿腔憤懣消化,這才打破窒人的靜寂。
「你愛我嗎?」鼓足勇氣詢問,他甚至有些害怕由她嘴裡吐出的答案。
「我喜歡你啊。」
「你不愛我?」是喜歡……不是愛……
「我喜歡你啊!」嬌嗓急切地加重語氣。
「你不愛我。」他的失望,來自今日她對他的嚴重忽略。
「你到底想得到什麼回答?!」她不耐詢問。
「……沒什麼。」像是全身氣力讓人全數拔取去了,抖顫著將話筒掛上,不願再去聽聞彼端傷人的嬌嗓:,
喪氣地頹垮雙肩,走人房內將自己的身軀交給床鋪。放置於床頭的手機忽地響亮,他取來凝視著上頭顯示的熟悉號碼,毅然決然地關機,不願再度承受她任何不明的辯解,抑或慌張失措的詢問。
他是如此的在乎她,但他的在乎,卻只換得她無心的忽略。
今天是什麼日子?是他的生日欽。
那個惡魔小狐狸,幾乎將他折騰得心力交瘁!可無奈他卻已收不回對她的迷戀。
如今呢?放不開的人是他不是她,他永遠是注定敗得徹底的那方。
「媽的,死阿煦,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啦!你是嫌時間太多是不是?還給我在這裡發呆,快走啦。」東方爆不耐煩地由門外竄入,一見坐於沙發上發愣的東方煦,便立即結結實實地掄了他一拳。
「嗯。」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他提起行李邁離。
坐於車內,掏出放於胸襟袋內的護貝相片,黯然瞳眸竟不自覺地乍現璨光。
這張他小心翼翼保存了將近十年的相片,有著那段他怎麼也拋不開的甜蜜回憶,溫柔凝眸滕視著那相片上相擁的人兒,本是寂寥的心口內竟瞬間滿漲著濃密情愫,稠得——化不開。
他記得那日天氣特別燠熱,空氣中充斥著教人難以忍受的悶。
相片內的校園艷陽高照,簇擁著他倆的同學們人手一桶水,各個漾著頑皮笑靨,朝他倆潑水,似乎不甘大家都濕了,而他倆依舊整身潔淨。
那天的水仗可真好玩。
凝視著相片中他強逞英雄護花,自個兒濕了一身,懷裡的她仍是防不勝防地被濺濕了。
雖他與她像個落湯雞般濕漉漉地,但她與他的笑容卻是燦爛得耀眼。
好懷念呵。
***
「後來啊,王子跑到我家問我你在巴黎的地址,我就給他了。只是我不知道你與他的結果如何。怎麼樣?你跟他沒有復合嗎?王子沒有到巴黎去找你嗎?」她好整以暇地睇了眼胡媚兒複雜神情。「沒有啊?那真是可惜了,我記得那天王子跑到我家的時候,樣子可是非常的頹廢跟心急咧,那時連我都認不出來他是那一個在學校意氣風發,總是神采飛揚的東方煦。」
「賢淑……我是真的不曉得那天是他的生日……」自責的她愧疚更深。
尤其是在得知了十年前的真相時,她這才恍然大悟,錯的、忽略的依舊是她,而他永遠總是被她無心傷害,默默承受著所有的不安與失落。
「唉,所以我說你這爛記性真的該改改了,人家王子對你用情這麼深……哎呀,反正都已經過十年了,跟你說也沒什麼。」曾賢淑莞爾,神情像是重溫舊日時光般甜美。「其實十年前我會成為『王子後援會』的會長,都是因為高三上學期我與王子達成了個協議。」
協議兩字不知為何令胡媚兒心跳頓漏一拍,她雙掌彼此緊握,試圖壓下那股莫名戰慄,專心一致地傾耳聆聽。
「王子要我幫助他追求你,只是他遲遲由上學期拖到下學期,才開始對你展開追求功勢。所以啦,舉凡那些個日子我在你身旁盡說些王子的好話、推波助瀾的全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你跟王子那次吵架,也是王子塞了張你的相片給我,要我告訴你真相。」曾賢淑好氣又好笑地凝視著一旁泫然欲泣的胡媚兒。
到頭來終究是他愛人而她被愛。
她對他的付出與他對她的付出成果若當真擺放於天秤上衡量,那麼東方煦那方絕對是沉甸甸得直往下墜落,並且穩如泰山地座落於地,將她這方的稀少可憐高高地拱於九霄雲天上呵護疼寵。
是她傷了他。
「媚兒,你就別自責了,反正你們現在也沒有在一起啦。」不願見好友這般難受,曾賢淑連忙出聲慰藉。
她不懂!既然十年前他已有了她在巴黎的住址,為何他不來尋她?為何不與她說明原因?為何放任十年光陰匆匆流逝……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道謝,慌張取出皮包內的手機,撥著號碼給他。
但是他的手機卻是關機狀態,洩氣似的放下手機,突地掠過心頭的竟是他那日沉黯瞳眸,泛滿酸澀的心此刻又是一揪。
「賢淑,我有事先走一步,這是我聯絡的電話,下次我們再一起出來聊天。」說罷,她便飛奔離開。
沿途反反覆覆撥著號碼,仍是毫無回應。思緒倏然讓時光強扯至記憶深隅,那處充斥焦慮、等待的機場,像是重疊畫面,熟悉得令她心慌!她與他,不會又再次分離了吧?
不!她不要再一次重蹈覆徹。
決心一起,她便直奔東方模特兒經紀公司。
***
滿佈陰霾的穹蒼飄灑著絲絲細雨,將上海籠罩在一片灰色低調的色澤中。
胡媚兒眨眸環顧機場,等待著來接應她的人,期待見到東方煦的心情雖是愉悅,卻仍有些沉重。只因害怕見著了他,不知該如何與他說起,更甚者,她害怕她傷他太深,而挽回不來這分得之不易的感情。
她明白那日她所說的話,甚至是這些重逢後的日子,她對他所說的任何字句,都能輕而易舉地在稍縱即逝間將他傷得徹底;也因這分認知,使她對他多了分深厚的歉意。
「胡媚兒?」背光的黑影足足高她兩個頭,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時,他便像是拎小雞般將她拎出機場,並粗魯地將她與她的行李丟入車內。
她教人丟得眼冒金星,手忙腳亂地在狹窄空間內坐正身子後,立即光火地瞪向坐於駕駛座的粗魯男人。「你非得要用這種方式嗎?」沒好氣地扯了扯凌亂衣裳,惡狠目光又再一次射向那人的後腦。
東方爆睞了後座氣急敗壞的她一眼,爾後掌中方向盤猛地一轉,疾速駛離停車位。「要不是大哥要我來接你,我死也不會來。」
車身狂猛疾彎,頓時令她在後座上歪來倒去。「你這人到底會不會開車啊?!」
他嗤哼。「你這女人給我說清楚,到底跑來上海找阿煦要做什麼?你傷他傷得還不夠嗎?真搞不懂大哥為什麼允許你來上海探班,我真希望阿煦在上海的這一個月最好都不要有你的任何消息,當然,我最希望的還是他能夠在這一個月將你徹徹底底地忘了。」
「你!」讓他斥責卻無法反駁,她脹紅俏臉,囁嚅詢問:「東方煦他、他好嗎?」
「不好,該死的不好!而且這全都是你害的。」他低吼。「我是不曉得你與他之間究竟是怎麼了,但這十年來我在一旁看著阿煦對你的付出,已經覺得夠了!都是因為你這該死的女人,阿煦才會這麼難受。」
車速疾馳著,胡媚兒再也沒有多的精力擠出絲毫氣力與他攪和,胃部強烈翻攪的不適令她刷白了臉,她隱忍那股作嘔感,直到到達了目的地,她才鬆懈下緊繃的神經,踏著顫抖的步伐飛也似的逃離車內。
「你要去哪裡?跟我來。」東方爆連忙將跑得極遠的她拉回。
「你走慢點啦!」強壓下胃部翻攪的不適,她蒼白著一張臉尾隨東方爆走進飯店。
「喏,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如果不開門見你我也沒辦法。」東方爆指了指身後房門,爾後便旋身離去。
胡媚兒深吸一口氣,拚命忽略那不斷由胃部奮力攀升至喉嚨的強烈酸澀。
鼓足勇氣舉手敲門,等待見到他的心劇烈悸動,惹得她雙膝攤軟無力,幾乎站不直。「嗯?」等待半晌毫無回應,她舉手又敲了次門。
砰!
一聲巨響,似是什麼重物讓人以強大力量擲上了門。
「我說過不要來煩我!」
一聲咆哮,似是門內那人使出全身氣力奮力嘶吼。
佇立於門外的她錯愕不已,然而毫不遲疑的柔荑仍是往緊閉的門扉敲去。
那聲怒吼……會是那溫柔體貼的東方煦所叫喊而出的嗎?她搖了搖螓首,企圖甩去那分令她呆滯的恍惚。
「東方煦……我是媚兒……」等不到門內的他回應,她小心翼翼低嚷叫喚。
砰咚咚——砰——
她眼前這扇門在轉眼間迅速開啟,再次傻愣愣地盯著她面前的東方煦。
嗯……她該怎麼形容此刻的他?蓬頭垢面?頹廢消沉?抑或是他根本就不是東方煦?「東、方、煦?」愕然瞠目,她實在無法認出這男人真是她認識了近乎十年的美形男東方煦。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詫異,但眸底流洩出的驚喜卻無法掩飾。
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她推著他走人房內,爾後她又再一次因凌亂髒骯的房內而呆滯傻眼。「我的天,你是幾天沒洗澡?幾天沒整理?你來上海不是有好幾場服裝秀嗎?怎麼……」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微慍,因她忽略他的問話。
「別搖我……」他捉起她雙臂猛烈搖晃著她,惹得她一陣頭暈目眩不說,方才好不容易壓下的不適感這又湧起,胃部沸騰的酸液在瞬間猶如驚濤駭浪般竄上,惹得她乾嘔幾陣後便狂吐不止。
「嘔——」
這回傻眼的人換成東方煦,他錯愕地盯著她就這樣吐在他身上,手足無措地急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啊?怎麼會吐了?」
「廁、廁所……嘔——」好痛苦!不停擠壓而絞痛的胃令她難受卻又無法喝止這無止境的嘔吐行為,看來她只好乖乖地吐完胃裡所有東西才行。「嘔——」
見她由狂吐穢物到乾嘔,他這才回神。待他急急忙忙將她抱至浴室,她早巳攤軟在他懷裡奄奄一息。「喂,你怎麼了啊?啊?」
「好臭……」她蹙眉。
「廢話,你吐出來的那些東西不臭才怪!你到底哪裡不舒服?」
「好臭……」手軟腳軟的由他懷裡掙扎而出,她緩步邁至前方那偌大浴池。
「胡媚兒,我當然知道臭!你——」
「東方煦,我當然也知道臭,可是我是說你、好、臭!」一鼓作氣地吼了回去,趁著他怔忡之際,她一把將他拖來,動作迅速地將浴池內放滿熱熱的溫水後,便將兩人身上累贅的衣物全數脫個精光。
嗯……好舒服……
身子一浸入冒著騰騰熱氣的溫水內,真是舒服暢快多了!她滿足地莞爾,只是方吐完的虛軟無力仍是教她渾身沒勁,只好圖個眼前的方便,順勢倒向他寬闊胸懷,調整好姿勢,心喜地吁了口氣——
極舒服。
「你到底哪裡不舒服?」他不死心地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到底幾天沒洗澡啊?」沒打算理會他的問話,她嬌慵地睇了他一眼。
「你怎麼會吐了?是不是吃壞東西?」
「你看你,連頭髮都沒洗是吧?髒兮兮的……」
「真的吃壞東西了嗎?我帶你去看醫生。」
毫無交集的對話直到胡媚兒噗哧笑出後才宣告停歇。「你就非問出個所以然才肯罷休是吧?想要我回答你,行!你先給我把頭髮洗乾淨,我就告訴你。」她見他聽話地跨出浴池,邁向蓮蓬頭處洗頭。
為了方便觀看裸男淋浴的極美畫面,她微瞇雙眸,下顎擱靠在交疊於浴池畔的雙掌上,癡癡地凝視著他。「你這幾天沒服裝秀嗎?」懶洋洋地嬌哼低問,雙頰也因熱氣沾染而撲上醉人嫣紅。
「這兩天沒有。」他咕噥。
「原來你只要一個人悶著都不洗澡啊……髒鬼……」她舒適地合上雙眸,暫歇緊繃思緒,放鬆全身。
「我才不是!」他甩了甩濕淋淋的發,著迷凝睇著她如醉嬌態,迫不及待地踏入浴池,一把將池裡的她擁入懷中,貪享嬌軀擁滿懷的柔軟舒適感。「我洗好了,你該回答我了吧?你哪裡不舒服?嗯?」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依附上他緊繃的身軀,下顎擱上他的肩,吐氣如蘭地說道:
「上次我的第一次不幸中獎,嗯……這該怎麼說呢……」她口吻頗為苦惱,但隱匿於他頸畔的神情卻滿是戲謔。「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