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嗎?
我想你一定會很高興知道,我的視力正在恢復當中,雖然還有些模糊,但那已經比成為一名瞎子好得多了。
你知道嗎?我看見我們種在窗台上的那盆玫瑰花,已經開出了白色的花朵。我想,等到明年春天來臨時,說不定我就能看見萬紫千紅的庭園了,喔,或許快的話,今年冬天我還能親自裝飾聖誕樹呢!
親愛的姊姊,我希望你在冬天來臨之前,能夠結束你的巡迴演出,返家陪我過耶誕,我知道你這麼辛苦都是為了籌措我的醫藥費,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非常想念你。
願上帝保佑你。
愛你的克蕾兒
賽西兒看完了艾麗托人送來的信件,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一再地撫摸那封信,雖然她知道這封信是由克蕾兒口述,請艾麗代筆,但藉由這樣的觸摸,彷彿真的可以觸摸到妹妹純真的臉龐。
「我也想念你,克蕾兒。」她低喃著。
在她接受法蘭·馬修的提議開始,為了不讓克蕾兒擔心,地謊稱自己必須跟隨劇團到其他城鎮做演出。這種情形從前也曾有過,因此單純的克蕾兒自然深信不疑。
賽西兒有時會內疚於對妹妹的欺騙,但只要想到馬修家付給她的報酬足以讓她請來最好的醫生,讓妹妹的視力日漸恢復,她便不覺得後悔。
賽西兒坐在後院的玻璃花房中,將克蕾兒的信反覆地看了無數遍,直到她幾乎能夠背誦,才依依不捨地將信紙燒掉。
儘管她想要保留克蕾兒的信,但賽西兒一刻也不敢忘記,瑟洛正處心積慮地想抓住她的把柄,拆穿她的真面目,因此她一點也大意不得。
背對她的花房玻璃門傳來些微的聲響,有人走了進來。
「請幫我拿本書過來好嗎?蘇珊,我想在這裡看一會兒書。」 賽西兒頭也不回地說道。
她知道瑟洛與依莎貝此時正在大廳裡,她不想遇見他們。
是的,她見到瑟洛的未婚妻了。
依莎貝是法國公爵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貴非凡,同時美得如同維納斯一般,難怪他會捨棄眾多迷戀他的女人與依莎貝訂婚!
原來……那就是瑟洛所喜愛的類型。
她的心中盈滿了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酸酸澀澀,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是她很快地拋開那些感覺,故作輕快地道:「蘇珊,除了書以外,也幫我準備一壺玫瑰花茶好嗎?我要在這裡消磨一下午。」
「很抱歉,我不是蘇珊。」
低沉冷然的聲音讓賽西兒驚訝的回過頭,望向不請自入的男人。
「西爾法!」她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地退後兩步。
她沒有忘記他曾用那樣冰冷的語氣威脅著要殺她,只因他識破了她的偽裝。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小姐,我覺得受寵若驚。」他的笑容燦若朝陽,但語氣卻令賽西兒背脊發涼。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不可置信地問。
上回他出現在舞會中,她還能夠理解,畢竟那是公眾場合,若是有心潛入,憑他的身手並不困難。但這裡可是伯爵府邸啊!他如何能夠自由來去?
「在廚房附近有一個用來送魚與牛奶的小門,我就是從那裡進來的。」他走近她,將她逼進死角,慵懶的笑容一變。「好了,我們的敘舊到此為止,接下來讓我們談談正事——告訴我,真正的伊凡妮在哪裡?」
「我不知道。」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從未見過她!」
西爾法瞇起惡魔般的綠眼,冷冽而無情。
「小姐,我不想冒犯你,但是如果你堅持不肯合作,那麼別怪我對你採取一些必要的逼問「手段」。」
賽西兒強忍著恐懼,以大無畏的神情面對他。
「如果你想對我動粗,我會大叫。」
「你的叫喊絕對傳不到主屋那邊。」
她昂起下巴,拒絕示弱。
「或許真的傳不了那麼遠,但是我的侍女就在附近,如果放聲大叫,蘇珊不見得聽不到。你要不要試試看?」
西爾法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迎視著賽西兒勇敢的藍眸。
片刻後,他揚起一抹笑容,那抹笑容沖淡了彼此間緊張肅殺的氣氛。
「你很像伊凡妮,小姐。」他評論道:「不僅外貌十足十的像,就連面對危機時無所畏懼的態度都像。」
雖然賽西兒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她的神經依然緊繃。
「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伊凡妮的?她是伯爵千金,而你只是一介平民,生活環境的不同,照理說不該使你們之間產生交集。
還有,你為什麼堅決要找到她?為此,你甚至不惜使出威脅的手段!」
西爾法冷笑:「你想套我的話嗎?」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西爾法凝視了她好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告訴你也無妨,我不認為你敢把這件事告訴莫維斯或萊徹斯特,那樣做等於是暴露了你的身份。」
他沉默了片刻後,緩緩地道:「正如你所說,我與伊凡妮原本不可能有機會相識,她是伯爵千金,而我,不過是一名海盜。」
海盜?!賽西兒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五年前,她隨著莫維斯伯爵出海,就在那一天,我們打劫了老伯爵的船。我承認,當我一看見她就想要她,所以,我把她從船上擄走。」
「一開始,她恨我。我們不停的爭吵、不停的叫罵,她弄得我快要瘋狂,卻又無法不愛她。
某一天,我們的船遇到了暴風雨,為了救她,我差點死去。從那時候起,我們之間的相處情形慢慢地好轉,而她也認清了她的心,我們決定在船上舉行婚禮,等我們結婚後再回倫敦向伯爵請罪。」
「恭喜你。」
「不,我們並沒能完成結婚儀式,因為……」西爾法的眼睛望向別處,「因為發生了某些意外。」
聞言,賽西兒如鯁在喉,她困難地問:「你……殺了人?」
「不!我沒有!」他激烈地駁斥:「我沒有殺人!那全是嫁禍與栽贓。但伊凡妮不相信我,我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最後,她……她……毫無預警的跳海自殺。」
賽西兒打了個寒顫。
「那一晚沒有月光,風浪很強,當我聽見這個惡耗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所以,我跟著眺了卜去,卻沒有找到她。伊凡妮不會游泳,我一直以為……她死了。」
他痛苦的抱著頭,「又過了一年,我聽聞伊凡妮回到了倫敦,同到了莫維斯伯爵的身邊,我立刻趕到倫敦來見她……」
「卻沒想到見到的是我。」她點點頭,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我以為她還活著,她之所以僱用你,可能是因為她在跳海之後出了意外,不想令伯爵擔心,因此利用你來掩飾一切。
我也認為你既然能冒充伊凡妮,同時對她的一切瞭若指掌,必然是她所親自教導與訓練的結果,所以,我一直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西爾法。」賽西兒輕道:「訓練我的人是伊凡妮從前的伴護,正如我先前所說的,我從未見過伊凡妮小姐,而我假扮伊凡妮來到這裡,只是為了陪伴莫維斯伯爵安享晚年。」
西爾法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你的意思是說……她並沒有生還?」
「我不知道,西爾法。我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糟……也許伊凡妮生還了,她可能生活在英國的某處,只要你花點時間去找……」
「別傻了!」西爾法發出粗嘎的乾笑,「如果她生還了,她不可能不回到伯爵身邊的。」
這番話使賽西兒啞口無言。她看著他痛苦自責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
「西爾法……」
西爾法倏地跪下來,一把環住賽西兒的纖腰。
「西爾法!」她震驚不已,面紅耳赤地正想推開她,卻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悔恨不已的顫慄。
「原諒我!伊凡妮,請你原諒我!」他將臉埋在她的胸前,低啞地喊道。
那一刻,賽西兒深深地動容了。她沒有推開他,反而像一個母親一樣,溫柔地撫摸著他那絲綢般的黑髮。
「她會原諒你的,西爾法,我相信她什麼都知道,」
「她不會原諒我的,是我害死了她……她早已沉屍海底,什麼都不會知道了。」
「會的,她一定會原諒你的,」賽西兒輕柔地說:「因為她愛你,西爾法。」
驀地,花房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修長而挺拔的身形斜倚在門邊,完美的俊臉露出譏誚的笑容,銳利的冰瞳在相擁的賽西兒與西爾法之間梭巡,
「我想我來得不是時候。」瑟洛冰冷的聲音使賽西兒驚跳。
「不是的,瑟洛……」賽西兒的辯解被瑟洛的表情震懾住,同時背脊發冷。
賽西兒從未見過瑟洛如此憤怒的表情,雖然在表面上毫不彰顯,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氣,並且不由分說的判了她的罪,而他的脾氣正瀕臨爆發的邊緣。
那一瞬間,賽西兒的心臟彷彿沉進冰窖裡。
※ ※ ※
翌日,賽西兒與莫維斯伯爵受邀前往歌劇院欣賞表演時,訝異的聽見莫維斯伯爵告訴她,他替她請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作為伴護,而這位伴護將在明天開始陪同她出席各項社交場所。
「噢,不,爸爸,我已經有瑟洛表哥作為伴護了。」
「我知道,親愛的。」老伯爵慈愛的拍拍她的小手,「我知道瑟洛扮演得十分稱職,但是你應該知道,昨天下午他的未婚妻遠從從巴黎來到倫敦,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再佔用他的時間。」
伯爵合情合理的分析令賽西兒無話可說。
她知道她不該佔用他與他未婚妻的時間,但是,她只需要一點點時問,在理智而又平和的氣氛下,向他解釋她與西爾法之問的事……
噢!去他的!
她為什麼必須向他解釋?她想要跟誰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他憑什麼對她生氣?
賽西兒憤怒得無心欣賞台上的演出,而喜好戲劇的莫維斯伯爵則渾然不覺她的怒氣,興致勃勃地隨著劇情的起伏放聲大笑。
中場休息的時候,伯爵走出包廂與熟識的老朋友們寒暄,獨坐在包廂裡的賽西兒則無趣地打量著觀眾席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無意中,人群裡的一對情侶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瑟洛與他的未婚妻。
他們顯然是參加了舞會之後,才又來到劇院,因為她清楚的看見依莎貝那件紫色絲絨斗篷下,穿著亮麗的晚宴裝。
儘管昨天已經與依莎貝見過面了,今日再見卻還是有驚艷的感覺,
無疑的,依莎貝是個艷光四射的美女。
她有著一頭接近白金色的鬈發,一雙紫羅蘭色的明眸顧盼生姿,一襲純白色的低胸禮服適度展現出她姣奸的身段,喔,對了,還有她那帶有法國腔且呢噥軟音的英語,足以令所有男人們神魂俱醉,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瑟洛·傑·克蘭茲。
瑟洛穿著一身正式的燕尾眼,璀璨的金髮依舊耀眼奪目。他環著依莎貝纖細的腰吱,一面與認識的人點頭寒暄,一面帶著她定上二樓包廂,而依莎貝始終依偎在瑟洛的身旁,予人金童玉女之感。
賽西兒覺得自己的胃泛出酸苦的味道,但她一直說服自己,那是因為她晚餐時吃了太多酸奶酪的關係。
「晚安,凱因斯小姐。」
賽西兒回過頭,看見穿著正式禮服的西雨法。
「西爾法,你怎麼來了?」她微笑地道:「還有,你脖子上的領結是怎麼回事?它看起來簡直像要把你給勒死。」
「我只是想試試看穿正式禮服是什麼感覺。」他齜牙咧嘴,「等我穿上之後,發現我真心討厭這種孔雀般的穿著,可是這套該死的禮服花了我不少錢。」
賽西兒忍不住捧腹大笑。
她的笑聲使得西爾法彷彿受辱般的瞇起綠眸,但她知道他一點也沒有生氣。
「一個淑女是不該恥笑一位紳士的。」他警告道。
「一位海盜紳士。」她更正。
「隨你怎麼說,」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柔荑上印下一吻。「聽候差遣,小姐。」
賽西兒有趣地笑了。
「噢,西爾法,在女士尚未把手伸給你的時候,你不能擅自拉起她們的手就吻,這樣是違反社交禮節的。」
「該死!你是說我做錯了?」他低咒了一聲,煩躁地用手耙梳過雖然精心梳理,卻仍狂放不羈的黑髮,「管他的,反正也從沒有人糾正過我。但這不能怪我,我只是個粗野的海盜。」
「不,一點也不。」她安慰他,「你今晚看起來非常英俊。」
他倨傲地仰起臉,「我平時也很英俊。」
賽西兒忍俊不住地笑了。「你真是一點也不懂得謙遜,先生!」
西爾法輕哼:「那是因為我討厭虛偽。」
「那麼,真誠的海盜紳士,」她揶揄地道:「我可以請問你今晚為何大駕光臨嗎?」
「因為我擔心你。」
「擔心我?」賽西兒瞠大漂亮的藍眸。「我太訝異了,但……為什麼呢?」
「我不相信你沒注意到,昨天瑟洛發現我們在一起時的眼神。」
賽西兒愕然地道:「我當然注意到他非常生氣——」
西爾法不客氣地打斷她,「要是我,絕對不會用「生氣」這種輕描淡寫的字彙來形容。小姐,他昨天簡直就是火大得想殺人。」
「殺人?」
「對!殺了我。」西爾法的表情慎重而嚴肅,「昨天的瑟洛就像是孔雀園裡的老鷹,或是海豚群裡的殺人鯨,隨便你怎麼說,總之他想要撕碎獵物、破壞一切,因為他完全被觸怒了!」
「西爾法,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賽西兒苦澀地說道:「我想,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瞧不起我的……放蕩。」
「親愛的,你完完全全錯了!」西爾法再一次地否定她,「他生氣是因為我侵犯了他的領域。」
「領域?」她茫然。
「就是你。」他清楚地說道。
當賽西兒弄清楚西爾法的意思後,勉強地笑了。
「你的意思是……他將我視為他的所有物?」
「我正是這個意思。」瑟洛對賽西兒的日光,正如同他之於伊凡妮,所以他絕不會錯認。
「這太荒謬了,西爾法。」她一點也不相信,「你一定是誤會了。他都已經有了一個美麗的未婚妻,不可能還會在意她以外的女人的。」
「是嗎?」西爾法眼角瞥見瑟洛正寒著臉望向這邊,顯然已經看見了他們。從他的表情看來,他已經不動聲色地觀察這邊很久了。
一個計謀頓時在心中成形。這個小小的計謀絕對可以激怒那個傲慢的法國貴族,而他絕對可以從中得到樂趣。
「這樣吧,我們來做個小小的試驗。」他將她從舒適的椅子上拉起。
「什麼試驗?」賽西兒不解地看著他走到她的面前,遮去對面包廂裡瑟洛的視線,然後低下頭來,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西爾法!」她紅著臉低呼。「你在做什麼?」
「不要動,抓住我的手臂。」他低聲命令。
「可是……」
「噓,照著做就對了。」
賽西兒只好無措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像這樣?」
「對,很好。」他笑著,等了幾秒鐘後才慢慢地起身。「可以了。」
賽西兒被他搞糊塗了。「這樣做有什麼用意?」
「當然有,親愛的。」他爽朗地笑著,扶著她坐下,「我是在幫你報仇。你看看對面包廂的瑟洛。」
賽西兒望了過去,只見瑟洛鐵青著臉,銳利的眼瞳像兩簇跳動的銀色火焰。而這一次,賽西兒再也不會用「生氣」這麼膚淺的字眼來形容他,他看起來……對,就像是要殺人的模樣。
而且怒火中燒。她在心裡默默地補了一句。
「看見了吧?」
瑟洛的怒容奇異地逗笑了賽西兒,「噢,西爾法,我從沒想過這麼簡單就可以激怒他。你真是天才!」
「要那傢伙動怒並不容易,瑟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分自製的人、要想激怒他,只要找出他最重視的事物下手就對了。」
西爾法溫和地望著她道:「你看見他的表情了,所以,你要相信現在他最重視的人是你,不是他身邊的未婚妻。你必須明白這一點,才能勇敢的與他周旋下去。」
賽西兒感動地望著西爾法,柔聲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看得出來你也愛著他。」他輕道:「你雖然與伊凡妮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我卻無法帶給你幸福,而瑟洛辦得到,我希望你幸福。」
西爾法點出了她一直不肯正視的事實——她愛著瑟洛。
是的,她愛他,但從來就不肯承認,是她的驕傲讓她隱瞞至今,直到依莎貝的出現,刺疼的心使她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心。
然而,這一切已經太遲了。瑟洛屬於依莎貝,他們才是受祝福的一對。
「謝謝你。」她幾乎有些哽咽了。
「不要謝我,我只是想彌補我曾經對你的冒犯。」他輕柔道。
「啊,對了。」他這麼一說,反倒提醒了賽西兒,「你曾威脅我要對我動粗。」
西爾法的臉上湧現了尷尬。
「我很抱歉,但是那只是說說,我絕不會對女人和小孩動手。」
「可是,之前你甚至放很話說要殺我。」
他的喉嚨像梗了個硬塊。「那……那全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要我原諒你很簡翠,」她嚴肅而認真地說:「你必須打從心裡相信伊凡妮還活著,並且答應我盡一切所能找到她完成婚禮。你可以答應我這個要求嗎?」
西爾法的臉上浮現一絲苦澀的笑容,點了點頭。
「相信我,這也是我所衷心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