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浣兒完全沒想到,隨後的路程會折騰得她不旦虛弱到無力開口,整個路上還得難堪地被摟躺在莫殷磊懷裡。
事實上,馬車內非常寬敞,座位上還鋪著舒適的綢緞椅墊。可是,浣兒天生體弱,而且又難得出遠門,因此適應不了馬車的顛簸,胃部翻攪得難受,喉頭酸水直冒。
起初,浣兒忍著暈車之苦,一句抱怨也不說。
第一晚紮營露宿的時候,她面無血色地坐在火堆旁,草草吃了兩口乾糧,便臥倒在莫殷磊為她鋪好的毯子上,沉沉睡去。亂紛紛的夢中,不斷地夢見親人在她的身後來了又走。
莫殷磊望著她不安穩的睡容,聽著她的囈語,沉默地在她身邊守護了一夜,大掌不時地撫上她蹙緊的眉頭。
其實在白天的時候,他已經將她的不適完全看在眼裡。但是,她倔強地不說,他也不去點破。
第二天,一行人持續趕路,浣兒的情況變得更加嚴重。
莫殷磊騎馬並駕在馬車旁,當他聽到浣兒細細的呻吟聲,掀開布簾,赫然見到她雙眼緊閉,一臉死白地倒在座位上,一手環在腹部,一手捂著嘴。
他一看,心裡便明瞭了八九分,於是立即停下隊伍,將浣兒抱出馬車,五名隨行的護衛則訓練有素地四散在不遠處警戒著。
浣兒昏昏沉沉地任他將她抱到樹蔭下休息,並讓他餵了幾口水。
「好一點了嗎?」莫殷磊摟著她,為她壓穴按摩,一邊低聲問道。
她虛軟地倒在他身上,完全不想說話,一徑地沉默著。
「你忍著點,回到巖葉山莊還有好些路程要趕。」他見她不回話,也不再多說,便又抱著她回馬車上。
一接近馬車,浣兒身子忍不住一僵。暈車的感覺是那麼難受,她一點也不想再回到馬車裡。
莫殷磊感覺到她的排斥,扶她上車後,在馬車前猶豫了一下,便回頭向一名護衛低聲交代了幾句,然後大步跨上馬車。
浣兒坐下後,訝異地看他竟然也跟了進來。車內的空間頓時變得狹窄,她的心口開始起伏不定。
只見他在座位的一側坐定,一條長腿跨上椅墊抵住另一側車廂門,一條腿伸展在走道上,然後將她拉過來,讓她背靠著他躺進他敞開的雙腿之間。
「你做什麼……」浣兒為這親密的姿勢燒紅了臉,驚慌得想拉開距離。
「別動。」莫殷磊的一雙鐵臂將她圈鎖住,制住她的扭動。
「可是……」她又羞又急,掙動得更厲害。
「你該死的別動,就這樣靠著我。」他臉色難看地斥道。她的挪動,幾乎危險地引發他男性的慾望,然而她卻天真地毫無所覺。
浣兒感受到他的怒氣,畏縮了一下,在他懷裡停下所有的動作,可是背脊仍不由自主地僵直著。
「放輕鬆,否則你會更不舒服。」莫殷磊將她調整到更舒適的位置,將她的頭輕壓到他的肩窩。
莫殷磊拉開布簾向外示意,繼續上路。
隨著車廂的晃動,浣兒不由自主地向後靠了去。過了一會兒,她才瞭解他如此抱著她的用意,莫殷磊的身體環著她,替她吸收了車廂的震動,的確讓她的不適減輕了許多。
她開始有些明瞭這個男人。他絕不會將關懷掛在嘴邊,而是全部將之蘊斂在看似粗蠻卻周到入微的舉動中。
臉貼著溫熱的胸口,聽著耳邊一陣一陣強而穩定的心跳,浣兒突然覺得將自己托付給這個男人未嘗不好。
想著想著,浣兒終於如貓兒般無聲偎在他懷中睡著,數天來,眉間的憂愁終於卸下了些許……
☆☆☆
也許是勞累,加上小月及王達死去的打擊,幾天後,浣兒竟然染上風寒,好幾天高燒不止,整個人完全憔悴了下來。
為了讓浣兒獲得充分休息,莫殷磊竭盡所能的慢行,體貼地在沿途每個鎮上投宿,或住進巖葉山莊設置的行館,非到必要,絕不露宿在外。
醫術精良的方流墨,則全天候地被莫殷磊拎在浣兒榻前。
如此走走停停,原本十多天的路程,竟然花了一個多月,還沒到達巖葉山莊。
大病初癒後,浣兒變得更加消沉,經常望著遠方發呆。整個人蒼白得近乎透明,弱不禁風的模樣令莫殷磊感到微微的心驚。
「少主,少夫人沒事吧?老是呆呆傻傻的。」方流墨蹙著眉,一同和莫殷磊站在遠處瞧著浣兒心不在焉地倚在樹下發愣。
方流墨辦好王達一家的後事之後,第四天就趕上了他們。
當時的他急急忙忙地追趕,卻沒料到只趕了這麼一點點路程就追上了,當場驚訝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莫殷磊不語,他開始回想當初是否太一意孤行,忽略了她的心情。
「我沒想到她這麼脆弱。」他皺起眉。
「倒不如說是她感情太豐富。」方流墨有不同的見解。情緒大起大落,常會忠實地反映在生理上。
「這是好是壞?」莫殷磊低語。
這女子如此嬌弱,是否能適應北方嚴酷的氣候,堅強地擔當巖葉山莊未來的當家夫人?
似是感應到他的注視,浣兒突然抬起頭來,一眼望入莫殷磊深邃的眼眸。
兩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對望著。
方流墨來回的看看莫殷磊,再看看王浣兒,然後翻翻白眼,決定自動消失。
不過很可惜,他體貼的退場舉動,並未引起兩人的注意。
浣兒專注地凝視著莫殷磊,慢慢的,她的唇畔展現了許久不見的溫柔笑意,怯怯的、試探性的,卻是清明澄澈的笑容。
恍若她突然有了頓悟,下了某種決定。
莫殷磊似有感應地怔了怔。這抹笑,直直撞人他的心底。
迫不及待地,他一個縱身飛過隔在兩人之間的荷花池,落到她的眼前。
「大哥。」她輕聲一喚。這一段時間,在莫殷磊的堅持下,她早已改口。
「怎麼了?」他抬手撫上她光潔的額頭,這是前一陣子浣兒高燒不止時,養成的順手動作。無心的舉動,化成一股暖熱,溢滿她的胸口、眼裡。
「對不起,讓你掛慮了。」輕歎一聲,她柔順地投入他懷中,莫殷磊驚訝地擁住她。
這段時間,她想通了一些事。
方纔,她抬頭看到他的眼中,竟與她纏繞著同樣的憂思。
她無意將自己的悲傷傳染給身邊的人,傷痛由她一人承受就夠。
況且,她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逝者已矣,她該振作起來,如果小月和王達有知,也絕不希望看到她如此消沉。
「也許,我該感謝上天仁慈,將你送到我身邊,陪我度過兩次親人遽逝的打擊。」浣兒低語,傾聽著在厚實的胸膛下,令人安心的心跳聲。
「你不認為是我的出現,間接造成你母親撒手、婢僕喪命?」他一直以為她會怨懟這些不幸與他的到來脫不了干係。
浣兒輕笑一聲。「我當初的確有這麼想過。如果你下出現,母親不會這麼快就決定離開我;如果不是你,小月和王達也不會因此死於非命。」
莫殷磊一聽,臉色變得難看,可是也無力反駁,只有無言。
「不過,」她歎了一口氣。「後來想通了。生死有命,也許早就注定好了,怎可責怪到你頭上?或許是上天要我王家這一代凋零至此。」她的語氣有著一絲認命的落寞。
莫殷磊繼續無言地擁緊她,一如以往,給予她默然地支持。
「如果我是男兒身,今日的景況,會不會有所不同?」浣兒突生感慨,有絲生不逢時的遺憾。
「收起你的念頭,記住你今生注定是我的妻,不准有別的想法。」他握住她的細肩拉開她,他的眼緊緊地鎖住她的眸子。
「今生……今世嗎?」好長遠的承諾。
她不確定,人心能始終如一到老嗎?
「沒錯,今生今世,你逃不開了。」莫殷磊堅定地回答、從她尚在襁褓之時,他就已經霸道地將她訂下了。
浣兒歎息一聲,無言地伸手抱緊莫殷磊的腰幹,當作默許了他。
過了一會兒,浣兒才打破沉默。「你為什麼就這樣認定了我?」她從他懷中抬起頭。她相信他身邊一定不乏比她更好、更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莫殷磊低頭笑看著她。「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小的時候你槍了我的玉珮,我只有拿你來抵。一物換一物,很公平。」
浣兒笑了出來。「胡言亂語。」她偎回他的懷抱,臉頰輕輕磨蹭他。
「再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到家了。」他開始期待早日將她帶回巖葉山莊,正式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
「家?」浣兒低語。
家。多麼具有強烈歸屬感的字眼。
浣兒抬起頭來。「大哥,你會一輩子待我這樣好嗎?」她直視他烏黑的雙眸。
「嗯。」他的雙臂在她後方交握,緊緊摟住她,將她圈進他的懷裡。
「一輩子不會放開我?」
「不會。」
「一輩子就認定了我?」她再追問。
「一輩子。」莫殷磊許下承諾,低頭在她髮際輕嗅她淡淡的馨香,浣兒順勢將臉依進他的肩窩,聽著他令人安心的回答,唇畔不由自主地漾出一抹淺淺的笑靨。
「那麼,我也會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不離開。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別忘
了你今天說過的話。」莫殷磊感到胸口一陣奇異的輕顛。
這樣就夠了。浣兒心滿意足地想。
不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她是幸福的、受憐惜的。
既然決定跟他,便從此無怨無悔。
「明天,就要回家了……」她紹嘴。
「沒錯,回家。」他肯定地擁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