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多,多得足以讓馮冉冉怯場。
將近一百個賓客,使這個百來坪的頂樓看起來頓時覺得狹窄。
李成夫看了身旁的馮冉冉一眼,果然,一看見這麼多人,她的臉色就倏地刷白。
「我……我不要進去……」馮冉冉焦躁不安地往後退。
「冉冉,只要待一下子就好了。」他只好極力安撫。
「我一下子都不想待!」馮冉冉低啞地嚷著,並不時回頭找尋遠遠跟在後方的石逸。
石逸被李成夫要求不能太接近馮冉冉,因此他只能站在會場人口處守候。
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馮冉冉,今天的她穿著宋少強送的白絲長禮服,長髮系成兩條辮子交盤在後頸,只留下耳鬢的兩繒髮絲稍微遮掩一下臉頰上稍微褪去的傷痕,不過那一點都無損於她的清麗,反而看來更加纖細優雅,婉約動人。
他看得出她很侷促,單薄的肩膀縮得好緊,不停張望的動作,顯得有些倉皇和焦慮,那個模樣,就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他的胸口彷彿被什麼揪扯著,總有個衝動想定過去擁住她,把她帶走,遠離這些覬覦她的人群。
然而,他還是很理智地站在這裡,理智地想澆熄心口被她燃起的灼熱,理智地記住了「天樞」所下達的命令……
即使知道她喜歡他,也改變不了事實。
他終究得殺了她!
終究……
「怎麼?很想過去她身邊嗎?」金菲娜悄俏來到他身邊,嘲弄地笑了。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蹙著眉,「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跟著冉冉和李博士嗎?」
「怕什麼?這裡這麼多自己人,難道還會出狀況?」她從服務生的盤中拿起一杯酒啜飲著。
「什麼叫自己人?我可不太相信宋少強這個人。」他冷哼一聲。
「啊,我忘了,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不信任任何人……啊!」她湊近他揶揄,然後腳一拐,佯裝踉艙地倒向他。
他迅速扶住她,她卻乘機將酒倒在他的上衣上。
「哎呀!真是對不起……」她嬌呼一聲。
他皺著眉想推開她,孰料她更向他的胸膛偎去。
「咆哮,我真的很想你……我們要不要到樓下的房間去?」她靠在他寬闊厚實又強壯的胸前,心中一蕩,四肢全酥了。
這麼充滿男性陽剛的身軀真是太誘人了,要是直接殺了他不是太可惜了嗎?
石逸怒眉一聳,一把將她拉開,「金菲娜——」
突然,金菲娜的手中多了一把槍,抵住了他,狡猾地笑著,「別動,咆哮。」
他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動手。
「果然,宋少強心懷不軌……」他瞇起眼。
「今天這場晚宴,可是宋先生精心的設計,你就等著欣賞吧!」她仗恃著自己手中的槍,認定他不能反抗,因此整個人像蛇一樣纏上他,隔著衣服撫摸著他結實的胸肌。
就在同一時間,另一方的李成夫和馮冉冉則慢慢踱進會場,李成夫看得出來馮冉冉在找石逸,不太高興地道:「你如果真的想走,我會叫金菲娜陪你回去。」
「不要叫她!」她急道。「不要……」
「什麼事不要?」宋少強在這時從人群中走來,笑著盯著馮冉冉一身如百合的雪白裝扮,暗暗喝了聲采。
雖然纖瘦了些,但她其實長得非常耐看,尖尖的瓜子臉,五官如中國古典仕女,第一眼不會引起太多注意,但多看幾眼,就會被她靈秀如仙人風骨的氣韻給吸引。
這個女子,他嘗起來味道應該不壞。他在心裡淫穢地想著。
「啊,宋先生,很抱歉,冉冉又在鬧情緒了。」李成夫搖頭苦笑。
「馮小姐是害怕吧?來,我陪你。」宋少強大手直接搭上她的細腰,半強迫地帶她往前走。
李成夫本想尾隨,一位創世的研究人員正巧攔下他,向他請教一些專業問題,基於禮貌,他只好留下來和對方談談。
馮冉冉渾身僵硬,掙扎地想抗拒宋少強,但他冷冷一笑,陡地低頭在她耳畔威脅:「乖一點,這裡的每個人都是我的手下,你不想讓李博士受傷的話就聽我的話,安靜地跟著我。」
她大驚,抬頭瞪著他,心臟因恐懼和慌亂而疾跳。
這個人……這個宋少強果然不是什麼好人!
怎麼辦?她要怎樣才能讓博士或石逸知道這裡很可能是個陷阱!
著急地轉頭,她很自然地找尋石逸,但是才剛轉頭,末少強就譏笑地道:「怎麼?在找你那位忠誠的保鏢嗎?他大概沒空理你了,瞧,他正忙著和金菲娜聊天呢!」
隨著宋少強所指的方向,她看見了石逸正抱著金菲娜,兩人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一陣撕痛貫穿她的心口,她無法呼吸,就這麼怔愣地瞪著他們。
「我聽金菲娜說過,咆哮曾經喜歡過她呢!兩人重逢,大概有很多話要談……」宋少強刻意道。
他的話字字像針紮著她,她緩緩地掉回頭,嘴唇漸漸發白。
「嗯,他們兩個實在很相配,你說是不是?」末少強惡劣地笑著。
她低下頭,痛楚地擰著眉心,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麼。
宋少強看了看她揪成一團的小臉,更加得意,又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李博士和我簽下的合作契約裡有一條附註,一旦他意外身亡,你的研究權就會落進創世財團手中……」
她聽出他口氣中的殺機,猛抬頭,臉色大變,連喘了好幾口氣,「你……是什麼意思?」
宋少強露出令人害怕的微笑,不介意再說得清楚一點。「也就是說,只要李成夫死了,你就屬於創世財團了。」
她驚愕地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難道是想……想要……
宋少強緩緩地朝李成夫的方向望去,她忐忑地跟隨他的目光,李成夫正毫不知情地與那名研究人員聊著天,接著,那名研究人員遞給李成夫一杯飲料,李成夫接過來,湊向嘴巴。
「不……」她恐懼地想出聲警告,可是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宋少強就用力掩住她的嘴巴。
「你可不能壞了我的事。」宋少強低聲道。
她奮力掙扎,然而就在她掙脫宋少強的箝制之前,李成夫已一口仰盡那杯酒。
「博士——」她扯開喉嚨驚喊。
李成夫詫異地回頭看她,以為她一個人太緊張,於是笑著向她走去。
她的驚呼引起石逸的注意,他看看她,又看看李成夫,眉頭一擰。
倏地,走到一半的李成夫抖了一下,五官暴凸,整個人向前倒下。
「博士——」馮冉冉尖叫著奔過去,但很快就被宋少強抓住。
怒火在石逸的心中竄燒,他回頭瞪視著金菲娜,「為什麼要殺李成夫?」
「殺他?我們可沒殺他,他是心肌梗塞而暴斃,與我們無關。」金菲娜閒涼地笑了。
「哼!原來你們在酒裡下藥?」石逸一眼就看出他們的把戲。
「呵呵,警方絕對會以暴斃處理,現在起,馮冉冉就屬於創世財團了……哦哦,別動,一動我就開槍。」金菲娜笑著暍止蠢蠢欲動的他。
「放開我!你們這些惡魔!你們殺了博士……」馮冉冉發狂地吼叫著。
「閉嘴!」宋少強不耐煩地摑了她一掌。
石逸再也按捺不住,忍無可忍,陡地出手劈向金菲娜的手腕,她痛得槍幾乎掉落,不過好歹是個老手,她立即回以一記勾拳,揍向他的鼻尖。
石逸向後微仰,避開了她的拳頭。
「別和他蘑菇,殺了他!」宋少強怒道。
會場中的人群霎時全由賓客變成了打手,四、五十人全都朝石逸包夾而去。
金菲娜舉槍指著石逸的眉心,獰笑道:「真可惜,我本來還想和你再好好玩一次呢……」
就在她開槍的瞬間,石逸突然大喝一聲,伸出手掌抓住子彈,並將子彈丟回給金菲娜。
金菲娜只感到肩膀一記灼痛,臉色慘白又震驚地坐倒在地。
他……竟能徒手抓住子彈?更誇張的是……將子彈丟回來的那種力道,簡直和被槍打到無異……
她從來就不知道他有這麼大的力量。
不僅是她,這景象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呆住了,而石逸則利用這一空檔,撞開擋住他去路的人,衝向馮冉冉。
「殺了他!快殺了他!」宋少強驚恐地喝令,急忙抓著馮冉冉後退。
所有人圍向石逸,但沒有一個人阻擋得了他,宋少強眼見自己的手下壯漢在他面前像沙包一樣一個個被丟開,那勢如破竹的龐大力量滾滾朝他而來,嚇得他舉起槍拚命朝他發射。
「砰!砰!砰!」
子彈如亂雨般打向石逸,他早已有了準備,腳尖一勾,那張擺放在會場正中央、重達上百公斤的勝利女神石雕竟輕易地被帶起,他大手一撈,石雕橫擋在他身前,三發子彈全數打中石雕。
那個雕像之前還動用了四、五名大漢才搬進來,如今被他像紙糊的玩具一樣搬弄,那神兵般的蠻力,當真把每個人都嚇傻了!
「你……你……」宋少強瞠目結舌地瞪著他,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石逸威凜地一步步走向他,金菲娜第一個回過神,率先大喊:「保護宋先生!」
其他人這才從震驚中醒來,每個人同時舉槍對準石逸,剎那間,石逸一個人成了幾十枝槍的槍靶。
整個會場殺氣重重,宋少強喘著氣,陡地嗄聲大笑。
「嘿嘿嘿……你……你力氣再大,也無法脫困,更別想救出馮冉冉。」宋少強以笑聲壯膽,並揪起驚嚇及哀傷過度的馮冉冉,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是嗎?」石逸冷冷地盯著他,臉色木然得看不出他的情緒。
「是的,因為……你死定了!」宋少強依然大笑,彷彿只有笑得大聲些才能壓壓心中的驚懼。
「那就試試看。」石逸嘴角一沉,將手中的石雕橫掃而出,打得圍在他周圍的人東倒西歪,接著他身形一晃,衝向馮冉冉。
「殺了他——」宋少強大驚,連忙下令。
幾十把槍正要掃下扳機,就在這時,一聲厲喝從會場外傳來。
「住手!」一聲緊急的喝止,接著,一個福態的老人率領著三、四人急急忙忙排開人群走了進來。
宋少強一呆,意外地道:「爸?你不是去天堂島,怎麼回來了……」
宋保羅看來有些狼狽,他的確是去了天堂島,可是那裡出了狀況,被得力手下路得搞得亂七八糟,害他白忙一場!
不但重要的研究人員尤金已死,連到手的「天璣」都這麼給飛了,眼見有關變種實驗室的一切又要歸零,於是他急匆匆地趕回來想見見馮冉冉,不料一抵達便赫然發現除了馮冉冉之外,還有一個大驚喜在等著他!
沒有理會宋少強的疑問,他只是激動地盯著高大健碩的石逸,歡喜地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懊惱路得那個死丫頭放定了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天璣』,沒想到回到這裡卻另有收穫……『玉衡』,不,我該叫你四號變種人……真是歡迎你光臨創世財團……」
石逸心中一凜,沉著剛稜的臉孔微變。
他就是宋保羅!當年變種實驗室的三大金主之一,北斗七星誓言斬除的死仇……
「什……什麼?」宋少強聞言駭然抽氣,他怎麼也沒想到,咆哮居然就是北斗七星的其中一員!
「少強,他就是個變種人,你看見的還只是他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他擁有一身凡人所沒有的驚人力量……」
「可是……他看起來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宋少強一直以為,變種人的外貌必然是像個怪物。
「這就是他們值錢的地方啊!擁有超強的基因,強勁的爆發力,卻仍保有人類完美的外形……這種優質的品種,誰都會夢寐以求吧?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傷了他!」宋保羅狂熱地說著。
就在大家驚愕於石逸變種人身份被揭穿的時候,馮冉冉也被嚇呆了,倏地,阻擋大巴士的石逸、萬夫莫敵的石逸,和那個潛藏在她大腦裡哀嚎的變種人……
重疊了!
石逸……竟然就是個變種人!
這個答案啟動了她腦部的記憶,驀地,她的後腦一陣刺痛,像是被喚醒了什麼似的,閉起眼,突然以流利的英文道:「能量匯聚的瞬間,變種基因引發腎上腺素,這樣就能刺激動物類似格鬥的生理效應,這時,心臟博率和收縮力增強,血壓升高,血液由皮膚和胃腸道向骨骼肌轉移,以用來應付危機……這就是變種人四號的研究目標……戰鬥!我們要培養一群力大無窮的戰鬥兵器……」
石逸震駭地瞪著她,只覺得血液在逆流。
她……她在說什麼?
這些話和她的口氣……就和當年變種實驗室裡的那個女博士所說的一模一樣!
難道移植給她大腦的……就是那個女博士?
馮冉冉說完那些話後,整個人陷入了迷亂之中,頹倒在地。
宋保羅一樣吃驚,他喜道:「天!這個女人的腦袋裡果然記著許多變種實驗室的重要資料!快把她帶下去,我今晚就要測試她的腦波,把她腦裡的東西全挖出來……」
石逸臉色驟變,他絕不能讓宋保羅得到馮冉冉!
「你們休想碰她!」他恨恨地道。
「呵……你也一樣得留下來,『玉衡』,『天璣』逃了,你正好可以來代替他……」宋保羅笑看著他,揮揮手,會場內的所有手下立刻將門和窗戶等逃生的路全都堵住。
石逸不知道「天璣」怎麼會和末保羅扯在一起,不過得知他脫困,他稍微放了心。
他冷冷一笑,輕蔑地看著這重重人牆。
「就憑這些人就想留住我?宋保羅,你真以為北斗七星還是以前那些任你糟蹋的實驗品?別作夢了……」他陰狠地挑了挑眉,猛地吸了一大口氣,握拳往地板打去。「喝!」
一聲暴吼,震嚇了所有的人,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錯愕,只見一陣天搖地動,在宋少強和石逸之間的地板頓時破了一個大洞,石屑紛飛中,石逸猝然向前飛撲,一把拉過馮冉冉,緊緊將她摟在懷中,護著她從洞口躍到下一層樓面。
「快抓住他們兩個!」宋保羅急道。
一大群人正想跟著跳下去,又是一陣搖晃,震得人人站立不穩。
「天!他把樑柱打斷了!快逃!這層要塌陷了!」宋少強猛地驚覺,迭聲大叫。
場面亂成一團,大家急急忙忙地逃離頂樓,宋保羅眼睜睜看著到手的獵物又跑掉,氣得幾乎瘋狂。
「我一定要抓到他們兩個!叫樓下警衛攔住他們!快——」他氣急敗壞地大吼。
而此時,石逸早巳帶著馮冉冉奔到二樓,一樓的警衛聞訊總動員,他懶得和這些嘍囉對抗,大手一掃,二樓的玻璃幃幕應聲碎裂,他便抱起馮冉冉從二樓的窗口躍下,在混亂之中揚長而去。
☆☆☆
全球著名的慈善機構「諾亞方舟」由三大超級財團所組成,其中的
迦南財團總裁亞伯拉罕日前竟莫名地死在「諾亞方舟」位於巴哈馬的收
容中心天堂島上,這個消息引起了全世界媒體的注意,不過由於「諾亞
方舟」對外全面封鎖消息,更嚴禁媒體進入天堂島一探究竟,因此事實
真相成謎,更令大眾質疑。
就在事發後不久,一篇未具名的報導卻在網路上大大流傳,上頭清
楚地寫著有關「諾亞方舟」假借收容孤兒之名,私下卻利用這些兒童進
行違法的人體實驗,文中並刊載一張被基因改造而死的孩童照片,引發
了強烈的震撼。
雖然「諾亞方舟」的發言人辯解那是有人故意抹黑,惡意中傷,然
而社會大眾的遣責聲浪還是洶湧而來,致使另外兩大財團——創世財團
及巴比倫財團——的形象重挫,各相關投資產業股價大跌,損失慘重
翌日,報紙上大幅報導有關「諾亞方舟」的事,石逸看過之後,冷笑地將報紙丟在一旁,多少猜得出這件事必定和「北斗七星」有關。
亞伯拉罕一死,金三角缺了一角,可能連站都站不穩了,這真是件太快人心的事,可惜他沒能參與那個盛會……
從口袋拿出手機,他撥電話回北極星島,想確認「天璣」是否真的無恙,不料還未按下號碼,手機鈴聲就先響了。
他微愕,立刻接聽。
「喂,我是『玉衡』。」
「事情進行得如何?馮冉冉知道多少?」「天樞」清冷的聲音從話機裡傳出。
「她……知道不少……」他的嘴角陡地一沉,轉身看著橫躺在床上的那道纖細的身影,眉頭又不由自主地擰成死結。
「果然,那得盡快動手,別讓宋保羅和索羅門有機可乘,『天璣』毀了天堂島之後,『諾亞方舟』所擁有的變種人資料全被銷毀,這麼一來,馮冉冉必然會成為他們追素的目標,不能讓她活著。」「天樞」道。
「我知道……」他悶悶地道。「『天璣』沒事吧?」
「『天璣』受了點傷,沒什麼大凝,很快就能痊癒了。」
「那就好。」
「任務完成後立刻回來。」
「是。」
「天嘔」一說完就收線了,他卻瞪著話機良久,心情複雜而邑悶。
昨晚,從創世財團逃出之後,他帶著馮冉冉躲藏在這間汽車旅館,李成夫的死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受驚的她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並且輾轉反側到凌晨才漸漸入睡,而他則一直清醒地陪著她,聽著她,臉色隨著她吐露的許多變種人重要資料而變得更加深沉。
毫無疑問的,他得殺了她!
不論移植大腦給她的是否是當年那位女研究員,她已比他預期的知道更多有關變種人的事,所有變種人研究的目的及重點工作她都一清二楚,甚至她還說得出每個負責不同變種部門負責人的名字及每一個變種人被改造的部位……她的那顆腦袋裡裝了太多不該有的東西了,太多了……
只是,他從沒想到這會是個如此棘手的任務。
以往,殺一個人對他而言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尤其是像馮冉冉這麼脆弱的女子,只需動一根手指,他就能讓她斷氣。
但……
內心掙扎了一整夜,他就是下不了手。
眼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容,看著她細微柔弱的呼吸,他的一顆心總會莫名地揪得好緊,拳頭一再地握緊,又一再地鬆開。
她何其無辜?只因為被移植了一顆不屬於她的大腦,就得接受死亡的命運?
他又憑什麼可以判她死刑?
她會接受移植,為的也只是要活下去啊!
不過是為了要活下去……
然而……
如果不殺她,他又如何向「天樞」交代?她活著,對北斗七星來說就是個威脅,只因有關變種實驗室的事絕不能再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嚴重性他比誰都清楚。
所以,不論捨不捨得,他都得動手。只要動作俐落一點,她就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反正一下子就過去了……
高舉起手,狠狠地對準她的頭砍下,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下手,免得夜長夢多,徒增困擾。
「石逸……」馮冉冉在這時翻了個身,幽幽柔柔地喚著他的名字。
他心頭一震,手在離她花兒般的臉頰兩公分前急急煞住,聚滿了力道的五指瞬間失去了該有的殺氣,原本尖硬如斧槌的手竟輕顫了一下,接著,連他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他竟忍不住撥開覆蓋在她臉頰上的髮絲,極溫柔地,小心翼翼地,像在撫觸著一朵細緻易碎的小花……
突然,她全身抖了一下,閉著眼大聲哭喊著:「石逸!救命!石逸!救我……」
他一怔,輕搖著她的肩膀,叫道:「馮冉冉!醒來!冉冉……」
她在他的叫喚中甦醒過來,睜開仍飽含睡意及驚悸猶存的雙眼,一見到他,想也不想地就彈坐而起,投入他懷中,緊緊地摟抱住他。
「石逸……石逸……」她虛弱地啜泣著。
石逸就如遭電殛,整個人呆愕地僵住。
伏在他胸膛上的細瘦身軀正不停地抽噎著,隨著她單薄背脊的抽動,他的心也跟著震盪著。
他屏息了許久,終於放棄繼續抵抗,伸出雙臂,擁住了她。
這一刻他已經徹底明白,那種情不自禁想保護她的衝動並不是因為工作上的需要,也不是職業上的責任,而是……
而是他早巳對她……
「嗚……博士死了……宋少強殺死了博士……都是我害的……」馮冉冉在他懷中邊哭邊道。
他沒吭聲,只是靜靜地任她發洩。
「要不是我……博士也不會死……所有的事都因為我的腦!都是這顆腦袋引來的禍端……都是它……」她說著忽然推開他,捶打著自己的頭,揪扯著自己的頭髮。
「冉冉!你幹什麼?」他大驚,連忙抓住她的雙腕制止她。
「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沒有我就好了……」她抬起頭,被淚浸漫的小臉有著令人心疼的自責和傷痛。
他擰著眉,一把將她按進胸口,憐惜地摟緊她。
這怎麼會是她的錯?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她埋首在他胸前直哭,雖然他沒說半句安慰的話,但他強有力的雙臂已足以安撫她驚惶痛楚的情緒。
他的擁抱,他沉穩的心跳聲,就像在無邊無際波瀾中的一根浮木,給了她面對眼前困境的勇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平靜下來,猛然發現自己把他的前襟全哭濕了,不好意思地推開他,細聲道:「謝謝……我好多了……」
她一離開他的懷抱,石逸立刻感到胸前一片冰涼,方才相擁的溫暖剎那間全都消失,一股從未有過的空虛竟油然而生……
空虛?
這種心情的轉變嚇壞了他,他臉色大變,忙不迭地後退,急著將那太過放縱的情愫全部再壓回原點,但由於太過慌張,他腳下絆了一下,差點跌倒。
他奇怪的舉動引起馮冉冉的納悶,她盯著他,不解地問:「石逸,你怎麼了?」
他怎麼了?
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一個金菲娜還沒讓他學會教訓?難道一點點眼淚就能摧毀他的理智?他明明知道不能對她動心,明明知道公私一定得分得清清楚楚……
「石逸?」她又喊了他一聲。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氣,迅速轉身,以不帶任何溫度的口氣道:「好了,你如果醒了就起來吧!我們該走了。」
「定?去哪裡?離開這裡?回北京去嗎?」想到死去的李成夫和生死不明的兩位研究人員,她的眼眶又紅了。
「當然不能回去。」
「不回北京?不回北京我還能去哪裡?沒有博士……我該怎麼辦?」一聽不能回北京,她整個人都慌了。
她要怎麼辦?他又該把她怎麼辦?宋保羅一定到處在搜索她,哪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問題一閃過石逸的腦海,他呆了呆,馬上就諷刺地自嘲起來。
石逸啊石逸,你是來殺她的,卻反而擔心她的安危,這真是太可笑了!
「天樞」說了,盡早殺了她,回北極星島去!
這是命令!
不容轉圜的命令……
「讓我告訴你你能到哪裡去……」他回頭看著她,手慢慢伸入槍套,摸索著藏在身上的那把槍。
去天堂!
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既不必擔心她落入宋保羅手中,又省得他傷腦筋。
只要一槍……
「哪裡?」馮冉冉不知道他的想法,還天真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那張坦率的小臉,信任的表情,還有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再次擊潰他的殺機,他的手從槍套移開,懊惱地低咒一聲:「該死的!」
他沒辦法!就是沒辦法下手!他可以一口氣解決十個大漢,卻無法動她分毫,彷彿被下了什麼魔咒,光是想像她死去的模樣都教他心驚肉跳,更遑論要親手殺了她。
「石逸?你……」她真的不懂他是怎麼回事,她看得出他很煩鬱,但是什麼原因讓他變得和平常的冷靜沉著不同,她卻猜不出來。
「走吧!先離開這裡再說。」他寒著臉,逕自走出去。
馮冉冉一頭霧水地跟在他身後,兩人上了一輛租來的車子,他載著她一路往市區奔馳。
「石逸,我們要去哪裡?」看著外頭景物下斷飛逝,她忍下住問道。
他沉默不語,只是皺著眉猛踩油門。
「石逸?你……在生我的氣嗎?」她直覺不太對勁,他的表情好嚴峻,好像她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我沒有生氣。」他看著前方,冷冷地道。
「沒生氣為什麼臉色這麼凶?該不會……」她遲疑了一下,偷瞄著他,怯怯地道:「該不會是因為我……我昨晚……不小心說了有關變種人的事……」
石逸眉峰一擰,臉色更加難看。
「對不起……你叫我不要說,可是我沒辦法控制我的腦,它有它的主張,我和我的腦是共生形態,有關變種人的記憶是它的,它要說,我也阻止不了……」她解釋著。
「別再說什麼變種人了!」他陡地大喝。
她吃驚地緊閉嘴巴,被他的驟怒嚇了一跳。
「我不想聽任何有關變種人的事,尤其是從你口中說出!」他寒著臉又道。
她低下頭,瑟縮地移向角落,心頭仍急遽跳動著。
石逸生氣了!
她真笨!石逸本身就是個變種人,他一定很不喜歡有人當他的面提到這些。
用力地咬著下唇,她在心中暗暗自我譴責。
石逸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受驚的模樣,又是不忍,又是懊惱。
他此刻的心亂極了,既下不了手殺她,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才好。
車外耀眼的陽光正好和他陰沉的心情成反比,開著車往前直行,他在行經第三個路口時發現後頭有車跟蹤,於是方向盤用力向右轉,並猛踩油門,但那輛車咬得很緊,一時擺脫不掉,兩輛車就這樣在馬路上追逐。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宋保羅的人馬,這裡是創世財團的大本營,繼續留在這裡只有更危險而已。
「抓穩了!」他警告一聲,隨即殺進一條小巷。
馮冉冉嚇得臉色發白,雙手緊抓住門邊的扶手,緊閉眼睛。
車子在巷弄中橫衝亂撞,卻總是驚險地閃過阻撓,幾分鐘後,石逸看著後照鏡,那輛跟蹤的車已經消失,於是將車急煞在路邊,抓著馮冉冉的手匆匆下了車,然後搭上一輛計程車離開。
在車上,他看著仍有些發抖的她,問道:「怕嗎?」
她抬頭看他,認真地道:「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她是說真的,李成夫的死讓她頓失依靠,不過,只要石逸陪在她身邊,她就不會恐懼。
他眉頭整個擰了起來,沉沉地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相信我?你明知道我是個變種人……」
「就算你是魔鬼我都不在乎,在我眼裡,你就是你,是我喜歡的人……」她直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情。
石逸一呆,動容地盯住她,早已不平靜的心被她這句話掀起了更大的巨浪。
「別把我當成對象,馮冉冉,別把無謂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他嗄聲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知道你對我的好都只是出於職責,但是,喜歡你不是我自己能控制,我以前一直以為,我的腦是別人的,但心是自己的,我的心由我自己主宰,沒人能左右……可是,認識你之後我才發現,我的心也不是我自己的了,不再是了……」她酸楚地低下頭,眼淚悄悄地滴落。
在她的告白和她的眼淚中,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感動,第一次覺得他的存在有了真正的價值!
悸動中,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摟住。
她說她失去了她的心,他又何嘗不是?他的心……也許早在初見她的那一刻,就已叛他而去。
但是,即便他們兩心相屬又能改變什麼?
他能護她到什麼時候?又能讓她活到什麼時候?
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愛上的男人其實正準備取她的性命!不知道她自己所引起的麻煩有多大!
真是可悲,無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馮冉冉在他懷裡又驚又喜,卻不明瞭他強壯的胸膛下百折千回的心事。
思索了良久,他終於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一個可能會惹怒「天樞」的決定。
如果他不希望她死,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了。
那就是……
讓「馮冉冉」這個人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