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她只好把遠在英國的孟家「總司令」孟兆剛請回來,她一個人無法也不想承擔照顧並監督孟磊的責任。充其量她不過是個二媽,既無權又無分,受他疼他,旁人視為理所當然,若是稍稍嚴苛些,受嚼舌根約三姑六婆,馬上就會批評她這個後媽心腸惡毒,圖謀不軌。
這些天她的日子難熬透了,每一分鐘都像坐在悶燒鍋裡似的。幸好,公司的業務繁忙,或多或少減輕她些許壓力;她不必每天待在家裡聽她家老爺嘮叨。
「都是你太過放縱,把他寵上了天,他才敢為所欲為,一再違拗我的意思。曾牧白的女兒呢?你帶孟磊去見過人家啦?就知道你交代不得,這麼小的事情都辦不好。若早點讓他們兩個年輕人碰上,還會發生這麼麻煩的事嗎?」
也不必前思後想,急破頭地在家裡坐困愁城,忙著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地查尋。她雖然不是挺贊成孟磊和殷虹在一起,但也並不中意那位有錢得一塌糊塗的曾老闆的千金。她害羞、內向、相貌平凡得令人看過即忘,整個人像只悶葫蘆,這樣的女孩怎能打動孟磊的心?
孟光剛就是不聽勸,什麼事都以「利益」為著眼點,包括兒子的婚姻也不肯輕易放過。難怪孟磊從小視他為閻羅王,避他遠遠的,自己不願親近他,更不讓朋友、同學們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唯利是圖的父親。
坦白說,孟磊父親的個性和殷虹不惜一切、大肆斂財的模樣還真有點像。
「太大,少爺回來了。」王媽跌跌捶捶地跑進來向她通報。「現在正在客廳裡。」
「真的?」葛尚華如釋重負地垂下雙肩。「我去看看。」才走到通道的一半,她就聽見孟光剛高分貝的斥責聲從客廳裡擴散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這人,一大把年紀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大吼大叫,難道他不怕又把兒子給氣跑了。
「總之,你和那女人的婚事找絕不答應,也絕不承認。」孟光剛以一家之長的高姿態,同孟磊宣佈它的指令。
可惜它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少不更事、凡事以他為尊、甚少違逆它的乖乖牌。即使他拒絕去承認兒子已長大成人,有他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想法,但,事實仍就是事實,並非一味的不肯面對就能加以改變。
「你大概弄錯了,我是來知會你和二媽,可不是來徵求你的同意。」孟磊比他父親高出半個頭,身軀又挺拔壯碩,加上愫燒的怒焰熊熊熾燃,令他整個人看上去甚至比孟光剛還要恐怖幾分。
「反了,你忘了是誰生你、養你、花大把金錢把你從鬼門關硬拖回來?怎麼,翅膀硬了就想飛啦?告訴你,還早得很呢?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自作主張,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孟光剛的火氣大得驚人。
過往他也不是沒發過脾氣,但從沒像這次這樣暴跳如雷。與其說他極力反對孟
磊和殷虹的婚事,還不如說是害怕。自他聽葛尚華說孟磊想娶殷文奇的女兒為妻時,他就跟發了狂似的,派出手底下大批人馬四處搜尋他二人的下落,還信誓旦旦的要盡最大的心力拆散他們。
怪了,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葛尚華走到大廳口,看著他們這封誰也不讓誰的虎性父子,不禁搖頭歎惋。
「老爺子,你就少說兩句嘛!」葛尚華比孟兆剛小了近二十歲,一向習慣以「老爺子」來稱謂自己的丈夫。在她眼裡,他永遠是天,她則心甘情願地做地,認命地由他踩在腳底下。
「這不關你的事,你少插嘴。」他以十分輕蔑的口氣把葛尚華頂到一邊去。
「我再不插嘴,只怕你連兒子都要保不住了。」她走到孟磊身旁,低聲的對他說!「你先回房裡休息,讓我來跟你爸爸說。」
「你什麼意思?」孟兆剛人雖老,耳朵還頗靈光,葛尚華刻意壓低嗓門,他居然還聽得一清二楚。「我在教訓我兒子,你囉嗦個什麼勁?」
「我兒子」這句話大大刺傷了葛尚華的心,好像她是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一樣。
「請問,他受傷生病這幾年,是誰天天守在病房裡呵護他、照顧他、含著眼淚看他疼、看他痛,巴不得把一切磨難全往自己身上攬?我對孟磊的心天地可鑒!知道我哪點不如你嗎?罵他,我從來捨不得也不敢對他說一句重話,正因為他不是我生的,我只是個後娘,我沒資格、沒權利!」
「二媽!」孟磊激動地握住它的手。
葛尚華在他十二歲那年便進了孟家的門,那時他母親因病終年纏綿床榻,對這位當年人稱「鐵娘子」的美艷女子甚少表示什麼。
孟磊的反應卻相當強烈,他深深地為母親打抱不平,藉故和葛尚華作對,還曾長達半年之久不和他父親說任何的話。當時,他小小的心靈即已暗暗下定決心,將來無論如何,都必須娶一個他心愛的女人,而且要情真意切地愛她一輩子。
他視他父親的行為為一種背叛,不僅背叛他的母親,更背叛了他對他的信任和尊重。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一天殷虹興沖沖地到家裡找他時,他會發那麼大火,因為他怕,怕萬一被他父親發現殷虹,也怕殷虹發現他父親。
他把自己的靈魂和感情完全隔離在孟家之外,小心翼翼地經營和殷虹之間的愛戀。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車禍,他絕不會同意隨他父親到美國求診,之後又到英國休養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然而,當醫生一旦宣佈他已百分之九十五痊廢時,他立刻收拾行囊,悄悄返回台灣,以便尋找他昔日的戀人。
葛尚華是唯一一個支持他「離家出走」的人,可,她卻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老爸一起反對他和殷虹的戀情。他委實搞不懂,殷虹又沒得罪他們,他們幹麼要視如蛇蠍呢?
「你嚷夠了沒?就算你到孟磊恩重如山,又怎樣?這樣就能改變他不是你生的事實嗎?」孟兆剛刺傷人總是不遺餘力。
「親不親生又如何?在我心目中二媽才是真正值得尊重值得敬仰的長者。不要以為你生了我就有權利左右我的一切,老實告訴你,假使上蒼逼得我非在親人之中選擇一個,我選的將會是二媽。」
「什麼,你」孟兆剛鋤牙咧嘴,孟磊這些話簡直大逆不道,該打五百大板。「好,你不想認我這個老子,我就跟你斷絕關係。從今天起,我孟家所有財產,你一毛錢也不許得。」
「隨君所願。」他靜靜地望著華發覆額的父親,心底有說不出的恨憾。為何他就是不肯和他好好說些話,心平氣和地討論事情?為何每回父子倆碰了面就像仇人似的,非要劍拔弩張不可?
孟磊懶得再跟他耗下去,橫豎再說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握著葛尚華的手緊了下,隨即轉身楚入左側長廊,隱身於牆垣之外。
偌大的客廳突然靜得令人胸口為之一窒。
孟光剛怒意橫生地望著孟磊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他的人才忽爾轉向葛尚華。
「他是吃錯築了還是神經不正常?」在這之前,孟磊絕不敢頂撞他,更遑論跟他大小聲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改變,叫他怎麼受得了?
「孟磊長大成人了你看不出來嗎?」葛尚華疲憊地生入身旁的沙發。「放手了吧!他已經不再是個可以任由你操縱的風箏。他飛得夠高也飛得夠遠了,你若還是想緊抓不放,到頭來只徒然白忙一場而已。」
「你也不正常了,發這什麼謬論?他是我兒子,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不肯聽我的勸、照我的意思作,到最後只會自取滅亡。」
「你這哪是勸他,根本就是在脅迫他。」葛尚華自己也愛過恨過,所以很能體會孟磊堅持非殷虹不娶的決心。一如當年她執意嫁入孟家,她父母好說歹說甚至以死相逼都無法叫她回頭一樣。真愛可以令人神智不清,也能夠使人無比剛強。
「沒錯。我即使拚了這條老命,也絕不讓他娶殷文奇的女兒為妻。」提到殷文奇三個字時,他的火氣升到了最高點,不明就裡的人八成會以為他們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這沒道理呀!你已經毀了殷文奇辛苦建立的一切,為什麼還要把恨意延燒到他女兒身上?難道殷虹母親的死還不能讓你有所瞥惕?」
「你懂什麼?」他閃爍的眼神暗藏著慌亂,在屋裡飄過來蕩過去,卻依然忐忑不安。葛尚華冷眼旁觀,良久,露出一抹慘然的笑。
「我當然懂。我也許天真可並不笨,你和殷虹母親的那一段情,我早聽說了。她是你逼死的,對不對?要不是你威脅她將把你們之間的牽扯告知殷文奇,她怎麼會臨時爆發心臟病,走得那麼急促?那麼措手不及?孟光剛,」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他。「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拿兒子的終身幸福當籌碼,通地做傷天害理的事。」
「住口!幾時輪到你來對我說教?」孟光剛以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瞅向葛尚華。「你還知道什麼?有沒有告訴其他人?哼!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恐嚇勒索我,那你就錯了!向來只有我孟兆剛支使人,沒有誰能夠牽著我的鼻子走。」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嗎?」葛尚華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回望她的丈夫。「雖然殷虹的父親搶走了你曾經心愛的女人,可你卻因愛生恨兩害了慧卿。過去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殷虹是無辜的,不要把你的憤怒加諸在她身上,這封它是不公平的。」
「不行不行不行!孟磊絕對絕對不可以娶她當老婆,除非,除非我死!」如此堅決的反對,莫名地教人心驚。
葛尚華疑慮叢生地望著他,上百個念頭在腦海裡翻騰著。
倘使他確曾愛過殷虹的母親,他使沒有理由討厭殷虹呀!當小林把殷虹母親的照片拿給她看時,她才知道她們母女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那清靈如夢的神韻,似瑾非鹽的眉宇,真是我兒猶憐,莫怪孟磊對她難捨難忘。
轉念之際,葛尚華霎時有個不該衍生的想法。「你不讓殷虹成為孟家的人,是因為你害怕?」
「笑話,我有什麼好怕的。」他慍然看過身子,不讓旁人看到他發青的嘴臉。
這副表情,更加深她心裡的疑慮。「你怕殷虹,是因為……因為……她有可能是你的女兒,孟磊的親妹妹?」
孟光剛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僅是顫抖著嘴唇,面上忽而灰販地抽搐著。
葛尚華快崩潰了,她作夢也沒想到,事情怎會演變成這樣?「這是真的嗎?真的嗎?告訴我,殷虹真的是你和慧卿的女兒嗎?」
沒有人給他答案。孟光剛只是魂不守舍地望著窗外的一棵九加利樹出神。他也想知道真相,但,誰能給他?
十二月十二日,孟磊發出了四十八封的帖子,邀請所有高中同學回到母校開同學會。
「為什麼用紅色的紙張印,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喜帖呢!」殷虹趴在桌上,看孟磊振筆如飛地在信封上寫下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心情也踱著興奮起來。
孟磊挑了下濃眉,莫測高深地抵著唇淺淺一笑。「法律又沒規定同學會的通知單不可以用紅色紙張印。」
「唔嗯……你有事情瞞著我。」殷虹悄悄移到他身後,用力環抱著他的背,軌他耳朵吹熱氣。「大膽子民,再不從實招來,小心本魔女咬掉你的耳朵。」
「你敢。」孟磊徒然料過身子,讓她身子失去重心,他再順勢將她攬到膝蓋上,穩穩把著。「你這小魔女兒了本王還不快快下跪求繞?IamkingoftheWorm。」
殷虹被他模仿李奧納多在「鐵達尼號」裡的這句台詞給逗得笑疼了肚子。
「我不希望你是個王。」她有感而發的說。
「為什麼?怕我對你動用私刑?」他愛憐地經啄她的頰、她的唇。
殷虹慨然搖搖頭。「怕你廣建後宮,妻妾如雲。」
孟磊難得的暢懷大笑。「即使弱水三千,我最愛的還是你。」他忍不住,伸手解開她絲質襯衫的扣子,讓他怖著蕾絲花邊的裡衣和宛然寶起的胸線,一覽無遺地裸露在眼前。
「兩人的世界裡根本揉不進一拉沙,何況你還妄想擁有三千弱水。對一個女人而言,婚姻也許不是最好的歸宿。我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恐怕沒那個度量容忍你偶爾逢場作戲玩玩「水」。」其實她患的是「恐婚症」,害怕這最約欄的時光過去之後,只剩索然乏味的瑣碎人生,害怕兩人激越的情懷隨口增的年歲消逝後,將無可避免地留下燃燼的飛灰,對愛,她是充滿期待。卻又恐懼的複雜心情。
孟磊深知她躲著愛,不敢坦然面對並接受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歸宿,有一大半原因是出自於早年父母即先後撒手人寰的打擊。在它的潛意識裡總認為,愛得越多,傷心腸斷的可能性越高,她脆弱的身心,是再也禁不起絲毫的衝擊。
他仔細地捧著她的臉,用心地端詳著,認真說道:「沒三千弱水,只有你。即使我是個王,後宮也不會有任何檳妃,到現在你還不懂嗎?我要的只是你。」
殷虹整個心一下翻湧起來。感激地理進他懷裡,用盡渾身的力量,緊緊擁著他,哭著低喃:「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要離開我了」
「小虹,你非得要說些讓找難過的話嗎?」
「不,不是的,請讓我吧話說完。」她吸了下鼻子,抹去頰問的淚水。「我當然不希望有那麼一天,真要有那麼一天,我會肝腸寸斷的。但是,我怕我水難饜足貪婪的心,會不知不覺地打造出一條無形的鎖鏈將你圈囿得瑞不過氣來,害你逃無可逃,到最後……答應我,真有那麼一天的話,請好好的跟我說再見,千萬則突然消失,突然讓我找不到你。我的願望其實很微小,不管你是否長守身畔,日夜相隨,我只是要知道,你過得好過得快樂,荏你的天空裡飛得自由安逸沒有負擔。」
她已經學會,在與他交會的每個眼神裡尋找幸福的感覺〞這樣就夠了,其實,她要的真的不多。
「謝謝你,小虹。」孟磊的心絞痛了起來,緊抓著她的雙手,恨不能將她崁進血肉裡去。「我不該藉酒澆愁,喝得酯町大醉,那麼也就不會發生那場該死的車禍,害你一個人孤苦零丁地遭受這麼多橫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那場車禍該受責備的不是你,是趙賦文呀!」難道他還不知道真正的內幕?
「不,是我。」孟磊飛快的看了殷虹一眼,胸臆間霎時捲過一陣大浪,打亂他原已不平靜的心。「那天趙賦文背著我做什麼,我全在暗地裡看得一清二楚,但我並沒制止他,也沒有說破,我的確不想活了,既然他肯幫我完成這個心願,我何不趁此機會一了百了。你該瞭解,我無法眼睜睜地看你愛上別人,嫁給別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講到最後,他的聲音已成沙啞,近乎吶喊地搖晃著殷虹,一如多年前,他們在沙灘上,他對她所做的宣言般,令她震顫得異常驚心。
「我會的,我永遠只屬你一個人。孟磊,我向你保證,從今爾後,我將目不斜視!全無歪念,我戒煙、戒酒、戒掉所有的壞毛病,全心全意守在家裡,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好不好?」她輕拍著他的背,像個母親生怕不夠溫柔地疼寵討好自己的孩子般小心翼翼。
外人也許會以為她發下的「宏願」沒啥了不起,世間的女子誰不是這樣?可從小照顧她長大、陪她一起度過大風大浪的姥姥就頗體會改掉那些別人眼中的「小缺小點」有多難。
殷虹一向意志薄弱,特別是時下那些五花八門的墮落勾當,她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孟磊出事之後,她簡直就變成了「濟國英雄」,成天泡在黃湯裡打滾,怎麼勸,怎麼罵都無效。沒想到。一場運來且失而復得的戀情,竟能讓她脫胎換骨,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個叫孟磊又叫姜野的男孩子也還不壞嘛!姥姥待在門口,聽著她一輩子都不曾聽過的情話,心裡邊居然也鼓脹得滿滿的,開心地踱向廚房,做她的活兒。
孟磊為殷虹新申請的行動電話,意外地在此刻響起「八成是玫珍,沒幾個人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她笨拙地翻出他的懷抱,跳到枕畔執起話機。「喂?」
「我是孟磊的父親。明天早上十點。我在凱悅飯店咖啡廳等你。」電話斷了,殷虹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接上,對方就粗魯地截斷線路。
「是誰?」孟磊見她臉色蒼白,緊張地握住她雙手,「呃!打錯了,沒頭沒腦說了幾句亂七八糟的話就斷了訊。」她心想,孟磊的父親能千方百計卻又不透過孟磊找到她的電話號碼,顯見他希望私底下和她見上一面。也好,劉叔曾告訴她,在背後密謀奪走「殷氏實業」的人,有可能就是孟磊的父親。她原已心如止水,打算將這筆商場上廝殺的恩恩怨怨拋諸腦後的,既然他要提起,無論是衝著哪一件事,她都會挺身接招。
電話鈴聲又響了,這回孟磊的動作比她快。「喂!哪位?」
「你是孟磊嗎?謝天謝地,殷虹在不在?我是趙賦文,麻煩你趕快請她去把玫珍找回來,采采生病了,現在在台大醫院掛急診。」
這傢伙,真會挑時間進來攪和。
關了手機,孟磊即偕同殷虹乘車趕往醫院。
玫珍每天買四份報紙,詳詳細細看過每一則求才廣告。找份蝴口的工作,竟遠比地想像的困難許多。
先前為了找個可以暫時安身的地方,已經令她累得半死,幸好有位老太太家裡的房客剛退租,她才能順利搬進丟。每個月六千塊的房租,說貴不貴,說便宜卻也不便宜,以玫珍日漸羞澀的荷包,怕還撐不了多久呢?
這位老太大其實也不算太老,大概生活安逸又沒啥事好煩心,外表的模樣比真實年齡還要年輕幾歲。
玫珍住進來半個月之後,才曉得她原來還兼作直銷,賣某種名牌的化妝品,每天有事沒事就跟她推銷乳液啦、胎盤素啦、冰河泥啦!傾得玫珍快受不了,乾脆老實告訴她沒錢,即使有錢也不能拿來買這種「很必須的奢侈品」。
「跟老公吵架了?」老大太精明的眼睛掃過她十七、八次了,每回話到口邊就吞回去,這次索性間個清楚。「看你的樣子就像個家庭主婦。我老婆子見的人多了,像你生得水當當卻打扮得土星土氣,一看就知道怨婦一個。」
玫珍紅著臉低下頭來,望著這一身暗藍色的衣裙,是很中規中矩沒錯,但,會土裡土氣嗎?再台頭盯著老太太,耶!她怎沒注意到這位年逾五十近六十的老女人身上可是一件大紅旗袍,式樣還是新型改良的款式呢?
「你今年多大?二十五?二十六?」他的確料事如神,一猜就八九不離十。
「年紀輕輕,穿得遮天蓋地灰撲撲的,除了不受老公青睞的家庭主婦,誰作興這樣打扮?你離家出走,是不是老公有外遇讓你知道了?」
王玫珍更加震驚,張口結舌半天接不上話。
「有外遇和你知不知道、什麼時候知道可是差別很大的。」老太太打開話匣子,一路娓娓細說她不算美好的那段早年姻緣。「我十八歲那年就奉父母之命嫁給我家那口子,哼!他大我整整十八歲哪,結婚才三年,他就開始不安分,說好聽點是逢場作戲,講難聽的就是搞七拈三。算我年輕又笨,十幾年後才曉得,人家的兒子都比我女兒大了。老死鬼才嚥氣,那女人就帶著兒子找上門,你以為它是來認祖歸宗的?哼!大錯特錯,他是來爭著分家產的。」
玫珍聽到這心口一沉!很是為老太大難過。男人總是有了新人忘舊人。時代再進步,女權再飛張,這樣血淋淋的悲情故車,依然層出不窮。
「我勸你,回去吧!把事情說清楚,該你的一樣也不要讓。」
玫珍堅決的搖搖頭。「我得等到找著了工作,能自力更生了再回去,否則豈不是讓人家瞧不起,說我沒骨氣。」
「那好,你工作也別找了。就踱著我做直銷。別看我老婆子沒本事,一個月七、八萬的進帳可不是蓋的。」
「我……不行吧?」她聽說做直銷必須人面熟,手腕高強,她攏攏總總認識不了幾個人,怎麼做?「這些年,我都在家裡,很少到外面和人接觸……」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老太大面帶微笑地。「做直銷又不是賣假藥,犯不著擺出一臉的罪惡感。你若是願意,就跟著我做,我老了,錢也賺得夠留當棺材本了,實在沒有力氣也懶得再到處幫人家服務。你乾脆就摟下來,一開頭先幫我的性,我一個月付你兩萬塊,等你可以獨當一面時,咱們再說合作的條件。如何?」
玫珍懵懵懂懂,壓根不知道「直銷」為何物?兩萬塊縱使不算多,卻也夠解燃眉之急了。反正工作也還沒著落,不如……先做做看好了。
自那日以後,老大大天天帶著她到處「串門子」,尋找服務對象。她交遊之廣闊真是令玫珍望塵莫及。難怪這些年她一個人獨居卻一點也不覺寂寞。
玫珍原就生得自白淨淨,經老太大刻意妝扮一番,更是出落得娟秀雅致,由她做化妝品的代言人,比老大大自己還更具數倍的說服力。
可惜,她才剛上軌道,老大大卻染上肺炎,病得躺在床上沒法下床。逼得玫珍只好一肩扛下她所有客戶服務工作,一邊作生意,一邊照顧她。幾個月下來,兩個人的感情竟好得像對母女。
「我就說我眼光好,絕對不會看錯人。」老太太因為太喜歡她了,竟有點擔心有天萬一她和老公復合會一聲不饗的走掉,為此便加強實力地在她面前數落男人的種種不是。
「瞧你,不寬心養病淨說些不開心的話,真是的,你的女婿不也是男人?」玫珍總是溫溫柔柔的,不想拆穿她的詭計。
「我這是……實話實說嘛,你曉得,我真的很捨不得你,怕你……「放心,人間的聚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友誼卻可、永遠留存。」
「你哦!就是嘴巴甜。」
近晚餐時分,殷虹來了電話,告知她宋采住院的消息。老太太卻比什麼還急,忙催促她趕快回去。
「記得,回來啊!」
「我知道。」慌亂中,玫珍發現老太太在她手心塞了一包東西。直到生進招來的計程車後,她才打開用手絹包裹的硬物。那足,五萬塊兒鈔。
突然,她心頭一熱,眼淚跟著淌了滿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