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尖叫,這一次更大聲了。
他搖搖頭,死人八成也被吵醒了。
他回頭沿著小徑走回去,然後在聽見莉兒類似掙扎中發出的不清楚的聲音後慢下腳步。他邊解下肩上的來福槍,邊自一株高大的夾竹桃樹叢間望向那一小塊空地。五個身穿黑衣、臉上偽飾地塗滿污泥的男人站在空地上,其中最高的那個人正指著莉兒的嘴巴努力抓牢她,其他的人則一副驚愕的樣子——表情呆滯而且想必耳朵嗡嗡作響。山姆完全可以瞭解他們何以會有如此的表現。
最高的那個男人咒罵一聲拿開他的手,她咬了他一口。
她臉上出現一種山姆已十分熟悉的表情,接下來的尖叫聲就像熱氣般升上樹梢。這次多了兩個人才制伏住她,看來她已學會如何戰鬥了。
山姆懶洋洋地倚在一棵椰子樹幹上,雙臂交叉看著她一邊用指甲抓向其中一人的皮膚,一邊試著用另一隻手揍向另一個。他不得不勉強承認她的確不賴,他又看了一會兒才說道:「不知如何和淑女交手了嗎,老柯?」
高個子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抬頭看向山姆,臉上有著意外的表情。「我想我聾了,山姆。」他搖了搖頭,不悅地看著他的手一會兒。「她才不是淑女,她是只帶爪的野貓。」他停下來看著她,然後加了一句:「一隻帶斑點的野貓。」
她先是瞪著他的朋友葛吉姆,然後移向他。她再度跟抓著她的兩個人掙扎,兩腿亂踢。
吉姆看著她掙扎。「腿不錯嘛!」
她停止掙扎時小臉已脹得通紅。山姆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胸部上。「我不知道也,她只給我看其他部位。」
雖然嘴巴被人用手蒙住,她喘的聲音卻還聽得清清楚楚。
山姆忍住笑,無情地繼續任她自己去掙扎,然後才說道:「事實上,她是賴蕾莉小姐,不過我都叫她的小名莉兒,也就是賴莉兒(癩痢兒)。」
吉姆那邊傳來一陣哄笑聲,這正是山姆所預期的反應。「對,她就是賴大使的女兒,賴莉兒。」
她又咕噥起來,山姆猜得出她是想糾正他她的名宇。
他笑著火上加油地說道:「她來自南卡羅萊納州,她家擁有核桃木之家、寇氏工業及桃樹農場。」他可以聽到她被蒙住、憤怒的聲音,再次忍住笑意。
吉姆困惑地看著他。
「是美國大使的女兒。」山姆加了一句,看著他朋友塗黑的臉上頓然醒悟的表情。「你怎麼會和她扯在一起?」吉姆倚向他的來福槍,用眼神朝她比了比。「多虧了路拿上校。」
吉姆靜下來,視線在他們之間前後移動。「你要拿她怎麼辦?」
山姆舉起左手,拇指和食指互搓著比出代表金錢的手勢。
吉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臉上浮現與讓他們第一次見面後就稱兄道弟相同的貪婪表情。「多少?」
「還不夠彌補我這幾天所付出的代價。」山姆朝突然安靜下來的莉兒瞥了一眼,仔細觀察她,只見她的表情從恐懼轉為被背叛。他一度以一年的薪俸打賭她沒有聰明到可以瞭解事情真相的地步,不過現在看來他錯了。將視線自那雙受傷的藍眸移開,那種被背叛的無辜者表情使他有種多年未曾有的感覺——罪惡感。
他拋開這種感覺注視著吉姆。「我必須和安德談談。」
吉姆點點頭,看莉兒的眼光中不僅有金錢上的興趣,還帶了些色慾。
山姆突然有種想將吉姆的注意力自她身上引開的衝動。「你在離營區這麼遠的地方做什麼?」
「西班牙人愈來愈深入內陸了,他們上個星期才在聖克莉斯汀駐守過。」這個消息使山姆吃了一驚。聖克莉斯汀離這裡不到十五英里,而且是個不小的內陸城鎮,龐安德很多手下都來自那個地方或周邊地區。如果西班牙人已經攻下它,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深入游擊隊的勢力範圍,也代表不久後他們將會和游擊隊開打。西班牙人典型的作戰方式就是先佔下一座城,聚住裡面的人,然後酷刑虐待無辜的村民再讓這些殘酷的事流傳出去,如此一來當然會引出那些激動叛軍,然後他們再將之一舉消滅。「槍支到了沒?」
吉姆搖搖頭,調整了一下背上常伴左右的弓和一袋箭。他的朋友用來福槍是圖其速度較快,只是山姆知道他更喜愛弓箭的安靜和準確。
山姆看著吉姆一身黑衣,用油將頭髮後梳和塗黑偽飾的臉。「在出任務嗎?」吉姆露齒而笑,白牙在他黑黑的臉上閃亮著。「謠傳西班牙人有新的炸藥,」他朝他的人點了點頭。「我們想也許可以幫他們減輕一些負擔。」
山姆大笑。他的朋友是營區中出名的神偷,他能深入敵營竊取任何東西。去年十一月他們剛到這海島的營區時,吉姆找到一大堆甘薯,於是興起偷只當地鎮長的火雞,好讓他們能過個傳統美國感恩節的念頭。
「我想我還是快回營區去卸下我的負擔比較好。」他用眼神指向莉兒,她的眼睛正冰冷地瞪著他。山姆不理會她,只是朝抓著她的兩個菲律賓士兵點點頭。「介意我帶走賈西跟蒙特嗎?」
「請便,從我耳朵的嗡嗡聲和手上的咬痕看來,你比我更需要他們。」吉姆微笑。「城裡只有兩百名西班牙士兵,他們遠不比她可怕呢。」
莉兒試著去踢其中一名正在大笑的士兵,卻失了準頭。而且要不是他們緊抓著她的話,她就跌倒了。
吉姆將手指放入嘴中吹了個口哨,一棵樹的枝葉開始晃動起來。樹葉不斷自樹梢上落下,一隻紅頭黑身的八哥從樹上飛了下來,先在他們的頭上繞了一會兒,最後停在吉姆的肩上。他從襯衫口袋中拿了些東西餵它。
山姆呻吟著說道:「來自地獄的黑鴿。」
那隻鳥呱呱叫了起來,一邊前後搖晃著它的頭,一邊蹣跚地在吉姆肩上走著,然後做了兩次鼓翼的動作尖叫道:「哈、哈……」
莉兒的眼睛幾乎快凸出來了。
「放輕鬆,曼莎。」吉姆安撫地輕拍著八哥。「你再刺激它,山姆,它會啄掉你唯一好的那隻眼睛。」
他大笑。「那隻鳥知道它如果靠近我三英尺之內,我就會把它烤來吃,也許我們應該在感恩節用它辦場盛宴。」
「山姆完蛋了!最好小心點!」曼莎喊著,頭部則隨著每個字搖擺。
他真恨那隻鳥。
吉姆朝他開心地一笑,又餵了它一口。「是你一直威脅要吃了它,它才自衛的。不要忘記,」他伸手摸著抬頭咕咕叫的鳥。「女性比較喜歡人家稱讚而不是刺激。」「吉姆是我的英雄。」曼莎喊著,用頭摩擦著主人的耳朵,然後直起身將黑色羽翼舉至胸前呱呱叫著。「山姆不是。」
「好了,我們該走了。」吉姆飛快朝山姆嘲弄地敬個禮,然後對莉兒拋了個媚眼,便和他的手下及那只可憎的鳥消失於灌木林中。。
山姆注視著莉兒。雖然被兩個士兵架住,她的視線仍未曾離開過他。她不斷掙扎,在一個士兵的手中嗚嗚說著什麼,但山姆故意不去理會她所製造出的噪音。這樣做也沒有用,他仍能感覺到那雙眼中的責難,而他並不喜歡如此,甚至也不喜歡他自己。
「塞住她的嘴巴。」他命令著,聲調銳利得幾乎可以切割冰塊,他轉身拿起來福槍喊著:「走吧!」
自此他不曾再回頭看向她。
在那士兵關上門以前,莉兒又多踢他兩腳、咬他一口。然後她奔向關起的破門用力敲擊起來,而它只是嘎嘎作響,一點也沒有移動。
那該死的北佬!她真希望這就是他的皮膚,如此的話她就可以狠狠踢他幾腳然後咬他的手。他一直都計劃用她來換贖金,而她甚至還開始覺得——因為他一直都在救助她——也許他沒有想像中那麼壞。不過現在她終於稍微瞭解他幫助她的動機了,他是希望得到一部分贖金作為酬勞。
他不是壞,是壞透了。
她還愚蠢地認為他會帶她回父親身邊,原來他只想得到那些錢,只想賣掉她。對他而言,身為大使之女的她的價值只在於她所能帶給他的贖金——對路拿上校和傅山姆而言,她的價值只存在於她的姓氏。而她懷疑對父親而言她又是處於什麼地位。她希望他能珍視她,不過實在很難去想像一個幾乎不曾陪在她身邊的父親會如何珍愛她。在愛做夢的少女時代,她曾幻想父親是個聰明而勇敢的男人,他為了報效國家而犧牲與女兒共處的時間。她曾幻想過在他們重聚的那一刻,他會告訴她他是如何渴望能看著她成長,多麼願意陪她一起度過一個小女孩一生中幾個重要的時刻,可是他無法做到這些事,因為他必須對其他更多的人負責,不能自私的只顧及她,那對不起他的良心。但現在,獨自處在黑暗的小屋中,她開始懷疑這個夢想是否會實現。眼睛終於適應屋裡的黑暗後,她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板條箱、桶子和盒子堆得幾乎和天花板一樣高。她走向它們,卻被某樣東西絆了一下,她往下一瞧,發現那是某種長形的金屬工具,她曾聽過兄長稱它作鳥棍。她用腳將它推開,然後走向桶子,拂去上面的灰塵坐下來。這裡好安靜,她環視四周的黑暗,覺得害怕和孤獨。不知道他們會把她關在這裡多久,一想到他們也許會關她個好幾天,她不禁覺得可怕,彷彿又回到三歲時被關在黑暗的井裡一樣;兩個地方連空氣聞起來都如此相同:潮濕而濁重。那時井裡唯一的光源是上方的開口,而現在屋內唯一的光線則來自嘎嘎作響的門縫及柱間的裂隙。她所能看見的只有一把掛鎖。
她突然有種想尖叫得連屋頂部被震塌的衝動,但卻只做了個深呼吸。
某個東西在她身後板條箱的角落飛奔而過,她趕忙抬起腳抱著膝蓋查看地板。一陣寒意襲向她的手臂,她開始顫抖地想像著那些和她共處一室的是什麼東西……還要好些天……而且單獨的……她等著它再度出現。
山姆無法置信地看著游擊隊的領導人,他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所聽到的。「什麼叫你不要她?她可是值一大筆贖金,安德!」
「我不在乎她會帶來多少披索,我只在意這將會為我們的計劃帶來多少麻煩。」龐安德——卡地布南的叛軍領袖——在桌後停止踱步,不悅地直視山姆的眼睛。「你犯了一個錯誤,我的朋友。如果我們利用她要求贖金,你的政府會要了我的頭,而她的父親則會在一旁觀看。誠如你所說,西班牙人已為我們帶來太多麻煩,我們需要來自美國的任何支持,這可比贖金重要多了。賴大使擁有太大的影響力,我不能冒險失去美國這個靠山,大多數菲律賓人長久的努力可不能毀在一些橫財上。」
山姆望著游擊隊長踱方步,所有得到獎金的希望都像風中的燭火一般快速逝去。他突然有種捶打某些東西的衝動,只得將拳頭塞進口袋裡。「那我們要拿她怎麼辦?」「不是我們,」安德若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是你。」
山姆吃驚地愣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向後退,雙手伸在前面。
「哦,不,不要找我。我已經被她纏了好幾天了,讓別人帶她回去,我不要再跟她有任何牽扯了。」
「你帶來的,你就必須帶回去。」
「如果我拒絕呢?」山姆忽然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
安德臉色一變,憤怒明顯地浮現在臉上。「那你就得不到任何酬勞。」他的拳頭重重落在桌面上。「傅山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需要美國的支援,如果我的手下帶她回去,看起來會像是我綁架了她,而不是古貴都。」他開始邊踱步邊說話。「也許你不想做,不過你還是必須帶她回去,因為你是美國人,可以說服他們我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讓吉姆去,他跟我一樣是美國人。」
「不行。」他舉起一手,一副山姆得了失心瘋般地看著他。「如此一來,那個女孩將無法……純潔地回到家。你和我一樣清楚將女孩放在離他一英尺內的地方,不到十分鐘她就會躺在他身下了。不行,你要帶她回去。」他頓了一下,然後與山姆視線相對。「她還是完好的吧?」
「嗯,我可沒那麼笨。」山姆握緊口袋裡的手看向窗外,卻沒有注意到天黑,反而想起一雙指控的藍眸。
他不喜歡這樣,也不喜歡再度和她一起旅行的想法。他失算了。安德是對的,不過這並沒讓整件事情比較好忍受,也沒減輕他想揍扁某些東西的慾望。
獎金沒了——那能讓他在罪惡感中好過些的東西,而且他身為傭兵的那一面對免費送她回去並不感到高興。再者,由於他錯誤的判斷使他的工作岌岌可危,而他身為軍人的自尊也因此受到損害。以往他從未讓自己陷於這種處境過。
總而言之,為了送她回她父親身邊,他又將與她糾纏不清了。這件工作將比以往更困難,因為從他和吉姆的對話中,她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計劃。唉!他的大嘴巴可真的搞砸了一切。
他轉身倚在牆上,裝得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們可能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什麼?」
「我打算拿她換贖金。」
安德咒罵一聲,然後含糊地說了句菲律賓土語。
「你說得對,我是太笨了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女人有本事將馬基維利1變成低能兒。」
1譯注;意大利政治著述家,著有《君王論》一書。
屋內一片岑寂。山姆沉思地揉揉前額,他必須想個辦法彌補他的過失。他又想了一會兒,回憶他和吉姆的對話內容,她絕對知道他將拿她換贖金的。
不,他修正剛才的想法,她只知道他會得到報酬。他一躍離開牆邊走向指揮官的桌子,雙手置於左右兩邊桌角,傾身告訴安德他的主意。「她只知道我計劃帶她來這裡拿錢,我們可以說服她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
「我們?」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必須讓她知道我們計劃送她回她父親身邊,而且不要贖金。不過你必須幫我,我們必須讓她以為我所提到的錢是指我救了她的獎金。」山姆停了一下,忽然記起一件他差點忘了的事。「你想懸賞發出來了嗎?你也許可以說服她父親發出懸賞。」
看他的指揮官一眼,山姆就知道自己是拿不到一分錢的,不過他體內芝加哥街頭小鬼的那一部分仍願孤注一擲。他聳聳肩說道:「算我沒提這件事好了。」「狗改不了吃屎是嗎,我的老友?」安德笑了笑,然後在桌後坐下。「只要能說服她,無論做什麼都可以。我會寫信給她的父親,告訴他我們找到她,她很安全。至於你呢,則是個將帶她回家、值得信賴的美國人,我會替你安排一下,以防大使突然想會見你,我不想讓他或其他人知道我們的位置。槍支隨時會到達,我們可不能錯過那艘船。」他抬頭看著山姆。「我也會告訴她我們只是關心她的安全,我會幫忙說服她有關懸賞的故事。不過在我們有她父親的消息以前,她可是你的責任。西班牙人越來越接近了,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該死!為了這個命令,他是注定要和她糾纏在一起了。
「她在哪裡?」安德問著。
「我把她關在補給屋旁的小屋裡。」山姆惱怒地回答。
一陣大大的敲門聲自門口傳來,門開處一個士兵走了進來。他先挺直肩膀朝安德行禮,再來是山姆。「那個女人逃跑了。」
他們只花了十分鐘便找到她了。
可是足足花了五個人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完全將她身上的倒鉤鐵絲柵欄剪開。因為只有一把火炬,這項工作便更加困難了。山姆猛然合上他的懷表,將之放回襯衫口袋裡。他彎腰拔起插在地上的火炬,然後直起身將火炬舉高些,讓那些人能看見黑暗中的東西。他將穿著靴子的腳擱在在營區邊緣五層高的沙袋上,看著賴蕾莉小姐被拉出柵欄的過程。她八成是想從用來防禦敵人入侵的螺旋狀鐵絲留下爬出去。因為當他們發現她時,她正像只粉紅色的蟲憤怒地被裹在鐵絲繞成的繭裡。山姆看來,幾乎所有銳利的倒鉤不是鉤住就是纏在她的衣服及頭髮上,而其他沒纏到她的腳的鐵絲則像釣魚線般糾結在她的腳和手附近,至於她的雙手則各持著一根鐵鍬。
看了她一眼,他立刻知道他絕對拒絕再度和她一起穿越叢林。如果一定要送她回去,他寧可帶她走山路。如此一來,他大可將她塞入一輛牛車裡,和她一起騎回馬尼拉或任何她父親所指定的地點。山姆才不管他們是否必須要穿得像農夫、土著或西班牙人,總之他就是不要再和她一起進入叢林裡,門都沒有。
那些人終於清除完她身上所有的鐵絲,其中一個將她手中的鐵鍬拿走———這是件山姆很感激的事。因為他有預感,只要找到機會她會將它揮向他的。
他們邊笑邊說著土語地將她拉起來。她甩了甩頭看了他們一會兒,臉上浮現出困惑和一點恐懼的表情。那些士兵仍繼續對她露齒笑著,山姆看到她僵硬的肩膀鬆弛了下來。她當然不會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他們正用土語笑她是只喝醉的蝴蝶。
只要看她一眼,任何人都會發現這是再貼切不過的形容。幾段鐵絲像昆蟲的觸鬚般凸出於她亂七八糟的頭髮上,她的裙子上纏著幾條長鐵絲,撕成一條條的布料看起來就像欲振乏力的粉紅色翅膀。他的第一個衝動是告訴她她現在的模樣,不過也知道現在說任何一句話都會被誤解為諷刺而使她生氣。如此一來,他們就無法說服她她將被送回她父親身邊,而非用來交換贖金。
她試著踏出步伐,但再度搖晃了一下。他走向她伸手想扶她,但她猛然將手自他的掌握中抽離,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碰我!」
他和安德面面相覷,安德暗指自己的胸口表示要試試看,山姆樂得作壁上觀。安德向前朝蕾莉慇勤地敬個禮。「賴小姐,我是龐安德。」他直起身對她微笑。「我對你在我們這個小地方的……不便感到很抱歉。」他用手比向一根火炬亮度所及範圍內的柵欄、溝渠、沙袋和鐵絲圈。
她憤怒地拉扯裙子,一些鐵絲隨之掉落地面,但其他仍鉤在身上的鐵絲卻像吉他的斷弦般彈了起來。「嗯,我也是這麼想,不過當然你是需要這些……來關住你的人質。」她用手臂朝四周揮動,一根鐵絲因而鉤住她的頭髮,她呻吟著將它自頭髮中扯出來,皺著眉頭看著纏繞在鐵絲上的金髮。
安德僵了一下。「人質?我不瞭解。」他的視線自莉兒身上移向山姆,一臉的震驚。做得好,安德。對我而言太誇張了些,不過仍做得很好。山姆微微一笑。她將鐵絲丟至肩後。「別因為我是女人就把我當成笨蛋,我聽見他說的話了。」她瞪著山姆,手指指控地在他臉前揮舞。
他一徑直視著她微笑道:「什麼話?」
她的下巴像騾子準備踢人之前一樣的凸了出來。「你告訴你的朋友你打算自我身上弄點錢,而當他問多少時,你還告訴他要看『你』的決定。」她轉而將指控的手指比向安德。
安德大笑地搖著頭,一副好像這整件事是個大笑話似的,山姆也如法炮製。她挺起肩膀,下巴憤怒地抬起。山姆自她冰冷的眼神裡看出她想踢他們幾腳。
「賴小姐,你一定是誤會了,山姆指的是安全將你帶回來可以得到的懸賞獎金。」安德微笑著。
她用那種小紅帽看狼扮的祖母般的困惑眼神看著他們兩個,山姆和安德交換了一個算計的眼神。
「我們和美國政府交情很好。」安德告訴她。「我已經送消息告訴你父親你很安全——當然這要感謝山姆,然後他會盡快在我們確定回程安全後送你回馬尼拉。」她很安靜,將視線自山姆的上司移向山姆身上。
他則盡可能就一個獨眼傭兵之所能露出無辜的笑容。
她注視著他,然後交疊起被鐵絲刮傷的胳臂說道:「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學乖了,不錯嘛,他帶著些敬意看著她想道。
安德用手比了個無奈的手勢。「我沒法證明我真的送了張紙條。」
「你能證明你和我國政府有聯繫嗎?」她抬起帶有刮痕的下巴。
兩個好問題,山姆驚奇地想著。
「啊,這我就能證明了。」安德拿起火炬靠向附近的沙袋。「看到這個嗎?」他指著袋子上印的字。
莉兒走過去看,山姆知道上面印著「美軍給舉,美利堅合眾國所有」,他是從舊金山一個補給軍官那裡買來的。那人只要價錢談攏,是很樂意提供美軍的任何物品的,不過她不會知道這點。
她看過那些印刷字後直起身,繼續凝視著他們兩個,似乎想在他們身上找出事情真相。
安德脫下他的夾克放在火炬附近,然後將它的村裡翻出來。「唸唸。」
她傾過身大聲念道:「美軍之物。」
他又將身上的刀和刀鞘放在它旁邊,指著刀鞘上刻的字。
「美軍之物。」她重複一遍。
「葛麥茲!過來這裡。」安德叫一個士兵站過來。「舉起鐵絲剪讓她瞧瞧。」她傾過身念著:「美軍之物。」
「你現在還懷疑美國不是我們的靠山嗎?」安德問。
她鬆了口氣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用手輕拍著自己的胸前。「我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如釋重負,這整件事真讓人難受。」她若有所指地看了山姆一眼。安德對他使個警告的眼色。「山姆是……有點粗枝大葉,賴小姐,不過他是個好軍人,一個你能終生信賴的人。有他在左右我總是覺得很安全,我確定不管他做了什麼,目的都在使你們兩個活命。」
她不相信地哼了一聲,這舉動激怒了山姆,他的手開始發癢。
「賴小姐,一等我安排好,山姆就會護送你回家。」
「我寧願讓別人送,拜託。」她一副在點餐的表情。
「很不幸,這是不可能的。只有他最適合,他和你一樣是美國人,而且是最能勝任這任務的人。恐怕你們兩個必須包涵一下對方,我是有很多手下沒錯,但他是我最信得過的。」
山姆給了她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而且,他是自願的。」
他的笑容退去。自願者?去你的!他給他的指揮官一個如此涵養的眼神,然後收到另一個警告的眼神。
莉兒仍站在原地,然後歎了口氣。「我想我們別無選擇了。」她拿掉衣服上的一小段鐵絲。「你可以跟我道歉,畢竟你對我不是很友善,你知道的。」
他才不道歉呢!「我可救了你那驕傲的南方臀部。」
「你看吧!」她抬起鼻尖和下巴轉向他的指揮官,僵硬地背對著山姆。「他還稱我是根在……的芒刺,你知道哪裡的。」
「屁股,你是根屁股上的芒刺。」山姆無視指揮官的存在。「你現在還是。」「你們兩個都安靜!」安德吼著。
「可是——」莉兒和山姆同時開口。
「一個字都不許再說。」安德伸出他的手,然後甩了甩頭。「我想你們倆這些天來經歷了太多事,我改變主意了。」他看著山姆。「也許分開一陣子會比較好。」「感謝上帝。」山姆「低聲」得足以使他們都聽見。
她喘了口氣轉過身面對他,像隻牛頭犬般瞪著他。
他的指揮官則用眼神告訴他他做得太過分了。一陣沉默後,安德又說道:「等一下,也許你們該一起商量怎麼做。」他的表情像是在警告山姆不得再造次。
而他也沒有,只是閉緊嘴巴。那個女人讓他做了最笨的事。
安德迅速朝她敬個禮。「我必須回去了。最近我們情勢吃緊,這將使我非常的忙碌,我會讓山姆照顧你。記住,你們曾一起成功地到達這裡,我確定接下來幾天你們一定也能克服彼此的歧見。」他注視著她。「這個安排是為你著想,我們一有你父親的消息就會通知你,賴小姐。」他朝山姆點個頭,然後轉身消失在黑暗的營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