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看著它發生,那總是先出現在眼神裡。那人突然一躍向前,他的刀像步槍刺刀般舉在身前。山姆攫住他的手腕,將那人的手臂連刀一起向上一扭,另一隻手臂致命地按在那人的喉嚨上。山姆緊勒住他。
不到十歎遠的地方,一顆金色的頭——一顆「空無一物」金髮的頭——從灌木叢中伸出來,然後又鑽了回去,灌木叢嘎嘎的騷動聲大得足以使訓練中的人聽見。山姆放開那個士兵。「休息一下吧。還有葛麥茲……」
士兵撿起他的刀收回刀鞘中。
「……下一次不要眨眼。」
士兵點點頭離開這個用來訓練武裝格鬥的小鬥技場,山姆轉身走向灌木叢等著,那並沒花很多的時間。
鄰近的灌木叢開始搖動,樹枝辟啪地斷裂,一聲驚喘劃破空氣。他搖搖頭走向周邊地帶,倚在一棵低地松的樹蔭下。莉兒正置於巨大的巴豆樹叢後穿著義勇軍的靴子用腳尖走路,這是一件山姆願用一個月的酬勞打賭不可能的事。不過既然她是用腳尖走路,他便假定她的用意是想保持隱密且安靜。想到此他不禁厭惡地吐了口氣,她居然一路抱怨。
她正朝向他移動,但時常停下來從樹叢中探出頭看。在距他不到五歎的地方她再度停了下來,抬高屁股彎身自樹枝間看出去。她的金髮用一條麻繩綁起來垂在背後,他仍能看到那些顏色較淡的髮絲混雜在其他深色的頭髮中,那是種深金色他最喜歡的老黑酒的顏色。
穿著吉姆為她偷來的黑色叛軍制服,她看起來和原先不一樣了。她換換重心,將他的視線吸引至她包裹在黑長褲下渾圓的臀部和雙腿,使他突發奇想:無論是誰,發明裙子的那個人該被槍斃。
「他去哪兒了?」她喃喃自語著,打破了他的專注,將他的注意力自她的臀部移回她不斷在樹縫間移動的頭。
山姆嘴邊浮起一抹懶懶的微笑,自樹上挺直身子。「在找我嗎?」
她驚喘一聲然後閉起嘴。
他望著她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大睜的眼睛猛然移向左、接著右,一副想說些什麼的樣子。最後他放棄了,決定等她主動開口時他恐怕早已成了祖父。「你想要什麼?」
她的肩膀向後挺一挺,抬起下巴。
天啊!現在又怎麼了?
「我想找些事做。」
「聽著,我以前告訴過你,這是個作戰基地,我們在訓練士兵為他們的自由和生活而戰,可不是什麼社交俱樂部。」
「龐先生在哪幾?他管理這個地方,我想他會給我一些事做的。」
「安德正在奎松會見古貴都,暫時不會回來。」他雙臂交叉於胸前加了一句:「所以說你和我是黏在一起了。」
她歎了口像刮颱風的氣,然後朝四周看看。他看得出她正試著思考,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他隨時有可能嗅到煙味了。
她看入他眼中。「我只想找些事做,我難道幫不上什麼忙嗎?任何事都可以,拜託你,山姆。」
「那只該死的鳥去哪兒了?我聽說它讓你很忙。」
「吉姆今天帶它一起。」
「那一定很有趣。吉姆一直在抱怨他再也沒看過曼莎了。我知道它很喜歡你。」帶羽毛的笨傢伙。
「它是不想跟他一起走,不過我說服它了。」
「我確定那對吉姆的自尊一定大有助益。」其實她有本事將吉姆那只可憎的鳥誘走一點也不會影響到山姆,沒有那隻鳥不斷地饒舌他仍然可以繼續活下去。此外如果這樣能使這女人忙碌些,對他而言就更好了。但現在她又開始無聊了,也許給她一些事做讓她遠離他身邊是值得的。「你能做什麼?」
她看起來有點找不到答案的樣子,不過仍一臉熱切。她問道:「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我需要你離開,他一邊困惱地拂去褲子上的灰塵,一邊試著想出某些事。慕地他停止動作凝視著沾滿灰塵的褲子,然後因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之道而微笑。「洗衣服。」「洗衣服?」她臉上的急切消失了。
「跟我來。」他自她身邊走過,很快便聽見她靴子的重擊聲自身後傳來。他穿越營區走向北邊,那裡有十幢長方形的木造營房。他繞過一個轉角,走過一堆桶子和一處男人娛樂用的小鬥雞場,她匆匆忙忙跟在他身後,他倏然感到她拉著他的手臂。「山姆?」
他停住。「什麼?」
「那是什麼?」她指著排在沙袋旁的土坑。
「鬥雞場。」他轉身繼續前進,她卻又猛扭過他的手臂。
「什麼場?」
「那些人在空閒時用來鬥雞的地方。」
「鬥雞?」
「嗯,他們將兩隻雞放在那土坑中讓它們互相打鬥,然後打賭會是哪只贏。」「我的天啊……」
「賭博在這些島上很盛行,這是他們用來放鬆身心的方法。」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看到魔鬼一般。「那些雞呢?」
「它們就像得獎的寵物般被嬌寵,以它們的力量和贏的場數為憑被買進賣出。而且因為菲律賓人很看重這種運動,所以大部分的雞都過著比貧民區的孩子還好的生活。」「那些雞會有什麼結果?他們不會受傷嗎?」
「在這運動中只有強者才能生存,其他的……」山姆聳了聳肩。
「騎馬也是一種運動,賽馬也是,草地網球和crouquet都是種運動,甚至北佬棒球也是運動,但是將兩隻無助的雞關起來打鬥卻絕不是運動。」
「這些話留著向那些人說。現在走吧,我還得回去呢!」他走了開去,經過一些補給的板條箱轉過另一個轉角。他聽見她的驚喘聲,於是停下來轉過頭去。她站在那裡越過板條箱向後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見畜捨裡八個各裝著鬥雞的雞籠。「哦,這些可憐的雞!我為它們感到難過。」她的聲音悶悶的。
他也該死的難過他為什麼笨得居然走這條路,他抓住她的手臂。「你到底想不想找事做?」
她點點頭,不過仍盯著那些雞籠,一副好像裡面是生病了的小寶寶一般。「快點。」他將她拉向自己,決意要給她一些事做,讓她保持忙碌並遠離他。
那些可憐的雞。莉兒歎了氣攪拌一大缸煮沸的衣服,繼續注視著營房,仍無法忘記那些雞籠。這些天來她已經開始愛好鳥類了,曼莎第一次停在莉兒肩膀上後,就幾乎成為她最好的同伴。那隻鳥睡在葛麥茲刻給它的木製粗棲木上,它也多次棲在莉兒頭上和她一起到廚房小屋去。那些人也都對她很好,總是對她微笑而且送些小東西給她,例如一些給鳥吃的花生米、一桶新鮮的水、成熟的木瓜和芒果。但這些喜悅只維持到她看見那些雞,瞭解前一天晚上遠處傳來的大聲歡呼是怎麼回事為止。
她用一隻因攪拌而酸疼的手臂用力拭過流汗的前額,然後看向另外五個正在沸騰的大鍋。為了忘記那些雞,她試著專注於正在做的工作,像個巫婆般攪拌一桶桶煮沸的衣服。她已經換過工具,從一根攪拌的竹板到一根山姆稱之為攪拌棒的木製長棍。它是一根長長像掃把的棒狀物,棒子的上端是兩個木製的把柄,用來讓她握住然後扭轉,自底端伸出的木腳則可以攪拌衣服打出灰塵。
她抓著攪拌棒——多麼可笑的名字呀——將手臂伸向前額擦掉汗水,然後撩開潮濕的頭髮。洋娃娃1應該是那種你將它穿上很漂亮的衣服放在床上的東西。那是一種玩具,一種可以玩的東西。她移到另一鍋開始攪拌裡面的衣服。這可絕不是場遊戲,而是一項艱難的工作。她吐了口疲倦的氣,然後看向營房,第一百次地想像著那些雄雞。它們也是用來做遊戲的,但那是種殘酷的遊戲。
1譯注;洋娃與攪拌棒之原文同為Dolly。
想到他們做那麼殘忍的事還稱之為一種運動她不禁生氣起來,她只是想想都會寒心。不過當然了,這是一種男性的運動,而男人做什麼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她並不覺得鬥雞是可以被接受的,她也懷疑其他的女人會接受這類的事。這整件事就是不太對勁,而且似乎該有人為此做些什麼。
她舉棋不定地咬著嘴唇。她敢嗎?光是想像鬥雞是什麼樣子就足夠了。她敢,那附近現在沒有人,那些男人都在別的地方。
山姆並沒有說煮這些衣服需要多久,不過它們很髒,所以煮得越久就會越乾淨。這說法很有道理,對,十分有道理。
她將竹板和攪拌棒鉤回屋側的吊鉤上,然後查看附近是否有人。仍然沒有人。想必是天助我也,她如此決定道。
在上帝的陪同下,她閒逛到轉角探出頭四處張望,看向營區寬廣的中央,有一些士兵正在搬動一些她猜是裝槍和補給品的板條箱。等到確定他們都轉身後,她才匆匆穿越過圍場,盡力試著不發出聲音。如果山姆看見她,一定會知道她想去哪裡,那個男人總有能耐在她最不希望他出現的時候出現。
她跑到第一排營房,背緊挨著木牆藏好自己,接著朝轉角四周窺探。沒人跟在她後面,那些人仍忙著講話、嬉笑和工作,她默禱感謝一番。
幾秒內她已站在那些雞籠前面望著那些雞。她移向最靠近她的雞籠,一隻褐色的雄雞正扇動著它的羽毛,喉嚨則發出滿足的咯咯聲,搖動垂在它鳥喙下紅色的東西。它舉起腳像曼莎一樣換換重心。莉兒心意已決。她跨向前,手伸向木製門閂。「啊唷!」那只雄雞啄了她,她猛地縮回手,壓住流血的地方瞪著它。「你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你!」
那隻雞目瞪她。
「不過話說回來,打鬥是你唯一知道的事,不是嗎?」
雄雞偏著頭。
「我瞭解。」她說,四處尋找長得足以弄開木閂又不會害她被啄得血跡斑斑的東西。她找到一根棍子後跑回雞籠邊,然後一個個地打開所有的門。
有件她沒考慮到的事發生了。
它們是鬥雞,為了忠於所受的訓練,它們打了起來,就在空地上開始咯咯叫地互相啄著對方。羽毛滿天飛,而塵土則四處飛揚,然後爆發出最可伯的聲音——呱呱、咯咯的尖叫聲震耳欲聾。這一切真是糟透了!
它們不斷呱呱鳴叫,令她一陣恐慌。她手上握著棍子揮舞著跑向那些雞。「快走!快走!你們全部!」她上下跳著揮舞棍子試著將它們趕入得以重獲自由的叢林中。它們四散分開,有些飛入灌木叢中,有些則不見蹤影。
成功了!
「狗娘養的!」
啊喔。她僵在原地,那是山姆的聲音,無論在任何地方她都能認出這詛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