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楚阿爺、楚阿奶打太湖畔救起她後,她便想不起自己的真實姓名?想不起自己是誰家的女兒?更想不起自己是否早有婚配,或兒女成群?
土匪窟裡,她瞧見人生裡從未瞧過的黑暗面--她深信自己從未瞧過,否則,這樣的人間地獄,即便是失憶,也不能教人輕易或忘--那些年紀小小就被迫與父母離散,即將被賣為童奴的孩子;那些已許了夫婿,或仍待字閨中,便被擄來的良家婦女及姑娘,她們不只遭土匪凌辱,最終還逃不掉被賣往他處的命運。
想家的,有家歸不得!想哭的,在土匪的淫威下,只能暗自飲泣。
不曉得她算幸或不幸?她是被抓來了,可抓到她的人是楚天漠,一個外表看起來冷酷凝肅,行事卻暗留一絲人性的亡命匪徒。
夜晚就伴隨著她所看到的黑暗,極快地到來,寨子裡燃起了幾堆營火。
做晚膳時,花祈連同幾個被抓的女孩們勞役著,放眼望去俱是淚盈於睫、花容失色的女孩,嬌小瘦弱的阿觀摻雜在其中,臉上不再掛著嬌憨的笑容,她仿如驚弓鳥,甚至因為她的動作較慢,被性格暴戾的仇英以長鞭打了好多下。
好幾次花祈就快看不下去的想挺身而出,然楚天漠總是以嚇人的安靜,悄悄地出現在她身後,沉聲提醒,「切莫輕舉妄動。」
的確,她明白輕舉妄動的後果將更糟!她是過河的泥菩薩,連自身都難保了,還想保他人嗎?
花祈無可避免的想到要逃跑!
等晚膳煮好時,幾經折騰的女孩幾乎都已累得虛脫。花祈靠在一根木樁邊,食不下嚥地盯著楚天漠以他的碗筷特意為她留下的一點飯菜。
她留意到與她一起的女孩都沒有如此的待遇,被毒打凌虐了一整天,有人甚至連殘羹剩菜都沒沾到。
這是楚天漠吃過的碗筷……他的唇舌都曾接觸過它,就如同今早他的強吻。她可以選擇接受或挨餓,理智告訴她,該不屑楚天漠這類土匪的拖捨,然而,現實卻讓她不得不再次感激他讓她免飢寒交迫的煎熬。
保有體力方能逃脫!
一思及此,她就想也不想的端起飯碗,努力扒了幾口,還來不及嚥下,捧在手裡的飯碗就被突來的外力給打飛了出去。
是仇英!她以長鞭末梢,狠准的打掉花祈手中的飯碗。
「哼!你倒是好福氣,有那麼豐盛的菜飯可以吃!」仇英皮笑肉不笑的嘲弄她,身後跟著獨眼仇傑及幾個獐頭鼠目的嘍囉。
「人家現在可是『風流快活的黃花閨女』,自然是好福氣囉!」仇傑不懷好意的欺近她。「楚天漠的功夫好嗎?」他身後幾個小嘍囉因為他的問句全咭咭怪笑了起來。
花祈初初沒弄懂仇傑在問些什麼,等明白了後,羞辱與憤怒同時染紅了她的臉頰。
「喲∼∼還會臉紅啊!」仇傑像被蠍子螫到般的怪嚷起來。「可見楚天漠的功夫還不道地,來!我馬上帶你去調教調教,包管讓你連怎麼臉紅都忘了!」仇傑伸手拉她。
花祈避過了,仇英卻甩一鞭甩在她身旁的土地上,揚起的灰塵讓花祈不禁咳了起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仇英半威脅、半恫嚇地道:「我保證我二哥的功夫很到家,不是將你撕成兩半,便是讓你幾天都下不了床,楚天漠那三腳貓『功夫』,絕對沒得比。」
邪惡的恫嚇果然達到預期的效果,疲累與飢腸轆轆令花祈頭重腳輕。她再次努力地避過仇傑的手,眼神狂亂的尋找楚天漠高大的身影。
突然,她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傳來,同時耳聞那渴望聽見的聲音冷然地響起。
「仇英,你不曾領教過我的『功夫』,豈有資格妄下斷語。」楚天漠雙手抱劍在胸,語調依舊低沉、冷肅,卻多了點兒諷刺意味。
在營火的映照下,仇英臉色翻紅,眼神充滿恨意,但不一會兒,她又翻臉如翻書似的以狐媚姿態面對楚天漠。「人家是想領教你『功夫』的,可你每次都對人家那麼冷淡,不給人家一點機會。」仇英直往楚天漠的身上靠去,上了猩紅蔻丹的指頭在他的心口一描一畫的。「我看不如這麼著,毛丫頭就留給仇傑去調教,咱倆則回我屋裡去切磋切磋,你『功夫』如何,不就立見分曉了嗎?」
令人驚歎的是,仇傑與那班嘍囉竟為仇英露骨的求歡而大聲叫好!
仇英,好個恬不知恥的蕩婦!楚天漠嫌惡的暗罵。
他不假辭色的將她推開,冷淡地道:「不如這麼說吧!我對砸人飯碗、暴殄天物的蕩婦就是沒胃口,還是寧可選擇這毛丫頭。」
說罷,不理會仇英一陣紅、一陣白,幾欲噴火的表情,也沒理會仇傑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他直推著花祈走進一間尚稱完好的茅屋裡。
仇英不甘心,狺吠道:「楚天漠,總有一天你會犯在我手裡,在那之前,你將親眼目睹你『風流快活的黃花閨女』為無數的男人鞠躬盡瘁!」
也許是不願花祈的耳朵再遭污染,楚天漠用力的踢上吱嘎作響的木門。
他繼續推著花祈來到簡陋的臥鋪旁。
「睡下!」他冷聲命令道。
混沌、麻木的倦意令她起初沒弄懂他的語意,但黑暗中,那些關於他未完成的強暴記憶卻突然回來了,她驚跳一下,渾身緊繃,如箭在弦上的來回盯著房門和楚天漠。
楚天漠看穿她想奪門而逃的意圖,並不怪她會杯弓蛇影,因為她的確是飽受驚嚇。
他動作迅速的以一手抱住她,一手覆到她嘴上制止她尖叫。「我不打算繼續今早的事,而且,我並沒有強暴女子的癖好。」他壓低聲音附她耳畔低語。「關於床伴,你沒有比我更好的選擇,與我一同睡下,主要目的是在預防隔牆有耳,有些事我必須同你談,你也務必據實相告,我以人格擔保,絕對不做你不樂意的事。」
見她先是遲疑,繼之點頭,楚天漠才終於鬆手。
花祈透過黑暗看他,原想嘲笑土匪也有人格,然她聰明的不去玩火,只靜靜的躺入靠牆的稻草墊中,見狀,他旋即在床側放好劍,和衣俐落的躺下。
花祈察覺到楚天漠對劍十分謹慎、重視,彷彿它是他最忠實的知己,它也像是隨時準備為他而戰。
花祈納悶著這是否正是他令其它土匪產生諸多顧忌的原因--他是一個真正懂得用劍的不法之徒。
之後,她更驚覺楚天漠未經她同意就將手放到她的腰間,將她攬近些。「仇家幫裡的人向來是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的。所以,別試著逃跑,否則這夥人會迫不及待的輪暴你,毫不遲疑的了結你!」他在她頸後低語。
「也包括你嗎?」即使背對著他,花祈仍忍不住想在言語上挑釁他。
「或許吧!」他的語氣冷酷,語意卻模稜兩可,沒給她正面的回答。
「何以見得我想逃跑?」因為被唬弄得有些火大,不由得讓花祈的情緒顯得暴躁憤懣起來。
「你的心思全寫在你的臉上。」楚天漠譏誚的回答。「而仇家幫這夥人等的正是像你這類能給他們嗜血機會的傻瓜。」
「身處在這仿如煉獄的情況下,逃,不是最直覺的做法嗎?」花祈心意惶惑的反問。
她幾乎開始認為,在楚天漠的表相下,或許隱藏著另一個人,一個知解同情,仁慈與悲憫的人;她亦想信他不會在她身上施加暴力,可難保其它土匪不會,就好比仇英、仇傑。
唉!她真是不敢設想自己的命運、自己的未來!
「你有夫婿、孩兒在等著你嗎?」楚天漠突然撐起一肘俯視她。「還有,你的姓名。」
她轉身,眼光與他在黑暗中互鎖。「你擄住了我,還被迫強暴我,若你當真做了,現在再問這些話你不嫌太遲嗎?」她低聲恨恨的撻伐。
他不為她眼裡的恨意所動,只是冰冷的重複,「你的名字?有無夫婿或孩兒?」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太過信任楚天漠,即使他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耐性,可他畢竟同仇家幫是一夥的。
「我名喚--花祈,感覺上,我應該是沒有夫婿、沒有孩兒,但我很難肯定……」花祈說得支支吾吾,但絕大部分是事實。
楚天漠突然整個人半罩著她,眼神銳利並醞釀著風暴。「感覺?應該是?很難肯定?你打算誆我嗎?」
「豈敢!」花祈用力推他壯碩如石的胸膛,咬牙切齒地道:「就算我說了,也不曉得你信是不信?一個多月前,我才打太湖被撈起,救我的是一對老夫妻,他們救起我時,我已經失憶,只因我曾記起『花綺』這兩字音,二老便喚我『花祈』,而我既已失憶,自然記不得自己有無夫婿、子女,只能以感覺、應是這類的話來搪塞你……」
「那對老夫婦姓啥?現居何處?」
「他們就住在甪直鎮裡頭,姓楚,與你五百年前是一家。當然,俘虜是沒有抱怨的資格,不過,比起亡命之徒來,善良百姓的待客之道實在是好的沒話說!」花祈忍不住要刻薄他。
「姓楚!」楚天漠蓄意忽略她的諷刺,神情若有所思。「倒真是巧!」黑暗中,他唇角漾起一抹花祈不曾察覺的笑意。
「什麼巧?你認為我失憶得太巧?」花祈愈說肝火愈旺,但唯恐隔牆有耳,她只能剴切的低語,而那一點都不能表達出她的怒意。
稍後,她更發現楚天漠一向冰冷的眸子似乎被某種事物所吸引,循著他的視線,見他正凝視著她因憤怒而不斷起伏的雙峰。
此刻,他的神情是欣賞的,毫不冰冷,其間還夾雜著無法掩飾的慾望。那是過去漫長一天中她不曾在他臉上見到的。
內心裡一部分的她感到害伯,可奇特的是,她體內某部分卻竄動著一股連她自己都不曉該如何解釋的騷動。
他隱藏慾望和表現冷漠一樣的快速。「你說的對極了,我是不願信你,像咱們這類亡命之徒,信任的唯有自己,否則,便是賭命。」
「今日為我,你已賭過兩次了。」她指的是他兩度救她脫離仇傑和仇英的魔掌。
「或許下次不會了。」他冷冷瞥她一眼,翻下一直半覆在她纖軀上的身體躺平。「畢竟,我效忠的是仇家幫。」
也許是他正警告她該自求多福了,下回,他可能不會再對她伸出援手,甚至會樂於袖手旁觀讓仇傑蹂躪她、讓仇英糟蹋她。如此的想法,令她不禁渾身輕顫,同時,更堅定了她逃跑的決心。
楚天漠察覺到她的顫抖,並做出與他的冰冷無情背道而馳的事。他遲疑地撫弄她的肩際,帶繭的手指摩擦過她柔軟的頰。「睡吧!接下來將是漫漫難捱的幾天。」
他如謎的說完後,就側過身,再度違反禮教的把她摟在自己的身前,如一對尋常夫妻般的相擁而眠。
花祈的心情依舊是矛盾的,一方面的她想要推開他,另一方面,她卻戀棧他的溫暖。
她怎能傻得指望一個不法之徒遵守禮教與諾言呢?就如同她怎能蠢得幻想他是她所期望的--一個曾知解慈悲、同情與憐憫,但卻為某種不公,迫使他不得不將他曾知解的那一切封閉起來的男子。
才識得他一天,她對他的感覺已混沌不清。筋疲力竭的身心,令她很快的沉入了不甚安穩的夢鄉。
感覺到她沉穩的呼吸,楚天漠緩緩睜開眼,情不自禁的嗅著她髮際經過一日折騰,卻仍保有的淡淡幽香,而後瞧見露出她袖腕的青玉手鐲--一隻他極為眼熟的手鐲。
他一臉的震驚,震驚於它竟會掛在她的手腕上。
他知道青玉鐲子並非單只,而是甪直鎮某戶人家的傳家之寶!
他十分熟悉那戶人家,並驚詫於那戶人家的長輩會輕易將這傳家寶贈予花祈!雖說,那只青玉鐲掛在花祈的纖纖柔荑上煞是好看,但楚天漠仍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心存懷疑。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她說她是失憶女子,被楚姓老夫婦在太湖畔救起,之後又被他這姓楚的土匪擄獲,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但那只青玉鐲似乎印證了她說的是實情。
情況有些錯綜複雜,花祈的出現,使得他在仇家幫的工作變得更棘手。以往,他不會讓任何人擋在他通往目的的路徑前,可為了她,他竟數度冒險得罪仇家幫;且以往,他也不曾碰到過如她這般貌似芙蓉、眼如明星、纖秀嬌小得讓人想保護,卻又牙尖嘴利得教人想揍她一頓的小女子。
他加入仇家幫的首要目的是找出一些東西!而花祈會否成為他工作上的另一股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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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格格花綺墜落運河,已過了一個半月,江寧織造署這邊打撈尋人,因無所獲,於是終將告一段落。
花綺的阿瑪靖親王,在曉得這樣的不幸之後,已偕大女婿任昕貝勒,及志願前來協助尋人,順道下江南一探究竟的貝子任皓、向日青與連保岳這一干人等坐著官船,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趕往江寧。
二格格水翎因花綺而陷入了濃濃的悲傷中,即便是江寧的繁華與織造署裡的美輪美奐,都無法稍減她內心的哀戚。
「當初,我若堅持不讓三妹妹跟來江寧就好了!那她就會好端端的待在京師,守在阿瑪和額娘的身邊,如今也就不至於葬身水底,落個死不見屍的景況。」
這日,水翎和已上任江寧織造一個月餘的丈夫尹鴻飛站在署裡的小橋欄干旁,凝望著水面,她不覺悲從中來,頻頻苛責自己。
「翎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切莫再為三妹妹的遭遇一再自責。若真要追究,我的過失絕對不比你少,我不該下令夜航、不該一心想離開鎮江,速速抵達江寧……」
「鴻飛,這不能怪你!」水翎慌忙的搖頭。
「不怪我要怪誰?」尹鴻飛苦笑。
「尹大人,你也是為了大伙的安全設想啊!」靖王爺撥過來供尹鴻飛差遺的闇達查錦一直旁立著,聽到他的話,忍不住也上前寬慰了幾句。
「這樣的設想,卻讓二格格和我失掉了一個三妹妹,多不划算!」尹鴻飛沉痛的說道。
「尹大人、二格格,咱們不該先絕望的,或許三格格福大命大,還好端端的活著呢!」查錦往好的方面想。
「可能嗎?都已經過了一個半月,人掉入水裡不過是撲通一聲,卻連個屍身都沒找著,讓我平空失去了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怎不教人扼腕?」說著說著,水翎再度哽咽啜泣。
四姊妹中,就屬花綺性子最烈,行事也較不按章法,可她也最急公好益,對姊妹們竭心盡力,是那種可以為了姊妹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典型,但如今她有可能會死於非命……
想著想著,水翎更是悲慟難忍。
「嫂嫂,關於尋找三格格的下落,妹子倒有個主意,就不知道使得使不得?」不知何時,剛從外地回來的尹霜若也來到後園,加入交談。
「說來聽聽,霜若。」水翎急切的趨前握住霜若的手,絕望與希望,全在她的心上攻錯。
「對!霜若,先說來聽聽,使不使得,咱們再商量商量。」尹鴻飛和尹霜若日以繼夜的遣人找尋花綺,也著實找得快抓狂,這會兒她有了別的主意,尹鴻飛自然是願聞其詳。
「自三格格失蹤至今,咱們沒貼過告示尋人,人家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哥哥、嫂嫂,不如咱們發重金懸賞,讓曉得三格格下落的人主動來報。」
查錦卻連忙慌張的否定道:「尹姑娘,使不得啊!尹大人、二格格,這可萬萬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尹霜若蹙起眉頭反問。
她一向厭煩透了皇室這些奴才平日的囂張氣焰與遇事畏畏縮縮的姿態,查錦這人平日看起來雖然頗為乾脆,可也不見得他遇事就會真有果決的氣概。
「說來話長。」查錦思考著該怎麼說。
「那你就長話短說呀!」尹霜若一句話就頂了回去。
查錦無奈的苦笑。
尹鴻飛先低斥了妹妹一聲不得無禮,再回頭向年紀稍長,也頗見多識廣的查錦陪罪。「霜若年輕,說話沒分寸,請闇達莫見怪。」
「尹姑娘為人豁達、心直口快,又一直為三格格設想,屬下豈敢見怪。不過,小的認為貼告示這主意真的需要衡量一下。」查錦仍小心翼翼的思慮著。
「闇達,此話怎講?」水翎不懂,查錦一向難得說話吞吞吐吐的,今日卻有些反常。
「二格格,還記不記得幾年前靖王爺曾奉聖上旨意,圍剿某個在四川日益坐大的幫派?」查錦嚴肅的問。
「是有這麼回事,那幫派叫……叫仇家幫是吧?」水翎想了想,突然記起來了。
「對,仇家幫!那次我就跟在王爺身邊,陪著他圍剿山寨抓捕要犯,仇家四兄妹有三人落網,其中最小的仇雄被就地正法:老大仇豪、老二仇傑,卻在架往刑場的途中逃脫,據說,是他們的妹子仇英救走的。當時,仇豪斷了一臂,仇傑廢了一眼!」查錦描述道。
「是,我記得,當時還因為這麼重大的疏失刑部有好幾位大人被聖上免職呢!」
「二格格好記性。」查錦先是誇獎,繼之臉色沉重的又說:「昔日聖上並沒有把重犯逃脫這件事怪罪到靖王爺頭上,還替王爺加了分封、增了儀仗。可仇家幾個惡徒沒有正法,就等於種下禍根。」
「有如此嚴重嗎?」水翎一愕。
「仇家幫,我也聽說過。」尹霜若突然沉吟道:「這仇英,該不會是人稱『鐵鞭羅剎』,喜歡以長鞭傷人的那個女土匪吧?」
「是,尹姑娘,你說對了!」查錦頻頻點頭。「我認為頂嚴重的,仇家這夥人不僅十惡不赦,最可怕的是他們睚眥必報,當年靖王爺對他們的誅伐,他們必定時時刻刻尋找報仇的機會,只因靖王爺是皇室族親,他們比較難逮到機會罷了!」
「可這和咱們貼告示找三妹妹有什麼衝突?」水翎不名所以的問。
「衝突可大了!」沉默良久的尹鴻飛突然開口,且面露憂色。「盛傳近日江南這一帶有幫匪寇酷好燒殺擄掠,他們的名號就叫仇家幫。」
「他們行蹤飄忽、神出鬼沒,令江南附近的官府十分頭痛。」尹霜若也接腔。「其中又以女羅剎仇英的行徑最令人印象深刻。」
「沒錯,她一個女流之輩,卻最攻心計,也最心狠手辣。」查錦憂心忡忡地來回看著眾人。「小的擔心的也正是這件事,萬一告示一貼,正巧又被仇家那夥人看見……」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看見的,聽說那幫人為數眾多,眼線自然也不在少數。」尹鴻飛語氣沉重的道。
「那可就慘了,三格格本來福大命大,可萬一落入他們手裡,情況不是更危急?」尹霜若來回踱步。「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們連著個把個月打撈與察訪,想必三格格落水的事定有不少人知道了,這……不就等於已經昭告眾人了嗎?那麼,貼不貼告示又有何差別?」
「尹姑娘的意思是……」查錦聽出了尹霜若話中有話。
「咱們該賭賭運氣!」尹霜若和尹鴻飛別有深意的互看一眼,接著,尹霜若定在嫂嫂水翎面前,握著她的手誠懇道:「想必嫂子也不希望靖王爺、芹福晉和靖府這麼多口人一直活在仇家幾個狂人亟欲報復的陰影中吧?而咱貼告示的作用,就是利用那群狂人的復仇心態,把神出鬼沒的仇家兄妹引出洞,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可行嗎?只用一張告示?」查錦不禁懷疑。仇家兄妹絕非等閒之輩,他們可是狡猾詭詐出了名的。
「可行的!」尹霜若相當肯定的點頭。「我剛從江南一帶的各縣府衙拜會回來,也和一些捕頭衙役研究過仇家兄妹的個性,他們確實很滑頭,但也不是沒有疏漏,像仇家老大仇豪嗜殺、老二仇傑好色、最小的仇英城府較深,卻有點花癡。而這三兄妹還有個共同點,就是酷愛藉復仇來平復他們所受過的任何恥辱!」
「可我還是看不出貼張尋人啟事對抓到仇家兄妹有何幫助?」水翎聽聞仇家兄妹如此的暴戾乖張,且與他們結下樑子的又正是自己的阿瑪,不禁心情惶惶然。
「當然大有幫助囉!只要告示上欲尋的是靖王爺的家人!」尹霜若緊了緊嫂子發冷的手,有些殘忍的繼續說道:「既然我們深知仇家兄妹復仇心切的習性,那麼,告示一出,仇家幫的活動定會更頻繁,如此一來,咱們找到他們巢穴的機會無形的就大增。而只要能找到他們的巢穴,要將他們一舉殲滅就不是難事。」
「可萬一……三妹沒死,而他們又先逮到機會,那豈不是……」水翎因疑懼而變得吞吞吐吐。
尹霜若打斷她,更殘忍的強調,「嫂子,說句不中聽的話,希望你聽了莫要傷心生氣。可事實畢竟是事實啊!三格格不見得還活在人世,但咱們卻可以因此而將仇氏兄妹一網打盡,這不僅大功一件,還可確保靖府高枕無憂……」
「由你們去決定吧!」水翎撫著額頭,一臉蒼白慘淡。「鴻飛,我累了,容我先告退回房。」
說完,她便喚來丫鬟虹兒攙扶她往屋子的內進走去。
尹鴻飛目送著背影纖秀,卻步履沉重的水翎,直到她消失在月洞門內,他的心情也隨著水翎表情的滯重而變得沉凝。
「霜若,即使三格格身亡已成事實,你也不該當著你嫂嫂的面點破。」尹鴻飛輕聲責備著妹妹。
「人家說,逃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我只想嫂子早些面對現實嘛!」尹霜若並不介意哥哥的責備,她相當瞭解他的愛妻心切。「失去至親,悲傷是難免的,但嫂子是個堅強的人,她會很快復原的,怕的是……靖王府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尹霜若意有所指的瞥了查錦一眼。
查錦是靖王爺的親信,隨尹鴻飛出任江寧,原是靖王爺對女婿的一番好意,當然,他受靖王爺所托,如今自然是要忠於尹鴻飛,而尹霜若這番話,似乎明指著對他有所顧忌。
而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自然曉得人與人之間要取得互信是何等的不易,更明白化解不信與顧忌的最佳方式是練達與豁達。
「尹姑娘,屬下追隨靖王爺多年,他絕非顢頇、迂腐的人,三格格這件事,只要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他肯定不會故意找些欲加之罪來追究的。對靖王爺清明客觀的行止,屬下敢以人頭擔保。」
查錦先是注視著尹霜若,繼之直視尹鴻飛說:「尹大人,屬下是個武夫、是個粗人,但今日,屬下既受王爺器重,遣屬下追隨大人來到江寧,自然也是希望大人對小的不必見外,有什麼用得到的地方,就請儘管吩咐,屬下必當竭心盡力,即使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這種話誰都能講,也都會講,可查錦眼底那抹真誠與坦蕩,還有他似乎洞悉了某些事情的敏銳觀察力,在在令尹鴻飛衷心敬佩,也令尹霜若不覺打心底折服。
「霜若,依我看,就把咱們已經執行的計劃一五一十的告訴闇達,讓他也瞭解一下。」
尹霜若點點頭,謹慎的望了一眼四周,才把哥哥和查錦拉到比較隱密的一處涼亭裡。
「其實,咱們這邊已經有位高手混入仇家幫,但因為仇家幫太過神出鬼沒,咱們和他聯絡不易,不過已約好五天之後的深夜,在太湖湖區,以洞簫聲為暗號……而貼出尋找三格格的告示也對,算是兩招很不錯的『借屍還魂』與『關門捉賊』……」
尹霜若的聲音在涼亭裡隱約地迴盪著,不過,她沒料到的是她以為已經溺斃的三格格,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仇家幫的手上。
*****
花祈再見到阿觀時,已是她們幾個女子被抓後的第三天早晨。
她們全靠在一個土塊堆成的灶旁攪拌一大鍋稀粥。阿觀的氣色看起來比剛被抓進寨子時好多了。
趁四下沒有人的時候,花祈偷偷的問阿觀道:「你可還好?仇英那賊婆娘甩在你身上的那幾鞭還痛嗎?」
阿觀依舊是傻笑,似乎十分開心有人關心她。「沒事了,我皮韌得很,加上我認識了大傻,他說要保護我,而且要保護一輩子。」
花祈裝出替阿觀感到高興的樣子,可她內心十分明白,在仇家幫這樣弱肉強食的豺狼世界裡,誰保得了誰?
這一點可由楚天漠這類冷硬得似乎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男子身處仇家幫裡,都得時時小心,處處提防得以知曉。
經過三天兩夜的相處,花祈確定,為了某種不明原因--或許是良知?或許是男女之間無形的引力?也或許為了其它,楚天漠正費盡心機在明地暗裡保護她。
此刻,他就在不遠處啜飲熱湯,並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偶爾,他的眼光也會落在那只楚阿奶執意要借掛在她手腕上的青玉鐲。
花祈不懂為何每次他看著青玉鐲子時的眼光都很複雜,說是覷覦嗎?也不像。否則,以他身為仇家幫一員的優勢力量,大可隨手將青玉鐲子取去。不過,為了謹慎起見,花祈還是決定待會兒楚天漠一離開,她就要將鐲子取下,偷偷藏好。
至於昨夜,花祈的感覺除了漫長外,還有幾許的懊惱與悸動,甚至是--惆悵!
昨兒個夜裡,一如前晚,他彷彿很順理成章的便將她納入懷裡睡下。但花祈的原意是想利用精神狀況還不錯的今夜,偷匹馬逃出這土匪窩。然而,她也曉得楚天漠會以如鋼索般的臂膀箍住她,就是想防止她逃走。
好不容易她裝睡到了四更天,也認為一向淺眠的楚天漠既已發出粗淺夾雜的鼾聲,定是已經睡得深熟。但她仍不敢掉以輕心,十分緩慢的由他的腋下掙脫出他的懷抱,並以連自己都要佩服的輕悄動作,躡手躡腳的下了草鋪,走出屋子。
哪曉得,她才摸黑來到她已留意許久的馬廄,連馬邊都沒沾著,便被摀住嘴巴往回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