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夜珂來到墨家堡已經有十五年之久。
才十五歲的她,卻已經出落得絕美驚人,比起當年的柳素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脫俗的美貌並未替她帶來任何好運,反倒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墨家堡的所有女性全對她充滿敵意,不只是因為她的長相,還有一點,她是堡主親自帶回來的。
雖說她在堡裡並未有任何特別待遇,甚至她的工作全是一些粗使丫頭做的事,但對那些崇拜堡主、對堡主有著綺思的少女們來說,她是相當大的威脅。
尤其令她們嫉妒的是,任她們怎麼折磨夜珂,她的美麗卻仍是有增無減。所以夜珂在墨家堡的生活並不是一直安安穩穩的,反而經常有人仗勢欺負她。
直到三年前——
「夜珂!我不是叫你把衣服洗完才能休息的嗎?」
洗衣房的王嬤嬤一來到樹下,立刻尖聲粗氣的罵道。
夜珂有氣無力的看了嬤嬤一眼,「是駱叔叔說我可以先休息一下的……」
「什麼!」王嬤嬤用肥嘟嘟的手指氣呼呼地戳著她的頭,「你現在是怎樣?拿駱文來壓我啊,死丫頭!」
「我沒有!」夜珂猛睜大眼。
她從一早就忙到剛剛,實在是已經累得動不了,駱叔叔看不過去,才堅持要她休息一會兒的。
王嬤嬤似乎被她的氣勢震懾到,一時有些恍神,「還……還說沒有,瞧瞧你現在說話的樣子,別以為你是堡主帶回來的就自抬身價,不就是撿回來的孤女嗎……」
「住口!」夜珂怒斥道。
是的,身世一直是她不願碰觸的傷痛,而這些人卻一直用這一點來打擊她。
孤女……那又怎樣!她在墨家堡又不是白吃白喝,她也是有做事的。「別再說我是孤女這樣的話了。」
「你……你這是……竟然敢跟我這麼大聲說話!」王嬤嬤漲紅了老臉。
她早就看這孤女不順眼了,一直想找機會整治她,偏偏又有駱文、駱武讓這孤女做靠山,所以她才投鼠忌器。說也奇怪,身為堡主左右手的駱家兩兄弟,不知為何會對這小孤女和那個柳素特別關照,哼!以她看來啊,八成那兄弟倆是被大小狐狸精給拐囉!
王嬤嬤突然換成一副笑臉,不懷好意地說道:「好啊,你想休息是嗎?沒關係,那我就只好把要派給你洗的衣服全交給柳素去洗了……」
「你等等!」夜珂一聽不得不試著斂下怒氣,嘗試著面無表情、忍氣吞聲。
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再繼續倔強下去,最後倒霉的不只有她,還有素姨……
素姨和她一樣,是堡主從蘇州帶回來的,對她一直特別照顧。
她對素姨有種奇怪的感覺,每每看見素姨,她就會有種看見親人的親切感,或許是因為她們同是蘇州人吧!
素姨話不多,眼中一直有著淡淡的哀愁,好幾次她都看見素姨偷偷哭泣,似乎心裡藏了許多秘密……
「對不起,王嬤嬤,我馬上就去洗衣服!」她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卑下,不想給王嬤嬤有整治她的理由。
王嬤嬤厚唇一撇,似乎早知道這招有用,她輕蔑地道:「這次就算了,奉勸你一句話,千萬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乘機飛上枝頭做鳳凰,憑你啊……」
「憑她怎樣?」
王嬤嬤話才說一半,背後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嚇得她連忙轉身。
不看還好,一看差點飛了她的魂。
「堡……堡主!」王嬤嬤霎時失去了剛才的氣焰,一張老臉垂得低低的。
她不敢去看那貌勝潘安的無儔容顏,只因俊俏的臉明明帶著笑,卻更令人不寒而慄。
「駱文,這怎麼回事?我才離開一陣子,堡裡的人全學會仗勢欺人了?」
「堡……堡主,小的……小的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王嬤嬤看都不敢看墨雲一眼,伸手就直往臉上啪啪啪地打。
墨雲並沒有馬上阻止她,反而是冷笑著看她的臉逐漸呈現紅腫。
「夠了!」墨雲斥道,「如果讓我再見到第二次……」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還不快滾!」駱文大聲對王嬤嬤喝道。
「是、是!」王嬤嬤只差沒連滾帶爬,踉踉蹌蹌的逃離這裡。
誰都知道這已經是墨雲最輕的懲罰了,要是被趕出這兒,那才是連活著的機會也沒有;因為只要是被墨家堡趕出去的人,是沒有人願意再用的。
夜珂直到此刻才敢抬頭看向墨雲,這是她第一次這麼靠近他。
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就像被雷擊中一般,眼眸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墨雲。
除了九歲那年她偷偷躲在偏廳一角窺看過他一眼外,就不曾這麼近看過他。
那是——雙極端冷漠的眼眸,卻讓她的視線再也離不開。
「你……是洗衣房的人?」墨雲漫不經心地凝睇她。
夜珂感到自己的臉蛋一片酡紅,就只因為他不經意的注視。
「不……不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地輕顫。
「主子,她不是洗衣房的,她……她是夜珂!」駱文在主子身邊小聲提醒。
「夜珂?」
他低啞的嗓音輕吟她的名字,夜珂竟無端感到渾身酥軟,臉上的霞紅更深。
「是十二年前,您從戀江邊帶回的女孩……」
「戀江……」
駱文的話讓墨雲有了些許的印象,他隱約想起那吸引他的哭聲……
那或許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的心軟。
帶她回墨家堡之後,繁忙的事務讓他壓根兒將她拋諸腦後。
這就是那個小女嬰嗎?
墨雲盯著夜珂的目光不由得一熱。不諱言的,十二歲的年紀,她已經讓人很明顯的瞧出美艷的輪廓。
難怪那些下人們會因嫉妒而欺負她了,這樣絕俗的容貌,再過幾年恐怕會成為墨家堡的負擔……
「讓她打包行李,即刻就離開墨家堡!」
這話讓駱文和夜珂彷彿掉人冰天雪地,尤其是夜珂。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面貌儔美的男子,剛剛他不是還幫過她嗎?
「主子,她……她還只是個孩子,如果犯了什麼過錯,請您……」
「我不要離開這兒!」夜珂僵著身子低喊。
「夜珂!」駱文沒料到她會回嘴,連忙喝住她。
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墨雲好比是天,他說出的話就是聖旨,沒人敢違逆。
「駱叔叔,我不要離開你和素姨!」夜珂鏗鏘有力的說道,目光不再迴避,而是筆直的注視著墨雲。「為什麼要趕我走?如果你要我走,剛才為何又要幫我?」
她才十二歲,但是已經經歷許多人情冷暖,她不想再失 語罷,他黝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夜珂被他臨走前的眸光給震懾住,根本沒聽見駱文對她的指責與咆哮……
***************
十五歲的夜珂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動,但卻不再是楚楚可憐的小孤女了。
短短三年之內,她咬牙學會了一般男人都不見得能學的內功,所有硬底子的功夫她也全都拚命去學。
好幾回她偷偷躲著哭,幾乎想放棄不學了,卻在憶起墨雲那雙充滿諷刺的瞳眸時,再次打起精神硬撐過去。
練功房的人看她的眼光更是由曖昧、輕蔑轉為欣賞與佩服,練功房的師父們直說她是女性中難得的練武奇才。
現在的夜珂不再受人欺凌,以往那些欺負她的嬤嬤、婢女們,見到她總是躲得遠遠地,生怕被報復。
夜珂的確得到了她想要的,但她相對地失去了她的笑容。
她的心不再充滿快樂,甚至她不知道該為什麼而活。
她的世界除了練功還是練功。
看著許多師兄全為墨家堡出過任務,而她苦學這麼久,卻無用武之地……
她仰望刺目的陽光,直到雙眼刺痛得受不了,才合上眼稍作休息。
風微微吹過她的發,她慵懶得連去撥順都嫌麻煩,只能任由髮絲飄散,不經意露出柔美的雪頸,增添她一直刻意隱藏的嫵媚。
「主子,看來皓天山莊這次派人來,是想談結盟的事。」
遠遠傳來的聲音,夜珂不用睜眼,也能猜出那是駱叔叔。
「嗯!」
只是一個輕哼,卻輕易讓她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
夜珂倏地睜開眼,果然映人眼簾的是那昂藏的身影……墨雲!
三十歲的墨雲,渾身散發出的是致命迷人的成熟男人氣息。一身藍色長衫,略呈古銅色的皮膚讓他的俊朗增添了一絲陽剛,黑緞般的長髮並未紮起,讓它隨意地披散在肩上,非但沒令人有任何紊亂的感覺,反倒顯得落拓不羈……
才十五歲的夜珂,並不懂她內心那蠢蠢欲動的感覺代表著什麼,又或者她是刻意去漠視這感覺。
就在她正陷入迷思之際,突然竄人的一群蒙面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墨雲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而他身邊卻只有駱文一人,非但一點也不緊張,反而輕鬆悠閒的笑了。「駱文,看來就連這麼熱的天氣,你也不得閒了。」
「無所謂的,主子,我正愁這幾天沒時間讓筋骨舒動舒動呢!」
駱文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就這麼些人,他壓根兒沒放在眼裡。
「少廢話!墨雲,你放著墨家堡的堡主不做,淨管別人的閒事,今天咱們兄弟拿人錢財只好幫人消災了,上!」
領首的先喊了打,其餘的嘍噦也跟著一擁而上。
駱文面對七、八個蒙面刺客倒是顯得輕鬆,頗能應付得了,幾番過招下來,那群黑衣人反而開始有些潰散。
夜珂在樹蔭下觀看,並沒有出手的打算,她十分相信駱叔叔的武功,除非必要,否則她的出手對駱叔叔來說不是幫忙而是羞辱。
但似乎是上天聽到了她心裡的想法,故意要跟她唱反調。
就在駱文應接不暇之時,那黑衣首領見到有漏洞,手上那把閃著森光的利劍眼看就要刺向墨雲……
夜珂訓練有素的冷靜竟在這時消失無蹤,她忘了自己剛剛腦子裡所有的話,唯一竄過的念頭就是不能讓墨雲受傷!
想也未想的,她抽出手裡的長劍利落的擋下那刺向墨雲的劍,也同時加入了戰局。
這些刺客本來就不是駱文的對手,現在再加上夜珂更是兵敗如山倒,三兩下就被解決了。
經過一番打鬥,駱文還微微喘著氣,他向前扯下其中一名刺客的面中,「主子,是生面孔!不過他們髮際上刺有徽記,是雀山寨的人。」
「知道了。」墨雲冷淡的瞟了地上的屍首一眼。
從他繼承墨家堡以後,這些暗殺、尋仇就沒停過,說穿了不過是人的貪念與利慾薰心唆使的成果。
他從沒將這些放在眼裡,對他而言,這些人的死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是空氣中的塵沙,不足以令他費心。
倒是這女孩……「我還以為你不會出手呢!」
灼灼目光瞟向夜珂,事實上他早在到達樹下時就已經發現她的存在了。
面對墨雲戲謔的笑容,夜珂有過短暫的微愣。
原來,他早發覺她的存在……
夜珂心裡原先因自己救了他而湧起的興奮隨之消逝。
她怪自己的衝動,怎麼沒想到墨雲的功夫壓根兒在他們任何人之上,那小小刺客他如何會放在眼裡……
「我以為……」
「我?」墨雲挑起朗眉看著她。
在墨家堡沒有人敢在墨雲面前自稱「我」,夜珂這麼說是犯了堡裡的大忌。
「堡主,夜珂長年待在練功房,所以較不懂堡裡的規矩……」駱文連忙為夜珂解釋。
三年前的事,柳素知道後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他曉得她又暗地裡哭了幾回,這次萬一夜珂又被懲罰,他真不知該拿什麼去面對那雙淚眼……
「是這樣嗎?」墨雲饒富興味的盯著夜珂。
他想起了,她是夜珂,那個小女孩啊……
當年他一時興起帶回她和她的親娘,同時惡意的要柳素承諾,不許她們母女相認。
三年前,他亦是一時的遊戲之作,讓她進了墨家堡的練功房。本以為她熬不過三天,真沒料到她竟能通過連男人也倍感沉重的重重關卡……
現下他再次細瞧夜珂,心裡竟又起了另一個邪惡的念頭。
「我想聽聽你自己怎麼說。」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
夜珂垂下眼,故意不去注視他熾人的眸光。
不是她不想為自己的隱匿辯駁,而是她知道沒有用。
早在三年前,她就見識過他的無情和冷漠了。
「夜珂不覺得該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倘若夜珂有錯,請堡主降罪。」
駱文一聽簡直快要昏倒了,夜珂這麼說不等於直接頂撞堡主嗎?
這下她哪有活命的機會啊!
「哈哈哈……」
墨雲的笑聲,讓駱文和夜珂全愣住了。
「主子……」駱文有些心驚地看著他。
若問他墨雲是不是一個好堡主,那他駱文絕對敢拍胸脯保證說是!
論武功、堡內大小事務、謀略,墨雲可說是無人可敵,墨家堡的聲勢一日比一日強盛,可以說是墨雲創造出來的。
但除了武功、才智之外,缺乏霸氣是成不了事的,而墨雲的霸氣……恐怕只能用可怕來形容了。
駱文心知肚明,若不是主子根本沒做皇帝的心思,恐怕當今皇帝不退位也難。
簡單的說,他的主子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他的眼裡容不下別人,只有自己,得罪了他就只有等著下地獄的份了。
「主子,如果夜珂需要受任何懲罰,請由屬下代替……」駱文硬著頭皮說道。
墨雲雙眉一挑,含笑的嘴角難掩嘲弄,「駱文,原來我這主子在你眼中竟是個暴君啊!」
「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那你覺得我該如何懲罰她的無禮?或者是……懲罰你?」
「這……」
「夜珂所犯的錯誤由夜珂自己承擔,不須任何人代替!」她冷冷地說。
「你……」駱文不解地望著她。
這女娃雖然個性孤僻了些,但還不至於會這麼倔強又不知變通呀,為何現下要逞一時之勇,硬是往死胡同裡鑽呢?
「好!好得很!」墨雲的神情未顯怒意,只是眸中的詭譎更甚。「練功房能將你調教成這樣,郭師父的寶刀果然未老。」
夜珂沒回應。事實上這和郭師父又有什麼關係,她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過是在諷刺她的伶牙俐齒罷了。
她眼裡隱藏的不馴沒逃過墨雲銳利的眸。
他有多久沒遇過旗鼓相當的對手了?或許他這回真找到了個不錯的獵物。
墨雲突然感到渾身有一股熱氣,就像是追捕獵物的野獸般,他再也隱藏不住那份潛伏在他體內的野蠻氣息。
「你不用再去練功房了。」
夜珂身子一緊,靜靜的聽著他接下來對自己的懲罰。
「從明天開始,你的新職責就是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邊!」
「主、主子……」
沒有理會駱文的叫喚,墨雲踩著一貫高傲的步伐離去,留下一臉茫然的兩人。
「駱叔叔,堡主他……他這是什麼意思?」夜珂看著駱文問道。
「我的天啊!」駱文盯著她,愣愣地輕喃道:「主子的意思是……從明天開始你……你將成為他的貼身護衛!」
「貼身……護衛?」夜珂細聲低吟著這有如千斤重的四個字。
一陣詭譎的風霎時吹在她四周,捲起不少的沙塵與落葉,似乎也正在為她不定的命運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