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前,眺望景色,直到門關上,他才轉過身來凝眸望著她。
邵奎走過去拉她坐下。
「你豐腴許多了,看起來很好……醫生說你『好多了』。」
邵奎當然明白寬柔的病情,因為是他創造出來的。
寬柔沒搭腔,他又續道:「醫生說照這樣下去,你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這次來是告訴我,不應該好起來,要再重些嗎?」
這句冷潮熱諷的話,居然出自寬柔之口。
邵奎扣起她的下巴。
「什麼時候學得刁鑽起來了?本來我還擔心你會真瘋了,看來你是在這裡過得太好了,沒人磨練你,你倒學得蠻橫起來。」
寬柔問:「你是擔心我,而來看我?」
「是又怎樣?」邵奎悻悻然然放開她:「我知道你恨我。抓了你,又把你幽禁起來,現在又送你進這個鬼地方。」
「醫生也這麼問我,可是我回答並不恨你。」
邵奎嗤之以鼻脫著寬柔:「是。我差點忘了,你是虔誠的教徒。『當有人打你左臉,再撇過你的右臉給他打。』所以我對你做出讓你違反教條的種種,你一直安然承受,因為這不是你自願的,而是被迫。造罪的是我,因果循環,有一天我終會得到報應的,是不是?你便淡然處之,等著看好戲。」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寬柔無辜悲憫的面色,使得邵奎一股怒氣陡升上來:「我在你的面前一直是個罪人,真讓我感到厭惡。」說完走出會客室離去。
留下怔然不語的寬柔。
不知怎地,她有種心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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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他有罪惡感。」
阿利娜聽完寬柔的敘述告一段落,發出了評語。
「但是他很氣憤,常常對我發脾氣。」寬柔說。
阿利娜笑脫了她一眼:「你該不會沒有談過戀愛吧?」
寬柔忸怩的說:「是有,但只存於學生時代純純的愛而已。」
『那在小學或國中階段,有沒有被喜歡的男孩子,無緣無故的丟東西過?」
寬柔想了想,笑道:「有的。」
阿利娜瞭然於胸說道:「同樣的道理。他在這方面不善表達,他一方面要恨你,折磨你,意欲使你痛苦,也使你生恨於他。但你卻不然。而最糟糕的是,他卻喜歡了你。你坦然接受他折磨你的態度,使得他心理產生掙扎。你讓他覺得他的行為是不對的,故而老羞成怒對待你。」
寬柔紅著臉抗議:「你胡扯,他會喜歡我?他要是喜歡我,為何還把我送到這個地方來。」
「他在保護你。」
寬柔聽得心怦怦直跳,等阿利娜解釋。
「經過偷鑰匙的事件後,他的人全認為你已經構成威脅。所以當他把你交給他的手下處置,他的手下唯一想的就是把你除掉。而他及時趕到了,後來的行為,證明他後悔了。可是他又得顧及到他人的感受,只有把你送來一處你既逃不掉又能看到你的地方。」
阿利娜的分析,讓寬柔久久說不出話來。良久,長歎一聲,承認她說的有道理。
「但是我還是想離開他,回到台灣。」
「你不愛他?』,
寬柔搖搖頭。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阿利娜歎道:「可惜我要出去了,聽不到故事的結局,要不然我會把這個愛情故事寫出來發表。」
「一點也不愛情。你可別寫,要是給邵家的人看到,不要說你會遭到什麼待遇,我準會被他們活剝一層皮下來。」
阿利娜笑道:「我一定會經過你的同意才寫。而且你擔心的根本不是問題。只要不寫出真實姓名即可,故事照舊。」
寬柔問:「你什麼時候走?」
阿利娜握著她的手:「下個星期會有一次檢查,如果被醫生認為痊癒了,即可出院。」頓了一下,又道:「你如果想以這個方法出院,你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醫院會通知家人來帶回的。」
「嗯,我早想到了。看來我是注定要在美國待一輩子了。」
阿利娜放開她的手,在稿紙上寫了一段字,撕下來給寬柔。
「我的地址與電話,有機會與我聯絡。」
這提醒了寬柔,欣然接了過來,再向她要了紙筆:「我也寫給你。」
寬柔寫了兩個地址。
「上面這一個是長島的地址,但是可能用不到,你要是寫信來,我可慘了。第二個,我拜託你一件事——」
「好的,你說。」阿利娜頗有義氣的先答應。
「這是台灣的地址和電話。請你出去之後,幫我寄封家書回去。」
「這裡並沒有限制寄信和打電話呀?」
「是的。我也寄了信,都沒有回音,我不知道寄出去的信下落何方。打電話方面,我身上沒有一毛錢,雖然我住的是高級病房。況且,我只是想報平安,打電話回去,怕父親太過激動,他的身體又不知現在全好了沒,怕影響了他復原的速度。」
「哦……」阿利娜安慰地再次握住她的手:「你想太多了。我答應你,等我休了長假,我定到台灣代你探望你父親。」
寬柔狂喜地抱住她:「謝謝你。」
「但願那時候也能同時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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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阿利娜出院了。
阿利娜走的那一天,卻找不到寬柔向她道別。
寬柔早晨醒來,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診療室。
寬柔坐在醫生對面,心中又驚又伯等醫生宣佈。
「你懷孕了。」
「怎麼會?」
「二個月又三天。你人院時間是二個月前。也就是說,你懷孕時間是在入院前幾天。」
五分鐘後,寬柔走出診療室。
心中估算:「入院前幾天?入院——是在遊艇那段時間!」
對於這份意外的禮物,寬柔從未想過,也從未想要過。
突然心中閃起一個罪惡的念頭——拿掉!
她隨即搖頭甩開,這個問題,連想起都教她感到罪過。
「要是給邵奎知道了這件事,他有什麼反應?」
心中陡然害怕起來。
雖然阿利娜曾說邵奎內心是喜歡她的。但她想,他之所以喜歡的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的人。她終究是殺父者之女。
他會接受一個他仇恨者所懷的孩子嗎?一半是仇家的血!小說製作室*惜惜掃校
寬柔轉身跑進診療室。
「醫生請你別把我懷孕的事告訴我……丈夫。」
醫生一口回絕:「不可能,這種事情院方不能隱瞞。你可能得送到別家醫院,等你的丈夫來,院方會決定結果。」
「不可能……不可能……」寬柔喃喃自語,回到房中。
心中一片茫茫然,望著自己的肚子,更感到前路茫茫。比在麻布袋裡那一刻,更絕望難料。
邵奎放下電話後,便停不下來的來回踱步。
二姨看他一會兒高興,一會兒臉色獰惡。時而扼腕,接連的又歎氣。她從沒見過邵奎這個樣子。
「你怎麼啦?聽完電話之後,你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
「二姨……寬柔她……有了。」
「有了?」二姨恍惚一下才明白過來,「……把她接回來。」
邵奎訝看著二姨,猶豫說:「可是……她是——」
「你不要孩子的話,只有拿掉。」
二姨決然的語氣,震得邵奎驚了一下。
他這個動作,二姨卻已明白他內心要的是什麼。
「如果問我的話,二姨希望留下孩子。不管孩子的媽媽是誰,孩子還是我們邵家的香火。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想想這個問題。」
二姨走出書房,沒有等邵奎的回答,來到庭院,望著刺亮亮的日頭,心中歎一聲:「該是的就是,推不掉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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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餐後。
邵奎出現在診療室。
寬柔繃著臉,靜坐在一旁,看上去像昨晚沒睡好。
「我太太看起來不太舒服,先讓她回房休息,我們再談。」
邵奎看出寬柔情緒不穩,體貼地讓她回房休息,其用意是不想讓她在場,以防干擾了他與醫生的交涉,因而節外生枝。
事情有了結果。邵奎來到寬柔的寢室。
「收拾行李,我帶你回去。」
回去!寬柔誤會了,還以為他——
「回長島去。要我幫你收拾嗎?」邵奎看著她蒼白的臉。
寬柔搖搖頭,走去拿出小行李袋。她的行李與剛來時一樣簡單,幾乎沒有東西,只有一件穿來的衣服。
她提著行李袋到他面前,就這樣要走。
邵奎愕然看她身上仍穿著醫院制服,臉上仍是那一號表情——漠然迷茫。
「你怎麼啦,該換上你的衣服,我帶你走了。」
這可真把邵奎唬到了。
難道她在這裡待久了,變得有些失常?
寬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拿出衣服換上。一會兒,她拿了空的行李袋出現在他面前,像個行屍走向的身體跟在邵奎後面走。
邵奎將她攬過來,她也毫無反抗。
回程路上,邵奎不時看她、逗她說話。她只回答單字音節:嗯,哦,啊?不然便是睡覺。
寬柔感到被一陣搖晃,迷迷糊糊的醒來,從窗利看去,赫然便是她的舊囚籠。原來他們已經到了。
進入屋內,漆黑一片。
他們當天趕回,回到這裡已經是就寢時間,屋內自然沒人歡迎他們。
寬柔呆呆地站在房中,直到邵奎推了推她。
「你也累了,上床去睡吧。」
帶她來到床邊,將她按下,親手蓋好棉被,回到他的房間。
「邵——你……」寬柔坐起來,捻亮小燈,抬頭看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低聲問:「你作何決定?」
邵奎沒有轉身,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
荷——寬柔猛抽口氣,邵奎的話,無疑的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有了孩子,她還有離開這裡的機會嗎?難道她真的永遠被羈絆在這裡,讓他永遠有藉口把她拴在身邊。
封建時代,女子要是沒給丈夫生子,就有被休的可能。
她盼的就是這種自由,如今因為他要孩子,就要幻滅了。
「不!不!你怎麼會要?你忘了是我爸爸為了拘捕你父親,而使你父親斃命,你怎麼會要我生下你的孩子?」
邵奎轉過身來,獰惡著臉,盯著寬柔,惡狠狠地說:「你為什麼要提醒我?你以前甚至為你父親辦護,現在卻唯恐我忘了父仇之恨?你是何居心?沒錯!我當然沒忘記。全世界任何一個女人替我生孩子都比你強,可偏偏已是改不了的事實,我認了,你最好也乖乖的給我把孩子生下來。」接著抓扣住她的下頷:「你別想又搞花樣,我要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要是……哼,要是生下來缺哪個地方,我也叫你一樣!」
寬柔撫著發疼的下頷,望著邵奎盛怒的背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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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請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康清月代替一旁期盼想得知胎兒性別的二姨發問。
醫生笑道:「現在才兩個月看不出來,要到五個月照超音波才知道。不過我得告訴你們正確的觀念,照超音波是檢查胎兒的生長狀況,不是來看性別的。」
康清月將醫生的一番話,轉述給二姨聽。
二姨靦腆地笑笑,心中暗道:「五個月到,還要再問一次。」
「你看起來是不是在擔憂著什麼?」醫生轉問寬柔。
寬柔蹩著秀眉,像是生來就長成這樣,一直沒見她舒緩開來。
只見她點頭,像洩了氣的皮球:「我不想有孩子。」
這句話康清月譯給二姨聽後,把二姨嚇了老大一跳。
「孩子呀,你在胡說什麼?這種罪孽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這是正常。」醫生安撫的說:「這次因為是你的頭一胎,緊張憂慮是難免的。」隨即皺了皺眉,醫生看到她病歷的就醫紀錄。「精神幻想症。」
「她可能要住院待產。」
「這時候!二個月?」二姨、康情月叫道。
「不錯,她目前的精神狀況不適合懷孕,懷孕的初期有危險的可能。可能來自外來的力量,但怕的是她自身有破壞的狀況出現。所以得在顧及到她懷孕的狀況下,把她精神方面的病狀治療好。」
醫生這番話確是瞻前顧後,但聽在二姨、康清月的耳裡,直認為是大驚小怪。她們心知,寬柔的精神好得很。精神幻想症,只是莫虛有的病名而已。
說服醫生的事則交由康清月去談。
無非是家人會二十四小時輪留照顧她等等。
最後醫生交代些話,並得按時回來檢查,才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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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柔肚子還沒大起來,她房裡已堆了一大堆盒子,全裝的是孕婦裝。
安胎、補品,更不用說了。
「你至少也多吃一點嘛。」
二姨看著寬柔面前只吃了兩口的肉骨熬粥,到後來幾乎是在求她吃了。
「吃飽了。」
二姨當然不相信,怒視著她,可又拿她沒辦法。
「沒有把這碗粥吃完,就不准離開這間廚房。」二姨說完走出去,留下寬柔一人。
過了一個鐘頭,她才想起這回事,來到廚房一看,不禁怒火中燒。
桌上那碗肉粥,也沒多也沒少,冷放在那裡。而寬柔人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起來!你裝死。你以為不吃東西,我就怕你了是不是?好——好,等奎倌回來,讓他來治你。」
二姨把寬柔自回來後,胃口大減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給邵奎知道。
邵奎聽完後,臉色凝重,說:「把粥給我。」
邵奎拿了一碗溫熱的粥,走進寬柔的房間。
她,還在睡。
「起來。」邵奎毫不憐惜,硬把她搖醒。
寬柔迷迷糊糊中感到嘴邊觸到溫熱的東西,她馬上搖頭撇開。
她慣性的反抗,立即遭到反制。
邵奎猛力將她拉了過來,倒在他的懷裡,用雙臂環住她沒一點空間,迫她吃下,寬柔仍不領情,索性靠在他懷裡,閉眼假寐。
邵奎怒將起來,一手捏住她的鼻,一手持著湯匙強灌下去。
連逼了她吃下半碗後,邵奎才住手。
看著寬柔氣喘吁吁嬌懶無力的模樣,伸手撥去她貼黏在額頭微濕的頭髮,不自禁地低頭親吻她,低啞的聲音在她耳旁、臉龐吹出;
「你只要聽話,你知道你聽話的模樣多教人疼嗎?柔兒。」
寬柔震了一下,用力掙扎,卻被邵奎緊緊箍住。
「你叫我什麼?我不准你叫我柔兒,你這個惡魔,準備關我一輩子的惡魔!」寬柔痛哭出聲,悲恨地捶打他。
邵奎任由她打,她越打他,不知怎地,他心裡越歡喜。
「就算是吧。你認命吧,我決定跟你耗到底。」
他反抱住她倒下,不管寬柔如何反抗,仍繼續他的動作。
——她被擄來了四個多月,直到現在,第一次反抗,第一次發怒,卻是感到最絕望的一次。
寬柔越來越消沉了。
邵奎用的那招灌食的方法,只收到少許的效果。
她體重越來越輕,形象越加憂鬱。
醫生已經發出嚴重的警告:以她目前的體質,不能懷孕了。
二姨仍不放棄,執意要知道是男是女,才要同意胎兒是否保留。
四個月的孕期,超音波儀表上,呈現出寬柔體內的胎兒比正常的胎兒還小,而巨胎兒安靜得很,雙腳不張合,醫生也無法得知是男是女。
「她的情形再不改善,我可能要以保護母體為由,拿掉胎兒。」
邵奎呆坐在書房,心中不斷重複醫生那句決定他孩子生死的話。
不!
他陡然坐直而起。
該是決定孩子生死的,不是醫生,而是孩子的母親。
但是……孩子的媽媽用慢性自殺的方法,消蝕著她自己,也因此扼殺了肚子裡的生命。
他應該還能勸解得了寬柔,他知道她還有一個弱點。他要在這個弱點上打上強心劑。
寬柔定是在她的房中,她自願把自己的活動範圍縮小。小說製作室*惜惜掃校
邵奎來到她身後站住,定定望著她一動不動身形削瘦的背影,開口時竟出奇的溫柔。
「你可知道孩子要因為你而被迫拿掉?」
不見寬柔一絲哀傷,點點頭:「知道。孩子生下來要受苦,沒人疼他,不如讓他去做別人的小孩。」
邵奎聽她說的傻里傻氣,衝過去扳住她,激動得像個衛道者:
「你忘了你是個教徒,不應該墮胎!」
「知道。讓我下地獄好了。」
『啪!」聲。寬柔臉上印出五個指痕。
邵奎打了她——她竟自甘墜墮落!
在他心裡;一腔仇恨發洩在她身上。但在他的眼裡,全世界都變壞了,唯有寬柔仍不染塵於這罪惡世界。
寬柔摸摸被打的臉:「不痛,不痛。」
邵奎把寬柔的臂膀捏緊了起來,直捏得寬柔收緊肩膀,痛吟出聲。
「如果……如果我讓你回去,只要你把孩子生下來,你願不願意振作?願不願意好好的懷這孩子?」
寬柔如夢初醒般,凝注著他,「真的?」
看了寬柔忽然間像注入了精神,抖擻晶燦的眼神,與剛才判若兩人,邵奎的心忽然間像被捏緊了似的,心酸到極點。
「真的。我以邵家的名譽保證。」
邵家在商場及黑道上極有信譽,這點寬柔是風聞過的,立請給我的短信留下游制即用力點頭,生怕邵奎後悔。
「吃飯?」
「好。」
二姨納悶地盯著寬柔,雖細嚼慢咽,但桌上的食物逐漸消失,直到她完全吃下肚為止。但仍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使她的胃口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