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冬天總是下雪,卻總是積得不深,像是有心掩蓋這個城市,卻又無力真正將它改變。
一個多月以前,他溫柔地向她求婚,信誓旦旦地要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現在卻是天各一方,塵緣盡了。可是,心底裡總有些永遠也無法忘卻的東西刺痛了他,灼熱了他的視線。
「煌,要咖啡嗎?」
蕊貝卡的聲音柔柔地響起,他緩緩搖頭:「不了。」這一生中他恐怕再也喝不到比那更溫馨美味的咖啡了,何必再去碰那些出自平庸之流的咖啡?
「那你要點什麼呢?」她體貼地問,「奶茶怎樣?」
「……」奶茶?他們曾經共喝一杯,嬉笑打鬧,形同一人。這一生中,哪裡還會再度擁有這樣的回憶呢?煌苦笑著搖搖頭。
「那麼果汁吧?」
「好了,我什麼都不要,你自己喝吧。」
蕊貝卡微微央求:「別再想她了,說好忘了她的,何必又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呢。」
煌神色一黯:「不管怎樣,她現在是身陷囹圄,這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如果不是家族施壓,法庭決不會將防衛過當判成過失殺人,再說,他至今都沒有去看望過她,也不知道那裡面的生活怎樣,會不會太難熬……
「可是,是她背叛你在先的,何況她自己也在法庭上說自己是罪有應得,沒有上訴的打算啊。」蕊貝卡不服地說。
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遺棄了,待在外面也沒有任何意思,才會故意矢口否認當時有被卡?梅裡恩襲擊的事實……每當想起她平靜清澈的雙眸在那一刻露出的黯然之色,他總覺得有什麼在內心翻騰,讓他無比痛恨自己那時的鐵石心腸,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眼睜睜地看她離開……
「煌哥哥、媽咪別動,我給你們拍電影。」馬修蹦蹦跳跳地舉著V8跑過來,「你們剛才的樣子我都拍下來了哦,這部攝影機可以定時錄像,定時關閉耶,真棒!」
那部V8是淺香買的,和他在那段分隔兩地的日子裡互寄生活錄影帶以慰相思之苦,煌的嘴角不覺流露出一絲淺笑——越是美麗的往事,越讓人心底隱隱作痛。
他隨手從電視機下面的櫃子中取出擺放在那裡的錄像帶,淺香將它們排列得整整齊齊,還一一編了號。
馬修從V8里面取出帶子,插進了放映機,欣賞起剛剛錄的大作來。
蕊貝卡出神地想,他們現在不就像一家人一樣了嗎?坐在一起聊天、看錄像度過一天,中午在餐桌上享受寧靜的時光……
「咦,你們看,這裡面有淺香姐姐。」馬修把帶子倒過了頭,回到一開始放映的那一段,時間顯示那還是一個月前所拍。
煌無意間把視線投向電視屏幕,慢慢地盯住了上面的畫面——淺香、還有黑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煌,那不是——」蕊貝卡好奇地盯著畫面,他們在幹什麼?
過了良久,煌忽然喃喃自語:「我都幹了什麼啊……」
※※※
雪已經積得這麼深了啊。
今天是聖誕節,所以就連牢獄中也洋溢著一股別樣的歡樂氣氛。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是大家顯然都在殷切地等待著親人的到來。
「怎麼,都沒人來找你嗎?」一個人高馬大三十出頭的女人靠到她身邊,粗聲粗氣地問。
「沒有啊,你呢?」她回過頭,微笑著說。
「也沒有,他們搶走了我的孩子,不讓我們相見。」那女人半是惱怒,半是憂傷地嘀咕道。
「是嗎?真不幸。」淺香為她理理凌亂的頭髮。
咚咚咚,女獄警敲敲鐵欄,往裡面張望了一下:「出來!有人來看你。」
女人一喜:「我的孩子來了嗎?」
「不是你,是她。快點!」
「我?」淺香詫異地張大了眼,「不會吧?是誰啊?」
「別囉嗦,去了就知道。」獄警輕輕推了她一下,語氣中有掩飾不去的羨慕,「是個少有的帥哥呢,而且還很眼熟。」
「帥哥?」淺香抓抓頭髮,會是楓嗎?他回來了嗎?
「對了,我想起來了,是現在非常走紅的大明星呢,難怪這麼眼熟,那可是我妹妹的超級偶像。」
女獄警自言自語,顯然心情非常之好,可淺香卻猛地站住了,急忙轉身往回走。
「哎,你怎麼往回走啊,在這邊!」獄警大叫道。
「拜託,我可不可以不見他?求求你。」她忙不迭地往回跑,卻被獄警給牢牢抓住。
「這可由不得你,上面下了命令,一定要安排你們見面。」
「不要啊,我不能見他的,求你了——」
淺香使勁掙扎,但哪兒是獄警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揪到了特別會客室,按在椅子上。
「請問您還有事嗎?」獄警客氣地問。
煌揮揮手,讓對方趕快退出去。
淺香一直低著頭,視線不是看凳子就是看桌沿。
煌突然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把她緊緊抱住了:「我全知道了,整件事情已經完全明瞭了。」
淺香條件反射地躲開:「你、你知道什麼了。」
「我是個混蛋。」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淺香怯懦地瞥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是混蛋。」
「我讓你冤屈地待在這種地方,不是混蛋是什麼?」
「那是我罪有應得。」她小聲說。
「放屁。」煌沒好氣地罵道,「我已經叫家裡那幫自作主張的笨蛋檢討過了,現在全球有名的律師都已經聚集東京,法官也聯繫好了,過不了多久這案子就會推翻重審,你很快就會自由了。」
淺香閉一下眼睛,轉過頭去:「誰要自由啊,我不想再出庭了。」
「你說什麼?」煌吃驚地扳過她的肩膀,「為什麼?你不想我們為你辯護?還是——你還在生我的氣?」
「不是。」淺香用力推開他,可是推不動。
「你是。」他固執地說,「我知道我很混蛋,可是你至少也給我個機會彌補啊!」
「我沒生你的氣。」
「你就是在生我的氣。」
「好吧好吧,我的確在生你的氣,不過我不想離開這裡你明白嗎。」
淺香好不容易掙脫了他的懷抱,和他保持一定距離,喊道。
他頓時安靜下來,困惑地看著她,整個屋子都安靜得快悶死人了。
「你恨我是嗎?」過了好久,他吶吶地問,神情黯然。
「你、你別這樣……」淺香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反應,一時六神無主,「我,我沒那個意思,你別誤會。」
煌忽然怒吼一聲:「你儘管恨我好了,因為這是完全應該的!」吼完他又換了一副溫柔的表情,「不過,你還是要配合律師才行——總之等你出來後你要怎麼懲罰我我都認了。」
怔了幾秒鐘,她輕輕苦笑,「你何必費盡周折幫我,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怎麼連這種氣話都說出來了,看來我真的把你氣得不輕。」他懊惱地歎氣,試圖裝出輕鬆的樣子討好她,「可是,我們畢竟還有婚約啊……」
「婚約?!」她木然的眼睛眨動一下,「婚約——」
「是啊,婚約!」他小心翼翼地道。卻在下一刻看見了她的爆發。
「那不算數!」她用力吼道,「我已經不是淺香桑晴,不是你未婚妻了,我是殺人犯,是階下囚,是社會中最低等、品德最敗壞、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一類人,你是北條煌,全世界三大家族之一的繼承人,事業和姻緣都是前景大好,你居然還想著娶我?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原來你是覺得我們不般配。」煌高深莫測地笑笑,「那好辦,如果你不願意出去,沒問題,我進來也行。」
「……你有病!」
淺香第一次開口罵煌,他居然還沾沾自喜。
「那麼你答應配合律師?」
「你就別再白費心機了,外面和裡面對我來說都一樣。」
「怎麼能一樣呢,沒有人會喜歡在監獄裡結婚的啊。」
「煌,誰說要嫁給你了?」
「不嫁給我你要嫁誰?」
「我不想嫁給任何人!」這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理了?
淺香閉起眼睛氣急敗壞地吼著,冷不防被他又抱得結結實實。
「真是瘦多了。」他憐惜道,「以前就不怎麼結實。」
他的嘴唇輕輕劃過淺香長長的眼睫毛,然後在她鼻翼兩邊來回摩挲。
淺香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僵硬地縮在他懷裡。
「早知道我就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先霸王硬上弓再說。如果有了我的小孩,看你嫁不嫁。」
淺香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煌那張叫人無法拒絕的迷人臉龐近在咫尺,氣息若即若離,一切就好像迷惑人的夢境一般。
「嗨,淺香,」煌輕輕說,就在她耳邊,「我知道現在的你很平凡,而且一無所有,但你對我而言意義重大。我所有的美麗回憶全都離不開你,還記得我生日那晚你唱過的歌?『只要這世界沒有完結,我和你就沒有盡頭。』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尋找著世上有盡頭的事物,現在我找到了——孤獨,孤獨是有盡頭的,因為你出現了。」
她垂著腦袋不講話,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
煌偏過頭去,托著她的臉:「喂,怎麼了?感動得哭了啊?」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她掉轉臉,「那些都是你一時心血來潮,根本不現實的。」
「到現在你還不信?那好,我看只有最後一個方法了。」
淺香警惕地望向關好的門:「你別亂來啊。」
「我不會亂來,只要你相信我是愛你的,我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的了。」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儘管用一生的時間來驗證好了,不管多少年我都奉陪。」
淺香悶了一會兒,胡亂搖搖頭:「好了,算我怕了你。」
「這麼說就是原諒我了囉?」
她哼了一聲:「沒那麼便宜的事。」
煌失笑而樂:「誰叫我那麼混蛋,好,就算你揍我我也沒任何意見。」
「你別以為我不敢。」淺香說著就一記猛拳衝去,積壓多時的火氣一瀉千里。
「啊呀——」煌暗暗叫苦,既不能躲也不能擋,那拳頭體積雖小質量卻驚人,原來他未來老婆的破壞力這麼威猛,看來結婚以後還指不定誰管誰呢……
尾聲
「我說你能不能瞄準一點,這可是人命關天。」
「你不亂動我包你沒事。」
花園噴水池邊,兩軍對壘,一方是個是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另一方是個與之同齡、看起來像芭比娃娃的小美女。現在兩軍之間的勝負明顯已分,小男孩舉著手作投降狀,小女孩抄著一把左輪手槍瞄準他頭上的蘋果。
「樂爾?修明?這兩個孩子剛剛還在呢,怎麼一眨眼工夫就沒影了?」
「媽,你是怎麼看孩子的,每次都等弄出事來才發現。」煌一邊找一邊埋怨。
「那能怪你媽媽嗎?還不是因為你們倆生出來的優良品種?」北條克炎馬上幫助老婆。
「好了別吵了,快找吧,上回樂爾差點沒把修明的頭髮剃光,這回失蹤準沒什麼好事,我有預感,再不快找到他們的話就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籐堂友紀急得快抓狂了。
「為什麼樂爾總是欺負修明?難道注定我們家欠了你們的?」狄原嶺這回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和威嚴,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兒子決非煌的小女兒的對手。
砰——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奇怪的響聲,五個遍尋不著小孩的大人停下來仔細聽了聽。
「這聲音好熟悉啊,好像是——」北條克炎在腦海中思索起來。
「真笨,這不是你收集的槍嗎。」杜靈絲琴順口接道。
「哦,難怪那麼熟。」北條克炎恍然大悟,卻在下一秒和另外四個人同時大叫——
「槍!」
「修明!我的兒子!」籐堂友紀尖叫一聲,拔腿就衝向槍聲響起的方向。
「哇!煌,我知道我以前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可你和淺香也用不著合夥生個女兒來要我絕子絕孫啊!」狄原嶺跟在老婆後面衝向事發現場。
「天哪,這下我怎麼跟淺香交代啊……」煌受不了地長歎一口氣,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要是知道女兒這樣為她報仇,準要開懷大笑一整天,直叫替天行道。
北條克炎和杜靈絲琴對看了一下:「乖乖,女兒都狠成這樣了,要是再生個兒子,豈不是要把狄原的全家給端了?」
而且這兩個孩子還是指腹為婚,現在都打成這樣了,以後要怎麼過一輩子?
這是後話,反正日子還長,離他們訂婚的時間還早得很,不過這段時間裡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敢保證。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