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爺……」何老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他:「依瞳小姐不會再來了嗎?」他們真的吵架了?再也不會和好了?「那天都是我不好……」
倪傲恆用力地闔上書打斷他的話。
「沒事就去睡個午覺吧。」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何老仍然察覺得出他的不悅。莫非,依瞳小姐的事已成禁忌,誰也不准提起?何老紋路縱橫的面容不禁更加黯然。依瞳小姐有多喜歡小少爺他是最清楚的了,現在兩人變成這樣,依瞳小姐一定非常傷心。
然而小少爺的心意不容他左右,事情根本沒有他開口的餘地。他低頭歎了口氣,轉身走開。
再次將書本翻開的倪傲恆卻已無心閱讀。
那日李依瞳的表情又浮現在他眼前——眼淚明明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卻澀然地牽動嘴角微笑說:「也許我是真的笨吧……」
倘若成和煒聽聞她那些話,想必不會再嘲諷說她智商不高吧。她想要不顧一切地去愛,所以刻意裝傻,刻意不將所有一切看得太清楚。
然而她做的事他無法輕易釋懷。儘管她是因為太過在意他和另一名女孩的關係才會偷窺他的私人信函。
事實上對方在他心裡,是個像煒和成一般的好友。不過不同於煒和成恣意地在自我的青春中放肆發光,她沉醉在無涯的知識領域之中。他們在信中、在電話中交流彼此的看法,討論古哲人的觀點、談論現今政治情勢、世界經濟發展……
他們聊許多事,卻未曾談過男女之情,也未曾想過彼此的可能性。像感情這類太情緒化的事,他相信對方和他一樣,在現階段還沒有任何興趣。他自信不會為男女之間愛與不愛的虛泛情感費心,當煒和成對街上女孩評頭論足,甚至向前搭訕時,他也不曾加入。然而,當李依瞳出現之後……他不明白,他所在意的情愛,為什麼卻是她所熱心追求的?她如何那麼明確地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他?
她說她老是讓他生氣、讓他覺得煩……沒錯,她常令他莫名的心情不好,但是事實上她也常令他莫名的由衷覺得欣喜。
她說他不願珍惜她,卻也不肯放手——他也理不清自己的想法與感覺。當她萌生退縮之意時,他不自覺地主動伸手想抓住她;然而當她擅自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又覺得她太過煩人……原來他不過是一介凡人,面對虛浮的情右,感性輕易地凌越理性。
倪傲恆拿著書站起身,走向屋內大廳。
她說她不會再來煩他。
這樣也好,不是嗎?她不再出現在他眼前,他可以回到以往的生活軌道。反正現在的他,仍無意將情事列入行事規劃之中。
也許這樣的心態太過自私,但是既然她不見了就算了。
不見就算了……
倪傲恆故意忽略心頭略微揪緊的不適感,不願再想李依瞳傷心欲絕的模樣。
一走進屋內,廳裡的電話便響起。好不容易才驅散的影像又迅速在他腦裡成形,會是「她」打來的嗎?
他走向作響的電話。
「少爺,我來接……」聽聞電話聲匆忙趕來的何老說。
「不用了。」倪傲恆拿起話筒,「喂?」他著實不想承認,在聽見對方的聲音之前,他心底交雜著緊張與期待。
「是我。」對方是范成淵。「你行動沒開,所以我直接打到你家。」
「什麼事?」他努力不讓聲音透過出失望。
「這幾天你見過那小女生嗎?」范成淵的聲音也異常的正經。
「沒有。」
「問問你們管家,你不在的時候,她有沒有去過你那兒。」
倪傲恆側頭看一下站在身後的何老,「應該沒有。」
范成淵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道:「那麼,傳聞是真的囉!」
「什麼事?」倪傲恆蹙眉,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被綁架了。對方開價一千萬美元,警方封鎖不住消息,今晚可能會見報。」
☆ ☆ ☆
陳千金來到林萬金家中。
「一千萬美元!她爸媽付得出來嗎?」
在林萬金房裡,茶几上擱著一份晚報,兩人討論著今日各大報的頭條新聞——李姓富商寶貝女兒遭綁事件。
「就是啊。」林萬金做出愁眉不展的樣子,「為什麼這麼可怕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現在報紙把整件事都寫出來,她的處境不是更加危險嗎?」陳千金臉上天生的苛刻線條猶在,不過直率的語氣反而比較實在。
「對啊,好讓人為她擔心哦!」林萬金兩手托腮,做作的嗓音足以讓人聽了雞皮疙瘩掉滿地。
陳千金看著她,表情忍不住透露疑惑與不解。
「怎麼了?」林萬金問。
「我……以為你很討厭她……」陳千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直接說出來。
「怎麼會呢?」林萬金微笑,鼓勵她有什麼就說什麼。
陳千金本來的就不是擅於藏話的人,沒有再多想便說:「本來我們起哄,要她倒追倪學長只是想看她出糗,不是嗎?」
「對啊。」林萬金點了下頭,「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的行為好幼稚。」
陳千金點頭同意,「後來看她沒什麼行動,我們也心想算了,一切就這麼不了了之,免得便宜了她有接近學長的機會,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想不到有一天,學長會到教室找她,更想不到,後來會傳出他們在音樂教室裡親密相擁、手牽著手一起走出教室的流言……」陳千金因林萬金一瞬間尖銳的眼神而住了口。
「對啊,想不到學長會對她動心。」林萬金絲毫未察覺自己露了什麼馬腳,依舊以憂心忡忡的模樣說:「本來還挺嫉妒她的,不過現在看她被綁架了,只覺得她好可憐,希望她可以趕快平安回家。」
「真的嗎?」陳千金反射性地脫口而出。
林萬金側頭,「咦?」以最為清純的表情反問。
「那天一聽說他們在音樂教室裡幽會被人撞見時,你的表情好可怕……」陳千金也搞不清楚了。完全是她的誤會,還是她從沒發現林萬金的真正個性?
「有嗎?」林萬金依舊鎮定,微笑著輕撥髮絲,富家女的高貴氣質表露無遺。
「剛剛也是……還有,我最近才知道,你父親曾經……」後腦勺莫名發麻,陳千金甩甩頭,「哎,算了,大概全都是我胡思亂想。」
正當她想以幾聲乾笑解除因她的猜疑而起的尷尬時,突然聽見一道輕微的碰撞聲,聲音似乎來自衣櫥。
「什麼聲音?」
原本十分泰然自若的林萬金竟重重地怔了一下,一向美艷的面容突然發白。直到接觸到陳千金打量的眼神,才勉強地扯動嘴角。
「大概是……衣櫥裡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吧。」她眼睫低垂,第一個念頭是必須馬上轉移話題,不過由於對方是直性子的陳千金,所以以坦然的姿態反而比較有效。「對了,你該不會懷疑我和李依瞳被綁的事件有關係吧?」
「怎……」陳千金的臉瞬間發紅,「怎麼可能……」林萬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怎麼能懷疑她呢?
「對啊,怎麼可能。」林萬金輕笑兩聲,「對了,你今天不是有鋼琴課,再不走會來不及哦!」自自然然地下逐客令。
「呃,我剛剛說過我今天……」
林萬金起身,「走吧,我送你到樓下。」陳千金早已同她說過今天鋼琴課停課,所以才來找她聊天,但她佯裝不知,硬是請走這位不速之客。
☆ ☆ ☆
別……別走啊!我在這裡……我被關在這裡……好幾天了……救……救我……求求你……救我……救命啊……救……
黑暗中,想呼救命卻完全出不了聲。不只是因為嘴巴被膠帶封住,這些天下來,她什麼東西都沒吃,連一滴水也沒喝,她已經……快不行了……
她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陷入昏迷。剛剛好不容易聽到有人聲,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頭撞了木板一下,可是……
她再度感到絕望。此時,衣櫥的門被拉開!
「她已經離開了。」不同於平日溫溫柔柔的語調,林萬金尖銳的嗓音直刺耳膜,想不聽都不行。「你精神真好,還有力氣討救兵。」衣櫥雖然已經打開,但李依瞳的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她已經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沒錯,綁架李依瞳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學!有誰會得到呢?沒有人……
「本來想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世上,沒想到你爸媽大驚小怪地四處找你,驚動了警方。甚至連你爸媽提出的一百萬尋人獎金,也被說成是一千萬美金的贖金——」
這……這真的是林萬金嗎?李依瞳萬分不解。她為什麼這樣對她?她明明是找她來她家開睡衣派對的,不是嗎?當她接到林萬金的電話時,正為了學長的無情而難過不已,聽到林萬金用甜甜的嗓音向她提出邀約時,她差點哭了出來。雖然強忍住,沒有將學長的事告訴林萬金,但在她心裡,早已把林萬金當成是最好的朋友,為什麼……她要這樣對她?
「情況出人意料地愈來愈好玩了呢!」
林萬金在房裡走來走去,不似平常的冷靜自若,有點神經質地喃喃自語。
「想不到你老爸在商界還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呢!」她停在衣櫥前,叉腰斜睨著被她五花大綁,側倒在衣廚角落的李依瞳。「報上說他對於巨額贖金的反應是,只要你能平安回家,就算要他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你爸做人還挺大方的嘛!好!這下子我不只要你消失,還要讓你爸媽從此一無所有!」
兩、三天前,李依瞳還會奮力扭身掙扎,現在卻一動也不動,連眼睛也睜不開。她死了嗎?她彎下身,仔細看著她的肉票。
「第一步,要怎麼嚇唬他們呢?切下你的小指,寄給他們如何?」她故意威脅她,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林萬金取下一支衣架,直接往李依瞳脆弱的咽喉刺去。
「嗚……」李依瞳因痛楚而意識稍微清楚了些,兩滴淚水自緊閉的眼角滲出。
「你還流得出眼淚啊?」
看著李依瞳痛苦及憔悴的模樣,林萬金完全的無動於衷,甚至還感到有些興奮。她眼底閃爍的光芒顯得血腥且病態。
她將李依瞳捆綁擱在衣櫥裡,不准傭人進房,也不准李依瞳出聲。不給她吃,也不給她喝,怎麼過了這麼多天她還不死呢?
「你是害怕,還是在為你爸媽難過呢?」她收起衣架,李依瞳得已回復呼吸,憔悴的臉才不再發青。「放心好了,砍你手指頭,我還怕會扭傷我的手腕呢。」她轉過身,又在房裡來回踱步。「啊,有什麼方法能讓你這個廢物徹底消失在我眼前呢?」
她……真的要她死?李依瞳感覺林萬金瘋了,林萬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她,簡直該說是恨!為什麼?到底……
「想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對你?」林萬金感應到她強烈的疑惑,走向衣櫥,「你真遲鈍,遲鈍得該死。」
林萬金髮狂般的扯亂自己引以為傲的烏溜秀髮,「對,你就是該死。」當她覺得痛時急忙鬆手,俯身去抓李依瞳的頭髮。
「你憑什麼讓他抱你?」她近乎嘶喊地尖聲道:「憑什麼讓他牽你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爸曾向倪伯父提議,找個機會介紹我和他認識,可能的話,讓我們正式交往,甚至高中一畢業就馬上訂婚……」
呀……林萬金也喜歡學長?可是,她為什麼三番兩次地鼓勵她去倒追學長?對了,剛剛似乎聽見她與陳千金說,是為了看她出糗……對啊,好糗哦,學長根本不在意她,甚至討厭死她了……學長……
她心酸得想要流淚,眼角卻已沁不出淚水。
「我知道這件事後高興得好幾天睡不著,卻遲遲等不到下文。有一天我終於按捺不住,問我爸爸難道對方沒有回應時,我爸說,他告訴他父親,他對這種事還沒有興趣。這種事指的是談戀愛吧。既然他不想談戀愛,怎麼會抱你?握你的手?那些傳言都是假的吧?都是假的吧!你說吧!」
林萬金還抓著她的頭髮嗎?她應該覺得很痛很痛的,怎麼只覺得頭皮微微發麻而已……她……大概快死了吧……
「他連我都看不上眼了,怎麼可能會看上你?」林萬金抓著她的頭撞向衣櫥堅硬的木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礙眼?快點從我眼前消失!快點!快點啊!」
李依瞳的額頭被撞破皮開始流血,但她卻不覺得痛。
連肚子餓的感覺也沒有了……
她的一生就這樣完了嗎?她最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她最看重的朋友竟然……
最對不起的是爸爸媽媽,那麼吝嗇的爸媽,竟會不惜傾家蕩產也要贖她回去。爸……媽……對不起,她愈大愈任性,這次跑來林萬金家,也沒跟他們說一聲,才會讓他們這麼擔心。對不起……還有……她好想再見學長一面哦……
如果一切能重新再來,她保證不會老是去煩學長,不再無理取鬧,不再奢望能擁有他的全部。
只要能夠做朋友就好……不,只要能遠遠地看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學長……
學長……永別了……
李依瞳放棄求生意志之際,一股冷風吹向她,令她已經毫無感覺的心微微發涼……是她的錯覺吧,林萬金的房間是密閉的,雖然有陽台,但門窗總是緊閉著。
然後,她感覺得到林萬金也顫了一下,有人……有人來了嗎?
「放開她!」
一道低沉而熟悉的男聲,令李依瞳幾乎已停止跳動的脈博重新又鼓動了起來。
「你……你們……」
林萬金鬆開抓住李依瞳肩膀的手,不敢相信,朝思暮想、愛慕不已的倪傲恆會出現在她的房裡。她摸摸頭髮,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好不好,突地有點懊惱沒有穿上昨天媽媽送給她的晚禮服。
「看來明天又有個聳動的頭條了——千萬綁架案破,犯人竟是同班同學!」與倪傲恆一同前來的范成淵冷眼看著林萬金。剛剛他們在外頭,為了無聲無息地撬開陽台的玻璃門費了一番功夫,也因而聽見林萬金大部分的言詞。
「你……」林萬金原本想對倪傲恆施展富有魅力的笑顏,但見他彎身抱起李依瞳,她的眉頭不禁擰緊,「你們……為什麼?」如果他們來這兒,主要是為了救李依瞳,那麼他們為什麼曉得她在這裡?
倪傲恆抱起李依瞳,李依瞳的眼皮動了一下,似乎想睜開眼睛看他,但隨即昏厥了過去。或許因為體力已透支,也或許是因為安心。
她額上的鮮血刺痛他的心,抬眼冷冷地瞪向林萬金。
「李家的人際關係單純得很,隨便過濾一下就可以找出可疑人物。」事實上,這些天他沒有闔上眼休息過。他動用所有的關係尋找李依瞳,然後好不容易才取得四天前林萬金打電話給李依瞳的紀錄。「不過,要想起你這個人的存在,還是花了一點時間。」
「什麼意思?」林萬金覺得不安,但仍細著嗓音問。
「我早忘記我父親曾經想介紹我們兩人認識,對你更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太……太過分了!我爸爸還拿我最好看的照片給你爸,也有告訴你我是你的學妹、是我們學校的校花!你怎麼可以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林萬金雙眼泛起血絲,開始歇斯底里。
「校花?」倪傲恆冷哼一聲,打從心底不屑,「是你自視太高還是你們學校的人眼光差?」
「哼!這輩子注定沒有出息的人沒資格跟我說話!」范成淵到底也是個風雲人物,林萬金自然曉得他是誰。但她懶得理他,她的眼裡只有她的倪學長。
「學長,快放下她,她會髒了你的手!」
「你才別碰他,我怕他的手會爛掉。」范成淵擋在她面前,不讓她接近倪傲恆。
倪傲恆轉身,心裡想著不快點送李依瞳去醫院不行。
「學長,我哪一點比不上她?你看清楚,我這麼美、這麼可人……」林萬金不准他就這麼走開。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有病?」林萬金神經兮兮的樣子令范成淵頭皮發麻。
「你走開!」林萬金開始攻擊范成淵。「走開!」
「媽的。」范成淵抓住她胡亂揮打的手,「別以為我不會打女人!有些女人天生就欠揍!」
「痛……」林萬金用力瞪他一眼,拉開嗓門想要尖叫。
范成淵低聲提醒她,「好呀,你叫人來啊!不過你最好事先想好,你要是被送警法辦,還是也嘗嘗被綁架、勒索金再創紀錄的滋味?我看,第一步先剃光你的頭髮,如何?」
他的威脅成功地令林萬金住口。
「你……你為什麼……」惡名昭彰的范成淵,為什麼會和品學兼優的倪傲恆在一起。
「成,算了。」在陽台前的倪傲恆出聲道。「有件事該謝謝她。」
「什麼事?」聽聞倪傲恆要同她道謝,林萬金原本欣喜地面露微笑,但隨即一想,馬上懂了他的意思。他說的該不會是因為她綁架李依瞳,讓他弄清楚了他對李依瞳的心意吧!
「亂講!你亂講!這不是真的!學長!你被她騙了!她是壞人,想要拆散我們兩人!學長,你別走,不准走,不准——」
她近乎精神失常地大聲哭叫,在林家人聞聲而來之前,范成淵協助抱著李依瞳的倪傲恆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離開林家。
☆ ☆ ☆
病房裡,倪傲恆單獨地陪在李依瞳的病床旁。
李依瞳的父母既擔心她的情況,又懷疑倪傲恆和自己女兒的關係,醫生以他們太過激動妨礙病人歇息為由,請他們離開病房,開了鎮靜劑要他們回家休息。
他沒想到當她的父親質疑他如何救出她時,她的母親馬上說他有可能就是歹徒——即使在那之前他已主動表明身份。
原來她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的呀,做事勇往直前、坦率,勇敢地表達所思所想、固執得可愛。
已經吊了第三瓶點滴了,她仍然面無血色。
坐在病床旁,他愛憐地輕撫她蒼白的臉龐,無意間竟接到自她眼角滑落的溫熱的淚水。
她在眼夢中哭泣。
倪傲恆心疼得好想緊緊擁抱她、安慰她。
李依瞳緩緩地睜開眼,一開始有些畏光,但適應了病房內溫和的光線後,她看見她心儀的人,擔憂的表情幾乎要為她哭泣似的。
見她醒來,倪傲恆緊鎖的眉宇才略微舒展開來。
李依瞳淚眼朦朧,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的聲音微弱且哽咽,倪傲恆對著她微笑,輕撫她的臉龐、她的髮鬢,要她好好休息。
她卻搖頭哭著說:「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再也不要喜歡上任何人了,再也不……」
倪傲恆輕捂著她的嘴苦笑著說:「那我怎麼辦?」
李依瞳面露疑惑地看著他,像在反問什麼怎麼辦?
他彎身低頭親吻她乾澀的唇瓣。
「我喜歡你。還記得我們的打賭嗎?這是我唯一最不想被人發現的秘密,現在卻被你知道了。」
李依瞳怔著沒有反應。
「還不懂?」倪傲恆溫柔地笑了笑,低頭貼近她耳邊一次又一次的告白。
尾聲
十年後
一名身穿套裝、手提公事包、腳蹬高跟鞋,看似女強人的年輕女子步出電梯,快步地穿過商業大樓一樓大廳。來到大廳門口,看見停在路邊一輛熟悉的白色轎車時,臉上露出可愛而孩子氣的笑容,瓦解了她刻意以打扮塑造出的專業感。
她小跑步的下了階梯,來到車旁,看見慢條斯理地從車內出來的並非她期待中的人時,可人的笑顏馬上垮下,有些不耐地說:「又是你?」
「沒錯。」范成淵背靠著車門,兩手淺插在褲袋內,皮皮地笑著說:「你的倪學長有點事,托我來接你。」
「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李依瞳馬上別過頭走開,不想搭理他。這個討人厭的范成淵,一定又耍了什麼手段拿了學長的車想來騙她。今天她和學長有重要的事要辦,學長說過一定會親自來接她。
「你好無聊!」李依瞳才走兩步,手長腳長的范成淵便竄出來擋在她面前。「你不要擋住我的路好不好?」路人以看情侶吵架的眼光瞄著他們,真是討厭,她真想大喊——我真正的男朋友比他好一千倍以上!
「你當真要嫁他?」范成淵蹙眉裝模作樣地說。他曉得他們今天下午要拍婚紗照。
「我嫁不嫁他關你什麼事?」李依瞳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怕他了。不過,這個人自制力很差,常常動不動就想抱她、親她,毋需學長叮囑,她也曉得必須對這人有強烈的警戒心。
「我心痛。」范成淵握住她的手擱在胸口,要她感受他的心痛。「你明明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你神經病。」李依瞳不客氣地捏了他胸口一把。她難道不知道他這人女朋友多得如過江之鯽嗎?根本就是個風流鬼,詛咒他下輩子當和尚!相對於范成淵的惡名,學長另一個好友陶煒岸則是完全不近女色。真是的,學長怎麼會和這兩個怪胎在一起這麼久?
范成淵和陶煒岸若知道李依瞳心裡一直這麼想的話,肯定也會告訴她,真正的怪胎其實是倪傲恆,不只和他們當一輩子的好友,還能和她交往這麼久!
范成淵伸手扶住車門,將她鎖在自己與車子之間。
「你們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范成淵曖昧地問。一定有事,不管怎麼會突然積極地籌辦起婚禮來?
「你走開啦!」
李依瞳懊惱地伸手想打他,卻被他扣住手腕。
「做了吧?」他的臉湊近她,逕自猜測道:「在兩個月前你生日那天,再不然,上個月你們去合裡島度假時,也應該……」
「你又跟陶煒岸打賭了?」李依瞳努力掙開他的鉗制,不屑地橫他一眼,「幼稚!」
「不會吧?還沒有?」該死,他又賭輸了,剛買的遊艇將歸於陶煒岸的名下了!不行,他得再下下功夫,刺激這兩個在用舊世紀純情方式談新世紀戀愛的情人。
「嘖嘖嘖!」他故意搖頭咋舌。
「嘖什麼?」李依瞳叉腰說道:「我們的事不要你管!」
「我是嘖我又輸了,不行嗎?」
「你活該。」李依瞳一點都不同情他。
「問題在誰身上?倪看起來的是個再正常也不過的男人,我看,每次他想要時,都是你狠心拒絕他吧?我就知道,其實你心裡真正愛的不是倪,而是……」
「你少胡說八道!」不要臉!竟敢反手指著他自己,暗示她真正喜歡的人是他!
「還不承認其實你沒有那麼愛你的倪學長?這十年來哪一次不是你這邊出問題?哪一次不是倪癡癡地等你回頭?」
范成淵無心脫口而出的話直指李依瞳的內心深處。他說得沒錯,十年前,雖是她辛辛苦苦地追上學長,但這十年來,全靠學長的包容才能繼續在一起。兩人之間的風風雨雨不少,甚至連正式的分手也提出過,每一次都因為她的任性傷了學長的心。
單是那位何老口中的小小姐,也就是她當初她因為太過在意而偷看他們往來書信的那位天才美女,便多次成為李依瞳無理取鬧的原因。那名女子太過完美,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有一回對方難得回國,想與倪傲恆見面,李依瞳得知後演出失蹤記,害得擔心她又遭危險的倪傲恆急急忙忙地尋找她,錯過與對方好好敘舊的機會。
大學畢業後,李依瞳與倪傲恆一起出國進修,自此反而是她開始艷遇不斷,追求者一個又一個上門。在這方面她又遲鈍得誇張,三番兩次愣怔地接受追求者的邀約與告白,完全不瞭解倪傲恆牽掛的心情。
甚至有一次,她傻傻地到飯店赴某位追求者的約,慘遭對方當眾熱吻,還被學長看到……結果,回到家後,學長以更火熱的吻懲罰她,她沒看過那麼失控的學長,當時她以為兩人會……但……
「哦,你想到什麼?」范成淵敏感地發覺她的異樣,「幹嘛臉紅啊?」
李依瞳回過神,直覺兩頰發燙。都是范成淵啦,這些年老是在她身旁起哄、挑撥,害她有陣子真的以為學長不愛她。
「你煩死了!馬路這麼大,為什麼非要靠得這麼近?」
范成淵邪邪一笑,兩手輕抱著她的腰,「誰教你這麼吸引我,讓我每次都情不自禁要貼近你。」
「喂!你——」
他本想整個人貼上她,但未能得逞,及時趕到的倪傲恆伸手身橫在他們之間,阻斷了他的遐想。
「人家都說你煩了,你還這麼不識趣?」倪傲恆盡量以無所謂的口吻說。他曉得范成淵不是當真,所以他也不能當真,否則他和陶煒岸又有舌根可以嚼了。
「你不是有緊急會議要開嗎?」范成淵乾脆地後退一步。
「我的車被偷了,我還有心情開會嗎?」
「偷了你的車總比偷了你的人好嗎?」
他仍然討打地自在回話,不料慘遭面前兩人狠瞪。要知道,太過不識趣的電燈泡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好,我走,我走。」他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表示將車子還給他們。轉身走開時,還故意誇張地哀歎道:「唉,寂寞啊!」
就算他真寂寞也是自找的,誰教他女朋友那麼多,卻從不真心待人。
「上車吧!」
倪傲恆體貼地幫李依瞳開車門,上車後又極為溫柔地問:「要先吃點東西嗎?」
李依瞳搖搖頭,摸了肚子一下。她怕現在吃東西,待會兒穿起婚紗時小腹會凸出來。
「怎麼了?」倪傲恆問。若非心中有事,她很少沉默這麼久的。
李依瞳依然搖頭。拍婚紗、選場地、寄喜帖……婚事的籌辦已如火如荼的展開,為什麼她反而沒有真實感?
身旁這個人是她全心全意戀慕著的人,不久之後,兩人便將舉行攜手共度一生的莊嚴儀式,她突然覺得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夠獲得這麼好的人的青睞?
「感冒了嗎?」趁紅燈車子暫停時,倪傲恆伸手探探她額上的溫度。
「沒。」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而且還別開頭冷淡地迴避他的手。
他沒有放在心上,發覺她那邊的冷氣出風口直接著她,便想要調整風口方向,不料一伸手,李依瞳以為他要碰她,整個人竟瑟縮了一下。
「如果你有點累,我們可以改天……」
「不要!」她期待這一天已經好久了!不僅連續一個星期克制飲食,還努力地護膚、健身呢!
都是那個范成淵啦!老是亂說話,害她胡思亂想。
路口的紅燈遲遲未轉綠,李依瞳壓抑不住心中的焦躁不安,出乎意料地轉身抱住手握方向盤的倪傲恆,主動獻上熱吻。
倪傲恆的左手輕撫著她的背,沒有拒絕也沒有激烈回應。
火熱的吻在後頭嘈雜的喇叭聲中草草結束。
李依瞳懊惱不已,小嘴嘟得高高的。
「怎麼了?」倪傲恆踩下油門,耐心十足地問道。
「你……」李依瞳毫不客氣地瞄了他的身體一眼,「都沒有什麼反應。」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倪傲恆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心想一定又是范成淵同她胡說了什麼,害她又亂猜亂想。
「你的耐性好得過分。」
「所以才敢愛上你呀!」他愛憐地摸了下她的頭。
「你!」幹嘛老是把她當成小孩子般對待啊!她已經二十七歲了,是個生理心理都再成熟不過的女人了。
倪傲恆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像剛才他不過是伸出手,她就嚇了一跳,反應永遠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似的,要他怎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停下來?」
倪傲恆一聲也不吭,將車子靠路邊停下。然後如同她剛剛對他做的,無預警地傾身吻住她。
「唔……」他的舌火熱地竄入她嘴裡,攪弄得她心亂如麻,禁不住輕吟出聲。
和……和剛剛完全不一樣……李依瞳這才知道自己的吻有多笨拙。
「嗯……」
親吻的熱度絲毫未有減弱的傾向,倪傲恆的手探入她衣內愛撫她敏感的胸口。
隨後,李依瞳的上衣被解開,倪傲恆含住吸吮那美麗的突起。
「啊……」李依瞳緊抓著他的手臂,緊咬著下唇,卻仍忍不住發出誘人的呻吟。她突然覺得……在現在、在這裡……把自己完全地交給他……也可以……因為她清楚的感覺得到,學長也想要她……
不料在失控邊緣,倪傲恆緊急踩了煞車。他把她衣服扣子扣好,重新發動車子。
微喘過後,他帶著歉意說:「別輕易試探我,我沒有什麼耐性。」
「可是……」
「我答應過你父親,必須等到婚後。」倪傲恆終於將這十年來忍著不突破最後一道防線的原因告訴她。
當初她父母親根本不在乎他是誰、他的身世背景有多好、他的人格才能有多難得,就完全沒有理由的禁止他們交往。若非他不放棄地再三與他們懇談,並保證不在婚前佔有她,否則根本沒辦法獲得他們的首肯。
他當然也知道,再怎麼相愛的兩人都必須透過男女間的親密關係,交流內心難以言傳的熱烈情感,尤其像李依瞳這麼缺乏安全感的人,而他,又何嘗不渴望能得到她呢?
車子來到十字路口,倪傲恆沒有多想便將車子往左轉,偏離原先預定的路程。
「你要去哪?」
倪傲恆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心想,也許會被調侃,但也只好找那兩名損友來當證人了。對了,還有一直最支持他們兩人在一起的何老,也邀他一起來祝福他們吧。
「去法院。」他簡單地回答。
法院?他要馬上帶她去法院公證結婚?李依瞳的腦筋從來沒有轉得這麼快。太棒了,剛剛她還在氣她老爸怎麼那麼多事,這下他們終於可以反將那些煩人的長輩一軍了!然後,在今晚,他們既可以不違背對長輩許下的承諾,又可以……
哎呀,別笑她不知羞。她和學長已經交往十年,兩人之間的仍然清清白白的,在很多人聽來,這反而才不可思議呢。
這下子范成淵那討人厭的傢伙再也不能笑他們的戀愛像是古代人在談的了吧!
耶!學長萬歲!愛情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