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花呀樹呀草呀,和之前所見相差無幾,看來,這回命運之神果然引領她走上正確的道路;她持續開進去,發現路的盡頭也是一處斷崖,沒錯沒錯,就是這裡!
小心地將車停好,她走到崖邊,四處觀望,發覺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是當然的了,紀歡晨。」她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他們兩人共處一夜,烙威現在正累著,怎麼可能那麼早就定位?」今天的行程怕是要取消了。
真該在聽到阮悠悠的聲音時就打道回府,免得白跑一趟。她歎了口氣,無法否認心頭那不舒服的感覺。
等等,她怎麼可以放任妒意孳長?她不要付出的感情沾上任何污點呵,再說,是她自己還愛著烙威的,他只是待她如好友;既是如此,何需為了她顧忌男歡女愛?
迎著朝陽深呼吸,她期待自己的胸襟能寬闊些。這裡群山環繞,淡淡的風氣包圍了山頭;千山之中,唯有幾許鳥囀,氣氛平和得連她都沉靜下來了。
她緩緩地走回車上,拿出一架單眼相機。這是她不久前買的,只有烙威不在身邊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把玩。他對攝影狂衷難言,她又戀慕著他,多麼渴望透過鏡頭,和他看到同樣的世界。
以前都只是望著相機怔怔發愣,不曉得為什麼,今天卻突然有按快門的衝動。她打開皮套,回到斷崖邊,回憶烙威每次獵取美景時的靈活身段、瀟灑姿勢,將所見的美景捕捉入鏡。
這樣自得其樂了不知多久,直到一陣電子鈴聲破壞了自然的祥和──
「歡歡,你到底在哪裡?」她打開手機就聽到烙威氣急敗壞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阮悠悠設計仙人跳,所以急呼呼地向她求救?歡晨抬起柳眉。不能怪她這麼想啊,沒有浪子會氣急敗壞的,烙威當然也不屑如此。
「歡晨?」烙威急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他拍攝到一半,決定還是先確認歡歡在哪裡。沒想到電話打到歡歡家,開著的答錄機顯示她早已出門,他這才開始擔心起,她又把自己丟在哪兒了。
「我在預定拍攝的地點。」歡晨很平靜,等待他說出取消工作行程的話。
這已是她預料中之事,只是……他幹麼挑她心情轉佳時跟她說?是存心要她一整天心情都起伏不定嗎?
「相信我,我才在那裡。」烙威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想咆哮,又像無可奈何;對待歡歡時,他永難以「瀟灑浪子」自居,她真是一顆「浪子的絆腳石」啊。「歡歡,你又迷路了!」
咦?一時之間,她吶吶地不知說什麼好。
「……是嗎?又迷路了嗎?可是,這裡真的很像上次來過的地方啊……」她的聲音愈縮愈小,心底的歡唱卻愈來愈響亮。
他已經到了嗎?啦啦啦,那就是意味著,他沒跟阮悠悠荒唐太久嘍?
她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紀歡晨,人家可是把烙威吃干抹淨了,就算纏綿匆匆,也還是吃完全餐了呀,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可,不爭氣的她就是高興啊!
一無所覺的烙威還在彼端焦頭爛額。「你在第幾個三岔路口往哪裡轉彎?」
「我……」想了想,她連命運之神給的指示都忘光了。「我記不太清楚……」
「算了。」他吐了口氣。「照著原路,把車子連你自己一起送到主要幹道來。」
人哪有完美的?烙威自嘲地撇撇唇。他都幾乎是個如假包換的浪子了,卻還是會為了歡歡盡棄形象,又怎麼能怪罪臨事沉穩的她,有這微不足道的小缺點?
「我叫阿忠過去接你。」他說著,心底掠過了如釋重負的情緒。
樹木奇多、草叢比人高的山區,有自然的掩蔽物,再加上陡坡不斷,在此從事非法交易自然是再方便不過的了。
另座山區,一處坡度較小的空地,矗立了兩組人馬,一方西裝革履黑墨鏡,以黑色Benz代步,就算站在華爾街也會讓人誤以為是股票金童,另一方則是落魄十足的亡命之徒打扮,神色慌張不定,身後杵著的是破破爛爛的吉普車。
「老大,那邊山腰有反光。」黑西裝陣容中,一個男子突然回頭向頭子報告。
「關爺,你們通知條子?」落魄客們個個都抱著看來笨重的大皮箱,手腳卻抖得幾乎撐不住,歇斯底里地問著。「你們想黑吃黑,是不是?怪不得約在這種荒山僻野交易,想要咱們兄弟栽給你,門都沒有……」
「閉嘴!」黑西裝頭子兩鬢微白,體格雄健。他嚴厲地喝了一聲,鎮住這些打算拿槍狠幹一場的白癡。「貨你拿了,錢我收了,銀貨兩訖,囉嗦什麼?怕條子抓,不會快點滾?」他眼明嘴快地制止蠢動的對方。「最好別拿我賣的貨對付我!我還有更強的貨,幹起架來,你們會死得比我更難看。滾!」
更強的貨,是什麼?連髮式烏茲衝鋒鎗還是導航定向火箭筒?落魄客們連滾帶爬地上了吉普車,火速逃離。
「阿南,用望遠鏡看清楚,是誰要壞老子的好事?」頭子下令。
阿南照辦,從口袋中掏出輕薄短小卻倍數極高的望遠鏡。「那是個女人,手裡拿著相機,剛才造成反光的,應該是鏡頭。」
「女人!」頭子哼了一聲。「最近女記者太猖狂,搶新聞搶得凶,不給她們一點教訓不行了。」
阿南盡職地繼續報告。「她回車邊接手機……啊,她要開車走了。」
「去查出那個女人是誰!」頭子冷酷地說道。「我的生意動輒千萬,別讓黃毛丫頭給破壞了!」
「是,老大。」阿南銜命而去。
聽從烙威的指示,歡晨把車開到主要幹道旁;等了約莫一刻鐘,終於看到阿忠在路的那頭出現了。
他是個二十二歲的大男孩,一頭染過的金髮,隨時歪著嘴巴嚼口香糖,瘦不拉磯的排骨身材套著花襯衫和海灘褲,站出來就像專混街頭的春風少年兄。
半年前,他搶了歡晨的皮夾,烙威教訓他一頓之後,反而將他收為門下弟子;而他本性也不壞,很肯學習;被收服後,對歡晨尤其尊重。
他衝過來,雙手高舉像抵達終點的馬拉松選手。「歡姊!」
「阿忠,你怎麼用跑的過來?」她驚訝極了,山路跑起來可不輕鬆啊。
「安啦,我曾經是長跑選手,這點路難不倒我!」
「上車吧!」歡晨嫣然一笑,抽了幾張面紙讓他擦汗。
兩人上車後,阿忠指點方向。「看不出來像歡姊這麼伶俐的人,居然會迷路。」攝影工作室的事務由她一手包辦,都能面面俱到,偏偏她卻搞不定方向感,看來人要十全十美果然只是神話。
歡晨乾笑了兩聲。
「好像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略勝歡姊一籌。」春風少年兄得意地說著。
「別再糗我了。我是路癡,這早就不是新聞了,好嗎?」歡晨痛苦地呻吟。
「只是每一次發生,都更加讓人難以置信啊。」阿忠指揮若定,因為「天生我材必有用」而喜形於色。
她趕緊轉個話題。「對了,你過來找我,就沒有人當烙威的助手嘍?」
「怎麼沒有?」阿忠不屑地撇撇嘴角。「「悠悠軟膏」正纏著威少呢。」
原來阮悠悠也跟來了,她早該聯想到的。歡晨揚了揚眉。連阿忠都知道「悠悠軟膏」,可見這玩意兒真的很有名。
「她姓阮,你應該稱呼她為「阮小姐」。」她溫和地糾正渾身草莽氣的阿忠。
「我不喜歡這女人!」阿忠直言不諱。媽的,大家都是江湖人,說話何必拐彎抹角?「她是不會太討人厭,比起其他靠威少撐腰、給臉色看的女人是好很多,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怪怪的。」
歡晨微微一笑。「她只是漂亮了一點,那不叫作「怪」。」
阿忠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似的,逕自一擊掌。「對了,我知道是哪裡怪了。」他得意地公佈答案。「只要不是歡姊,任何女人站在威少身邊都很怪!」
聽到這話時,歡晨閃神地纖手一滑。
「啊──啊──小心山溝啊!」阿忠抓住手把狂叫,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歡晨連忙回神,扶穩方向盤,阿忠用力拍打胸膛。「好裡家在!歡姊,在我成為全台灣最屌的攝影師之前,我不想死啊!」他大口喘氣。
歡晨也嚇著了。她在做什麼?「我……我也不想死。」
「那就好好開車嘛。」看來,他應該自願當歡姊的司機。佛家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好幾間廟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喔,好。」歡晨輕喘,繼續啟動,慎重地警告。「別再說那種話了。」
「什麼話?」
「我和烙威只是好朋友,是要當一輩子的好哥兒們;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永遠不會是我。」她愉悅地說著,語氣過分輕快,以掩飾淒然的心情。
阿忠這才想起本來在談些什麼。「不能更進一步的話,那多可惜啊!」
歡晨努力微笑。「在烙威面前,你別說這些,否則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阿忠翻了翻白眼,就是要他們做不成朋友,才有機會進階為情侶啊。
他突然想起,自從歡姊幫他報名電腦班後,他便迷上網路。在BBS站上,看到一篇「等得久就是你的嗎?」的討論文章,真叫人心酸。他靈機一動。「歡姊,你該不會是一直都在等威少,只是他不知道吧?」
手指輕震了一下,但她已經控制得鎮定若常,阿忠也沒發覺。
他滔滔不絕。「現在時代不同了,女追男也很常見啊。愛情不等人,你不出馬,別人就捷足先登了。歡姊,你要跟得上時代,喜歡的話不妨先告白嘛。」
就在這時,目的地到了,歡晨忙不迭地熄火跳下車,躲避阿忠好心的說教。
呵,她何必「跟得上時代」?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超越時代」向烙威表白過了。只是他不領情,又有什麼辦法?
「謝天謝地、阿彌陀佛,歡歡,你可終於來了。」烙威一聽到車聲,馬上大步走來。「要是把你弄丟了,看大姊、二哥、琤兒、榮伯怎麼扁我!」
「現在護身符出現,你不必擔心挨揍了。」她開自己玩笑。
「那當然。」烙威動手拉拉她身上的衣服試探厚度。「今天寒流來襲,你怎麼穿這麼少?」
阮悠悠亦步亦趨,嬌媚笑著。「我身上這件夾克給你穿好了。」她開口把注意力引到身上,讓紀歡晨知道,她正穿著烙威的衣服,他們可是很親密的呢。
「你不怕冷?」遇到三八女人,阿忠一貫地口氣欠佳。「是不是在假好心?」
阮悠悠假裝沒聽見,賴著向烙威撒嬌。「難道威會讓我冷著?」
「這倒是。」烙威點點頭。讓女人挨餓受凍不是浪子行徑嘛,他不屑為之。
歡晨冷靜地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痛已成習慣。「不用了,我袋子裡有厚棉外套,拿出來穿就好了。」
雖然阮悠悠穿著的大夾克,是她去年送給烙威的耶誕禮物,多麼不願意它沾染上其他女人的氣味;但她寧可它穿在阮悠悠的身上,也不要她直接偎著烙威取暖。
願上帝原諒她小家子氣的想法!
「小心點,別著涼了。」烙威哥兒們似的拍拍她的肩,回去工作。
歡晨穿上外套後,來到阮悠悠身邊,準備接手工作。
「不用了,讓我來吧,我正好可以跟他培養感情。」阮悠悠故意眨眨眼,擺了個誘人的pose。「威,你不會反對吧?」
他抬起手擦汗。平常這種時候,歡歡早就先他一步,靈巧地拭去他額上的汗珠,讓拍攝工作一氣呵成。但,阮悠悠……唉,他只能說,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也不是隨便抓來兩個人便能搭檔。歡歡是無可替代的!
「是呀,歡歡,你坐在一邊休息就好了。」他哀怨地說著,口是心非。
反正只剩下幾個鏡頭,忍忍就過去了;再說,今天本來就是要體貼歡歡的呀,他總得做些什麼事,回去跟老姊才交代得過去吧。
歡晨只好回到車內,轉過身時,還聽見阿忠不以為然地對烙威嗤了一聲。
她坐在駕駛座,看他們拍攝,看阮悠悠換鏡頭底片。她的動作常常出錯,但烙威卻笑得很開懷;她渾圓尖挺的胸部常有意無意地擦過烙威的健軀,中斷了拍攝節奏,但他卻樂在其中,笑得很邪惡。
真不曉得他是來工作,還是來玩樂的!歡晨有點氣悶,卻有更多落寞。
原來,在烙威的心目中,她的地位這麼容易被替代,她真是悲哀啊。
拍攝工作就在阿忠愈來愈臭的臉色中結束了。因為太噁心而忍不住想快點逃走的他,收工時東西甚至都用丟的,摔進車內。
真是孩子氣!歡晨搖搖頭,卻不曉得自己眉間的愁緒有多濃。
「怎麼啦?」烙威大步走來,在車窗旁彎下腰,盯著她看。
以多年來他對歡歡的瞭解,知道這種神情代表她身體不適或者不太愉快。
她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有多不自然。「沒有哇,我很好。」
「是嗎?」烙威好奇地凝視她,決定他的觀察不會有錯,歡歡真的不太對勁。
瞬間,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一個造成女生心情低潮、臉色蒼白的極大可能。
「阿忠,你開我的車,送悠悠回家。」他當機立斷。
「威少!」要死了哦,威少是看不到他翻來翻去的一百零八個白眼嗎?「我才不幹!」他惡質得連粗俗字眼都搬來助陣。
烙威懶得理他的氣焰。「我有事要跟歡歡說。悠悠,你讓阿忠送你回去,我改天跟你晚餐。」浪子是不會虧待女人的,所以他提出折衷辦法。
知道他們的關係還很脆弱,當眾反對容易惹烙威嫌,阮悠悠也不囉嗦。「我等你電話。忠哥,麻煩你了。」
「不要噁心巴啦的叫我!」阿忠嫌惡低吼,雞皮疙瘩都掉滿地。唉,看在歡姊分上,他就勉為其難這一次好了。
他們走了之後,烙威示意歡晨移過去,自己坐進駕駛座,很自然地摸摸她的額頭、拉拉她的小手,試她的體溫。
「沒發燒啊!」他自言自語。
就算沒發燒,被他這樣捏捏碰碰,體溫也升高了。「就跟你說過了,我沒事。」歡晨小小的鬧彆扭。
每一次觸及他目光、每一次碰到他有力的大掌,心口就會不爭氣地怦通亂跳,興奮也羞怯;從相觸的那端傳來麻酥的熱流,讓她又想逃又耽溺其中。
看他這麼自然地碰她,他一定沒有相似的特別感覺;他不覺得興奮也不會彆扭,這代表他心裡一定沒有她!
歡晨悲傷地推演著,哪想得到男人與女人的身體構造不同、心思不同,反應自然也不同。
「既然沒發燒,就一定是那個了。」烙威一彈手指,嚴肅地宣佈。「歡歡,你那個來了,對不對?」
「我……」拜託,聯想力不要那麼豐富好嗎?歡晨哭笑不得。
「我記得你每次那個來的時候,都會特別不舒服,臉色也特別差。」他儼然一副知之甚詳的半仙模樣,再加兩撇小鬍子就可以上街去擺攤。
「喂喂……」她想要反對。
「不過也不對呀。」扳著手指數,他唸唸有詞。「上上個月,我記得是月初,上個月是月中,怎麼這個月就變月底了?」側著頭,他咕噥著。
「啊?」歡晨當場愣住。
先不管日期對不對,他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他的頭腦除了裝飾用途之外,就專門記這些讓她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小事嗎?
拜託拜託,他不能把她當作女人來愛,算她認了,心賠給他,她是情願,但可不可以請他至少把她當仕女看待,別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跟她討論這種私人小事?
「沒關係,歡歡。」慎重無比的表情,躍上了他的俊臉。「年輕女孩子常常會有「不準時」的情形發生,其實只要有規律性、有固定週期,那就沒問題。」
「慢著,我不是……」真的不能讓他再掰下去了,真是愈說愈離譜!
「真的沒關係,歡歡。」烙威自顧自地說著,一廂情願地安慰她,好體貼。「大姊以前也是這樣,琤兒就不用說了,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
她吃了一驚,瞪大雙眼。「你怎麼會知道?」
「我去問過她們呀。」他理所當然地說著,一派坦然,還扭開了收音機,跟著音樂節奏搖頭晃腦。
「你沒事問這些做什麼?」一想到烙威追著烙晴和琤兒打轉,就只為了問這些事,她突然覺得有點丟臉。
「我想知道,到底是只有你這樣,還是別人也會這樣。」反倒是他,一點忸怩也沒有。
暖流緩緩滑過歡晨心底。原來烙威這麼做,都是為了她,歡晨感動萬分。
雖然這事說開了有些不光彩,但不管他曾經如何漠視她的情意,他畢竟還是關心她,這便不枉她執迷不悟了。歡晨的心裡突然好甜、好甜。
「大姊教了我一些辦法,可以減輕你的痛苦。」烙威轉著鑰匙,發動汽車。
「……烙晴姊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問的?」不會吧?以後她會怎麼想她這個人?從天堂摔進地獄,歡晨摀住臉,難堪得想呻吟。「你幹麼要跟她說?」
「不是我供出來,是她自己猜到的。」他倒車出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能明白她在懊惱什麼。歡歡和他的家人關係良好,就像一家子,有什麼好介意的呢?「總之,我先帶你去喝熱呼呼的甜湯,放心,你很快就會不痛了。」
歡晨的感動馬上像肥皂泡泡一樣,消失無蹤。「等、等一下啊,我才不是……」
「不要說話,好好休息!」大掌往她下巴輕拍,烙威順利地讓她閉上嘴巴。哎呀呀,他的體貼可真是讓她「有口難言」啊。「到了之後,我會叫你起來的。」
※ ※ ※
到了甜品店門口,歡晨還沒來得及辯解些什麼,馬上就被烙威專制又不失溫柔地拖進店裡去。
這是一家素負盛名的甜品專賣店,用餐的尖峰時刻總是人滿為患,所幸他們來得早,樸素也乾淨的店舖內只有小貓兩三隻。
烙威從選台到點菜,動作一氣呵成,讓歡晨連舉牌抗議的時間都沒有。等到甜薑湯、紅豆湯、花生湯圓、桂圓紅棗茶等紛紛上桌之後,她決定什麼都不要辯解好了,免得誤會的烙威會因為太糗而吐血。
「來來來,先吃點吐司填肚子,然後把這些熱飲統統喝掉。」他慇勤招呼著。不知道為什麼,照顧歡歡總讓他特別有成就感,也特別愉快。
平時,要是別的女人犯疼,能指使他幫忙剝一顆止痛藥就不錯了,不過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可不能隨便塞一顆藥打發她。
「統統喝掉?」她倒抽了口氣。他在作白日夢嗎?還是她的小腹太大,讓他誤以為她食量大如牛?
「對,統統。」他壓低聲音,卻不會不好意思地說道。「等那個完了以後,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回家,讓榮伯給你進補。榮伯燒的三杯雞、麻油雞、燒酒雞可棒了,琤兒每次那個完,都會吃上三天補身子。」
「噢。」她溫馴地喝著桂圓紅棗茶,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大勢已去,烙威就是要一口咬定她經痛,那就讓一切都隨緣吧,阿門。
「不過,你痛得這麼厲害,應該去醫院檢查;就算覺得沒事也要去確定一下比較好。」他體貼地小聲問道。「你似乎是四十五天來一次,對嗎?」
啜飲桂圓紅棗茶的歡晨,差點把嘴裡的茶湯噴到他臉上。四十五天?他計算得可真精密啊!
見他興致勃勃地還想往下談,歡晨真的好想昏倒。
事實是:她那個來的時候,一點點都不會痛,心情也不特別差。之所以上上個月初、上個月中、這個月底,她都怪怪的,是因為他的前兩任女朋友是在上上個月初交的、前任女友是上個月中交的,而阮悠悠則是本月底出現。呼,真拗口!
明白說,四十五天的週期,不是她的生理週期,而是他換女朋友的週期!
「歡歡,你應該搬到我家來住才對。燒一手好菜的榮伯可以調養你的身體,二哥會喜歡跟你對弈;那個痛的時候,還可以跟大姊、琤兒一起抱頭痛哭,你看多好!」
「這是什麼荒謬的理由?」歡晨終於忍不住嗔著他,沒好氣地說道。「會有人為了那個找盟友的嗎?」
「你管它荒不荒謬,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想跟你說話的時候,馬上就見到你呀。」他刻意表現得情意款款,讓歡晨的心漏跳一拍。
朋友、好哥兒們……她可不能忘記他們之間無法縮短的距離。
歡晨以輕快笑聲掩飾為之一震的撼動。「別這樣看著我,沒有用的。」
「沒有用?」他的口吻很失望,歡晨也心慌得聽不出真實性有多少。
「對。」她乾笑著。「我又不是阮悠悠、孫可人、Maggie、Kate、Teresa……當然對你免疫嘍!」紀歡晨,你在捏造本世紀最大的謊言!她奚落自己。
「咦,我歷任女朋友,你都記得很清楚嘛。」就在歡晨以為烙威是要揶揄她的時候,他又似假還真地說道。「如果我要出版「偉大的浪子攝影家回憶錄」可以由你執筆,你的文筆不錯。」
他的攝影專輯都會收錄歡歡寫的小品文,他也很欣賞那清冷的文字調性,只是不明白,她字裡行間的寂寞從哪裡來。
「我會幫你記下來。你每交一任新的女朋友,都要記得跟我報備哦。」那一次一次的心痛,總有一天會令她心冷情無,到那時,她就從情的桎梏裡解脫了。
沒錯,她是一直在等待,不過不是在等烙威將目光聚集到她身上,而是等自己哀莫大於心死。
「一定。」他渾然無覺地允諾。
歡晨微笑,心裡充滿苦澀。「那,阮悠悠是你現任的女朋友了?」
「嗯。」他聳聳肩,一臉的滿不在乎,看不出身陷情網。「她讓我快樂。」
讓男人快樂,最直接也最露骨的辦法只有一種。歡晨輕笑著,心頭在淌血。
「比起湘吟,她是差了一點。」他嘴上還是念念不忘那「最愛也最無緣的初戀情人」呵。「跟你比起來,那是差很多很多了。」
歡晨揚起疲憊的笑容,烙威卻逕自解釋為她不舒服。
「我似乎不能和阮悠悠、唐湘吟相提並論。」她垂下眼,用湯匙撥著碗裡的桂圓。不管情真不真,她們都得到過他的垂青,她怎麼及得上人家?
烙威不置一詞。此時的他,表情有些難解,像是反對,也像是贊同她的話。
「這次我是認真的。」轉開話題,他吊兒郎當地背誦浪子的台詞。
「你每次都這麼說。」歡晨美麗而哀傷地微微一笑。「會永久嗎?」
「永久?」他輕佻地挑挑眉,一臉玩世不恭的神氣。「那是浪子最不需要的東西,除非……」他的表情變得莫測高深。
「除非什麼?」歡晨好奇地揚眉問道。
他的心頭瞬間閃過了少女的溫柔嗓音,像緊箍咒,甜蜜也殘忍地束縛他許久之前動過的綺念;學長,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哥兒們,對嗎?
甩甩頭,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有,沒事。喝甜湯吧,湯都涼了。」他催促著,眉間有不易察覺的淡淡陰霾。
※ ※ ※
陽明山區矗立了不少別墅,其中最氣派、佔地也最廣的一座,屬於關家幫,是軍火販子關衛鴻的起居重鎮。
客廳是一派的金碧輝煌,他正斜臥在法式長沙發上閉目養神。
屋裡的骨董裝飾、掛畫吊燈,都是用別人的鮮血換來的。他專發國難財、尋仇財,販賣彈藥武器給價錢談得攏的人。錢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東西,為了得到財富,天下人因他的生意而死絕,他也不在乎。
「老大,幾天前你要我查的消息已經有著落了。」他手下的首席小弟阿南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呈上一份裝訂整齊的A4資料。
「懶得看,你念。」他大掌隨意一煽,小嘍囉立即遞上一杯濃醇的伏特加。
阿南為老大的風範著迷,他感到多麼與有榮焉啊。關家幫是如此優雅的幫派,大家一律剃西裝頭、穿黑西裝和亮亮的皮鞋;雖然也玩槍,可是幾乎不殺人,因為老大說,這樣會弄髒自己的手,也會毀掉穩當賺大錢的機會。
「念啊!」關衛鴻抬起眼皮,睨他一眼。
「哦……是。」阿南趕緊回神。「那女人名叫紀歡晨,紀氏企業的獨生女,目前為葉氏航空三少爺葉烙威做事,她所拍的照片應該和下一季攝影集有關。」
關衛鴻哼了哼。「聽起來是兩個來頭很大的人。」
「是的。他們絕不會是記者。」阿南無厘頭地加上一句。「而且看他們這麼有錢,大概也不會去當線民吧。」所以,這件事應該沒有追查的必要。
沉吟了一會兒,關衛鴻命令道:「去把照片搶回來。」
「搶照片?」他好驚訝。「老大,那些照片就算拍到了我們,距離那麼遠,一定也拍不清楚,不如……」
「不如什麼?」關衛鴻從法式長沙發上跳起來,踱來踱去。「影像不清楚,就不會有人用電腦分析嗎?葉烙威的攝影集很搶手,到時候要是變成罪證,不就人手一本,賴都賴不掉?」
「是是是。」老大英明!阿南點頭如搗蒜。
「你也不想想,是誰拿皮箱給對方驗貨?」
「是我。」他垂下頭。
「是誰收錢箱、開箱點錢?」
「也是我。」回答得如此膽戰心驚,還是生平第一次。
「對,統統都是你。從頭到尾,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如果有照片作證,你就落實了販賣軍火的罪名。」將手中的水晶杯往牆上一摔,他陰冷地說道。「找出那卷底片是在救你自己,隨你去不去。」
阿南驚駭莫名。天哪,事情這麼嚴重,他居然一點都沒想到,可見老大深謀遠慮,還非他所能及啊。「我一定會把照片搶回來的!」
「記住別弄出人命。我關衛鴻出來混,是要賺錢,不是賺牢飯。」
「是。」阿南氣勢沖天、熱血澎湃地大聲答道。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追回那卷底片!萬一不幸坐了牢,馬子可能會跟人跑不說,連老大身邊首席小弟的寶座也要拱手讓人,這麼淒涼的下場,他才不要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