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讓他吻你?」曉夜瞠大眼眸瞪著死黨。
「嗯。」檸濃輕輕點頭。
「為什麼?」
「因為氣氛很對。」
「氣氛很對?」曉夜糊塗了。
「你也有情人,應該可以明白我的感覺。」
「可你跟他根本不是戀人的關係。」
「那時的情境太美,感覺很對,接吻似乎就變成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曉夜撫頭倒坐在座位上,「這可好,讓你去聯誼,沒想到你又聯到嚴真澄去。」
「怪就怪我運氣不好,那天鄰校的男生缺了一名。」
「現在呢?你跟嚴真澄又是怎麼算的?」
「順其自然。」檸濃老話一句,將方纔發下來的考卷折成紙鶴,隨手把玩。
「你沒問他為何吻你嗎?」
「沒想到要問。」
「太詭異了。」曉夜搖搖頭,「我記得你和他有一陣子並不對眼,怎麼這會兒『進展神速』,莫名其妙親了嘴?」
檸濃順著曉夜的話回想起自己與真澄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卻發現真澄變了。他的性子從原來的狂放慢慢轉變為內斂,急躁兼不羈的器宇亦已沉澱為成熟穩重。
他開始懂得體貼,懂得為人設想,雖然他仍喜愛在言語上逗逗她,但他的眸子寫著溫柔,不再只是目中無人的囂張。
他為何轉變?為誰轉變呢?
透過玻璃窗往外望,就見真澄穿著弓箭杜的社服與一摹社員共同做著健身體操,他的神情寫滿認真,整個人散發迷人的男性器宇。
上回的尋仇事件雖然讓他的人際關係一度降到冰點,可他個性上的改變卻吸引更多女孩為他傾心。
檸濃癡迷的緊緊盯著真澄的身影移動,一旁的曉夜見了,輕易察知好友是陷入情網而不自覺。
夏日的午後,室外蟬聲不絕,戀愛發生在每個季節,熾陽的酷熱只會為夏季戀情加溫。
但這份心動的感覺會延續多久。如果檸濃與真澄只是因為彼此感覺很對而走在一起,怕是到了秋天,這份愛情也許將很快隨著氣候的轉變而降溫吧?
曉夜望著好友的側影,有些不明白為何能在檸濃的身上同時看見堅貞與善變兩種矛盾的氣息。
「你……」曉夜遲疑地問著好友,「你還記得嚴真澄有一個正在交往的小學妹吧?」
她的話喚回怔忡的檸濃。
檸濃的長髮在風中飛揚,輕輕微笑,「我不介意。」
「不介意?」曉夜不懂。
檸濃點頭,「我對真澄的感情並沒深厚到要全然獨佔他的地步,上次的親吻也只是突發事件,並不一定會有後續。」
「你不吃味?」
「感情不是單方面的事,他若對我無意,我吃味也沒有用;話說回來,如果他對我有心,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
啪!清脆的巴掌聲。
撫著自己變紅疼痛的手掌,小學妹不甘心地重複自己的申明。「我不要,絕對不要跟你分手。」
「小瑜──」真澄領受了巴掌,沒有動怒,只希望好聚好散。
「不要說了,我不會答應的。」小瑜撲入他的懷抱,張手緊緊抱著真澄。
她深深喜愛著真澄呀,雖然這段交往不過兩個月,中間還經歷真澄被不良少年尋仇的事件,可她仍未曾想過對他放手,她真的很喜歡他呀……
縱使在這份愛情裡,真澄的投入沒有她多,縱使在她見到真澄與檸濃目光交會的一剎那,她己明白真澄的心其實已經屬於檸濃所有。
可是放手真的好難啊。
小瑜的臉貼著他的胸膛,淚水已經流了下來,「為什麼?你雖和她認識在先,但你沒為她動心過不是嗎?否則你不會對我提出交往要求,對不對?所以我在你的心中應該比較重要。」
真澄明白小瑜指的是誰,所以也不再保留,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態。
「我的確認識檸濃在先,一直以來只和她保持著好朋友般的情誼;後來,遇見你之後,我也喜歡你的笑容……」他頓了頓又道:「但是,我放不下她。」
「放不下?」小瑜抬首,淚眼矇矓的望著真澄。
雖然明白實話會傷了她的心,但他還是點頭,「是,我放不下檸濃,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身影鐫刻在我心裡,無時無刻地令我牽掛,我不能再欺瞞自己、欺瞞你,這對你不公平。」
「那又為什麼你不能將我放在你心裡?為什麼只放她呢?難道是因為你和她認識比較久嗎?或者是因為我總是任你隨傳隨到,所以我的感情在你心中就變得比較輕賤、一文不值?」
真澄舉手摀住她的唇,「我沒有這樣想過。」他認真地說:「如果我真的是那樣的人,那麼此刻我不會對你提出分手,反而會和你及她玩著曖昧的三角遊戲。」
「就算是三角關係我也願意,我不要你離開我。」她仍然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小瑜。」真澄詫異的瞪著懷中的女孩。在他心目中,小瑜一向是敢愛敢恨、獨佔欲十足的女孩,卻不知從何時起,愛情使她變得軟弱了,她寧願和另一個女子來分享這份愛情也不願他抽身離開。
輕輕拍哄著懷中的少女,真澄卻發現自己和小瑜很像。
從遇見檸濃後,他變得沉靜許多,往昔的輕狂已離他遠去,愛情也改變了他的個性。
這樣的轉變在不知不覺間進行,猛然回首,竟有種不像自己的感覺。
愛情的力量如此強大,他卻不覺得恐懼或興起任何反對的想法。相反的,他甘之如飴,因為他明白這是一種個性上的歷練,無法拒絕,只能接受。
一切都從遇見檸濃開始……
但小瑜的情況不同。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小瑜,這是不對的。」
「不對也沒關係,我只要你留下來陪我。」
他輕哄道:「現在的你或許可以暫時安於三角關係,但久而久之,如個性上的強悍不會容許你只能得到這樣不完整的愛情,屆時,你一定會有怨,我不能也不想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
小瑜仍想辯解,但他阻止了她。
「我尊重你,也尊重自己。我只能拿全部的心思去愛一個女人,我不能委屈你或她,這是我對你們的珍惜。」
***
小瑜在真澄懷裡爆出哭聲,她握緊雙拳不住地睡打真澄的背。
她的心好痛呀。因馮他說得對極了。可為什麼?為什麼愛情這麼困難?為什麼她要愛上他?
「我沒有愛錯人,但為什麼你不能繼續愛我?」她哭得好傷心,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曾哭到這種地涉,撇下自尊與傲氣,愛情卻仍不屬於她。
「是我負了你。」真澄將過錯全攪到自己身上。今日若不是檸濃勾動了他的感情,他和小瑜之間說不定會繼續談著戀愛,並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喜愛對方吧?
怪只怪他和小瑜目前只進展到對彼此很有好感,交往也很順利,卻唯獨少了一份驚心動魄的感覺。
初生的愛苗如此容易被摧折,真澄想起自己過去那些不成熟的交往,頰感汗顏。在他的輕率下,曾經傷了多少女孩的心呢?
見小瑜哭得那樣傷心,他不禁想到,若今日立場對調,檸濃也這般對他,他可有承受的能力?
沒有,他相信沒有!因為他已對檸濃投下了感情,這份感情較之以往的程度只有更深厚,所以他禁不起她的拒絕。
真澄終於明白「愛情是不能掌握」的恐懼。以往他一直認為愛情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可那是因為他根本沒有真正投入進去。
「我真的很抱歉。」他道。不只是對小瑜,他想,他也虧欠往昔交往過的女孩們這句道歉。
小瑜低首一句,「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嗯。」
「我恨你。」小瑜抬頭瞪著他,淚水仍不住的落下。
「小瑜……」
「不要怪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我不負人,但也絕不容人負我,今日你選擇決裂,就該知道我不會原諒你。」
真澄點頭,他的確知道小瑜會有此反應。
他的承認讓小瑜痛不欲生,一想到真澄竟為了另一個女子而願意承接她的恨意,她就受不了,受不了這一切。
她轉身欲走,真澄喚住了她。
「小瑜,如果恨我能讓你好過一些,那麼你就把一切都怪罪到我身上,只要記得錯不在你,你仍要好好善待自己。」
小瑜背對著他,沒有回頭,靜默地聽完他的話後便大步離去。
***
傍晚下了場大雨,但氣溫仍然沒有降低,濕熱的空氣弄得人人心情沮喪。
當落地窗傳來石子輕擊的聲音,檸濃如常打開窗戶,面對的是真澄一臉陰鬱的神情。
她後退讓他進房,尋常他都是活蹦亂跳的模樣,今晚卻表情冷肅,想想或許是發生了什麼令他不開心的事吧?否則他不會任雨水打濕他全身也不知避雨。
檸濃盯著他的腳丫子在房內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一攤攤水漬,心想等會兒他離開後,她可有得忙了。
真澄隨著她的視線瞥見地板上那一攤攤自己的「傑作」,但他沒說什麼,也不準備做任何解釋。
檸濃不強求,他想說的話自然會說,不想說的話,她追問也只會令他心煩。所以她選擇比較有建設性的動作──到浴室拿了條浴巾扔給他擦拭身上的水氣,順便把自己剛泡好猶熱騰騰的花茶讓給他去去寒意。
真澄坐在木椅上,任她將浴巾披在他背上,也接過她端來的熱茶,仍是低頭靜靜沉思著,好半晌寸扔給她一句:「我很抱歉。」
檸濃原本打算回到書桌前去背英文單字,任他化做一尊雕像去沉浸在思緒裡,而今聽見他開口,她回頭拉了張椅子坐在他面前。
「我很抱歉,」他繼續道:「今天我和她分手,這次的分手不一樣。」他抬頭盯著檸濃,「以往我可以任那些女孩子來來去去,自己卻從不曾想過挽留,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自己竟是這般可惡,將別人捧上的真心棄若敝屣,我真的很惡劣。」
檸濃靜靜聽著,有點想回問他,是誰讓他良心發現?但又怕打斷他的陳述,所以她還是選擇閉嘴。
真澄騰出一隻手輕輕撫觸她的容顏,「在還沒遇上你之前,也許我這一生都會是個不懂珍惜女孩子的混帳,但老大爺派你來了。」
這不是情話,而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心實話。
「你讓我明白愛情不會任人操控,當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時,我卻不能逼你一定要愛上我。」他的眼神寫著深沉的無力,「你讓我嘗到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才發現,往昔那些女孩不也是被我傷得這般徹底?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可惡程度,簡直幾近不能饒恕。」
更可怕的是,他還沒得到檸濃的心,他和她之間,連情人都不算,這一點更讓他惶恐無比。
真澄將手上的熱茶擱置在一旁的茶几上,雙手輕輕按在檸濃的肩上。
「給我。」他說,「給我一個理由,讓我證明自己選擇沒有錯誤,讓我平復一點這種失落的感受;我已經將身邊的關係掃除乾淨,現在輪到你還我一個理由,畢竟今日我會走到這種地步,都是你影響了我。」
他在要求她的承諾。
檸濃疼惜他的傷痛,也為他話裡的失意而軟了心,她明白在這段日子裡他所失去的一切……
但她仍無法給予他想要的。
因為她還沒有隨他陷入愛裡,同情和愛情終究不能畫上等號。
檸濃的遲疑讓真澄明白她的決定,鉗住她雙肩的大掌忍不住施力,緊緊地握疼了她。
他不顧一切,「見我這般痛苦,你真忍心?」
身體上領受的痛楚讓她掉了淚,可是給不出來的承諾,她仍然說不出口。
她的淚撼動了他,他流不出的淚卻讓她替他流了,但這不是他的本意呀。
「對不起,對不起。」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擁抱,「我不是故意要你哭的。」想哭的人其實是他。
她的淚水落在他濕透的衣衫上,透進他衣裡,溫熱的淚水燙痛了他的心。
她停不了淚,因為心疼他的處境。
真澄在她耳際低吼,字字含情,卻是帶著痛苦,「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吻,你就能將我從地獄拯救至天堂,只要你說……」
檸濃聽著他說,心裡卻回想起初識真澄的點點滴滴。
往昔他是那般驕傲囂張、狂放不羈,而今這個男孩卻為了她變成今天這副卑屈的姿態。
她不曾主動去強求,愛情卻將他帶到她身邊。
情緣的來去從來就不由人,她只求順心而行,卻無法改變傷害他的結局。
許久許久,終於,她說了。卻不是他想聽的那一句。
她說:「對不起。」
「不!」他絕望的瞪著她,「我不接受。」
「不論你接不接受,現階段我只能給你這個答案。」
「你──」他後退一步,不敢相信她如此鐵石心腸。
「今日你向小學妹提出分手時,她可接受你的協議?」檸濃輕問。
真澄震了震,沒有,小學妹一樣不接受他提出的分手要求,可他還是狠心割斷這份情誼。
他望著她,「你是為了她而報復我?」
「不是。」檸濃搖搖頭,「我不需要為了誰去傷害任何人,我只是坦白自己的心情而已。」
真澄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像只負傷的獅子,直直盯著她,眸光變得深沉。在這一場相遇裡,他自認自己付出的夠多了,他不顧面子向檸濃坦承一切的心情卻仍然不能感動她,這點讓他無法接受。
禁不起拒絕的真澄,甚至開始懷疑檸濃的人品,「這算什麼?你想用『若即若離、欲擒故縱』這一招來吊我胃口嗎?」
檸濃震驚地瞪著他,有點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你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我說的你都聽見了。」
「這對我是很嚴重的指控……」憤怒迅速淹沒了她,她氣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無論是不是指控,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他要傷害她,在他被她傷得如此徹底時,他不容許她仍安之若素。
檸濃握緊雙拳,怒氣讓她激動的輕輕顫抖。從小到大沒有人這般惡意的傷害她,連同上次,他已是第二次侮辱她了。
這算什麼?求愛不成就選擇惡臉相向嗎?他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男人該有的氣度呢?
不論如何,這次檸濃真的被他重重傷了心,她轉身背對他,不願讓他見到她軟弱的淚水。
「你回去吧。」她說。
再談下去,只會剩下爭吵而已。
今天不論他是不是她的戀人,她都已當他是非常親近的好朋友,而今這個好朋友卻對她口出要言,這種傷害遠比其他人的攻擊更教她無法忍受。
只因「好朋友」才會知道她能容忍的底限,所以他清楚怎樣的話語可以傷害她的心。如果對好朋友掏心掏肺只能換來這種結果,那麼,她該不該慶幸自己還未曾和他走進戀愛的國度裡?
思及此,檸濃的眼淚落得更凶更急,嗚咽聲再也忍不住,輕輕逸出她的唇間。
真澄望著檸濃顫抖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委屈她了,可是面對這一切,他又何嘗好受?
是他太急了嗎?客觀的想,檸濃本來就不需要為他的投入而負什麼責任,但他既然已經陷入了,自然不許她置身事外,他要她回應他的感情。
他的作為,何嘗不是像以前交往過的那些女孩一樣?
她們要的,不也是他的真心投入嗎?
風水輪流轉,現在換他嘗到這份苦果了。
窗外的明月照射著室內的兩人,往日笑語不再,只剩沉默。
***
事情走回原點。
那一夜,真澄離開後,他再也不曾於夜晚造訪檸濃的房間,而在學校,兩人若碰頭,他也當作毫不相識,連聲招呼都沒有。
真澄恢復往昔那般狂妄邪佞,甚至更上層樓。他目中無人,可以同時與幾個女孩往來,偶爾拿出真心來哄騙情人,但更多時候,他卻處於無心的狀態與人交往,今天認了這個當女朋友,隔一天卻喊錯對方的姓名,此類事件層出不窮,太多女孩來來去去,重複的劇碼一再上演。
尉庭面對好友的改變與反覆無常,搖搖頭道:「我以為你已經『改過向善』,誰知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我以為你會說我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們是好朋友,說你是狗,那我是什麼?」所以他寧願選擇「牛」。
真澄大笑,雙手大力拍擊尉庭的背。
尉庭看著死黨難得露出真心的微笑,心裡有些同情,「輸得真慘……」
「什麼?」真澄笑岔了氣,一時沒聽見好友的話。
「你和關檸濃這一局,很顯然是你敗下陣了。」
真澄眸裡的笑意盡斂,心臟微感抽痛,「我沒有敗。」
尉庭搖搖頭,「沒有嗎?你到現在還深深受到她的影響,她的作息仍如往常一樣沒有改變,你卻拿得起放不下似的,在異性關係上放縱自己──」
「我是隨心所欲──」
「看起來不像,你的行為比較像是在反擊她的拒絕。」
「我──」
「光從你這陣子交往的女生就看得出端倪了,每個女孩的身上都有關學姊的影子,有的跟她一樣是長髮,有的是和她一樣擁有沉靜的微笑方式,有的是清澈的眼神像她……」
「夠了。」真澄低吼,不敢相信自己的失敗如此昭然若揭,只有尉庭看出他的窘境,還是所有人都視破他的難堪卻選擇在背後嘲笑他?
心裡的抽痛愈來愈劇烈,真澄痛苦萬分,眼角甚至流出一滴淚水。
這是天譴嗎?他玩弄過太多的真情,上天便派檸濃來制裁他?
相識十多年,尉庭還是第一次看見真澄落淚。他驚覺好友這一次是動了真情,而對像卻是個再平凡不過,甚至年歲比真澄還大的關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