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山莊的書房內坐著一對佳偶,左邊的是賀伯昂,右邊的是阿紫。
他們倆同樣拿著筆,在桌前的冊子上左勾右撇的,不同的是,賀伯昂是在處理帳簿,阿紫則是在記錄花草的生長過程。
賀伯昂頭不抬,眼角微瞟,他發現今日他的小妻子有點怪。
自從他們成親後,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他靠著以前在賀府做生意時布下的人脈,做著絲織買賣的生意,晚上他一定回來山莊陪阿紫,他們時常像今日一樣,他批帳簿,她記錄花草,雖然是靜悄不語卻充滿了滿滿的幸福。
阿紫表面上是專注的,實則是心神不寧,她思考著該如何告訴丈夫這件天大的事。
想了又想,她實在是想不出該如何開口,她歎了口氣,將筆擱置在一旁。
賀伯昂對於她的歎氣嚇了一跳,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起身走到妻子身旁,關懷的問:「怎麼了?誰惹我的阿紫生氣了?」
阿紫嘟嘴望著丈夫,「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敢氣我?」
「我?」賀伯昂一臉莫名其妙。「我疼你都來不及,怎敢惹你生氣?」他抱起她,自己坐在椅上,她則坐在他腿上。
「怎麼不敢?你愛取笑我,說我不會這不會那的,就只會整天跟花草為伍,我下輩子不是變成草就是變成花,這些話可是你說的。」邊說她邊調整好舒服的姿勢。
「那叫調情懂不懂?」他笑道。
「是嗎?」她小手環上他頸項,嬌唇湊上去輕點一下他的薄唇,嬌笑道:「這個才叫做調情吧。」
「你呀,愈來愈大膽,該罰。」話落,他低頭吻上她柔甜的紅唇,空出一手來回的橫掃她嬌軀,時而溫柔,時而霸道,時而纏綿,直到他懷中佳人嬌喘連連,頻頻討饒,他才肯放開。
「你就愛欺負我。」阿紫嬌嗔道。
「你不喜歡嗎?」他邪氣笑問。
「討厭。」
「喔,那我是怎麼個討厭法,你倒說說。」他俊臉又往她眼前湊。
阿紫推開他的身子,瞪著他。「我只要一想到我將變得又肥又腫的,我就氣你、討厭你。」
賀伯昂不解的揚揚眉。「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阿紫小嘴嘟得高高的。「你還裝假,去年何嫂懷小年兒的時候不是又肥又腫嗎?想到我即將變成那樣,我就快哭了。」話雖這麼說,她心裡其實可樂了,想到她懷著小伯昂,連做夢都會笑呢!
賀伯昂愣了好一會兒才聽懂阿紫話中的含意,他又驚又喜,「你懷孕了?多久了呢?我該多派些丫環來服侍你,不,丫環做事不夠細心,我還是自己來比較放心,明兒個我去找大夫,替你抓幾帖補藥回來,你說好嗎?或者,我該請四娘過來陪陪你,免得你日子過得悶。」
望著丈夫一下子自言自語,一下子又似喃喃問話,他喜出望外的表情令阿紫笑得開懷,她摸著賀伯昂的下顎,「你別窮緊張好嗎?我不會有事的,孩子會好好的,不會出事的。」
他臉色突地刷白,因為她的話讓他想到那個無辜的孩子,雖然那孩子不是他的,卻是他心愛女人的骨肉呀。
阿紫瞧出賀伯昂表情不對勁,她收起玩笑之心。「伯昂,我只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賀伯昂不語,驀地緊緊抱住她,低啞的道:「阿紫,答應我,要是我不在你身邊時,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顫抖,她這時才發覺自己的玩笑開大了,伯昂平日雖愛逗著她玩,可是對她身子真是小心翼翼,深怕她會有一絲損傷。
她回應似的抱緊他。「我會的,你放心。」
得到保證的賀伯昂稍微放寬心。他曾經差點失去阿紫,這一次他要竭盡所能保護她。
※ ※ ※ ※
賀伯嵩凝神查閱帳簿,愈往下翻心情愈如大石般的往下沉。
以前,賀府在外的生意都是由伯昂打理,雖然他也參與其中,但更多是看看帳簿,巡巡店舖,他的頭腦及做生意手腕不精,自從伯昂帶著阿紫離開賀府後,賀家的生意漸漸往下滑,再這樣子下去,怕會虧了老本。
他重歎口氣,將帳簿往桌几一丟,心煩的閉上眼,小歇一會兒。
王蝶兒端著一杯參茶走進廳內,見賀伯嵩閉眼休息,她將茶放在桌几上,靜靜望著丈夫。
自從賀伯昂帶阿紫走後沒多久,賀老夫人就病倒了,而那時賀伯嵩對於接手賀家生意是手忙腳亂,再加上她對於阿紫小產心存愧疚,她便留下來照顧賀老夫人,久而久之她與賀伯嵩擦出感情火花,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愛的人皆不愛他們。
賀伯嵩感到有人站在他眼前,他睜開眼,見是妻子王蝶兒,他笑問:「蝶兒,有事嗎?」
「沒事,我剛泡了杯參茶,快喝吧。」她拿起參茶遞給丈夫。
「好。」賀伯嵩接過,喝了幾口。
王蝶兒在他身旁坐下,望—眼桌几上的帳簿。「近來生意好嗎?」
賀伯嵩放下杯子,搖了搖頭。「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那該怎麼辦?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我熟的也只有米行,其他的我是不行。」
「能怎麼辦,也只有學了,以前的我太過依賴伯昂。」
說到賀伯昂,王蝶兒心一沉。「有他們的消息嗎?」
「沒有,他們不知過得如何。」
「伯嵩,你要多派人手去找,近來娘的身體愈來愈差,整天就是想著他們。」
「我知道,娘就勞你費心。」
王蝶兒展笑點頭,實則心裡沉重。 ;
賀伯嵩拿起帳簿再度審看,他心裡的沉重不比妻子少呀。
※ ※ ※ ※
阿紫沐浴後嘟著俏嘴走進房間,來到銅鏡前坐下。賀伯昂手裡拿著一條大布巾來到阿紫身後,細心、溫柔的為她擦乾一頭烏黑青絲,這事是從他娶了阿紫以後所染上的習慣,在外人眼中他的行為是自滅男性自尊,可他覺得這沒有什麼,相反的,他覺得能夠一生平穩的和阿紫走下去才是他的幸福。
他望一眼銅鏡裡嘟嘴的俏女人,笑問:「我的阿紫又怎麼了?這幾日老是嘟著嘴。」
阿紫頗為無奈歎氣,半晌,微抬頭望著他,「伯昂,你當初怎會娶我?」
彷彿覺得妻子問了個傻問題,他笑道:「因為我喜歡你、愛你呀。」
「可我一點也不討喜,甚至笨得可以。」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來?」
「你不該問『突然』這兩個字,應該是問我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自個兒笨得跟隻豬似的。」她搖了搖有點僵硬的頸子。
賀伯昂將擦乾她秀髮的布巾放在一旁,走到她身旁,扳過她的身子深深凝視著她。「發生什麼事,你很少這麼不開心。」自從阿紫懷孕後,他對她更加小心翼翼,深怕她會有絲毫損傷。
「告訴你可以,先答應我不准生氣。」
「好。」雖不知是什麼事,賀伯昂還是一口答應。
阿紫舉起原本該是青蔥白皙而今卻佈滿一點一點紅點的十指。
賀伯昂瞠大眼,緊張的捉住她的小手,急急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替小伯昂做件衣服嘛,可是怎麼都做不好,縫得七零八落,還刺了自己整雙手,你說我是不是很笨呀?」話落,失落感爬滿阿紫臉上,她拿笨重花剪修草是利落快速,沒道理拿根繡花針做件衣服也不會吧?
賀伯昂心疼的吻遍她十指,同時惱怒自己沒發現到她受傷。
「以後別做這事,衣服自有丫環打理。」
「可我想做,我是他娘呀。」她摸摸已隆起的肚子。; 「阿紫,我知道你愛孩子,可是愛一個人有很多方法,不見得是要親自替他縫製衣物,我求你,為了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阿紫望著賀伯昂帶著請求的雙眸,心裡雖感動卻又覺得奇怪。自從她有身孕後,伯昂要求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話總是放在嘴邊,不但如此,他還常常以擔心的眼神望著她。
她不懂,他是愛她沒錯,初為人父也沒錯,可用不著對她一舉一動皆感到草木皆兵吧?難道在她失憶前她曾發生過什麼事?
「伯昂,為何你這麼擔心我,難不成以前我曾懷過孕?」她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的探問。
因她的話,他臉色刷白,突地,他緊緊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進他身體裡面似的。
她的問話讓他好怕失去她。
雖然她在他懷中,可他心裡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好像隨時隨地就會失去她。不能怪他會有這種感覺,只要她記起以前的事,她一定會離開他,他不但傷害她,也殺了她未出世的孩子。
「伯昂,我快透不過氣來了。」阿紫抗議的呼喊,不知道他怎會突然這麼緊張。
賀伯昂放開她,黑眸哀懇的盯著地的容顏。「阿紫,我老實告訴你,你會失去記憶是因為曾在鬼門關繞一圈,我沒勇氣再承受會失去你的可能性,面對你,我是十足十的懦夫。」他不敢告訴她事情真相。
「你不是。」她否決,撲身抱緊他,雖然她記不起來她曾發生過什麼事,可他哀慟的表情令她心好疼,原來她曾瀕臨死亡邊緣,怪不得他對她總是小心翼翼。「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說、再做令你擔心的事。你是我最愛的丈夫。」
賀伯昂顫抖著伸手擁抱她。要是她發現事實真相後,他還會是她的最愛嗎?
他搖了搖頭,不想再去想,輕柔推開她,俯首落下纏綿一吻,心悸、害怕不曾消失在他眼中,他打橫將她一抱,來到柔軟舒適的床鋪,輕輕的放下她。
扯下芙蓉帳,他欺身吻上她的眼、鼻、唇。 「阿紫,今夜能讓我愛你嗎?」
「可是孩子……」
「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他想抱她,想感受她的溫度,想跟她緊緊結合一體,然後告訴自己,她在他身邊,沒有失去她。
或許是他的想法傳到她腦裡,她嬌羞的主動抬頭,吻上他的薄唇,以行動告訴他答案。
※ ※ ※ ※
賀伯昂笑容滿面的步進山莊,他今日提早巡視完店舖,就是要帶阿紫出去逛街,買些她喜歡的小孩子玩意,可找遍莊內也沒看見阿紫的身影。
他腳步未停,踏上迴廊,走過轉角碰見一個丫環。「有沒有見到夫人?」
丫環先對賀伯昂一福身子,才回答道:「夫人和小狗子出去了,說是要到百花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賀伯昂感到有點失望,本來是想給阿紫一個驚喜的,不過這也不能怪阿紫,誰教他沒先告訴她一聲。
算了,先回房等她好了。他正要往房間方向走,一名奴僕急急忙忙走向他。
「老爺,外頭有一對夫婦找您。」
「有沒有說是誰?」
「沒有,他們只說有急事見老爺。」
賀伯昂本想開口說不見,但轉而一想,在房裡等阿紫這段時候也挺無聊的,不如到山莊外看是誰找他。一打定主意,他大步往大門走去。
「是誰找我?」他問守門奴僕。
奴僕還未答話,這對夫婦移步站到門中央。
「伯昂,是我們。」開口說話的正是賀伯嵩。
賀伯昂睜大眼,一語不發。
王蝶兒柔柔開口道:「伯昂,我們找了你們好久。」
賀伯昂憤怒的低吼道:「你們滾!」
「伯昂,我們有重要的事找你。」王蝶兒哀求道。
賀伯昂只是冷冷一瞪賀伯嵩,冷聲拋下一句,「關門,不見客。」立即拂袖離去。
從沒見過主人發火的奴僕,不敢多問的將大門關起,哪管得了賀伯嵩及王蝶兒難看的臉色。
「伯嵩,現在該怎麼辦?」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還沒跟賀伯昂說正經事。怎能就此回府呢?
「我們在這等,我就不信他不出來。」賀伯嵩堅信道。他好不容易得知伯昂在這的消息,說什麼也要把他們找回家去不可。
既然丈夫這樣說,王蝶兒也不再多問,靜靜的陪在丈夫身邊。
※ ※ ※ ※
阿紫笑容滿面的走回山莊,後面跟著小狗子。花無缺做人真大方,拿到新品種夫妻蕙及姐妹花的種子,二話不說的就送給她。
來到大門口,階梯未上,就見到一對男女站在那,她覺得很奇怪,而且大門為何關上了呢?
「請問你們找誰?」
賀伯嵩及王蝶兒聽到熟悉聲音,不約而同轉過身,異口同聲的驚呼道:「阿紫!」
「是的,我是阿紫,請問我認識你們嗎?」
賀伯嵩因阿紫的問話震退了好幾步。「你不認得我了?」
阿紫側頭望他,眼中全是不解。她該認識他嗎?
「阿紫,我是伯嵩呀。」
伯嵩?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你怎會不認識他?他是伯昂的大哥呀。」王蝶兒著急的步下階,拉著阿紫的小手。
「是嗎?伯昂沒跟我說他有哥哥呀。」阿紫坦誠回答。
「天呀,你到底是怎麼了?」賀伯嵩又驚又恐的叫出聲。阿紫怎會不認識他?
阿紫雖不解賀伯嵩的問話,但看他們震驚的表情不像是作假,她轉過頭去問道:「小狗子,你認識他們嗎?」她曾聽四娘提起過伯昂帶她來這定居時,身旁就只跟著小狗子一人,所以她猜小狗子應該知道她以前的事。她曾背著伯昂向小狗子套話,可不管她怎麼問,小狗子和花無缺他們的反應是一樣的,絕口不透露她的往事。
「不認識。」話雖這麼答,小狗於是帶著恨意的眼光直瞪著賀伯嵩。就是他把阿紫害慘的。
阿紫知道問也是白問,她步上階,輕叩門幾聲叫道:「大牛,開門。」
不一會兒,吱一聲,大門開起,守門的大牛咧著嘴朝阿紫猛笑。「夫人,我不是故意要把您關在外頭。」
阿紫瞭解一笑,問道:「老爺呢?」
「老爺在內廳。」
「你沒跟老爺說有訪客嗎?」
「有,老爺還親自出來,是老爺要我把門關上,老爺不見他們。」大牛據實以答。
阿紫滿臉狐疑,若這個叫伯嵩的真是她大伯,伯昂為何不見他們呢?
她轉過身,上下打量著賀伯嵩。「你真的是我夫君的兄長?」
「是的,我來這是要請伯昂回府一趟,娘病了。」娘是思念他們病倒的。
阿紫想了一會兒,最後才道:「不如這樣吧,你們隨我進來。」
小狗子衝上前。「夫人,老爺不會見他們的。」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認識他們。」阿紫反問。
小狗子愣在當場。糟了,他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阿紫不再理會小狗子的怪異態度;,帶著賀伯嵩及王蝶兒走向大廳。
進了廳,阿紫柔柔喚道:「伯昂。」
聞喚,賀伯昂笑容滿面轉過身,卻在見到賀伯嵩及王蝶兒時臉色一沉。「你們走,我不想見你們。」
阿紫見氣氛不對,走上前,柔聲道:「伯昂,他們有事來找你。」
賀伯昂不語,側頭怒目瞪著他們。
「娘病了,她老人家想見見你和阿紫。」賀伯嵩口氣含著請求。
「伯嵩說的是真的。」王蝶兒在旁幫腔。
「阿紫,你先回房去好嗎?」賀伯昂冷靜下來,他不能讓阿紫因為賀伯嵩的關係而記起一切。
「好。」阿紫柔順點頭;伯昂可能有些事不想讓她知道吧。
賀伯昂待阿紫走後,面色鐵青的道:「該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你們走吧,這裡不歡迎你們。」
「伯昂,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能讓娘傷心,自從你帶阿紫走後,娘病倒了,天天盼望你能回府。」
「夠了,該怎麼做我自己有所決定。」
「我承認阿紫的流產是我所害,可這一切不是我所願的。」賀伯嵩道出這段時間來的愧疚。
賀伯昂冷笑數聲。「從我帶阿紫進府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新娘,而你卻碰了她,你對得起我嗎?」
王蝶兒眉頭深鎖走上前。「伯昂,事情過了這麼久,你還不能原諒伯嵩嗎?」
賀伯昂瞇起眼,打量已做少婦裝扮的王蝶兒。「你和大哥……」
「我現在是你大嫂。」王蝶兒接下他問話。
賀伯昂哼了一聲。王蝶兒做賀伯嵩的妻子,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雙手負後正要轉過身,眼角餘光掃向站在窗口的人兒,他瞠大眼,大步衝出去。
「阿紫。」她有聽到什麼嗎?她的臉色為何蒼白得嚇人?「你怎麼了?」
「我沒事,無缺送我的種子,我忘了拿。」阿紫勉強扯了抹笑容應答,步進內廳拿起桌几上的袋子。
賀伯昂跟在她身後,也不管賀伯嵩夫婦在,著急問道:「阿紫,你真的沒事?」
「真的。」阿紫轉身面對焦急不安的丈夫,再瞧一眼呆若木雞的賀伯嵩,笑問:「伯昂,他說娘病了,你不回去看看嗎?」
「我自有分寸。」賀伯昂摟著她的肩頭送她出廳。「回房去,晚上我再向你解釋。」
「嗯。」她點點頭,退了下去。
賀伯昂目送阿紫離去,眉頭反倒皺得更緊。阿紫的表情不太對,可現在最要緊的是……
他轉過身面對賀伯嵩夫婦,冷聲道:「你們出去,這兩天我會給你們一個答案。」
賀伯嵩見弟弟態度軟化,也不再多說什麼,拉著王蝶兒的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