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方圓數里杳無人跡,巨大的參天古木下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冕王……」一名嬌媚的女子半趴在一名俊美無儔的男子身上,兩手摸索地扒光那男子胸前的袍帶,她輕吻著那男子平滑的胸肌。
男子背倚著樹木,臉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慵懶神色,任憑著女子胡來,毫不反應。
他的冷淡刺傷了女子,那名女子停了下手,嬌嗔道:「冕王,你不喜歡奴家嗎?今日是怎麼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陽光篩過枝丫,陽冕的眼神閃過一抹厭惡。
突然,一個閃著金光的物體掠空而過,一個小小身影緊跟著跑來,陽冕伸手攫住那飛掠的物體,竟是一顆金絲做成的球。
陽冕推開黏在身上的半裸女子,「麗妃,有人!」
麗妃一聽,嚇得連忙拉起紗質的罩袍,一回頭,只見一名女孩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不礙事,我只是來撿球的,你們請繼續。」女孩穿著鵝黃色功夫衣,有著微鬈的額發,紮著可愛的雙髻,臉蛋就像精雕的娃娃一般。
她促狹地望著兩個人,毫不掩藏臉上的嘲笑。
「可惡,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撒野!你不知這是皇宮禁地嗎?」麗妃又羞又怒,揚起手就要摑那女孩一掌。
女孩輕易閃過,反而亮起一個惡作劇的笑容,「這位大嬸,你好面熟喔!你不是耀王爺的妃子,叫什麼麗妃的嗎?」
麗妃當場刷白了臉色。
女孩還洋洋得意地繼續說道:「耀王爺不是前天才離開這兒的嗎?你怎麼沒跟他一道回去?是不是跟他走散啦?我幫你請人通知王爺,好不好?」
這女孩到底是誰?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撞見自己和冕王幽會,若是她把這事宣揚開來還得了!麗妃的臉孔一陣青一陣白,她緊抿著唇,回頭看了冕王一眼。
冕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兀自用指尖旋著金絲球轉。麗妃心裡一酸,冕王的風流早有耳聞,根本不在意自己,明知如此,卻還是逃不過他的誘惑,要是東窗事發,冕王會願意納自己為妃嗎?她忍不住萬念俱灰。
「麗妃大嬸,你快走吧!我什麼都沒瞧見,也什麼都不會說。」女孩一派輕鬆的說。
麗妃漲紅了臉,拉緊衣袍,狼狽地跑開,身影消失在林木間。
「你是誰?」陽冕終於出聲了,這個女孩分明不簡單,他放肆地打量她。
「球還我。」女孩朝他伸出手。
「你打擾了我的樂子,還想要我還球?」
「大叔,我可是在救你耶!你壞人名節,而且還是在耀王頭上動土,你簡直不要命了!我爹都說王公貴族千萬不能碰,伴君如伴虎,你今天都騎到人家母老虎的身上去,就算有十個頭也不夠砍。我幫你趕走殺身之禍,救你一命,你不謝我反而霸佔我的球?」女孩一臉「你這人忘恩負義」的鄙夷神情。
陽冕無所謂的笑了笑,沒必要跟小孩子鬥嘴,反正跟麗妃玩一玩,也不過就是為了激怒耀王。他把球遞給女孩。
「謝謝。」小女孩接過金絲球,也不離開,就直盯著陽冕看。
原來他這麼俊!小女孩打量著陽冕英挺的劍眉,長又翹的睫毛可媲美女子,眼神是漫不經心的,卻又帶點銳利,面容有一種貴氣,寬廣結實的胸膛敞開著,他慵懶地倚著樹,卻有一種蓄勢待發的氣勢。
「你挺俊的!」小女孩讚歎,「難怪麗妃會跟你在一起。你是哪一家的公子?」
「你知道麗妃和耀王,卻不知道我是誰?」陽冕頗感好笑,當今第一皇子冕王的名號竟如此不響亮。
「爹上次才介紹過他們給我看,而你又未曾來過這裡,我怎麼知道你是誰?!」女孩對陽冕愈感好奇,「我叫金子心,就是「金子打造的心」的金子心,你叫什麼名字?」
「陽冕,太陽的陽,日冕的冕。」
「咦?你跟皇上同姓,好巧喔!」
陽冕忍不住莞爾,「是啊,好巧!」
「你的冕怎麼寫?我聽不懂,寫給我看。」金子心央求道。
果然是小孩子,陽冕歎了口氣,在地上寫了一個「冕」字。
「這個字爹沒教過,怪不得我不知道。」金子心認真端詳,「我只是不會這個字而已,你別瞧不起我,其他你問什麼我都會,爹都說我有詠絮之才。」
這小妮子挺驕傲,不過還是孩童心性。陽冕不禁苦笑,他在這同她胡說做什麼!她是行宮裡僕役的孩子嗎?看這衣服又不太像。
「你幾歲?令尊是哪位?」陽冕問。
「我十一歲,家父是金豪威。」
陽冕一愣,「是金國公大將軍的女兒?」
「正是,有什麼問題嗎?」
陽冕搖搖頭,金大將軍對日朔國有彪炳的戰功,受封為金國公。現在朝綱紊亂,各個派閥彼此爭權,握有所有兵權的金國公卻置身事外,從不過問內政。昏昧的父王不知是積了多少陰德能保有這個大將軍,若不是金國公權傾天下卻剛正不阿,日朔國早就淪於敵手。
「你父親是個一等一的好人。」陽冕誠摯地說,宮廷裡爾虞我詐,身為第一皇子的他亦不得不費盡心機鞏固太子之位,真的很敬佩金國公的節操,更佩服他在佞臣間保住地位的厲害手段。
「沒想到大叔你人不賴嘛,還懂得我爹的好,」金子心綻開笑靨,「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個愚蠢的花花公子,憑你這句話我可要另眼相待。」
陽冕不由得苦笑,愚蠢的花花公子?小妮子還真敏銳,在朝廷中他戴這面具也戴了兩年,打從他及冠登基為皇太子,他日防夜也防,藉由這樣的面具來鬆懈敵人的戒心。
「啊,我爹來了!」金子心衝向遠處巨人一般的彪形大漢。
孔武有力的男人一提手,就讓嬌小的女兒坐在他的臂彎上。
「爹,我新認識了一個人,長得比姑娘還漂亮。你瞧,就是他!」金子心指著陽冕。
金豪威吃了一驚,把女兒放下來,就要行禮。「老朽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這裡不是朝廷。」陽冕難得漾出和煦的笑容,反倒是金豪威看起來有些緊繃。
「你是太子?難怪你不怕耀王爺。」金子心恍然大悟。
「心兒,不得無禮!抱歉,殿下,小女多有冒犯之處。」金豪威素聞太子是個紈褲子弟、扶不起的阿斗,這會兒深怕他隨便將女兒治罪。
「爹,你別擔心,他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對不對,陽大叔?」金子心忍不住調皮。
「你……」金豪威揚手就要打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兒,她以為太子是什麼地位的人,由得她像平常一樣任性調皮?
金子心的小臉頓時浮現恐懼,陽冕立刻格開金豪威的手,「別這樣,小孩子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
「對不住,這丫頭沒娘,是老朽把她寵壞了。」金豪威連聲道歉。
金子心嚇得愣住,對父親的怒氣餘悸猶存。
「她很聰慧,金國公,你調教有方。」陽冕客氣地稱讚。
「不敢當,她不過是有一點小聰明罷了!殿下難得來行宮遊玩,何不到府裡一敘?」
「你現在一直住此地嗎?」陽冕不答反問。
「是的,現下天下太平,無老朽用武之地,老朽幾次辭官不成,只得在此替皇上管理封地。殿下願意到府裡小坐一下嗎?」
「多謝你的美意,但我有事在身,先告辭,你也莫送。」陽冕轉身離去,袍袖飄揚,不疾不徐,有一股王者之風。
金豪威深思地望著他的背影。
「唉!」金豪威歎了一口氣,再度把金子心抱上臂彎,喃喃道:「太子是虎不是貓啊!」
「是虎不是很好嗎?爹不是常歎皇上太軟弱,太子是虎的話,不就是明君嗎?」金子心是金國公唯一的談話伴兒,常常人小鬼大的要與爹爹議論國事,她已經把剛才的恐懼一掃而空。
「是不是明君是一回事,但現在朝廷的大權攬在二皇子的母親錦貴妃一族手裡,太子處境維艱,若是一隻病貓也就罷,不過就是廢了太子位,還有活命的可能;他若是虎,朝廷恐怕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之變。」金豪威眉頭深鎖,智慧的眼睛彷彿看到一個血色的未來。
金子心不太能體會父親的憂慮,只是暗自開心父親已忘了與她發脾氣,他們一路走回家。
金國公之所以維持高位屹立不搖,一部分要歸因於他的狡猾,他從不參加派系,既不攻擊壞人,也不支援好人;在人前謙讓低頭,在人後則儲備實力。沒有朝臣把他放在眼裡,但若有人動搖到日朔國的根本,他隨時會予他們致命的一擊。
因此,他會袖手旁觀,冷眼看著未來的腥風血雨,坐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他會與皇帝同在。
金國公的實力其實很強,不只統領軍隊,更是壟斷全國鹽鐵、呼風喚雨的大商人,但這身份根本不為人知。
「爹,你既然擔心,乾脆就去幫幫陽冕嘛!」金子心看不慣爹那麼沉默。
「這事不是說幫就能幫。」
「我們還有機會見到陽冕嗎?」
金豪威一臉狐疑,「怎麼?你喜歡他?」
「我不知道,只是他長得很好看,跟其他男子不一樣。」金子心坦白地回答,畢竟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臉好看的人就是好人。
「你不會再見到他了,爹要送你到月國讀書,你忘了嗎?再說你見過的男人不是士兵就是僕人,你會覺得太子不一樣,是理所當然的。」
金子心不置可否地扁扁嘴,「爹,你為什麼那麼狠心要把我送到國外?人家想一直待在你身邊。」她已經把太子的事拋諸腦後,小孩子的想法完全是跳躍式的。
「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本國禁止女子上學堂,但月國有很多書院收女子。爹期待你成為不同凡響的女子,就像你娘一樣。」
「娘是怎樣的人?我都不記得了。」
「她是月國女子,文韜武略樣樣通,是我的軍師。」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的確是。」金豪威笑著摸摸金子心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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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冕在書房裡翻閱著兵書,搖曳的燈火在他臉上灑下暗影,已經是三更天,太子府裡只剩下守夜侍衛輕微的腳步聲。
今晚他沒有如往常一般泡在仙苑樓,將自己淹沒在脂粉堆中。或許是受到前天遇見金國公的影響,他突然想跟錦貴妃那一幫人周旋到底,即使知道那無異於以卵擊石。
「叩叩!」敲門聲揚起,這樣輕巧又遲疑的敲法是蘭芝特有的。
「進來,蘭芝。」
一個身段窈窕,端莊靜雅的女子進來,她一手端著一隻碗,正散發出熱騰騰的藥草香。
「難得你今晚住在府裡,我替你燉了一碗清肝活血茶,讓你補一補。」她笑吟吟地將茶碗擱在書案上。
蘭芝是兩年前納的侍妾,知書達理,嫻靜優雅,很得陽冕的歡心,尤其是她從不過問太子在外的風流韻事,更讓太子府上下都將寬容大方的蘭芝視為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陽冕對蘭芝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是足以令每個女人都心頭一動的神情,讓蘭芝羞紅臉。
「你這麼晚還不睡?」陽冕伸手攬住蘭芝,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好久沒回來了,我哪捨得睡?」蘭芝將螓首偎在他的胸前,充滿了相思。
「王,你在朝廷還好嗎?有沒有被錦貴妃那幫人為難?」
「你用不著擔心,他們對付不了我,反倒是耀王吃了我很大的虧。」
「吃什麼虧?啊,不會是你又跟人家的妃子……」蘭芝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陽冕嘲弄地微笑,「你用不著記掛,我心中的太子妃非你莫屬。」
「你這樣刺激耀王爺,豈不更把自己逼入險境?我聽其他人說,朝廷大臣私下都稱你為「浪蕩子阿斗。」」
陽冕仰頭大笑,「人人這樣想最好。」
蘭芝更是一頭霧水。「為什麼?大臣天天參表希望皇上撤換太子,你這樣品行不端,豈不給他們更好的借口?」
「就是因為我是這樣品行不端,是這樣愚蠢不堪,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沒有人忌憚,才不至於立刻被除之而後快。」
「但,若因此喪失太子之位可怎麼是好?」蘭芝皺眉。
「你這麼擔心當不成太子妃嗎?」陽冕微微一笑,犀利的反問。
蘭芝登時漲紅了臉,「我不可能有此意思,你別曲解我!」
陽冕安撫地將蘭芝摟緊,「抱歉,失言了!父王是不可能廢掉我的,因為他與我母后有約定。你知道我母后是怎麼去世的嗎?」
「聽說是抑鬱成疾。」
陽冕輕歎了口氣,「這也是一種說法,父王寵愛錦貴妃,冷落母后不說,錦貴妃更是囂張跋扈,欺壓母后,母后雖貴為皇后,在宮裡的地位連妃嬪都不如。後幾年母后已瀕臨瘋狂,我十二歲時,父王欲立耀弟為太子,結果母后深夜闖進御書房,以死要脅父王立我為太子,所以父王嚇得當場寫下詔書,母后把詔書給我後,就上吊自殺了。」一思及此,陽冕神色肅穆起來。
「你這副表情看得人家好害怕!這麼久遠的事,就別再提,免得傷心。」蘭芝用抹了蔻丹的嫣紅指甲輕觸陽冕的臉。
陽冕忽地咬她手指一口,蘭芝笑咯咯地縮回手指,氣氛煞是甜蜜。
「別鬧,茶都要涼了,還是快喝茶吧!」蘭芝道。
「我不喝,除非你餵我喝。」陽冕顯出輕佻神采。
蘭芝暗想,莫怪女子總是寶貝他,真是十足風流胚!
「好啦,我餵你喝,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都不害躁!」
蘭芝端起茶碗上舀起一匙茶,吹了吹,送至陽冕嘴前,陽冕就著湯匙嚥下茶液。
「好喝嗎?」蘭芝殷切地問。
「好……」一句話才起了頭,陽冕已說不下去,臉色大變,他揮手打翻茶碗,茶碗應聲而碎。
蘭芝幽幽地站起身,「莫怪我,我是錦貴妃的侄女,要怪就怪你福氣薄吧!」她的容貌漸漸流露一種妖艷,全然不同以往的氣質。「這是陰性的寒毒「鬼見愁」,念在你我夫妻情分一場,我給你一種溫和的死法,先是失去內力,繼而全身發寒,然後手腳僵冷,終至毒入內腑,只要一刻鐘。」
陽冕直盯著她不吭聲,她不禁有點毛骨悚然。
突然,陽冕笑了,一個俊美卻凜冽的笑容,蘭芝忍不住倒退一步。
「你笑什麼……」蘭芝被陽冕突然伸出的手掐住喉嚨,她頓時掙扎不已,恐怖的是略通武功的她,竟扳不開照理來說已失去內力的陽冕。
蘭芝想要多吸口氣,不敢置信地瞪著陽冕。
「蘭芝,你失算了!我從小服毒,早就不是尋常毒藥所能傷害的。」陽冕無限悲哀地望著蘭芝,他的手勁鬆開一些。
「你……沒有中毒……」蘭芝喘著氣,眼淚都掉下來,「求你,放過我……」
陽冕放開手,蘭芝鬆了口氣,露出笑容。
轉瞬間,陽冕揮掌震死她,任蘭芝倒在地上。
他打開房門,呼叫侍衛將蘭芝以刺客之名帶走,驚動了府裡上下,全府的侍衛點起了火炬,照亮黑夜如白晝。
陽冕站在門邊,靜待奴婢整理房間紊亂的殘局,凝望著侍衛架走冰冷慘白的蘭芝。
他佇立著,久久不能動,感到心裡的黑暗慢慢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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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春天的景致太宜人,或許是京城裡太喧囂,仍是暮春三月,不過距離上回來東陵行宮已有半個月,陽冕再度來此冶遊。
這次他沒有帶任何庸脂俗粉,同行的人只有他最親近的弟弟──四皇子旭王。
旭王的母親也是位不得寵的妃子,唯一幸運的是她貌美精明,懂得巴著皇上的恩澤不放,雖然不似錦貴妃一族權重位高,但也撐得住家門,不致淪落冷宮。
旭王面貌不若陽冕那般俊美,但虎背熊腰,濃眉大眼,很有豪邁的男子氣概,他和太子不過相差兩歲,從小常玩在一起,旭王的母親也儼然成了陽冕的第二位娘親。陽冕在朝中勢單力薄,一直只有旭王及其母親是他的依靠。
「東陵行宮果然特殊,難怪常見其他皇兄往這裡跑。」旭王讚歎地看著眼前翠綠廣闊的草原,兩旁是峻奇的深谷,更遠處約略可見蓊鬱的森林。
特別的是草原上時有奇花異草,顏色繽紛,此處的動物全不怕生,美麗的牝鹿就在不遠的前方安然吃草。
旭王和陽冕牽著愛駒,閒適地漫步。
「這裡的獸鳥難道不畏人們的狩獵嗎?」旭王看到一隻小鹿輕巧地穿過他的身邊,不禁嘖嘖稱奇。
「據說父王極鍾情此地,早有嚴令,除了秋季皇室大獵祭典外,其他時節,狩獵者一律斬首削足,貴族亦與庶民同罪。」
旭王聽了咋舌,「這是否太嚴了些?人可以與獸鳥同比嗎?」
陽冕笑著聳了聳肩,「而且,這裡的獸鳥也極精明,等秋季大獵時早已躲得不見蹤影,每年大獵祭典聽說都罕有斬獲。」
「既然沒有斬獲,那何不換個地方舉行呢?」
「這也許是父王的執念吧!」陽冕隨口應答,他為了降低眾人的戒心,已經好幾年都偽稱自己不擅武藝,纏綿病榻,完全不再涉足祭典行事。
他們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旭王終於忍不住滿腹疑惑,決定開口了。
「聽說皇兄的侍妾行刺皇兄,被皇兄殺死,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陽冕雲淡風清地答道。
旭王不由得生氣,粗壯的手掌揪住陽冕的衣領,「是錦貴妃幹的好事是不是?你要忍到什麼時候?!等到哪天被他們做掉,你才甘心嗎?公子重耳就是這樣被驪姬害死的,你知不知道?」他用力地搖晃陽冕。他怎麼可以用這樣無所謂的態度來面對他人的加害?
突然,一隻巨大的金錢豹由後方飛撲上來,把旭王和陽冕撲倒在地,豹子踩在旭王的脊背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旭王正要回身反擊,看到是頭豹子,不禁大驚失色。
陽冕立刻蓄勢要給豹子一掌,豹子卻靈巧地躲開。
「陽大叔,金兒是要救你,你可別傷它!」
只見一名女孩迅速跑過來,那少見的鬈發,蝴蝶雙髻,不是金子心,還會是誰?
「救我?」陽冕一臉茫然。
「這壞蛋不是要揍你嗎?我遠遠瞧見,怕趕不過來阻止,就讓金兒先來救你。」金子心一臉認真,金錢豹則優雅地走到她身旁,親暱地伏在她的腳下,金子心摸了摸豹子的頭,哄道:「乖,金兒。」
「我這麼像壞蛋嗎?我還以為我挺受女人歡迎的。」旭王有些沮喪地摸摸鼻子。
陽冕看到熊一般的旭王彆扭的樣子,再加上那兇猛的豹子竟乖乖地跟一個小女孩撒嬌,忍俊不禁,這一笑停不下來,他乾脆坐到草地上。
旭王被他感染,跟著大笑起來。
「大人怎麼都那麼奇怪!」金子心蹲下原本就嬌小的身子,摟著金錢豹的頸項,盯著哈哈大笑的兩人瞧。
好久沒那麼痛快地笑過,難得這樣放鬆,陽冕與旭王相視一眼,一切甘苦盡在不言中。
微風徐徐吹來,帶著花果的芬芳,陽冕由坐改臥,枕著雙臂躺在草地上。金子心也極懂事,她並不插嘴打岔,只是不斷用手梳著豹子的細毛玩。
「小姑娘,你怎麼跟一頭猛獸那麼親近?太危險了!禽獸是翻臉不認人的。」暫時克服了對那頭豹子的害怕,旭王好心提醒,這麼嬌小的小姑娘,怕一不小心就成了豹子的嘴邊肉。
金子心一點也不領情,對著陽冕道:「陽大叔,你怎麼跟一頭大熊那麼親近?太危險了,畜生是翻臉不認人的。」說完,她還睨了旭王一眼。
陽冕再度笑個不停,「旭弟,你別招惹這小妮子,她古靈精怪的,上次還把麗妃氣跑了。」
旭王極有風度地笑了笑,「看來還是皇兄的魅力無遠弗屆,大小通吃。幫我介紹一下這位小公主吧!」
金子心聽到旭王稱自己為小公主,心花怒放,她搶著對旭王自我介紹,「熊大叔,剛才失禮了,我叫金子心,金子打造的心的意思。」
「那麼,我不叫熊大叔,敝姓太陽的陽,單名旭日的旭,我是太子的弟弟。」
「子心她是金國公的千金。」陽冕做個補充。
「原來如此,這豹子想必是令尊送的吧!真是虎父無犬女。」陽旭頗欣賞這小女孩。
金子心被誇得高興,笑逐顏開,提到「虎父犬女」,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跟虎有關,「陽大叔!」她想告訴陽冕她爹爹對他的看法。
「你叫哪一位陽大叔?我們可都姓陽。」陽冕感到有趣。
「是嘛!我和皇兄也沒年長你多少歲,你不如叫他冕哥哥,叫我旭哥哥吧!」陽旭一向不常和其他公主來往,倒是很樂意有個親愛的小妹,當下便想收她當義妹。
「你認親認得挺開心的嘛!」陽冕白了陽旭一眼,陽旭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那我就不客氣了,反正我沒兄弟姊妹,多兩個王爺哥哥可真是威風。」
「你剛剛要說什麼?」陽冕提醒。
「是,是,我差點忘了。冕哥哥,上次我爹見到你之後,他說冕哥哥你是虎不是貓,怕要給皇室帶來腥風血雨。」
陽冕和陽旭陷入緊繃的沉寂,「腥風血雨」這四字說得可真是貼切。
金子心對他們的反應一頭霧水。
「皇兄,就連金國公也看出來了,你此時不反撲更待何時?」陽旭先打破沉默。
陽冕收起吊兒郎當的面貌,變得肅殺銳利,「我在等,現在沒有才、沒有兵,不是能動之時,動了就是送死!」
「難道要白白等著被殺?」陽旭開始煩躁,他的地位也一直遭其他皇子打壓,的確是一籌莫展。他站起來踱步,兩人又是半晌不言語。
「哥哥們,聽我說一句話,我有個法子。」金子心打斷他們的思緒,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
「大人說話,小孩最好不要插嘴。」尤其這種爾虞我詐的宮廷鬥爭,又豈能對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啟齒?陽旭暗想。
「不聽算了!」金子心惡狠狠瞪了陽旭一眼,就連金錢豹也像感染她的怒氣,陡地跳起來,虎視眺眺地盯著陽旭。
陽旭啞然失笑,「妹子,你這麼悍,又有條豹子陪著,可不怕被人欺負。」
「要你管!」金子心沒好氣地對他做個鬼臉。
「子心,你說說看你有什麼法子。」陽冕覺得金子心的腦袋恐怕是比旭弟靈光點,說不定有好主意。
金子心給陽冕一個讚許的眼神,陽冕暗自好笑。
「我聽你們說沒有才、沒有兵,請問當今日朔國誰最有才、最有兵?」
「當然是錦貴妃和耀王。」陽旭不假思索地回答。
「錯,是我爹。他有才有兵,而且有錢有勢。」金子心得意洋洋地宣佈。
陽冕專注地瞇起眼睛。
「金國公有這麼強嗎?」陽旭好不訝異。
「我爹可是日朔國第一大商人、第一大將軍,他不是不能管,只是不想管。」
「既然金國公不想管,說這有什麼用?」陽旭覺得金子心不過在講廢話,才剛升起的希望又熄滅。
「旭哥哥,你腦袋這麼不靈光,能治理國家嗎?」金子心一臉輕蔑,「我是我爹唯一的掌上明珠,我去求他,他會不出馬?其實我跟冕哥哥很有緣分,本來我以為不可能再見到你了,因為我明日就要去月國讀書,再回來怕是一、兩年後的事。哪知道冕哥哥你竟然一個月跑東陵行宮兩次,未免太愛玩了,可也因為你這麼愛玩,所以有幸遇到本姑娘。」
陽旭被金子心那副她就是貴人的自大神氣給逗笑,真是有趣的小姑娘。
陽冕倒是聽得很認真,「你明日就要去月國讀書?為什麼要到月國?」
「爹希望我當個女將軍,只有在月國才容許女子上學堂,所以我也想試試看。」金子心眼裡有一種不讓鬚眉的企圖心。
「妹子,你志氣倒很宏大。女將軍?真有你的!」陽旭豎起大拇指讚歎。
「我並不是真那麼想當女將軍,其實我有一個更大的心願。」金子心靦腆的笑。
「什麼心願?」陽旭好奇。
「我要當皇后!」金子心脫口而出。
陽旭和陽冕都吃了一驚。
「當皇后一點也不好,跟眾多女人搶一個丈夫,非常淒涼……」陽冕遙想起母親的慘死,語氣有一絲心疼的苦澀。
「那不要緊,我會當一個不同凡響的皇后,掌理六宮內政,提高女子地位;戰爭時,還可以領兵親征,我會成為日朔國之母的。」金子心自信滿滿,眼裡閃爍精光,「所以,我可以幫你們求我爹出馬,但有一個條件……」
「不會吧?」陽旭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你這麼喜愛皇兄嗎?」他可不希望叫她皇嫂。
陽冕也開始頭皮發麻,好像遭這十一歲的小鬼頭算計了一般。
「你也可以呀,旭哥哥。」金子心甜蜜蜜地回答,「只要能當皇后,是誰的妻子我倒無所謂。」
「這哪叫想當皇后,你分明是想當皇帝嘛!妹子,你該不會謀殺親夫吧?」陽旭話一說出口,立刻察覺失言,怎麼會提到皇兄的痛處呢!他略顯抱歉地看向陽冕,陽冕回他一個不礙事的微笑。
「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我可是名門之後,你別亂侮辱人!怎麼樣?你們到底答不答應?」金子心不愧是商人的女兒,緊咬著交易不放。
「這裡沒有我決定的份,皇兄,你認為呢?」陽旭趕快退讓,畢竟到時必須忍受這怪妹子以及厲害老丈人的人不是自己。
「好,子心,金國公的事麻煩你了。」陽冕把心一橫,眼前沒有比對抗錦貴妃更重要的事了。
「皇兄,你不再考慮一下?小心外戚之禍。」陽旭暗示,只怕迎了金國公大將軍,後患更無窮。
「不用說了,我自有衡量。」陽冕俊美的臉顯出剛毅之氣。
「放心,冕哥哥可以有很多妻子的,只要讓我當皇后就好了。」金子心拍拍陽冕的手臂表示安慰。
兩個大男人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嗎?這又不是在扮家家酒。
「空口無憑,冕哥哥,你要發誓,旭哥哥,你做見證。啊,對了,冕哥哥要給我一個信物,免得我出國後你不認帳。」金子心儼然商人架式。
陽冕在陽旭無奈的注視下發了誓,他解下自己身上的龍形環珮,將長長的紅絲絛掛到金子心小巧的頸項上。
金子心低頭撥弄一下那沉匈甸的玉,絲條太長,都垂到她的肚子上方。她靦腆地對陽冕綻放出絕美的笑顏,「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陽冕摸了摸她細柔如絲的頭髮,但心裡已沉浸在復仇的計劃中,眼神飄向遠方。
「冕哥哥,抱我。」金子心張開手臂環住陽冕的腰,陽冕將她提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上。
「我帶你們去找我爹。」
他們三人加上兩匹馬、一隻豹,踩在夕陽的餘暉中前進。
陽旭不禁暗自感歎,這真是命運弄人的一天!